第十章:曾經的少年已遠去(2)
他沒有走,從報社跟到我家樓下,車不知停在哪棵樹下。
我的影子搖搖晃晃,它飄到樓下,後面的影子沒有掉頭離開的意思。我終於還是回頭,對這個半年多不見的人說:「算了吧,傅亞斯。」
說完這句話,我像卸下沉重的包袱,鬆了一大口氣。他的名字,我曾在黑暗中歇斯底里哭著咆哮的三個字在此刻並沒想象中那般難以啟齒,喑啞晦澀。
丟下這句話,我轉身往樓上走,卻被他扯住了手,他冰涼的手指觸碰到皮膚,我居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下意識甩開,用力地,像甩掉什麼髒東西。說真的,在那一刻,我感到恐懼,像跌進深不見底的黑洞。
他並沒看我,只是看著自己的手,像剛剛一樣,眼神帶著不同尋常的悲涼。他又重複了剛剛的話:「夏昕,你就那麼恨我嗎?」
「不,我不恨你。」我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我從來都沒有恨過你,但是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為什麼?」
「為什麼?你現在問這個,有意義嗎?」我對他輕笑,「在我需要的你的時候,被告知你陪伴在顏夢身邊;在我最需要你的信任時,你告訴我你對我很失望;在我孤零零在警局裡等待時,你在哪裡?我也想問為什麼!為什麼你是我的男朋友,卻總在我最需要的時候離開!為什麼你不相信我,為什麼不相信我什麼都沒有做!為什麼!」
前一刻還一身戾氣蓄勢待發,下一秒,他像被針扎破的氣球,迅速變得乾癟,癱軟在地。
他的嘴唇發白,像剛從手術室推出來失血過多的病人。
「那麼多為什麼,你從來沒有給我答案。」我下意識地挺直背,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帶著哭腔。說完這句,我便不再說話,唯恐自己會崩潰大哭。
我以為時間可以給我力量,讓我成長。但現在我才明白,它沒有給我無堅不摧的盔甲,這半年來我的沉靜與冷漠都是虛假的偽裝。人不可能永遠活在傷痛里,但傷痛痊癒亦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我還未完全康復,又冒出了一隻手,撕開正結痂的傷疤。
傅亞斯的出現就像一把剪刀,猛然剪斷我那根緊繃的弦。
「騰——」
現在,它終於斷了。
「我相信你。」我聽見他說,「當我離開那間小黑屋聽到你的哭聲后,我就知道自己錯了,錯得很離譜,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但我沒來得及告訴你,沒來得及和你懺悔,你就走了。」
「夏昕,你走之後,我一直在找你,我找過林朝陽,找過彭西南,他們說你去西藏,我不信。我去過你家裡,不敢讓你父母發現,在你家門口等了很多天,你一直沒有出現。」他頓了頓,拳頭收緊,「後來發生了很多事,你可能也從報紙上看過了。我父親,老頭入獄了。」
「所以,對不起,我沒有再去找你。」
他頓住,沒有再說下去,半邊臉籠罩在路燈的陰影里。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看見他的影子在顫抖,細小的,微不可見的抖動。
似乎有一隻手在用力地擠壓我的肺部,我感到難受,疼痛。我不敢動作,咬緊壓根,眼前的光影越來越模糊。
傅亞斯一直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是向陽將我從困境中拯救出來,他不知何時走近,探究的眼神來回巡視了許久才古怪的開口:「夏昕,你怎麼了?他是誰?欺負你了嗎?」以往他都是叫我姐,這會卻直呼我名字,目光再次往我臉上掃。
我才知道,我眼睛紅了,或許我已經哭了,只是眼淚還沒來得及掉下。
「他是誰?」對面的人搶在我面前開口,帶著壓抑,還有一絲狼狽。他沒有看我,而是看著將手搭在我肩上的向陽。
我此時才看清向陽,他應該剛游泳回來,渾身上下只著一條黑色泳褲,頭髮還在滴著水。他看看他,又看看我,突然爆出讓我都瞠目結舌的話:「你說是我誰呀?我是夏昕的男朋友呀我是誰!我還沒問你是誰呢!不過你是誰我也不想知道,沒意思!」說完轉向我,「走吧,夏昕,我們回家。」
對面人的眼神冷得像冰櫃,我甚至不用抬頭都知道能猜到他此時的臉色肯定比夜色還要黑。
唯恐天下不亂的向陽扯著我往樓上走,走了幾步就小聲地邀功:「那人是誰?他是不是喜歡你?看,我聰明吧,幫你解決了一個蒼蠅……」
我頭疼欲裂,連回答他的力氣都沒有,好在後面的人沒有再跟來。
走到樓梯拐彎處,我才聽到傅亞斯的聲音,此時聲音聽不出情緒,只有一絲疲憊。
「夏昕,我什麼都沒有,只有你。現在,你也不屬於我了嗎?」
周遭像墳墓一般寂靜,我的胸口像被扎進一把刀,正汩汩地往外冒著鮮血。我以為自己披上了堅強的盔甲,就可以刀槍不入。而傅亞斯,僅用兩句話,便將我殺得片甲不留。
「我求你了,別再來找我,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