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謊言(3)
在這偌大的空間里,他們除了小提琴,就剩下彼此了。
陳初也試圖好好練琴,不再陽奉陰違,三天打魚兩天晒網。但最後她沮喪地發現,無論她多麼專心致志,多麼勤奮,都難以彌補沒有天分所落後於貝思遠的部分。
有天分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有天分且努力。
貝思遠每日清晨便到陳家,直至深夜才披著夜色離去。博陵的夏天伴隨著滂沱的大雨,但這從未能阻擋貝思遠的腳步,每天清晨七點,他總會準時出現在陳家的大門外。
起先陳初覺得他是因為熱愛。
若非熱愛,怎會突然放棄一切孤注一擲;若非熱愛,怎會夜以繼日專註於此。
直至許久之後,她才知道,他並非熱愛,他只是清楚地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他想要的,就要得到,至於這中間道路多麼崎嶇坎坷,他要付出多少努力心血,甚至對自己苛刻殘忍,他都不在乎。
他清醒冷靜,她感情用事。
這便是她與他的不同。
八月份的演出來得很快。
可惜天公並不作美,臨近演出那幾日一直是陰天,厚重的雲層像床巨大的棉被蓋住了整個博陵城,悶熱得令人煩躁。到了演出當天傍晚,壓抑了好幾日的雨終於一瀉而下,鋪天蓋地席捲了博陵每個角落。
但這場暴雨並沒有澆滅大家對星海樂團的期待,早在一周前演出門票已清售一空,博陵最大的劇院博陵之聲從傍晚五點已擠滿了人。來看演出的大多都是管弦樂的愛好者或星海樂團的粉絲,大多是從不同城市千里迢迢趕來,奔赴這場萬眾期待的演出。
作為著名小提琴演奏家何婧老師的女兒,陳初其實極少觀看演出,一是她對音樂的熱愛程度不高,二是只要何婧在家她隨時可以聽見她在獨奏,何必到劇場來人擠人呢。而這場演出她少見地和何婧要了好幾張VIP票,送給了室友,又送了幾張到唐家。
現在唐信出門已經不能像從前那樣隨心所欲,明星躲狗仔必備的墨鏡和帽子將他的臉蓋住了大半,見陳初似笑非笑地打量自己,唐信非常不自在:「我姐找不到人換班。」
唐樂並未出現,陳初不知道應該開心還是難過,心裡始終感覺空落落的。
見她不開心,唐信急忙說:「我姐說她下班早就趕來,找我們吃消夜。」
陳初「嗯」了一聲,唐信見她沒有聊天的興緻,也就不說話了,靜靜地坐在她身邊,看著她的目光聚焦在台上的海報上,燈光打在她臉上,彷彿鍍上了金色的光圈。
陳初低沉的情緒並未持續很久,因為貝思遠上場了。
許久之後,陳初依舊記得那日貝思遠的裝束,他穿了一身整齊合身的白色西裝,內里搭配了一件粉色的襯衫,是何婧為他挑選的衣服,舞台明亮的鎂光燈將他襯得面色如玉,甫一上場,便贏得了許多尖叫。
他是何婧唯一的弟子,台下有不少等待看笑話的好事者,然而貝思遠卻令他們失望了。他獨奏的是迪尼庫的《雲雀》,這著名的小提琴名曲其實極少有人會將其定為演出曲目,就連何婧也極少嘗試,因為它需要極其穩健的快弓功底,才能將顫音表現得淋漓盡致,稍不留神,便會弄巧成拙。
貝思遠當日的表現好得令人意外,縱然陳初聽過千百次《雲雀》,也不得不感嘆他高超的顫音技術將山林中雲雀歡騰爭鳴的現象完美詮釋,在雷鳴的掌聲里,貝思遠遠遠地朝她望了過來。
兩人目光交接那一刻,陳初發現自己的視線有些模糊。
但貝思遠沒有再看她,鞠躬退場。
這場音樂盛典隔日成了博陵所有的媒體頭條。
著名的小提琴演奏家何婧老師的親傳弟子以一曲《雲雀》震驚了樂團,一夜之間聲名大噪,家喻戶曉。而更令人意外的是,何婧老師也在當晚的演出中宣布,此次巡演之後,她將退出舞台,隱匿幕後,所以此次也是她的告別演出。
那個夜晚何婧穿了一襲白色的嵌滿珍珠的連衣裙,雍容華麗地站在台上,雖身材發福,卻掩蓋不住她的鋒芒,一點都不像臨近五十歲的中年婦女。她說話的時候,陳初就坐在台下,覺得此時的母親很是陌生,她的眼中有淚光閃動,臉上卻一直帶著笑,而台下已經有女孩子小聲地跟著啜泣。
陳初知道,那是真正熱愛音樂的女孩兒,真心為何婧感到悲傷遺憾。
不像她,被趕鴨子上架,永遠渾渾噩噩,得過且過。
陳初在後台找到母親的時候,她正在吃藥,白開水送服一大把白色的藥丸,似乎沒料到會有人突然推門而入,手一抖,藥丸撒了一地。
雖然早就知道母親生病,但陳初還是多問了一句:「媽媽,你吃什麼葯?生病了嗎?」
何婧看起來有些慌亂,去整理桌上的藥瓶,口中帶著苛責,語氣卻不重:「我沒教你進門前要敲門么?女孩子家怎麼這麼莽撞?」
「媽媽,你吃什麼葯?」
她又問了一次,何婧慌亂地藏起手中的藥瓶,陳初伸手去搶。她比何婧高,力氣也大,輕輕鬆鬆地從她手中接過藥瓶。
何婧眼神閃躲:「看什麼看,我就是這幾天精神有些緊張,腸胃不好,吃些胃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