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相逢(6)
陳初認識唐樂的時候,只有三歲。
她也覺得奇怪,自己怎麼會記得那麼久遠的事情,可那些記憶卻在她腦海里深刻地存活著。
比如她剛學會走路,何婧就拿了和她差不多高的小提琴給她學,因為年紀小姿勢不正確,導致現在有輕微的歪脖症;比如陳未從第一天學琴開始,每天練習結束后都會拿一塊小抹布,一點點地擦拭自己的小提琴;比如上幼兒園的時候,老師因為她父母的關係會對她特別些,給她的點心總是比別人多一份;比如她因為調皮偷偷去攀爬幼兒園的欄杆摔下來,是唐樂半抱著將她帶到醫務室交給老師。
那個時候,唐樂就已經很高了,雖然穿著公主裙梳著羊角辮,臉上卻沒什麼表情,沉默地看著她哭,不耐煩地用手捂住她的嘴:「別哭了,吵死了。」
陳未哄了十分鐘,老師也束手無策,唐樂皺眉一捂嘴,她竟真的不哭了,開始打嗝——被嚇的。
友誼或許便是從那時候奠定的。
後來上小學,兩人又恰好在同一個班級,陳初便自告奮勇申請和她一起坐。老師原先是不同意的,最後還是她回了家在母親面前哼哼唧唧了許多天,何婧才給老師打了電話:「我們家陳初成績差一些,和唐樂坐在一起,看看能不能互幫互助提高成績。」唐樂沒有異議,或者說無所謂,老師也就賣了個人情。
可惜即便和年級前五坐在一起陳初也沒有考上市實驗中學,又是何婧花了一大筆錢才把她弄到唐樂的學校。
那時唐樂家還未落敗,父親唐見寧是博陵知名企業家,超市起家,房地產發跡,唐樂每日都有司機接送。陳初家庭條件在同學里算是不錯,可比起唐樂,還是差了一截,至少沒有專車接送,是父親上下班時捎帶上她。那時陳洪恩還不是陳校長,只是陳教授,還要給學生上課,路途又遠,有時下班路燈都亮了,大多時候陳初是一個人在教室等他下班。再後來,唐樂便將她捎上,讓司機繞大半個城市將陳初送回家后再回家。
許是家裡太壓抑,陳初和唐樂在一起時話會特別多,而唐樂大多時候都是聽著,任她一個人講個不停。再後來,上高一吧,有一天唐樂突然對她說:「明天可能沒有車接送我們上下課了。」
「那沒事,我們一起坐地鐵回去好了。」
那個時候陳初並不知道唐氏已破產,唐見寧也丟下妻子與兩個孩子一走了之,給他們留下大堆法院傳票和滿身的債務。直到有一天何婧神秘兮兮將她拉到房間問她還有沒有和唐樂來往她才知道,原來唐樂家已經破產,他們從原來的私人別墅搬到了安置小區。唐樂媽媽,那個總是對她笑盈盈的唐樂媽媽去了五星級酒店當清潔工。
而唐樂,依舊是每天乾乾淨淨去上學,唯一的變化是,她把頭髮剪短了。
一米七五的個子,瘦削的身材,加上一頭短髮,她看起來就像一個帥氣的大男生。
事實上,她也像男生一樣承擔了家庭的責任。
高三那年,在所有人都在埋頭苦讀拚命衝刺大學的時候,唐樂輟學了,以全年級第五,保送博陵大學的成績。
那年,唐樂還不到十八歲。
而她一定想不到,三年之後,她的弟弟唐信也在臨近高考的時候,突然宣布不再上學。
此時,陳初身處安置房狹隘陰暗的樓道里,地面是春天留給博陵的濕漉與泥濘。
一如她此時的心情。
防盜門大敞,爭吵聲此起彼伏,最後以唐樂一個巴掌甩在比她高一個頭的弟弟臉上而宣告結束。
唐樂坐在沙發上,屋裡只開了一盞陰暗的燈,瘦削的身體在地面形成一個單薄的影子。她低著頭,把臉埋在自己的手掌里,陳初清楚地聽見她的哭聲。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哭。」下樓的時候,陳初這樣想,「為了她的弟弟。」
她又在這一刻想起了陳未,若他現在在此,不知道是否會像唐樂一樣為了弟弟的不爭氣而大動干戈。想來是不會的,他那樣冷靜淡漠的性格,說話都是輕聲細語,怎麼可能會發脾氣呢?
她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摸黑下樓去找唐信,因為走得急,在出樓道的時候,一腳踩到了不知誰扔在路邊的黑色垃圾袋,好不容易穩住沒有滑倒,卻踩了一腳的垃圾。
真是糟糕透了。
「真是糟糕透了。」
當那個乾癟的籃球第三次從籃筐跳出來時,整整一個小時沒出聲的唐信才終於開了口。
從前那個圓臉的小男孩已經長成挺拔的大男生,眉眼與唐樂相似,相比唐樂的英氣,唐信的輪廓更硬朗一些,一米八五的身高矗立在陳初面前,擋住了路燈所有的光。
陳初正準備開口,卻被他打斷:「你不用勸我,我不會去上學的。」
「你不去上學,你要去做什麼?」他在陳初面前,永遠是那個小男孩,「你才十七歲,六月份馬上要高考……」
唐信出聲反駁:「我下個月十八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