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漂泊(1)
在這個深夜,女生宿舍樓F棟發生了一場從未有過的暴動,源頭是我們F227。
在目睹了周舟被季柯然甩了一巴掌后,我的第一反應便是衝上去把這巴掌甩了回來。然後,我和季柯然廝打了起來。我扯她的頭髮,她抓我的臉,我們就像兩個山野潑婦一樣扭在了一起。
整棟宿舍樓的人都鬧哄哄地聚在我們宿舍門口,大聲地議論著,掩著嘴驚呼,卻沒有一個人進來勸架,也沒有一個人來拉開我們。要不是被吵醒的林朝陽的哭喊聲嚇到,我們可能還會繼續廝打下去直到你死我活,最後被宿管拉走為止。
「你們不要打了,周舟……」
林朝陽的大聲尖叫喚回了我和季柯然的理智,我回過頭去看周舟,她仰著臉兩眼無神地盯著天花板,鼻血順著她的下巴緩緩往下流,整個脖子和衣服都是黏稠猩紅的血。我用力地推開季柯然,隨手抓起桌子上的紙巾,抽出來就往周舟臉上擦,她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任憑我把紙巾堵住她的鼻孔。
季柯然似乎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如此地步,她走到門口對著圍觀的窸窸窣窣的議論人群就吼了起來:「看什麼看!滾!」然後用力地關上門,熄燈上床。
整個屋子又一次陷入了黑暗,唯有那朦朦朧朧的月光能讓我看清周舟木然的表情,她臉上的血跡已經乾涸了,而白色襯衫上的那一片深紅卻觸目驚心。
林朝陽重新開燈,打了熱水,我小心翼翼地幫周舟擦掉臉上的血,脫下她的衣服幫她換上新的。我不知道此時的她是醉著的還是清醒的,她就那樣任由著我擺布著,眼睛死死地卻盯著季柯然的床鋪。
季柯然背對著我們,把自己縮成了一團,就連頭都蒙在了被子里。
我不再看她,低頭幫周舟擦臉,林朝陽又開始一驚一乍了:「夏昕,你的臉!」我起身走到鏡子前,發現我的臉上縱橫交錯地布滿了抓痕,而我的頭髮也亂成了一團,看起來就像一個從瘋人院里逃出來的病人。
鏡子里的季柯然慢慢地坐了起來,她頭髮蓬亂,面無表情地與鏡子里的我對視著,她的眼就像一片黑色的沼澤地,平靜的表面下翻滾著黑色的污泥。我摸了摸臉上的傷痕,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灼熱的刺痛感。
走廊外的腳步聲,說話聲與拍門聲交錯在一起,誰也沒有去開門。
在這個小小的空間里,我們四人就這樣沉默地各懷鬼胎地坐著,地上一片狼藉,幾張臉更是狼狽不堪。我慢慢地滑坐在地上,心底慢慢地泛起一股從未有過的疲憊感。我慢慢地閉上了眼睛,把頭靠在了柜子上。
在迷迷糊糊間,我似乎聽到季柯然凄然的笑聲,若有似無。
「周舟,你罵我是個婊子,你自己又好到哪裡去呢?倒貼都沒有人要的婊子……」
黑暗慢慢侵襲,我什麼都聽不到,我什麼都不想聽到。
我在這個時候,突然很想給傅亞斯打個電話,聽聽他平靜的呼吸聲,這樣便足夠了。
這是一個荒蕪慘淡的春日,掀開草長鶯飛的地平面,底下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野。
宿舍里無時無刻不透著肅殺。
季柯然不再與我們爭吵,她每天就像一個幽靈一樣在學校里飄蕩,在宿舍里的時間越來越少,除了回來洗澡換衣服睡覺之外,平時基本不能看到她的身影;林朝陽的寫真集在那一夜的廝打中被我們蹂躪成一張紙的紙屑,她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她的那幾本寶貝寫真集捧起來修修補補;周舟看起來最平靜,卻是最讓我擔心,她像平常一樣上課下課吃飯看書,不再出去喝酒,空閑的時候便坐在陽台上眺望著遠處的小樹林,沉默得讓我害怕。
她甚至沒有找過季柯然的麻煩。
我越來越感到恐慌,這平靜的表象,掩蓋的是戎馬倥傯。
我獨自坐在學校的人工湖邊等著傅亞斯,有人拍了拍我的肩,出現的卻是許久沒見的彭西南。暖和的春日,他卻穿了一件厚毛衣,他瓮聲瓮氣地問我:「夏昕,你的臉是怎麼了?」
「我的臉?」我摸了摸已經開始結痂的傷疤,不知為何竟然覺得可笑:「傷都已經快要好了,你還來問我的臉怎麼了?或許你可以去問問季柯然。」
提到季柯然,彭西南的臉色慘白了幾分,他有些無奈地朝我笑了一下:「夏昕,我知道季柯然性格乖張,但其實她人不錯的,只是性格不討喜罷了,你們同一個宿舍,你們就不能好好相處嗎?非得弄得魚死網破你才罷休嗎?」
「是我不罷休嗎?彭西南,雖然我們做不成情人,但你永遠是我最好的朋友,很多事情我不清楚所以我不敢妄下定論,但你真的該好好去問問你的季柯然,她有沒有做過什麼骯髒齷齪的事!」我不自覺地提高了聲音,「別被賣了還幫人數錢。」
「夏昕……」彭西南伸出手來想要拉我,卻被一個身影擋住了。
「談夏昕,走吧。」
我看不見彭西南,只能聽見他爆發齣劇烈的咳嗽聲。
傅亞斯穿著格子襯衫,他的輪廓在陽光下更加深刻,我心中那股暴戾慢慢地消退。我沉默地跟在傅亞斯身後,走到人工湖的盡頭我才終於敢回頭過去看。
他還在那裡,只是已經蹲了下來,整個人埋在自己的膝蓋里,安靜地蹲在那裡。
我的胸口像被人刺了一刀,疼得我有些站不住腳跟。傅亞斯伸出手扶住我,眼神帶著擔憂:「你怎麼了?看起來臉色不是很好?」
我搖了搖頭:「我可能不能和你去放風箏了,我想回宿舍休息一下。」
他點了點頭,跟在我身後,在我踏上樓梯的那一刻,他突然喊住了我。
「談夏昕,無論什麼時候,你都有我。」他咧著嘴,露出了整齊潔白的牙齒:「有什麼不開心,記得找我。」
日光柔軟地照在我心上,我輕輕地推開了宿舍的門,卻聽到周舟的哭聲。
她說:「路放,你明明知道我愛你。我愛的只有你……」
天空被撕開一道口子,不停地往下傾倒著污穢,我慢慢地關上了宿舍門,手還是止不住地顫抖。
周舟說:路放,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