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漂泊(2)
我攥緊了拳頭靠在門板上,門內的周舟像在翻找東西,聲響很大。但卻敵不過我的心跳聲,我的心臟此時正在劇烈地跳動著,像是要從胸口跳出來一般。
深幽的走廊有如陰森的隧道,潛伏著一隻兇猛的野獸,一個不經意就會跳出來將我撕扯成碎片。在周舟將門打開的瞬間,我似乎感覺到了一隻沾滿黏液的手慢慢地擒住了我的喉,我猛地從門口竄了出來,沿著陽光朝樓下奔去。
任憑周舟在身後大聲地喊著我的名字,我都沒有回過頭去。
我像瘋了一樣地橫衝直闖,在樓道上接連撞倒了好幾個人,直到跑到了樓下的空地上,我才停下來。濕冷的空氣像蟲子一樣往我的喉嚨里鑽,我扶著牆止不住地咳嗽了起來。
一隻手輕輕地拍在我的後背,我猛地回過頭,卻發現是傅亞斯。
他看著我,眼神擔憂。
「是你?」
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我的後背,幫我順著氣:「不然你以為是誰?你怎麼了?」
「你怎麼還沒有走?」
他露出一個為難的表情,沒有正面回答,反問我:「你這是怎麼了?不是說回宿舍嗎?怎麼又回來了?」
我有些煩躁地打斷他:「你能別問嗎?很煩知道嗎?」傅亞斯剛伸出來的手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他皺著眉頭看著我,表情很耐人尋味。
最後,他把手放了下來,轉身離開。
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內心裡只有一個聲音:不能讓他走。於是我衝上去恬不知恥地用力地抱住了他。傅亞斯被我這一撲差點倒下,但很快就穩住了腳步,掙了幾下沒有掙開我后就任由我那樣抱著。
他的背脊筆直僵硬,好一會兒他才開聲:「談夏昕,你能鬆手嗎?」
「我不放!」我咬牙切齒道:「我不就是說了你一句嗎?你這個人怎麼那麼小氣。」
他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你讓我有些喘不過氣,手能鬆鬆嗎?這樣是要把我勒死嗎?」
我和傅亞斯又一次回到了人工湖邊,春風吹拂著楊柳岸,我抿著嘴看著湖面,許久都沒有擠出一句話來。而傅亞斯似乎也不著急,只是在我身邊慢慢地踱步,不再追問我。
我們就這樣坐了兩個小時,他像個小老頭一樣踱步踱了兩個小時。
我被他走來走去被繞著煩躁,正想開口打斷他,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手機屏幕上明明滅滅地閃著「周舟」兩字,我看著它,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下一秒,我用力地按下了掛斷鍵。
幾秒鐘之後,手機又一次響了起來。
我一次次地按掉電話,它又一次次地鍥而不捨地響著。在它響了第十三次時,我終於不耐煩了,抓起了手機就朝地面砸去。
這一次,它終於沒有再響。
傅亞斯撿起了我的手機,慢慢地朝我靠近,蹲在了我的身邊,他的手輕輕地將我的手包裹住,「夏昕,你的世界好像只有自己一個人,周圍的一切都與你無關一般,你的苦難與悲傷也自己承擔。其實,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可以和你分享,無論快樂或者悲傷。」
整個世界在此時陷入了一片無盡的黑暗,只有傅亞斯那雙眸子還泛著光亮。我攥緊了傅亞斯的手,許久才將那句話問出口:「如果在你生日那一天,你放學推開家門卻發現你母親吃了半瓶安眠藥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你會怎樣?」
我想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天,當我放學回家推開家門時候的那種無助感,像是整個宇宙都在此刻摧毀,只留下了一地的殘渣碎片。
我已經不記得年僅十五歲的自己是怎麼一個人背著母親去醫院的,更不記得在醫院手術室外獨自等待的時光是怎麼熬過的,只記得那一天的天空似乎特別灰暗,沒有一絲光亮。
我不知道談老師是怎麼與那個從前經常來我們家補習的學生攪和在一起的,不知道為什麼那個屬於花樣年華的漂亮女生會看上一個比她大整整二十歲的中年男人的,更不知道他們是怎麼瞞著我說要與母親離婚,甚至已經偷偷地在外面租好了房子,就差一紙離婚書,然後搬出去住。
在醫院等待的那幾個小時里,我覺得我像歷經這一生最艱辛的磨難。我甚至想過,乾脆就下樓買一瓶安眠藥,和她一起長眠,這樣的話,或許會好過一些。
但我沒有,我只是一次又一次地不停地撥打著他的電話號碼,發了無數條簡訊。最後看著他匆匆忙忙地趕到,在手術室門外痛苦地抱著頭哭號。
奇怪的是,從頭到尾,我一滴眼淚都沒有。
「後來,他和那個女孩子分手了,我媽也脫離了危險,生活又回到了正軌。但是事情已經人人皆知。我媽的單位,學校,幾乎每個人都知道這件醜聞,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敢抬起頭看人。好在人的新鮮感很短暫,很快就沒有什麼人去提起這件事,他對我也越來越好,但這件事就像一根針一樣扎在我的心上,時不時會隱隱作痛。很多的時候我都不想和他說話,因為我總會想起我媽口吐白沫地躺在醫院病床上的情景。」
「這輩子,我最恨的便是破壞別人家庭的人。」
明明此時才初春,我竟然感覺到噬骨的寒冷。看著我不停地發抖,傅亞斯輕輕地將我擁在懷裡,下巴靠著我的頭,聲音很輕:「沒事的,都已經是過去了,所有的所有的都已經是過去。」
一個吻輕輕地落在我的額頭,就像一片羽毛輕輕地拂過。
我抬起頭看著傅亞斯,他的眸子就像湖水般清澈,讓我把接下來的話都咽進了肚子里。
我沒有告訴傅亞斯,那個曾經破壞我家庭的女生便是我此時的輔導員張詩詩。面對著她時,我並不想殺死她,而是想拿著針一根一根刺進她的心臟,讓她體會我所承受的痛苦。
我沒有告訴傅亞斯,當我聽到周舟對著電話說她愛著路放時,我的心就像掉進了寒冰裡面。我在這個學校里最好的朋友,變成了這個世界上我最厭惡的那一種人。在那一刻,我想做的並不是衝上去搖醒她,讓她清醒點,而是想:就讓她這樣死去吧。
我沒有告訴傅亞斯,我不敢面對周舟,是因為我怕自己會控制不住自己衝上去傷害她。
我像一隻躲在黑暗裡的鬼,不知道自己何時會對那些我愛的和愛我的人伸出我的魔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