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青梅(8)
殿下卻對門外道,「你與她說不必進來了,明日孤再與她去紀府赴宴。」
蘇公公在門外好似退了下去。
長卿吃好,收拾了一番,便去開了書房門。下午陽光好,正好能落進來屋子裡,外頭還飄著梅花香氣,殿下該喜歡的。
蘇公公進來,跟殿下回了句話,紀家小姐已經回了翠竹軒,只是面色不太好看。殿下也沒說什麼,讓蘇公公退下了,又叫了長卿去與他換一壺茶。
長卿給殿下換好茶,便試探著殿下。她以往想要告假,殿下都不讓。可明日殿下要與紀姑娘一起出門,總不能帶著她的吧。「長卿與德玉公主約好,明日隨公主上街買些用度。想與殿下告一天的假。」
凌墨手中行筆頓了一頓,只兩個字:「准了。」卻又道,「不過今日夜裡由你當值。」
「……長卿小日子還未過去…」
殿下放了筆,抬眸看她,「孤讓你侍奉在側,沒讓你承歡。」
「……」長卿臉上滾燙,「那,長卿聽憑殿下的意思。」
用了晚膳,殿下領著長卿去了宣武殿,那是殿下習武用的地方。
長卿候著一旁,夜色和雪色之中,殿下練了一會兒劍。出門前,長卿給殿下換了一身蟒袍,是長卿喜歡的青墨色。長卿曾聽聞,殿下很小的時候,便跟著高祖皇帝北伐瓦剌。那時候殿下便隨著驃騎大將軍習劍。殿下的身影飄在雪地里,劍出氣如虹,劍落靜如松。
殿下收了劍,長卿上前與他擦了擦額角的汗。殿下好似看到她那方帕子了,問起來上頭的梅花綉工。長卿只道她綉工不好,上頭的梅花,是阿娘綉給她的。
殿下好似知道她爹娘的事情,沒多問下去,便領著她往佑心院的方向回了。
回來書房裡,朝雲端了熱水來,給殿下擦身。屋子裡生了炭火,暖著的。長卿便幫殿下將上衣都取了,方才給他擦著胸背上的細汗。
殿下身子結實,長卿邊擦著邊紅了臉。擦好了後背,長卿換了張帕子給殿下擦拭前胸。等得長卿擦好,殿下卻一把拈住了她的手。
朝雲見狀,端著盆水退了出去,又幫二人將小屋房門關好了。
長卿被殿下攬著腰身貼在他胸前,她有些害怕,忙問著:「殿下還讀書么?長卿與你拿了乾淨的衣衫來。」
殿下勾著嘴角:「換了衣衫,你陪孤讀書。」
長卿依著吩咐辦了,殿下的書多,長卿幫殿下分好了幾類。歷史文章、兵法布陣、還有好些雜書話本,長卿也幫他放好在一旁。長卿也有自己的事情做。
昨日開始,她便開始抄著那本金剛經了。宣紙是她尋了內侍們,幫忙從街市上買來的,墨水,用的是殿下的八梵松。左右殿下書櫃里還存著整整一箱,用也用不用完,她與殿下磨墨,便給自己也多磨了一些。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長卿剛抄完了一句,殿下不知什麼時候卻立在了她身後。
「孤沒罰你,你倒是自己抄經?」
長卿抬眸望著他,「長卿的字好看么,殿下?」
安遠侯府還在的時候,阿爹的墨寶在京城十金難求。長卿的書法是隨著阿爹習的,下筆雖不及阿爹蒼勁,卻也有三分神似。那日當著秦王的面,殿下說她字丑,長卿自是不服的,便再問問他。
凌墨目光落在那經文上,字跡秀美,卻與別的京中貴女不同。全然沒有那般孤芳自賞,倒是多了幾分節氣。「還不錯。」
長卿本還想問問與牆上紀家小姐那副梅花圖比,可怕殿下說她僭越罰她,便沒問了。正寫著下一個字,她的髮絲卻是被殿下輕輕撩著。她回頭望了一眼,殿下也正看著她。
「孤乏了,睡吧。」
她還未反應得及,身子便被他一把抱起,手中的筆也落去了地上。
長卿被抱入了寢殿,殿下將她安置好在床榻上。她方才輕車熟路,侍奉殿下取了衣衫。
燭火被殿下吹滅了,她照常給殿下暖著被窩。殿下捂著她的小腹,像是怕她著涼。有那麼幾刻,長卿覺得殿下是用心對她好的,可她不敢這麼想,很快又覺得,殿下不過是隨手那麼一捂。
日次早起,朝雲進來一同侍奉殿下更衣早膳。
那紀家小姐也候在門外,等著殿下出了書房,方上前與殿下請了安。
凌墨卻回身對長卿交代著,「孤夜裡回來,你得在。」
長卿點了點頭,見殿下上了馬車,她便去蘭心院里,尋德玉公主去了。
德玉公主備了一桌子的糕點正等她,見長卿來,忙將她拉來坐下,「昨日太子哥哥煞風景,今日趁著他早朝了,你多吃點兒。」
長卿也從袖口裡翻出來兩張梅花箋,「從殿下書房裡拿的,公主昨日不是想要麼?」
德玉捧著那兩張梅花箋,愛不釋手,「皇祖母偏心,好東西都賞給太子哥哥和旭哥哥,我眼饞了好一陣子了。」德玉說著又給長卿夾了個紅糖糍粑,「還是長卿疼我,快吃。」
長卿吃飽,德玉又叫了一盞茶水。兩人收拾妥當了,方才從蘭心院里出來。馬車早就備好了,從側門出了東宮,正往街上去。
長卿許久都沒出過宮了,馬車行在宮牆外的窄道兒里。有梅花枝葉從牆裡探了出來。公主說今日想去逛逛東街上逛逛翠玉軒,而後去豐樂樓里吃頓好的。宮中膳食多中規中矩,公主想去尋些新鮮的口味。
長卿卻推開車門,問了問馬車車夫,「可否走安樂街上過?」
一旁德玉拉起長卿的手,細聲問她:「你可是想去看看安遠侯府?」
「嗯…」長卿頷首,自從入了東宮,她便極少有機會回去看看。上一回還是晉王駕車帶她去看過,那時候安遠侯府門前貼上了封條,門上的朱漆也不再鮮艷。她曾下了馬車想進去,可門口看守的官兵們不讓。
馬車行來安樂街上的時候,長卿早早便從車門邊上探了出去。安遠侯府還在,門上的朱漆也好似鮮艷了些,該是被人刷過了。只是門額上的牌匾,原是寫著「安遠侯府」幾個字的,如今卻換成了「尚書府」。
長卿眼底有些氤氳。德玉卻在一旁小聲告訴她,「安遠侯的官位,如今是宋遲接了。父皇自然就將這府邸也賞賜給他,成了尚書府了。」
長卿卻見,那朱漆門前來來往往正有人出入。也是,新年還未過去,宋遲又剛剛升遷,該是很多人來拜年送禮的。
馬車並未停下,匆匆從侯府門前過了,長卿的目光卻久久不能收回來。這是她自幼長大的地方,如今,她早就沒有家了…
馬車行來東街上,見到街市繁華,長卿的情緒方才緩了少許回來。
德玉拉著她進了翠玉軒。公主剛得了太後娘娘的新年利是,出手闊綽,看上的頭面首飾,便一併都要了,還給長卿挑了個小鐲。
長卿許久都沒得過首飾了,謝了公主的賞賜,便又被公主帶出來,去對面的豐樂樓里大吃了一頓。
從豐樂樓里出來,公主又拉著她在東街上逛了一圈。後頭跟著的內侍廖公公,手裡大包小包全是公主買好的小食。長卿卻落得輕鬆,和公主一同瞧著街上的新鮮。
過來西街路口的時候,長卿卻望見一處小宅。那宅門修得亮堂,朱漆鮮艷,她想起來方才看過的安遠侯府,起了興緻,便拉著公主過去看了看。
小宅正掛著出售的牌子,還有小廝正帶著客人進去看。公主見長卿喜歡,便拉著她一同往裡去了。
小宅不大,兩丈見方的小四合院,中間天井裡修著個荷池,荷池裡立著座仙氣飄飄的小假山。再往裡去,正堂敞亮,偏堂暖和,像極了安遠侯府里阿娘住的幽蘭院。
長卿動了小心思,侯府沒了,可她還想有家。阿爹阿娘雖在北疆受苦,若她能接回來二老,也好有個地方給阿爹阿娘養老。
一旁小廝和客人正從旁邊過,客人問了問價錢。小廝笑臉盈盈地,又將小宅誇了一遍,「這西街上的地兒,寸土寸金,又難尋得個這麼周正的,風水好。原來住著這家是做小買賣的,這不剛剛開了分店,去東街上買大宅了,風水怕是還不如這兒呢。這兒地兒小,可是聚氣!」
小廝說了好些,長卿還在一旁等著呢。德玉便幫著長卿問了出來,「若我們想買,多少銀兩?」
小廝見得兩家爭搶,笑得合不攏嘴了,擺出來五根手指頭,「五十金。」
「……」長卿忙將公主拉了回來,「這也太貴了。」
德玉一時也沒了聲,她有個三品公主的封號,可每月俸銀也才三十兩銀。五十金,那可是五千兩銀。她一個公主也得十多年才能買得起…
長卿忙拉著德玉往外走,方才問價的那家兒人好似也嫌貴了,一道兒出了門去。
眼見時候不早,廖公公勸著公主回東宮,馬車已經候在西街路口了。
長卿和公主一道兒上了馬車,目光卻流連在剛剛的小宅上,她好喜歡呀,可她買不起。
等馬車開平穩了,德玉方才對她說,「貴是貴了些,可宅子是好宅子。現在雖是買不起,日後你若想要,讓太子哥哥賞你不就好了?」
「……」長卿垂眸下來,「殿下哪兒能賞賜我這個。」
「怎麼不行了?」德玉拉起她的手來,「太子哥哥那麼疼愛你,難道你就沒得過他的賞賜?」
「……」賞賜自然是有的,長卿掰起指頭數了數,「殿下常賞賜長卿糕點、茶水、有時候讓長卿幫他試毒,就當是賞賜長卿與他一同吃宴了。還有…前日殿下賞了長卿了一碗他吃不完的三鮮面。昨日,殿下特地讓廚房給長卿做了四道小菜,都是長卿愛吃的…」
德玉見她那不爭氣的模樣,「你就這麼好打發,太子哥哥也太摳門兒了。」德玉說著湊來她耳旁,笑著問,「可是因為你從未開口要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