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公孫衍孤力難撐 西河郡狼煙四起
秦宮復興殿的偏殿是秦孝公的兵器廳,龐大的兵器架上擺滿各色兵器。排在首位的是一桿長槍,柄是純銀,槍頭是合金鍛造。
秦孝公拿起它,走到院中場地上,閃幾下,舞動起來。但聽呼呼風響,秦孝公正舞得起勁,公孫鞅、景監匆匆走進。
秦孝公瞥見,收勢,將槍扎在地上,看二人道:「有急事了?」
「稟報君上,」景監頗為振奮,「大荔關及洛水一線所有瞭望塔上的武卒全部撤了!」
「哦?」秦孝公驚喜道,「為何撤了?」
「想是與魏王特使有關。」公孫鞅應道,「魏王特使陳軫於昨日後晌抵關,后被新任關令趙立留宿關府,之後武卒就撤防了!」
秦孝公將扎在地上的槍拔出來,震下地面:「怪道昨晚寡人聽到它嘎嘎作響呢,原來是它嗜血了!」
公孫鞅捏拳道:「是哩,良機已至,可以一戰了!」
「特使陳軫?」秦孝公眯眼道,「這個時辰,他來做什麼?」
「相助君上。」
秦孝公盯住公孫鞅,恍然大悟:「你是說撤去關防的事?」
公孫鞅搖頭。
秦孝公長吸一口氣,凝眉苦思一時,仍舊想不出個所以然,便給公孫鞅個苦笑。
公孫鞅走近,壓低聲,詭秘一笑:「陳軫此來,是將河西七百里拱手送給君上!」
「怎麼個拱手相送?」秦孝公來勁了,將槍「啪」地扔到地上。
公孫鞅附耳低語。
秦孝公大喜,轉向景監:「魏王特使何時可到?」
「稟報君上,」景監應道,「魏使距咸陽已不足五十里,按照腳程,兩個時辰后可至咸陽東門。」
秦孝公揚手,朗聲道:「擺駕,寡人郊迎!」
咸陽東郊十里迎賓亭,彩旗飄飄。
秦孝公與公孫鞅等朝中重臣恭立亭前,迎住魏使車馬。
迎賓樂聲中,孝公親執陳軫手登上公輦。隨行人員分乘公孫鞅、太子駟、景監等人車駕,緩緩馳向咸陽。
是夜,秦宮膳房裡,酒肴豐盛,紅袖歌舞,杯盤狼藉。秦孝公與公孫鞅等重臣輪流敬酒,陳軫酩酊大醉。兩名美女一邊一個架起陳軫前往驛館歇息。
翌日晨起,秦國大朝,陳軫持節候立於復興殿殿門外的台階下。
宣旨內臣唱宣:「君上有旨,宣上國使臣覲見!」
陳軫手捧使節,昂首挺胸,大步進殿。
步入正殿後,陳軫呈上惠王手書的借兵國書。
秦孝公恭恭敬敬地雙手接過,細讀一遍,對陳軫道:「大魏國為我上邦,魏王有命,寡人不敢不從!」轉對內臣,「擬旨,奉魏王之命,竭秦之力,發銳卒六萬,戰車五百乘,輜重車八百乘,拜大良造公孫鞅為主將,國尉車希賢為副將,太子駟為監軍,太傅嬴虔督運糧草,聽命魏王差遣!」
內臣一邊擬旨去了。
陳軫拱手道:「軫代我王謝秦公慷慨相助!」
「特使不必客氣,」秦孝公回禮,「這是邦國應盡義務!也請特使轉奏魏王,魏國乃我上邦,魏王乃寡人親家,魏國讎讎就是秦國讎讎,魏王所惡就是寡人所惡!」
「軫一定轉奏我王!」
「敢問特使,我三軍何時應徵,魏王可有旨意?」
「我王的旨意是越快越好!」
「大良造,」秦孝公轉對公孫鞅,「你是主將,我三軍最快可於何日出征?」
公孫鞅朗聲應道:「三個月。」
秦孝公看向陳軫:「請問特使,三個月如何?」
陳軫皺眉:「這這這太遲了!」
「回特使的話,」公孫鞅轉對陳軫,拱手道,「由於秦魏睦鄰,我邊防三軍已奉君上旨意調往西境,或抗禦西戎,或防範楚人,倉促之間無法回調。再就是三軍遠征,勞師動眾,糧草輜重不可有誤,倉促之間,實難成行啊!」
「公孫愛卿,」秦孝公臉一沉,責道,「魏王之急就是寡人之急,你不可遲延,不可推三阻四,須於一月之內調集輜重,兩個月內向魏王報到!」
陳軫急了:「這」
「哦,」秦孝公一怔,「兩個月也不成嗎?」
「也有點兒遲呀。」
「以特使之見,我何日出征為妥?」
「我王旨意是越快越好,軫之意,大良造最好於旬日之內出征!」
秦孝公閉目有頃,看向公孫鞅:「大良造聽旨!」
公孫鞅拱手:「臣聽旨!」
「明日辰時,點咸陽守軍三萬,旬日之內起程東征,餘下三萬,於二十日內返至咸陽候命!至於糧草輜重,寡人親自督辦,確保三軍供應!」
「臣領旨!」公孫鞅略頓,皺眉道,「只是,這三軍怎麼個出征呢?」
「咦,該怎麼出征就怎麼出征呀,一切唯魏王馬首是瞻!」
「即使聽命於魏王,也該有個說辭。就山東情勢而言,臣以為,齊、韓、趙三軍不過十萬眾,上將軍、龍將軍合兵一處,亦不下十萬眾,以十萬眾對十萬眾,三國合兵也難抵大魏武卒,再說,三國三條心,勁使不到一處,輸贏不戰已判,是以臣並不主張馬上東征!」
「這魏王」秦孝公看向陳軫,表情遲疑了。
公孫鞅也看向陳軫:「魏王陛下之所以要我出兵,想是為了防範列國增兵!」
「對對對,」陳軫急道,「我王防範的正是這個。」
秦孝公轉對公孫鞅:「若是此說,你就待命邊境,候魏王進一步旨意!」
「臣以為不妥。」公孫鞅朗聲應道,「魏王要我出兵,旨在震懾列國,使其不敢貿然增兵。若是陳兵我境,列國非但不曉得我是為大魏備軍,且可能誤以為是我們兩國要開戰呢!」
「這」秦孝公面露難色,再次看向陳軫。
「大良造所言成理,」陳軫點頭道,「我王請君上出兵,確為震懾三國。」
秦孝公轉對公孫鞅:「公孫愛卿,依你之見,該如何出征為妥?」
「臣之意,我三軍可暫時屯於魏境,恭候魏王東征旨意。」
秦孝公轉對陳軫:「特使意下如何?」
陳軫略略一想,朗聲應道:「甚好!」
公孫鞅看向陳軫:「請問特使,我三軍屯於何處為妥?」
「陰晉郊外,如何?」
「嗯」公孫鞅稍作沉思,「陰晉接交函穀道,為軍事重點,我大軍屯於此處,萬一魏王想多了」頓住,看向陳軫。
「呵呵呵,」因有紫雲這個人質在手,陳軫不以為然道,「既為親國,貴邦又是為大魏出兵,想必我王不會想多!」
「如此甚好。只是陰晉郊外地域狹小,而我三軍六萬,輜重六萬,各種車輛逾千乘,若是齊聚於陰晉,單是紮營、飲水、補給、訓練等,恐怕都有困難。」
「大良造之意,屯於何處為妥?」
「在下之意是,可分兵屯紮,三萬屯於陰晉之郊,另外三萬屯於大荔關之東,具體屯址可由魏王欽定。俟東征王命下達,我即兵分兩路,一路入陰晉,由函穀道東出,另一路經由臨晉關,過安邑,沿軹關陘東出!」
「甚好!」陳軫應道,「待軫稟明我王,請命以大良造妙策行事!」
公孫鞅拱手道:「拜託特使成全!」
在沿洛水的軍用馳道上,三輛戰車呈「一」字兒馳行。
一行馳至一座瞭望塔前,為首一輛停下,公孫衍跳下車,大步走向塔前。
隨從軍尉沖塔上大叫:「塔上有人嗎?」
無人回應。
公孫衍眉頭緊皺,看向高塔旁邊的烽火台,也無一卒守值,臉色頓時黑沉下來。
「奇怪,」軍尉也是一臉納悶,「這麼重要的哨塔,怎會不見一個守卒?」
公孫衍跳上戰車,怒喝:「大荔關!」
大荔關外側的洛水上,往來渡船不斷,船上坐滿老秦人。關門與渡口的一片空地被附近老鄉侵佔,成為一個集市,擺著各色土特產,客商多是坐船過來淘貨的老秦人。
軍用馳道被各種攤位堵塞,公孫衍一行只得下車,御者甩著響鞭,不住吆喝:「讓道讓道!」
見是官家戰車,擺攤的紛紛挪開攤位。
公孫衍大步走向關門,見關門大開,不見一卒守值。
公孫衍走過關門,眉頭緊皺。
公孫衍快步走向關內的營帳區,見兵士們三五成群地散布在樹蔭下,或說笑,或喝酒,或玩遊戲。空曠的草地上橫七豎八地支著許多竹竿,竿上掛著細繩,繩上晾著衣物被服。一名軍尉模樣的懷中抱著兩床被褥,懶洋洋地走出帳門,朝草地走過來。
公孫衍臉色黑沉,朝那軍尉一揚手,大聲叫道:「這位軍尉,過來一下!」
軍尉望過來,見到公孫衍的主將披掛,扔掉被褥,飛跑過來,單膝著地叩道:「大荔關守尉陸三見過將軍!」
公孫衍打量他一眼,語氣嚴厲:「李關令呢?」
「回稟將軍,」陸三拱手,「前幾日調防,李關令調走了,眼下是趙關令!」
「趙關令?什麼名字?」
「趙立將軍!」
聽聞是趙立,公孫衍立即想起先前軍議之事,眉頭凝起:「趙立何在?」
陸三略一遲疑,手指一處大帳。
公孫衍面色冷酷:「喊他出來!」
「遵命!」陸三起身,奔向大帳。
帳篷里,趙立一身酒氣,四仰八叉,正在呼呼大睡。與他同樣大醉的還有兩個旅帥,皆是副將,睡相難堪。
陸三奔至趙立跟前,搖晃他道:「趙將軍,快醒醒!」
趙立仍舊大睡,顯然是喝多了。
陸三急了,用力推他。趙立翻個身,嘴裡咕嚕幾句,又睡過去。
陸三去推另外二人,也都爛醉如泥,只好跑出來複命。
陸三剛出帳門,公孫衍一行已經走到。
「趙立呢?」公孫衍問道。
「稟稟報將軍,」陸三遲疑一下,朝帳中努下嘴,「趙將軍他」
公孫衍十有八九猜到是怎麼回事了,三步並作兩步,跨入帳門。望著三人的睡相,公孫衍臉色紫漲,轉對隨行軍尉:「綁了!」
隨行軍尉揚手,幾個短兵護衛撲上去,將三個爛醉如泥的將軍綁縛起來。經這一番折騰,趙立幾人終於醒了,掙扎著反抗。
趙立跺腳,狂罵道:「何人在此撒野?喝多了咋哩?」
公孫衍走到趙立跟前,聲音冷酷:「趙將軍!」
趙立看清是公孫衍,打個驚戰。
公孫衍聲音更高,更冷,一字一頓:「趙立!」
趙立脖子一橫,倨傲道:「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代郡守駕到!」
公孫衍橫他一眼,轉對軍尉:「押往校場!」
軍尉推著趙立三人走向帳門。
趙立不停地掙扎,吼叫,咒罵:「公孫衍,你個相府家奴,竟敢在本將地盤撒野!」又沖陸三,「陸三,速叫人來,將這家奴拿下!」
陸三看看趙立,再看看公孫衍,呆若木雞,不知所措。
公孫衍冷笑一聲:「塞上他的嘴!」
軍尉順手撿起一塊抹布,塞進趙立口中。另外二將突然意識到什麼,軟癱於地。
公孫衍掃他們一眼,轉對陸三:「軍尉陸三聽令!」
陸三拱手:「末將聽令!」
「鳴號,所有關卒,校場點卯!」
「末將得令!」
沒過多久,整個大荔關內,號角聲聲,鼓聲咚咚。關內軍卒從各個營盤列隊持槍,跑向校場。
校場上並排立著三根木柱,趙立三人被綁縛在柱上,趙立的口被塞著。全體關卒荷槍肅立,無不震驚,全體目光射向刑柱上的三將。
公孫衍立於木柱前,冷冷道:「鬆開他的嘴巴!」
軍尉取掉趙立口中的抹布。
趙立遭此驚嚇,嘴巴又被塞近半個時辰,酒完全醒了,喘幾口氣,吐口穢物,兩眼不服地盯住公孫衍。
公孫衍犀利的目光射向趙立,冷冷道:「趙立,你可知罪?」
趙立知無退路,乾脆豁出去了:「代郡守,本將不知!」將「代」字拉得很長。
公孫衍鼻孔里哼出一聲:「本將問你,大荔關共有多少守卒?」
「關卒兩千!」
「既有關卒兩千,為何不設關防?」
「回代郡守的話,秦軍關卡早已撤防,秦兵並無一人,我們設防,防守何人?」
公孫衍厲聲道:「我再問你,是何人命令你撤銷關防的?」
趙立脖子一橫:「無人命令!」
公孫衍冷笑一聲:「照此說來,你是擅自撤關了?」
「是本將擅自撤關,代郡守想要怎的?」
「我再問你,依大魏律令,守關將士擅離職守,擅自撤關,該治何罪?」
趙立哼出一聲,頭歪向一側。
公孫衍轉向陸三,厲聲:「軍尉陸三,你可知道?」
陸三看趙立一眼,忐忑起來,吞吞吐吐道:「回回稟將軍,依律噹噹斬!」
公孫衍朗聲道:「刀斧手何在?」
兩名刀斧手應聲出場。
公孫衍看向二人,一字一頓:「行刑!」
見要斬殺大將,兩名刀斧手互望一眼,遲疑不動。
趙立跺腳罵道:「你個家奴,這給我聽好了,本將是在冊命官,跟隨呂將軍出生入死,厥功甚偉,如何處置本將,當由呂將軍主斷,你不過一個代郡守,敢把本將怎樣?」
「不怎樣!」公孫衍冷笑一聲,手一揚,一侍衛端著托盤走至校場中央,盤中放著西河郡守府的印璽、令箭。
公孫衍緩緩抽出龍賈寶劍,掃一眼在場兵將:「諸位將士,你們可都認識這些物事?」
眾將士望過來,紛紛點頭。
「龍將軍東征之時,將西河郡守印璽、令箭,」公孫衍晃一晃手中寶劍,「連同此劍,一併交託本將,授予本將先斬後奏之權!」看向趙立,「你身為關令,居關不守,擅自下令撤銷關防,依律當斬!」看向兩位副將,「還有你們二位,身為副將,有律不守,盲從主將,同領死罪!」
兩名副將面色慘白,異口同聲道:「公孫將軍,我倆冤枉啊!」
「有何冤枉,從實說來!」
一個副將哭喪著臉道:「李將軍在時,我們嚴守關防,不敢有一日懈怠。三日之前,李將軍調防,趙將軍就任,責令撤防,我二人不敢擅撤,力勸趙將軍,可趙將軍堅持撤防,我二人身為副將,不得不服從軍令啊!」
「哼!」公孫衍冷冷一笑,「軍令讓你們酗酒至此嗎?」
另一副將急切辯解:「我我們不敢酗酒來著,可昨兒晚上,趙將軍朋友訪至,拉我二人陪酒,我們皆不擅酒,但關令相邀,我們不敢不陪啊!」
公孫衍吸口氣,看向趙立:「趙立,二將所言,可否屬實?」
見公孫衍這是動真的,趙立不免懼怕起來,沖著隊伍中排在首位的另一副將道:「老穆,前些日少梁點卯時,本將頂撞過他,他這是蓄意報復,快叫呂將軍救我!」
叫老穆的將軍看向公孫衍,欲走卻留。
在場將士本是李關令帶出來的,趙立本為旅帥,仗恃巴結軍將,趕走李關令,眾將士無不憋著一口氣,今見報應到了,沒有人願意幫他。
「趙立,」公孫衍冷笑一聲,「兵法有云:『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今日之事,莫說是呂將軍,縱使君上親臨,也救不了你!」看向刀斧手,朗聲發令,「刀斧手,承劍!」
「喏!」兩名刀斧手異口同聲地應過一聲,走上來,跪地承劍。
公孫衍提高聲音:「行刑!」
兩名刀斧手大步走到趙立身邊,解開綁縛,按他跪地。
趙立氣焰不再,帶著哭腔:「公孫將軍,末末將冤冤枉啊!」
公孫衍看向他,目光鄙夷:「你有何冤枉?」
「公孫將軍,」趙立哭喪起臉,半是求饒,半是解釋,「末將換防那日,陳上卿奉王命出使秦國,路過此關,囑託末將說,秦魏已經盟約睦鄰,結作姻親,是一家人了,大可不必彼此設防。陳上卿是王上特使,上卿的言行代錶王上,上卿之言末將不敢有拂,這才下令撤防啊!」
「趙立,」公孫衍一字一頓,「你死到臨頭,仍舊執迷啊!龍將軍將河西守職移交於本將之時,明令三軍,本將代表龍將軍!本將在少梁正告各地邊關、城邑,河西進入戰時戒備,關卡之地,首當其衝,人不卸甲,馬不離車。你身為關令,不聽軍令,卻聽過路朝官閑言碎語,已是死罪!依照魏律,關卒守值之時不得飲酒,你不僅飲酒,且呼朋引伴,大醉酩酊,又犯死罪。身為邊關主將,你知法犯法,目無官長,咆哮犯上,死有餘辜!」
趙立語塞,低頭服軟:「末將知錯」
「現在知錯,已是遲了!」公孫衍冷冷一笑,轉對刀斧手,聲音幾乎是吼,「行刑!」
斬過趙立,公孫衍吩咐放開兩員副將,責其戴罪立功,提升穆將軍為代關令,提升陸三為副將,命其嚴治關卡,人不缷甲,槍不離手,洛水一線,晝夜警戒。
在趙立死後第二日,陳軫從秦國返回。
奉命盤查的是陸三。
因為前鑒,陸三不敢怠慢,詳細核實使團中每個人的身份,對所有行李盡皆查驗。
陳軫暴跳如雷,斥責他道:「豈有此理,連王上特使也這般盤查?」
「特使大人,」陸三拱手,賠笑道,「凡是過關者都要接受盤查,這是王命!」
「你們的關令呢?」
「請問特使,您問哪一個關令?」
「這還用問?當然是趙立將軍!」
「趙立將軍在關門樓上,大人可退後幾步觀看!」陸三指向關門上方。
陳軫不解。
陸三帶他走到關門外面,指向關門樓頂。
上面赫然懸著趙立的人頭。
陳軫心頭一震,忙問:「怎麼回事?」
「趙關令擅自撤關,違犯王命,已於昨日被公孫將軍斬首!」
陳軫目瞪口呆。
趕回安邑,陳軫徑至魏宮,向魏惠王彙報了使秦經過。
剛說沒幾句,魏惠王就眼睛發亮,長吸一口氣,驚道:「郊迎三十里?」閉目有頃,捋下鬍鬚,「呵呵呵,嬴渠梁倒是在意禮節呢!」
「是哩,」陳軫接道,「一口一個上國,聽得臣心裡美滋滋的。不瞞王上,近年蒙王上恩寵,軫出使列國為數不少,似這般禮遇,軫也是第一次遇到,一開始還不習慣,有點兒受寵若驚呢。」
魏惠王似乎想到什麼:「他提沒提及前些日生病的事兒?」
「提了提了。」陳軫連連點頭,「秦公親攜臣手,邀臣同輦而行。途中,秦公不止一次提及逢澤之事,說是天不作美,使他未能親赴逢澤,一睹聖王南面威儀,引為此生之憾哪!」
魏惠王放鬆下來,半是自責道:「唉,真是此說,倒是誤會秦公了。在逢澤那會兒,不見秦公來,寡人心裡還真犯過不少嘀咕。借兵之事,秦公可有推諉?」
「借兵之事,臣當日未提,想再看看秦公的誠意!」
「嗯,是哩。」
「秦公與臣一路上嘮嘮叨叨,扯些閑篇,待到宮中,天色已是黑了。秦公吩咐擺上大宴,所有朝臣皆來向臣敬酒,縱使臣有些酒量,也是扛不住了,一覺睡到大天亮,秦已早朝。臣緊忙上朝,在朝堂之上正式提請此事,秦公那是一口應承啊!」
「哦?」魏惠王身子前傾,「他是怎麼應承的?」
「秦公准允臣請,托臣轉奏王上,原話是,」陳軫略頓,模仿秦公語氣,「大魏乃秦上邦,魏王陛下乃寡人親家,魏國讎讎就是秦國讎讎,魏王所惡就是寡人所惡!」
魏惠王一拍大腿:「說得好!」
陳軫越說越激動:「秦公當廷發旨,出銳卒六萬,戰車五百乘,輜重車八百乘,自帶糧草,拜大良造公孫鞅為主將,國尉車希賢為副將,太子駟為監軍,太傅嬴虔督運糧草,恭聽我王差遣!」
魏惠王一震几案:「好一個嬴渠梁!」
「不過,」陳軫話鋒一轉,「就在這時,公孫鞅提出了一個難題!」
魏惠王一怔:「什麼難題?」
「說是以齊、韓、趙眼前援兵,我大魏武卒足以抗衡,無須秦力。我王之所以要秦出兵,旨在威懾三國,使其不敢增兵!」
「嗯,公孫鞅看得倒是透哩。秦公怎麼說?」
「秦公看臣,顯然是要聽聽臣之意,臣到秦國是為借兵,若是秦不出兵,臣豈不有辱使命了?是以臣隨機應變,提議秦人可如數出兵,暫屯於河西,以觀山東戰局。若是龍將軍一戰而勝,秦兵就可不動。若是三國增兵,山東陷入僵局,王上就可命秦人兵分兩路東征,一路出函穀道,一路出軹關陘,既可深入衛境決戰,亦可直抵韓趙本土,使其首尾不能兩顧!」
魏惠王沉思良久:「嗯,愛卿妙計!」傾身,「他公孫鞅怎麼說?」
「公孫鞅贊臣想得周全,說是個兩全之策,既不勞民傷財,又能使秦魏合體、威服天下。只是秦軍已從我邊關撤往西境,若是倉促東征,時間拖得久些,要兩個月,臣怕他是推諉拖延,就又催促,秦公倒是爽快,提議暫將咸陽守軍調出三萬,屯於我陰晉郊野,再從回調之軍中截取三萬,填補此數!」
「呵呵呵,」魏惠王樂得合不攏嘴,「看來這個嬴渠梁才是真兄弟啊!」轉對毗人,「擬旨,詔令西河郡,辟出營地,好生款待秦兵!」
毗人略有遲疑:「王上?」
魏惠王看向他。
毗人嘴唇動了下,看向陳軫。
陳軫拱手道:「王上,臣有一慮。」
魏惠王轉向他:「哦?」
「王上的這個旨即使到了河西,怕是也得打個折扣!」
魏惠王眼睛睜大,盯住他:「咦?」
陳軫湊上前,向魏王稟報河西變故。
待陳軫講完,魏惠王眉頭擰緊,顯然想不起公孫衍是誰,口中喃道:「公孫衍?」
「就是公孫鞅來朝那日在朝堂上咆哮,被公孫鞅當廷羞辱的那個相府門人!」陳軫提醒道。
魏惠王似是想起來了,微微點頭:「嗯,寡人記起來了。」眉頭又擰,「龍賈為什麼將西河郡府大印交給此人呢?」
「因為白相國!」陳軫一字一頓。
「白相國?」
陳軫侃侃言道:「白相國之子白虎自幼頑劣,沉溺於聲色犬馬,終不成器,白相國失望之至,臨終之時將七千金私財悉數贈送河西,想想又不放心,遂派門人公孫衍前往河西監管。龍賈東征,將河西印璽交付公孫衍,想也是出於無奈!公孫衍在河西沒有根基,是以刻意樹敵,誇大秦人威懾,以淫威服眾。大荔關的關令趙立將軍不服,公孫衍竟以私刑斬之!」
「唉,」魏惠王長嘆一口氣,「這個龍賈,誤我大事矣!」
「王上,」陳軫落井下石,「有公孫衍在,他是不會讓秦人渡過洛水的!」
魏惠王面孔冷峻:「寡人倒要看看,有何人敢在寡人的土地上違拂寡人的旨意!」對毗人,「擬旨!」
是夜,當撤防的王命傳至長城守府,呂甲仰天長笑:「哈哈哈哈!」一拳震在几案上,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你個家奴,龍將軍給你根爛蔥頭,竟就插進鼻孔充大象了!」
公孫衍萬念俱灰,坐於案前一口接一口地喝著悶酒。
「唉!」張猛長嘆聲,也端一盞,與他對飲。
悶酒不知喝有多少,張猛看向公孫衍,苦笑一聲:「公孫將軍,怎麼會這樣?」
「張將軍,」公孫衍看向他,「求求您,不要再叫我將軍了!」
「公孫兄,」張猛改口,「真不知王上他究竟是怎麼想的?」
公孫衍起身走到牆邊,取下白圭贈送他的寶劍,抽出,輕拭劍鋒。
張猛盯住他。
「張將軍,」公孫衍又拭幾下劍鋒,「此劍就要派上用場了!」
「公孫兄是說,殺敵—」
「此劍不是用來殺敵的!」
「咦,」張猛吸一口長氣,「不殺敵,公孫兄拿它派何用場?」
「白相國將河西託付龍將軍,龍將軍轉託在下,河西這若失了,在下縱使活著,有何顏面復見龍將軍?又有何顏面再祭白相國的在天之靈?」
「公孫兄,你」張猛急了,「你怎麼能往這兒想呢?」
公孫衍一手持爵,一手持劍,喝一口酒,舞幾下劍,仰天長嘯一聲,長吟:「天亡河西,天亡我公孫衍哪!」
張猛端著酒盞,看著公孫衍。
公孫衍連吟數聲,將酒爵「啪」地摔向磚地。
「公孫兄?」張猛眼中閃過一絲亮光。
公孫衍插劍入鞘,回至席前坐下,聲音冷靜許多:「說吧,將軍想問什麼?」
「萬一在下是說,萬一秦人是真的」張猛頓住,目光徵詢。
公孫衍扯出個苦笑:「將軍若是相信有個萬一,這就跪下,向天地四方祈禱這個萬一吧!」
「唉,」張猛輕輕一嘆,「公孫兄,在下信你!事既至此,我們做臣子的也只能是盡個忠了。」
「盡忠?」公孫衍鼻孔里哼出一聲,「河西是他魏室的,魏國是他魏室的,在下寄身的不過是個相府,既未受他魏室之封,也未承他魏室之恩,憑什麼要為他魏室盡忠?」
「這」張猛怔了,「既然公孫兄不為魏室盡忠,直接走人就是,又何必出此絕命之辭?」
「唉,」公孫衍嘆道,「雁過留聲,雲過留影,在下可以不為魏室,卻不可以不為千古青史啊。在下蒙恩於相府,老相國臨終之時托河西於龍將軍,龍將軍東征之時又將河西托於在下,在下若是一走了之,龍將軍會怎麼看我?天下人會怎麼看我?史家又會怎麼寫我?寫我忘恩負義!寫我是逃兵!」
「好!」張猛起身,抱拳,聲音激昂,「在下為君臣之義,公孫兄為千古芳名,讓我們一同戰死河西吧!在下如何死,死於何處,就請公孫兄安排!」
「將軍抱此死志,在下敬服!」公孫衍抱拳回個禮,領他幾步跨到形勢圖前,指圖,「張兄,如果不出在下所料,秦人此來,必欲盡得河西而後快!就眼前情勢而斷,由於秦人已到陰晉,洛水以南至陰晉的長城已是擺設,而臨晉至徵城一線的長城,有呂甲在,也算是不保了!」
「這」張猛辯道,「呂將軍是河西第一勇將,麾下武卒是河西裝備、戰力最強的,秦人想過長城,怕是沒那麼容易吧?」
「誠望如此。」公孫衍苦笑一聲,「張將軍,即使河西盡失,有兩處斷不可失,一是陰晉城,二是臨晉關!陰晉是函谷門戶,若失,則函穀道不保。函穀道不保,秦人就可直入陝、焦,魏國的門戶就被堵死,亡無日矣。臨晉關若失,秦人就可斷我黃河渡橋,切斷河西與河東,形成天塹,魏人無望再圖河西矣。」
「將軍所言極是!」
「將軍鎮守陰晉多年,可去陰晉布防,臨晉關由在下堅守,你我二人互為犄角,或可為龍將軍收復河西留下立足之地!」
「少梁怎麼辦?」張猛急道,「少梁是河西首府,龍將軍在這兒經營多年,軍械、糧草、府庫皆在城中,失不得啊!」
「就大局而言,陰晉、臨晉關遠比少梁緊要,你我分身乏術啊!」
「公孫兄有所不知,河西將士的家眷多在少梁,少梁若失,將士們就會顧念家小安危,就會心神俱亂,就會」頓住。
公孫衍陷入長思。
「公孫兄,就在下所知,臨晉關守將仲良雖在呂甲麾下,卻與末將來往甚多。仲良是員老將,鎮守河西近四十年,戰功卓著,資歷比龍將軍還老。末將親赴臨晉關一趟,交代仲將軍,囑他嚴加防範。有仲將軍在,臨晉關當可無虞。至於陰晉,末將全力以赴,少梁還是由您坐鎮!只要少梁在,河西就有主心骨,將士們就會安心!」
「好吧。」公孫衍決斷道,「龍將軍留下武卒兩萬,一萬五千在呂甲麾下,另外五千交給將軍駐防陰晉。臨晉關、陰晉為秦人必得之地,勢必全力攻打。記住,命令士卒放近打,不可浪費力氣,更不可浪費箭矢,要只守不攻,堅持到龍將軍回來!」
「末將明白。」張猛重重點頭,「只是少梁這兒?」
「將軍放心,」公孫衍拍拍胸脯,豪邁一笑,「少梁城高池深,糧多民眾,更有你新近招募的近萬蒼頭,外加五千常備守卒,公孫鞅欲殺在下,沒那麼容易!」
少梁東郊,張猛驅車疾馳。
車馬馳過一條土道,旁邊一個路牌—張邑。
張猛陡然想起什麼,揚手:「停!」
御手停車。
張猛指向通到張邑的土路:「張邑!」
御手拐回來,馳往張邑。
張猛將車馬停在張家院門外,急走進去。
張伯迎出,見是張猛,拱手道:「老僕見過將軍!」
張猛匆匆還禮:「張伯,嫂夫人在否?」
「尋儀兒去了。」
「尋儀兒?他哪兒去了?」
「還是那樁事兒,」張伯給他個笑,「公子與一個叫吳青的結為兄弟,吳青被征役,公子想是投他去了!夫人得到音訊,氣壞了,套上車就去尋他,我攔不住呀!」
「呵呵呵,」張猛笑了,「是他阿大的那股血氣!」
「將軍,」張伯伸手禮讓,「客堂里請,夫人已去小半日,也該回來了!」
「不了。軍情火急,在下這要趕往臨晉關!」
張伯心底一震:「什麼軍情?」
「秦人就要打過來了。您務必告訴嫂夫人,早作應對!」
張伯吸口長氣,老眉冷凝:「以將軍之見,該怎麼應對才是?」
「暫避一時吧,最好是離開河西,明日就走!」
「曉得了。」
張夫人回到家時已是傍黑。女僕攙她步下輜車,扶入後堂,為她更衣。
張夫人臉色蒼白,又咳起來。
院中傳來腳步聲,在門外停住。
張夫人聽出聲音,收起絲帕:「是張伯嗎?請進吧。」
張伯走進。
張夫人的胸脯氣得一鼓一鼓:「這個儀兒,氣死我也!」
張伯回她個笑:「儀兒不肯回來?」
「他跟我玩捉迷藏!」
「呵呵,這孩子!」
「聽人說,張將軍來過了?」
「是哩,老僕正要向夫人稟報。」
張夫人嗔怪道:「怎麼不留他吃個飯?有些辰光沒見他了。」
「翠兒,」張伯轉向翠兒,「為夫人準備晚餐!」
翠兒應一聲,小跑出去。
張夫人似是察出什麼:「張伯,有事兒了?」
張伯壓低聲:「秦人就要打過來了!」
「這」張夫人震驚,「怎麼可能呢?」
「張將軍就為這事來的!」
張夫人深吸一口氣。
「唉,」張伯長嘆一聲,「不瞞夫人,龍將軍領著大軍一走,老僕就有個預感,河西怕是要出事兒了。果然!」
張夫人微微點頭:「嗯,你這一說,我心裡也亮堂起來。大半年來,河西一直鬧騰,一會兒準備攻秦,一會兒與秦和好,就跟鄰家孩子似的。龍將軍走後,河西更是驚驚乍乍,前幾天征役備戰,今兒又聽說秦人出兵是幫咱打仗,究竟是個啥事兒,我這心裡不踏實呢。哦,對了,秦人何時打過來,張將軍講沒?」
「講了,快則三五天,遲再十天半月,張將軍要我們早作應對。」
「張伯,你怎麼想?」
「我問過將軍了,將軍之意是,最好避一避。老僕也是這意思。」
張夫人陷入深思。
「龍將軍不在,大軍也不在,我們抗不過秦人。要是能抗過,張將軍就不會來了!」
「是哩。」
「覆巢之下,沒有完卵。還是聽將軍的,避一避吧。」
張夫人皺眉:「怎麼避?」
「這個老僕想過了。夫人和儀兒明日就走,家中諸事,暫由老奴料理!」
「去哪兒呢?」
「可到洛陽。一是不算太遠,二是天下正都。周天子雖然落勢,畢竟還是天子。常言說,天子腳下,必有奇人。儀兒若到那兒,不定就能有個奇遇,至少也可長長見識,待河西平靜下來,老僕再去接你們回來!」
「嗯,你這主意不錯!」張夫人點頭,「儀兒從小不知規矩,到天子辟雍學點兒禮樂,或能有所長進!你這就籌備,今宵祭祖,明晨送他起程!記住,莫要告訴他我的病,否則,這孩子」
張伯怔了下:「夫人不走?」
「儀兒長大了,還是讓他一個人闖闖吧。」
「這」
張夫人擺手打斷他:「去吧。多帶幾個人,儀兒若是再鬧,就給我綁回來。」
「不用。」
新卒訓練技擊營中,張儀與吳青盔甲裹身,一手持槍,一手持盾,正在英姿颯爽地演練攻防,小順兒帶著張伯走過來,遠遠就沖張儀喊道:「公子,張伯來了!」
張儀扔下槍盾,摘下頭盔,沖張伯笑道:「呵呵呵,張伯,是娘讓你來的吧?」
張伯搖頭:「不是哩。」
「咦,」張儀頗覺驚訝,「娘沒讓你來,你來做啥?」
「請你回去。」
張儀給他個怪笑,復又戴上頭盔:「告訴娘,我正過癮哩!」
張伯走到他跟前,悄聲:「你張叔來了。」
「張叔?」張儀一陣驚喜,摘下頭盔,「啪」地扔在地上,「太好了,我正在尋他哩!那幫小子氣死人,憑什麼單單把我的名字漏掉!」轉對吳青,拱個手,「吳兄,在下回去討個道理,明日再來切磋!」
幾人匆匆趕回張邑,已入人定,張儀急不可待地四處瞄一圈,逮住張伯道:「張伯,我張叔哩?」
「咦,」張伯故作驚訝,「我離家時他還在著呢。估計是等你不及,走了。」
「哎呀,這」張儀急得直跺腳。
翠兒走近他:「公子,夫人請你過去!」
張儀朝張伯做個苦臉,跟著翠兒直入後堂張夫人住處。
後堂里黑漆漆一片。
「咦,我娘哩?」張儀問道。
「公子,夫人在候你呢!」翠兒給他個笑,頭前又走。
二人繞過後堂,來到張家的家廟裡。
廟門開著,燈火通明。中堂几案上,每一個先人的牌位前都擺著供品。
張夫人跪在先夫張豹的牌位前,一動不動。
看到這個架勢,張儀方才意識到娘親是真的生氣了,吸口氣,換了一副笑臉,小聲叫道:「娘—」
不待他說下去,張夫人頭沒扭,低聲喝道:「跪下!」
張儀「噌」地跪下。
「給列祖列宗叩首!」
張儀挨個牌位叩首。
叩畢,張儀膝行到張夫人跟前:「娘,儀兒知錯了!」
「錯在哪兒了?」
「娘尋儀兒時,儀兒騙了娘,其實那辰光,儀兒就躲在那道屏風後面!」
張夫人沒有應聲。
張儀搖她肩膀:「娘,大人不計小人過,娘就寬諒儀兒一次,儀兒這不是回來了嗎?」
張夫人扭頭看向他,目光徵詢:「儀兒,娘的話,你可聽否?」
「聽聽聽,儀兒一切都聽娘的!」
這話不知聽過多少遍了,張夫人苦笑一聲:「儀兒,你長大了!娘管不了你,張邑也盛不下你了。娘思來想去,決定送你去洛陽,到天子的太學里謀個長進!」
張儀震驚。
「明晨就走,讓順兒陪你!」
好半天,張儀才算恍過神來,重重搖頭:「娘,儀兒不去!」
「你剛剛說過一切聽娘的,你阿大這兒在看著你哩!」張夫人冷冷一笑,指指張豹牌位。
「阿大,」張儀看向先父牌位,求救道,「儀兒不想去洛陽,儀兒哪兒也不想去,儀兒只想與阿大一樣,當武卒,打秦人,守衛河西!」
張夫人剜他一眼:「亂講什麼?河西有武卒,誰要你來守衛?」
張儀急了:「娘,你有所不知,秦人就要打過來了!」
「亂講!」張夫人厲聲呵斥,「秦魏和睦結親,怎麼可能打過來?」
「是代郡守公孫將軍說的!公孫將軍昨日晚上到我們新兵營了,要我們拿起武器,抗禦秦人,守衛少梁,保護父老鄉親,娘,儀兒不能走哇!」
「你亂講什麼?」張夫人愈加嚴厲,但語氣放緩,「儀兒,聽娘的,打不打秦人是王上的事,王上與秦人睦鄰、結親,秦魏是一家人,你是聽王上的,還是聽公孫將軍的?再說,你又不在冊,到兵營里沒個名堂,吃空餉呀!」
「我」張儀語塞。
「不要七想八想了,你心裡如果還有我這個娘,明日凌晨雞鳴就起程,到天子太學里拜個名師,學些禮樂,圖個長進,讓娘百年之後見到你阿大時有個交代!」
張儀眼珠子連轉幾轉,使出最後一招,撲她懷裡,撒潑哀求道:「娘,儀兒不去,不去,儀兒不要去嘛!」
張夫人推開他,語氣冷酷:「儀兒,鬧也沒用,這事兒沒個商量,車馬、行囊、錢財等一應物事,娘早就為你備妥了!」對張伯,「張伯,你把儀兒送到洛陽,安置妥當再回來!」
「好哩!」張伯應一聲,轉向張儀,兩手一攤,苦笑一下,做個無奈狀。
張儀回他一個哭喪臉。
翌日晨起,太陽已露頭,雞仍在鳴。
院子里,軺車已經套好,小順兒滿面春風地與幾個僕役一一惜別,目光四處搜索翠兒。
翠兒躲在簾后,看著他,目光羨慕。
中堂里,張儀跪在張夫人面前。
張夫人目不轉睛地凝視張儀,眼中淚出。
張儀跪前幾步,抱住張夫人的腿,哽咽道:「娘—」
張夫人輕拂他的長發,淚水滾落。
張伯進來:「夫人,今兒是個好天!」
張夫人沒有接話,只是扳住張儀的頭,依依不捨道:「儀兒,記住,好好在太學讀書,不要想娘!」
張儀哭喪著臉:「娘!」
張夫人轉對張伯:「張伯,既然是個好天,就早點兒上路吧。」嗓子一陣奇癢,強力壓住,推開張儀,緩緩起身,徑回後堂。
張儀追前幾步:「娘—」
張夫人掏出手帕捂住口,沒有扭頭,只是略略一頓,直入後堂。
張儀住腳,淚水流下,沖著母親隱去的方向,跪下,重重地磕了個響頭。
張儀起身,一扭身,一甩頭,大步邁出。
後堂隱約傳出張夫人的咳嗽與悲泣。
車輛緩緩馳離。
洛水上,秦人將一百多隻木船綁在一起,鋪起木板,不消一日就架好一座簡易浮橋。緊接著,一輛輛秦國戰車馳過浮橋,在魏卒的引導下,緩緩馳進大荔關。
秦軍一路馳至臨晉城,在城外指定區域紮營。大軍連渡三日,至第四日傍黑,臨晉城外已是軍帳點點。
在大荔關至臨晉關一線的長城城垛後面,魏軍全副武裝,各司其職。陽光下,盔甲、槍械閃閃發光。
秦軍三萬突然就到眼皮下,呂甲心裡也有點兒不踏實了,一則他與秦人對峙多年,從感情上接受不了;二則龍將軍東征前特別交代;三則公孫衍這般興師動眾,甚至不惜冒著與他呂甲作對的風險,斬首趙立。
思前想後,呂甲召來副將羅銑,問道:「秦軍都過來沒?」
「回稟軍將,」羅銑應道,「首批秦軍共三萬銳卒並三百輛戰車、四百輛輜重車,全部入境,兩萬過大荔關,扎於臨晉城外將軍劃定區域,一萬過陰晉關,扎於陰晉城外張將軍劃定區域。」
「嗯,」呂甲點頭,「合於王上詔令。秦人可有異動?」
「過境人馬軍紀嚴明,無一人外出滋事,皆在安頓營帳,未見異動。」
呂甲噓出一口氣:「不過,對秦人我總有點兒不放心呢!」
「我也是。」羅銑點頭。
「這樣吧,」呂甲凝眉一時,「秦人既是來助我的,我當有所犒勞才是。你可帶些細作,裝幾車豬羊魚鴨,前往秦營勞軍,順便探看虛實,摸清底細!」
羅銑拱手:「末將領命!」
臨晉關外的秦人中軍帳中掛著一幅巨大的麻布形勢圖,上面用利刺別著多面魏國小旗。圖前站著公孫鞅、車希賢、景監和司馬錯。公孫鞅拿起筆,在陰晉、臨晉、臨晉關、少梁四個點上各畫一個圓圈。車希賢三人一齊看向這四處地方。
「諸位,」公孫鞅指向陰晉和臨晉關,「本次大戰,重中之重是這兩處,臨晉關和陰晉。」
幾人點頭。
「再就是這兒,」公孫鞅指向少梁,「河西的心臟。我們捅了這個心臟,河西就會全線崩潰。」看向車希賢。
「根據探報,」車希賢指圖道,「北起徵城、南到臨晉一線長城,皆為將軍呂甲統轄,有常備武卒一萬五千,其中一萬鎮守長城,五千鎮守臨晉關;從洛水至陰晉一線長城並陰晉城為將軍張猛統轄,有長城守卒五千,陰晉守卒五千三百,共一萬單三百,徵城至少梁一線長城並少梁城為代郡守公孫衍統轄,其中長城守卒五千,少梁常備守卒六千,近日公孫衍又在附近鄉邑招募部分鄉勇,數量不詳。」
「諸位,」公孫鞅再指圖,「長城既過,其他城邑皆不足慮,唯陰晉、臨晉關、少梁三處,我志在必得。我們可兵分三路,」指陰晉,「第一路,陰晉,由國尉任主將,」指臨晉與臨晉關,「這兒是第二路,由本將主陣,」指少梁,看向司馬錯,「左庶長,這兒最遠,骨頭也最硬,就給你啃了!」
司馬錯朗聲道:「謝將軍信任!」
公孫鞅指向臨晉城與徵城一線長城:「諸位,在分兵之前,首先要啃一塊硬骨頭,呂甲所部一萬武卒。他們近在眼前,也是目前魏人在河西最有戰力的一軍!」
司馬錯對河西第一猛將聽聞久矣,能與其一決勝負乃是他的長久渴望,遂跨前一步,拱手請戰:「末將請戰呂甲!」
公孫鞅正要回答,一名軍尉走進,跪叩道:「報,河西軍將呂甲使人前來勞軍!」
「何人?」公孫鞅看過去。
「呂將軍麾下副將羅銑,共是十輛輜車,皆載豬羊魚鴨,全是活的!」
公孫鞅閉目有頃,轉對景監道:「是呂甲試探虛實來了,景兄,你可出面,好生款待,帶他們到各軍帳走一圈,再給每人回贈五金並西戎戰袍一套!」
景監拱手:「遵命!」
之後的兩個時辰里,景監導引羅銑一行詳細參觀了秦國軍營的各個軍帳。走訪期間,羅銑等與秦國兵卒交流甚歡,閑言雜語、軍旅諸事、列國局勢之類無所不談。巡視至營中一塊空地,羅銑等還觀摩了秦兵的實戰演練,演練對象是齊軍。
經過這番巡視,羅銑等對秦人的戒備徹底消除,中午與景監等如手足般暢飲,在軍樂的伴奏聲中與秦軍一起載歌載舞,直到天色昏黑,方才帶著景監的饋贈滿載而歸。
次日夜間,長城軍將府中,旅帥以上的將軍濟濟一堂。
坐於主席的呂甲手持公孫衍的令牌,掃一眼諸將,朗聲道:「諸位將軍!」
眾將一齊拱手:「末將到!」
呂甲聲音冰冷:「這是代郡守公孫衍剛剛送達的急令,本將宣讀如下:『呂將軍並麾下所有將士,秦人將於近日襲我河西,茲令你部晝夜防範,人不離槍,一有敵情,即起烽煙,全力抗擊,違令者斬!代郡守公孫衍!』」
眾將無不肅然。
「羅將軍,」呂甲轉對副將,「你也講講!」
「諸位將軍,」羅銑對眾將拱手一周道,「昨天上午在下奉呂軍將之命,深入秦營,名為勞軍,實為刺探虛實。接待在下的是秦公寵臣、秦國上大夫景監。上大夫對在下一行毫無隱瞞,凡我等想去之處,上大夫即引我等前去。中午宴請,在下見幾個秦人皆已酒醉,套其醉話,秦人皆說奉秦公之命,為我王效忠沙場。」使人抬出一個禮箱,「此為上大夫回贈禮金,另有三十件西戎皮袍,我等不敢私享,全部交由呂將軍發落!」
所有目光射向呂甲。
呂甲將公孫衍的令牌「啪」地擲於几上:「諸位這都看見了,我王早與秦人結盟,秦國公主現在就在上將軍府中,貴為上將軍夫人,秦魏六十年恩怨一朝化解,睦鄰結親,共御中原列國,這是何等美事!然而,我王高瞻遠矚下出的這局天下大棋,公孫衍一介相府門人目力不及,卻自作聰明,故弄玄虛,無視王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硬說秦人是圖謀不軌,反三複四折騰我等,本將請問諸位,本將該當如何應對?」
眾將七嘴八舌:
「呂將軍,我等早就看那廝不順眼了!趙將軍奉王上特使之命撤關,那廝卻以擅自撤關、違反軍令為由處斬趙立將軍,我等想問問將軍,是王命大,還是他的代郡守令大?刑后不過旬日,仍是那廝下令讓大荔關令開關恭迎秦人,這又為的哪般?如此來回折騰,趙將軍死得冤枉啊!」
「是呀是呀,呂將軍,趙將軍出生入死,戰功顯赫,他公孫衍算個什麼玩意兒,憑著白相國那點金子插到河西發號施令,反覆折騰我等,我們不服!」
「呂將軍,在末將眼裡,那廝斬的不是趙立,而是藉此貶損將軍,為自己樹威!」
說到趙立,與趙立私交不錯的部屬無不憤憤不平。
趙立原是呂甲愛將,今又聽到眾部屬如此這般說,呂甲臉色紅漲,咬牙切齒道:「諸位明白就好。公孫衍既然成心與本將過不去,本將也不會善甘罷休!待龍將軍回來,本將會把前因後果寫出表奏,請諸位做個見證,共同為趙將軍申冤鳴屈!」
眾將齊聲道:「我等願意做證!」
「今日是趙將軍二七祭日,」呂甲指向面前的一箱金子,「這隻禮箱是秦人的饋贈,羅將軍既然不願私領,我們就拿它置辦祭食,共同為趙將軍餞行!」
「我等恭聽將軍!」
呂甲隨即置辦酒席,設置趙立靈堂。眾將吆五喝六,因有趙立之事,無不酩酊大醉。
這日夜間,偏巧天氣不好,亦或許是天助秦國,向晚時分雷聲大作,夜間更是大雨如注,一直下到午夜方停。因將軍不在,也無特別叮囑,又見雨大風急,長城魏卒多從城牆上溜下,鑽入長城後面的城堡里卸甲睡覺,只有少數留在城牆或烽火台的避雨處守值。及至黎明前夕,即便是守值的兵士也昏昏沉沉,抱槍入夢。
長城守府里,呂甲與眾將更是人人酒氣衝天,東倒西歪,呼呼大睡。
就在此時,長城下面,伴隨著雨歇與蟲鳴,數以萬計的秦兵如螞蟻般沿城牆一字兒擺開,各將繩索拋上城牆的磚垛,攀緣而。遠遠望去,但見一個個秦兵爬上城頭,悄悄靠近正在酣睡的守值兵士,略略移開耷拉著的腦袋,照脖子就是一刀。可憐不知多少魏卒,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成為夢中亡魂。
也是湊巧,晨曦初照,一處烽火台上守值的魏卒被一泡尿憋醒,伸個懶腰,眼未睜,站到台上,撩開甲衣,朝台下撒尿。
幾名秦卒悄悄靠過來,其中一名秦卒持弓搭箭,「嗖」地一箭射來。所幸魏卒剛好尿完,彎腰去系甲衣,箭矢「嗖」的一聲從他頭頂飛過。魏卒心裡「咯噔」一聲,抬眼望去,但見長城上到處都是飛跑的秦卒,刀槍閃亮。
魏卒驚呆了,緊忙蹲下,抖著手打火點火。然而,火剛打著,柴卻被雨淋濕了,怎麼點也點不著。眼見箭矢紛紛飛上,有秦卒在朝烽火台上攀爬,魏卒急了,脫掉甲衣,解下內衣,將內衣燃起,放在柴下。
秦卒爬上烽火台,朝他搠槍。魏卒躲過,握住他的槍頭,狠力一提,順手一劍,正中秦卒的臉,秦卒慘叫一聲失足跌下。
更多的秦卒蜂擁過來,箭矢如雨。魏卒光著身子,連中數箭,咬牙拿出一鑼,重重一擊,扯開嗓子大叫:「秦人偷襲嘍,秦人攻上城牆嘍,快起來抗敵喲!」
與此同時,烽火燃起來,滾滾濃煙衝天。
凌晨時分,秦人如蟻般順著雲梯爬上臨晉城的城牆。守城魏卒多半在睡夢中被殺,城門洞開,大隊秦人湧入城中,奔襲魏卒營區。
更多的烽火燃起來,尚未被殺的魏卒奮起抗擊,激戰爆發。
然而,魏卒多是倉促應戰且短兵相接,終歸是寡不敵眾,紛紛戰死。
臨晉城軍將府外,呂甲的御手被吵鬧聲驚醒,聞聽秦人奔襲,急奔靈堂,上氣不接下氣道:「呂呂將軍,諸諸位將軍,快起來,秦人打打過來了!」
呂甲打個驚怔,翻身爬起,聽見外面隱隱傳來急促而又雜亂的腳步聲。
呂甲無暇懊悔,動作極快地拿起槍,朝仍在熟睡的諸將大叫道:「起來,起來,快起來,出大事了,秦人打過來了!」
眾將這才紛紛醒來,摸槍抽劍。個別卸了甲的將領,忙不迭地穿甲戴盔。
御手緩過氣來,急道:「呂將軍,快,車在後院!」
呂甲緊跟御手直奔後院。
大批秦卒衝進靈堂,眾將顧不得許多,於倉促間持械搏殺。
更多的秦卒接踵而至,魏將紛紛戰死。
呂甲與御手趕到後院,跳上戰車。御手揚鞭催馬,馳出院門,直衝秦兵。
包圍府宅的秦兵猝不及防,被呂甲的戰車撞開一條血路。
呂甲東挑西刺,勇猛無比,秦卒擋者不死即傷。
呂甲殺得興起,專朝秦卒多的地方衝撞,秦卒望而遠避。司馬錯聞訊,親率三輛戰車馳來,與呂甲對陣。呂甲觀其裝束,得知他非一般秦軍將領,挺槍大喝:「魏將呂甲,來將何人?」
司馬錯對這一刻期盼已久,嗜血的目光直射呂甲,挺槍回喝:「大秦征魏先鋒司馬錯是也!」
「啊呀呀—」呂甲吼叫一聲,放車衝去。
司馬錯左側一將驅車迎上,二車相錯,呂甲於眨眼間已將對手挑下戰車。
司馬錯震驚不已,愣在那兒。
呂甲的戰車拐回來,直衝司馬錯。司馬錯回過神來,挺槍迎戰,另一戰車夾擊配合。一陣混戰後,另一車上的秦將也被呂甲挑下。
司馬錯抖起精神,專心迎戰呂甲。
二將連斗十餘回合,司馬錯的長槍被挑飛,情急之下將呂甲的長槍夾在腋下,順手拔出腰間佩劍,大喝一聲,將槍桿斬斷。
呂甲棄掉斷槍,拔劍反擊。
兩劍相交,火光閃閃,鐵屑飛揚。呂甲早抱死志,猶如惡神;司馬錯得逢敵手,渾然忘我。雙方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一時間難分勝負。眾秦卒無不看得傻了,竟然忘了助戰,恍如局外人。
又斗幾個回合,司馬錯的頭盔被呂甲挑落,明顯處於下風,情急之下,大叫助陣,眾秦卒方才緩過神來,紛紛圍過來。
幾輛戰車亦聞聲馳來。
呂甲不敢戀戰,轉對御手,喝道:「衝過去!」
御手不動。
呂甲驚道:「袁兄?」
御手仍舊不動。
呂甲細審,見他不知何時已中亂槍斃命,歪在那裡。呂甲跳過去,扯起轅馬,大喝一聲,朝司馬錯直衝過去。
面對這個亡命狂將,司馬錯不敢大意,引車急避。
呂甲也不追他,照空隙揚長而去。
眾車欲追,司馬錯擺手止住。
望著遠去的一溜煙塵,司馬錯由衷嘆服:「人言呂甲為河西第一猛將,今日得見矣!」
日頭升起,少梁城四門緊閉。
主門樓上,軍旗獵獵,槍頭攢動,一派森嚴。呂甲孤獨一車一人,佇立於護城河外,沖城樓大叫:「我是呂甲,速報公孫將軍,秦人背信棄義,偷襲我長城防線,長城失守!」
公孫衍一身甲衣,從城頭上緩緩現身,冷酷的目光直射呂甲。
公孫衍揮手,示意開門。隨著「吱呀」一聲,弔橋放下,城門洞開。
渾身濺滿血污的呂甲卻從戰車上跳下,朝公孫衍深深一揖,朗聲說道:「公孫將軍,呂甲是向將軍致歉來的,呂甲意氣用事,不聽將軍之言,對將軍頗多微詞,追悔莫及!呂甲敬請將軍轉呈龍將軍,呂甲對不起龍將軍,對不起王上,對不起河西!呂甲謝罪!」
言迄,呂甲扎槍於地,朝城頭連拜三拜,又朝安邑方向拜過幾拜,橫劍自刎。
當世無雙的猛將就這麼死去,公孫衍頗覺惋惜,長嘆一聲,閉上眼睛。
這是一場不該發生或至少是不該這麼早就發生的戰爭。
隨巢子與弟子宋趼站在山頂一塊巨石上,遠眺著連綿起伏的烽火。
隨巢子的兩道濃眉漸漸擰起,眼睛微微閉合,一把白須隨徐徐的谷風微微飄蕩,腦海里依次浮現出燃燒的麥田和房屋、屠城后的平陽街道、宗祠里橫遭凌辱的婦女、見證一場獸行后瘋癲的鳴鑼老人、兩具燒焦的童屍、告子疑慮的眼神、魏宮裡的勁舞、魏王拂袖而去的身影、龍賈大軍東赴衛境、少梁城下秦、魏士兵的格殺
隨巢子不敢再想下去,一雙閱盡人間辛酸、充滿悲憫的老眼緩緩睜開,再一次看向連綿不絕的點點烽煙。
「巨子,」宋趼小聲說道,「秦人偷襲成功,一場大戰在所難免了!」
「唉,」隨巢子輕嘆一聲,「一切不過是個開始!此端一起,天下再無寧日了!」
「這該怎麼辦?」
隨巢子長嘆一聲,緩緩走下石頭,走向林中的山路。
「巨子?」宋趼追上,小聲道。
隨巢子又出一聲長嘆,一步比一步邁得沉重。
走有幾十步,隨巢子的老眉一動,精神一振,腳底運步如風。
宋趼看得分明:「先生?」
隨巢子沒有睬他,越走越快。
宋趼緊趕幾步:「先生,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雲夢山!」隨巢子的嘴角迸出三個字,步子邁得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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