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自序
一
深夜,羅崗村西頭的民房內,一個身體壯碩的青年男子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他側身望著睡在身邊的女人,一股慾望湧上心頭。
男人一把將女人抱在懷裡。
「哎呀,你幹啥?」女人有些疲倦,將他一把推開。
「孩子都睡了,你說能幹啥?」
「明天還有五畝地要翻,你哪兒來的勁頭?」女人微微睜開一隻眼睛。
「不就五畝地嗎?我明天保證翻好!」男人說著又撲了上去。
「昨天才來過,今天還來,現在計劃生育抓那麼緊,你難不成還想要小三子?」女人被男人這麼一攪和,困意已經消了七七八八,說話的聲音也比剛才大了不少。
「咋?生小三子咋了?生小四子我也養得起!」
女人剛想反駁,屋外忽然咕咚一聲響。
「啥情況?」男人從木床上蹦下,一個大步跨到窗戶邊朝外望去。
「咋了?」
「是糞坑!」
「糞坑咋的了?難不成還有偷糞的?」女人以為是多大的事,一聽到是這個結果,把被子重新往身上一蓋,倒頭就要睡過去。
「不行,得去看看!」男人一屁股坐在床邊,把那雙散發著酸臭味的千層底布鞋套在了腳上。
「看啥看,一坑糞還當成個寶?」女人直接翻過身去不再理會。
「老娘們懂個×,我剛才好像看見有個人朝咱糞坑裡扔了東西。」
「扔就扔唄,有什麼能比一坑屎還臟?」
「別嘰嘰歪歪的了,睡你的覺!」男人把床頭那件洗得有些發白的襯衫往肩膀上一搭,抄起柜子上的大號手電筒推門走了出去。
用藤條編製的籬笆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吧唧,吧唧!」籬笆院牆外的狗窩內傳來一陣舔食的聲響。
「我說怎麼不叫喚呢,吃,吃,吃,吃死你個畜生!」男人把剛才的怨氣全部撒在了面前的這條黑狗身上。
「汪汪汪!」黑狗仿似通了人性般,對男人狂吠起來。
「呦嗬,說你兩句,你還來勁了!我他媽看你還叫喚!」男人把手電筒調成強光,對準黑狗的雙眼便照了過去。
這一招果然管用,黑狗被照得嗷嗷直叫,老老實實地退回了自己的窩中。
「你他娘的吃的是啥?」男人好奇地把光線對準了地上那血糊糊的一片。
「乖乖,有口福啊,你從哪裡叼來的豬腰子?不過豬腰子好像沒有這麼小啊?難不成是小乳豬的腰子?不對啊,小乳豬也沒有這麼大啊。」男人找來一根樹枝,蹲在地上來回翻挑,玩得不亦樂乎。
「嗚……」黑狗露出獠牙,像在警告男人。
「放心,老子再窮也不會淪落到跟你搶食的地步。」男人研究來研究去也沒有研究出是個啥,索性用樹枝把那個還沾有血塊的腰子挑到了黑狗的嘴邊。
「汪!」說時遲那時快,黑狗趕忙一口咬住,啪,這個腰子就像是被捏炸的葡萄,鮮紅色的液體噴濺得到處都是。
「操你奶奶的,趁著晚上出去偷吃,明天別想我再喂你!」男人甩掉樹枝,拍了拍手中的塵土,罵罵咧咧地走到自家的糞池旁。
「他媽的,糞都漫出來了,這個龜孫,往池子里扔的啥?」
男人說著把燈光打在了池內,一個露出池面的藍色尖角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是啥?感覺還不小呢。」男人蹲在糞池邊苦苦地思索。
「管他三七二十一,戳上來看看。」男人下定決心,起身回到籬笆院子內拿起了糞叉。糞便如果想快速發酵,翻糞是必需的步驟,而翻糞的工具在我們這裡就叫作糞叉。這種叉子和豬八戒的九齒釘耙的區別就是,二師兄的是九個齒,而這種是四個齒,而且是直的。
男人把糞叉往肩膀上一扛,再次折返回來,可能是因為池中的糞便太過稠密,東西並沒有快速下沉,而是半浮著。
確定好位置以後,只見他青筋暴起,雙手一用力,做了一個衝鋒刺殺的動作,整個叉子硬生生戳進了這個不明物體內。干慣農活的人力氣自然不一般,在他嗨的一聲喊后,東西被他硬生生挑了起來。
啪!沾滿糞便的包裹被扔在了糞池邊。
男人這才注意到,剛才被叉子戳破的一排小洞正汩汩地往外流著暗紅色的液體:「這是什麼?」
「怎麼會有血?」
「難不成是死狗?」
俗話說,好奇害死貓,男人雖然有些忐忑,但還是把手伸向了包裹上的那個金屬拉鎖環。
當拉鏈被拉開一半時,伴著啊的一聲慘叫,男人一個趔趄掉進了自家的糞池之中。
二
「再來四串大腰子!」葉茜喝完一杯啤酒之後,伸手對著遠處的燒烤攤老闆大聲吼了一句。
在我的印象中,很多跟我們差不多大的女生都喜歡什麼陽光、沙灘、海浪、仙人掌,可葉茜這個「奇葩」卻喜歡半夜出來擼串。擼就擼唄,還每次都喊我一起。我老頭老娘還以為我們兩個在拍拖,所以只要葉茜一打電話,我老娘幾乎是連拖帶拽地把我轟出門外,不得不說,真是我親媽。
「你怎麼不吃啊?」葉茜說著又抓起了一串五花肉。
白天忙了一整天,我現在困得睜不開眼,哪裡有一點食慾?
葉茜看我有些為難情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吃不吃?萬一晚上來事了,你就餓著吧!」
「滾犢子,你這個烏鴉嘴!」
嗡……話剛說完,我口袋中的手機便瘋狂地振動起來。
「哎!咱說好的,誰先接電話,誰埋單!」葉茜用她那吃了一半的五花肉的竹籤指著我警告道。
在這個人人爭做「低頭黨」的時代,可以說百分之九十的年輕人都患有手機焦慮症,手機不能離身,否則就會變得焦躁萬分。這也是葉茜定下的霸王條款,只要我倆在一起吃飯,誰先接電話誰埋單。
我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瞬間眉頭擰在一起:「你果然是坑爹的隊友!」說著我把手機舉在了葉茜的面前。
「冷主任的電話,真的發案件了?」
「你說呢?」
「我又不是故意的!」葉茜把頭一轉,不敢正視我。
「你要是預測彩票能這麼准,我也能跟在後面沾沾光!」
「哎呀,好了,別絮絮叨叨的了,趕緊接電話吧!」
我翻眼看了一眼葉茜,按動了接聽鍵。
「四串大腰子打包啊!」
我還沒開始說話,葉茜起身又朝燒烤攤老闆揮了揮手。
「就知道吃!」我嘀咕了一句。
「什麼就知道吃?」
「明哥,我不是說你,我和葉茜在吃燒烤呢!」
「喝酒了沒?」
「喝了一點啤酒!」
「在什麼地方?」
「藍山啤酒廣場!」
「在那兒等著,我們隨後就到!」
「發案件了?」
「羅崗村,命案!」
明哥說完就掛了電話。
「真的發命案了?」葉茜看我的臉色有些難看,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用手拉了拉我的衣袖,「喂,跟你說話呢,發什麼愣啊?」
我一把將葉茜手裡打包好的大腰子搶了過來:「這回我真要趕緊吃點。」
剛吃個半飽,胖磊的車便停在了啤酒廣場。
「你們兩個,擼串也不喊我!」胖磊坐在駕駛室里,把頭探出窗外對我抱怨道。
「給你,你最喜歡的羊腰子!」說著,我把一次性飯盒遞進了駕駛室。
「正點!」胖磊一聽到吃,立馬原形畢露,他這一身肥膘,絕對都是自己一口一口努力吃出來的。
「明哥,什麼情況?」我把車門帶上,張口問道。
「羅崗村的一名村民在自家的糞池中撈出了一個包裹,裡面裝了一具男屍,具體情況刑警隊正在走訪,還不是很清楚。」
「糞池?」我顯然對這個名詞比較敏感。
「對!」
我看著邊開車邊把大腰子往嘴裡塞的胖磊,腦補了一下現場兇殘的場面,開口說道:「磊哥,你這還吃得下去?」
胖磊不以為然:「那有啥,你磊哥我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對著巨人觀吃盒飯,我都不帶眨眼的。」
「行,你贏了!」我借著車上的後視鏡,對他豎起了大拇指。
最近兩天,雲汐市迎來了短暫的梅雨季,而案發現場羅崗村則是我們這裡幾個沒有通水泥路的村落之一。在泥土路面上,笨重的勘查車根本沒有辦法行駛,所以我們只能背著勘查設備向兩公里以外的中心現場徒步前進。
一路上胖磊的喘氣聲此起彼伏,在他「不行了,不行了」的喊叫聲中,我們集體停下腳步。
時間剛過夜裡一點,午夜的村落顯得格外寧靜,一陣夾雜著濕涼泥土氣息的微風吹過,詭異的氛圍更加濃重起來。遠處模模糊糊的地方,泛著點點白色燈光,那裡聚集了不少的人。
「前面就是了,你克服一下!」明哥拍了拍胖磊的肩膀。
「沒事,繼續走!」胖磊艱難地回了一句。
我把胖磊的照相器材往肩膀上一扛,嘴裡咕噥了一句:「還好晚上給你弄了倆大腰子,要不然估計得我背你走!」
胖磊聽我這麼說,乾脆把他身上最後一個相機包也掛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們朝著光亮處步行十分鐘,嘈雜的交談聲由遠及近。警戒帶內,轄區派出所的民警已經在糞坑的四個角用竹竿支起了四個拳頭大小的節能燈。
雖然我穿著密不透風的勘查服,但臭氣熏天的味道還是難以掩蓋,這種發酵出來的臭味比起屍臭更容易讓人乾嘔。圍觀的村民估計早已習慣,一臉輕鬆,可負責撐竹竿的四個民警臉都快要綠了。
「冷主任!」徐大隊擠出人群。
「目前是什麼情況?」
「報案的是羅崗村的村民羅瑞,晚上聽見有人往他們家的糞池裡扔了一個東西,他出於好奇就用糞叉給挑了出來,打開一看,是一具男屍。我們也找人辨認過,死者不是村裡的村民,根據羅瑞的回憶,嫌疑人好像是騎著摩托車進行拋屍的,別的情況我們也是一無所知。」
「報案人羅瑞呢?」
「他剛才掉進糞池了,在家裡洗澡呢!」
明哥指了指包裹上染滿血水的一排圓形洞口:「屍體被他用糞叉戳過,所以我們在打開包裹時,需要他在場排除一些干擾。」
「沒問題,我現在就把他給喊過來。」
「好,那麻煩徐大隊讓兄弟們把圍觀的人清理一下,我們去看看屍體再說!」
三
這是一個長六米、寬四米、深一米五的立方體水泥糞池,糞池東側五米的位置是一條南北走向的泥巴路,小路寬約一米。
糞池周圍已經被多人踩踏過,失去了勘查的價值。在探明情況之後,我們五個人直接站在了屍體旁,而報案人羅瑞也被徐大隊帶了過來。
在打開裝屍的包裹之前,老賢把袋子的一角捏在手裡使勁搓了搓,這樣做的目的就是確定包裹的材質。多次用力之後,老賢的手指間傳來刺耳的聲響,然後聲響戛然而止,他轉頭對我們說道:「氯綸,以聚氯乙烯為基本原料的纖維,化學穩定性高,不燃、絕緣、耐磨、防水,常用於紡織防火布、勞動布、帆布、帳篷布等物品。」
接著老賢又沿著包裹走了一圈,他很肯定地說道:「嫌疑人裝屍的東西應該是非常廉價的防水睡袋。」
包裹上沾滿了蛆蟲和糞便,如果不是老賢親口告訴我,我還真想不出這個東西竟然是一個睡袋。
「我在揉搓的過程中,發現聲音清脆,摩擦有力,這應該是新購買的睡袋。」老賢又補充了一句。
「也就是說,嫌疑人為了殺人特意準備了工具?」
「對!」
可能很多人不明白我問這句話的意思,但實際上,這對案件的定性有至關重要的作用。為殺人準備工具,說明嫌疑人在作案時曾有過計劃,而非臨時起意。這就從側面證明,嫌疑人的作案動機就是害命。不管是仇殺,還是情殺,兇手和死者之間都會有一個矛盾點,而這個點,便是破案的關鍵。
睡袋被拉開了。
由於睡袋的防水性能極佳,所以屍體上並沒有沾上糞便,看到這一幕,我們的心裡總算有了一絲安慰。
老賢在睡袋的旁邊早早地鋪上了一大塊塑料薄膜,接著我和明哥小心翼翼地把屍體從睡袋中慢慢地取出。
當屍體被抬起時,只聽嘩的一聲,死者的內臟順著腹部兩側的傷口流了出來。由於糞叉戳進了死者大腸,流出的內臟上沾滿了像南瓜粥似的糞便。
明哥先把屍體擺放在塑料薄膜之上,接著用手將睡袋中的內臟捧了出來。
我們還沒說話,只聽嗷的一聲,報案人羅瑞站在一旁吐了起來。
明哥不以為意,只見他把軟標尺貼在了屍體那兩條血淋淋的傷口之上:「腹部兩側均有15厘米的銳器傷口。」
「大腰子!」胖磊乾嘔著說了一句。
這時我們才注意到,這一堆內臟中,並沒有腎臟。
保險起見,明哥把手從傷口處伸了進去,他來回摸了兩次之後,又換另外一個傷口:「死者的兩個腎臟被摘除,從取腎的刀口來看,嫌疑人刀工雖然不怎樣,但對人體解剖有一定的了解,否則不可能兩刀都割得這麼准。」
「難不成是醫生乾的?」葉茜猜測道。
「這太武斷了,大學里開設解剖課程的專業多了,也不一定是醫生。」
「小龍說得對,我們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要找到嫌疑人的殺人現場,另外還要找到死者兩顆腎的下落。」正當明哥開始研究下一步的勘查計劃時,報案人羅瑞開了口:「警、警、警官。」
「嗯?」我們五個人都轉頭看向他,等待下文。
「死、死、死者的腎我知道在哪裡。」羅瑞慢慢舉起右手,仿似回答老師問題的學生。
「在哪兒?」
「可、可、可能被我家的狗黑貝給吃掉了。」
「什麼?被狗給吃掉了?」
「嗯,啊!」羅瑞想想就要反胃。
在他第二次狂吐之後,羅瑞把整個發現的經過又重新給我們敘述了一遍。
明哥聽完,有些歉意地說道:「羅老弟,是這樣的,你們家的黑貝我們要帶走,我們這一帶走,可能它就回不來了。」
這起案件中,死者的腎臟可能被狗食入腹中,為了證實這一點,必須要解剖狗的胃部,把死者的腎臟取出來,這樣才能形成一個完整的鏈條。當然,這也只是特事特辦,如果人體組織已經被消化,就不必經過這一步。有些人覺得這樣做可能有些殘忍,但比起一條活生生的人命來,我們只能舍輕為重,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不要了,不要了,這吃了人的狗,誰還敢喂?」羅瑞趕忙擺手說道。
「那個,我們使用注射,不會讓狗走得太痛苦!」老賢雙手合十,抱歉道。
「沒事,沒事,你們趕緊拉走!」
「小龍,這邊已經沒有什麼工作可做。根據報案人的描述,嫌疑人是騎著摩托車前來拋屍,你看看能不能把他的來去路線給摸清楚?」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天也接近蒙蒙亮,等所有人都起床,會給分析工作帶來極大的難度,所以明哥才焦急地催促。
「明白!」說著我拿起強光勘查燈,帶著葉茜走出了人群。
好在昨天下了一陣小雨,雖然經過一天的晾曬,但泥巴路的路面還是有些潮濕。摩托車在這種路面上行駛,會留下十分清晰的輪胎痕迹,這就給整個分析工作帶來了極大的便利。
很快,我在這條南北向的路面上找到了目標痕迹。
「向南走!」我低頭看了一眼很像枝丫圖形的輪胎印記,指了一下南邊。
葉茜跟在我後面快速地移動腳步,約十分鐘后,我們走到了一個四岔路口。這段路的兩邊沒有樹木遮擋,水分蒸發較快,路面比剛才的要堅硬許多,這就導致輪胎印記並不是很清晰,在這樣的路面上判斷摩托車行駛的方向,難度增加得不是一點兩點。
我把強光燈對準十字路口的中心位置,在排除干擾之後,我的心裡有了一個明確的答案:「往右手邊走。」
又是一路急行,我們七拐八拐地穿過稀泥地后,最後站在了一個丁字路口旁,葉茜有些迷茫地看了一眼腳下的矸石路:
「這下怎麼辦?往左,還是往右?」
在泥土路面上分析車輛的行駛方向還難不倒我,但是這矸石路簡直是要了我的命,因為這上面全是一些小石子,根本留不下任何痕迹。
「奶奶的!」不知所措的我,爆了一句粗口。
「別著急,我看看電子地圖!」說著葉茜打開手機,點開了地圖軟體,「我們現在所在的位置是光華村,右手邊是主村,人口密集,有百十戶人家;左手邊是光華村的附村,根據地圖上的顯示,一共有十三戶人家,而且附村靠山。假如嫌疑人是從附村出來的,那就好辦了,咱們只要把這十幾戶人家給摸排一遍,就知道他的殺人現場在哪裡了!」
葉茜拿著手機侃侃而談,而我的目光卻被路中間的一大泡牛糞吸引了過去。
四
這泡牛糞的造型,就像是被一刀切開的草綠色奶油蛋糕。緊接著我趴在地上仔細觀察牛糞中間這一道長方形的痕迹。
「你不會是餓瘋了吧!」葉茜看著我屁股撅得老高,笑著說道。
「別打岔!」
說完,我又仔細瞅了瞅旁邊零星散落的幾塊小一點的牛糞團:「嫌疑人就是騎著摩托車從光華村的附村出來的。」
「什麼?你確定?」
「確定!」我對我的判斷沒有絲毫的懷疑。
「你是怎麼判斷的?」我們倆異口同聲說出了這句話。
「找打是不是?」葉茜見我學她說話的腔調,把拳頭舉在半空中。
「就知道你會問!」
「怎麼?陪你跑了這麼半天,問一下還不給問?白請你吃那麼多串大腰子!」
「打住,能不能別提腰子?」
「德行!快說!」葉茜一巴掌拍在了我的肩膀上。
「那我就從頭跟你說!」我找了一棵相對比較粗壯的樹倚了下來,「咱們這一路一共走了幾種地面,你能說說嗎?」
「這有什麼難?」葉茜掰著手指,「中心現場的糞池是泥土路,四岔路口也是泥土路,接著還是泥土路,然後就是這裡。」
「打住!」我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得了,你這個外行,我就不難為你了。」
「難道我說錯了?」
「你沒說錯,是你理解錯了。我們知道,嫌疑人是駕駛摩托車拋屍,但是如何判斷他的行駛路線,就要從輪胎印記上下功夫。」
「首先,我們從糞池那兒出來的那條路,地面比較潮濕,路面的泥土可以很容易被捲起,這樣我就可以按照卷泥特徵分析嫌疑人的行駛方向。」
「卷泥特徵?」
「對。路面的泥土具有黏附力,車輪胎與地面接觸的部位離開地面向上運動時,會把黏附的泥土給帶起,泥土在離開輪胎重新落在地面上時,被輪胎壓扁的泥片會卷在一起,造型就好像吃火鍋涮的肥牛卷,這樣的現象就叫作卷泥現象,而卷泥的方向就是車輛行駛的方向。」
「就知道吃!」葉茜撇撇嘴。
「你還聽不聽?」
「聽啊!你接著說!」
「從卷泥現象我分析出,嫌疑人在這條路上是由南向北行駛,所以我就沿著路一直跑,跑到了一個四岔路口。」
「嗯,沒錯。」
「這段路上的泥土比較硬,輪胎印不清晰,如果光憑肉眼,很難分辨出嫌疑人朝哪個方向走,這裡就必須利用『泥翹現象』來判斷。」
「你們痕迹學上的名稱怎麼都這麼怪異?」
我給了葉茜一記白眼之後,接著說:「車輪碾壓過稍微硬一點的泥土地時,因為泥土缺水,黏附力不夠,所以不會被車輪帶起,只能在地面上形成泥片。車輪行進時,輪胎對地面有一個向後下方的作用力,作用力按壓泥片,就會使泥片一端向上翹起,這種現象叫作泥翹現象,而泥翹的方向就可以指明車輛行駛的方向。」
「算你狠!」葉茜豎起了大拇指。
我微微一笑:「再接著是一段灰石路,這條路可能因為平時走的人並不是很多,所以聚集了大量細小的沙石和灰土,這樣就極容易形成扒土痕迹。」
「又一個新鮮名詞出爐。」葉茜在一旁調侃了一聲。
「灰石路面上都是一些細小的灰塵顆粒,而輪胎花紋又有很大的縫隙,摩托車輪胎在快速旋轉的過程中,會將嵌入輪胎花紋中的灰土帶起向車輪的後方甩去。顆粒細小的土受到的空氣阻力比較大,后拋距離較近;顆粒較大的土在後拋的過程中受到的空氣阻力小,后拋距離較遠。這就好比小狗刨坑,坑刨開了卻在自己面前留了一堆土。我就是在轉彎處發現了扒土痕迹,才確定了嫌疑人行駛的具體路線。」
「難道最後一條路線你就是通過這一大泡牛糞確定的?」聽我說了這麼多,葉茜好像明白了過來。
「沒錯,這就是我要說的最後一個名詞:甩泥特徵。當然這裡不能說是泥了,應該是甩糞特徵!」
「甩糞特徵!你還真會取名字!」
我指著丁字路口正中間的這一泡牛糞說道:「嫌疑人拋屍是在夜裡,天色黑暗,他可能也沒有注意到丁字路口中間的這泡牛糞。由於它的位置很特殊,我們也沒有辦法分辨出嫌疑人是從哪個方向碾壓過去的,如果這個判斷不出來,我們可能要做很多無用功。」
「沒錯!」葉茜聽到這裡,表情也變得嚴肅了很多。
「咱們來看看這牛糞旁邊的幾塊被拋甩出來的小牛糞。」
葉茜順著我的指尖方向望了過去,我說道:「因為牛糞的硬度比一般的潮泥土要大,比稍乾的泥土要小,所以它既不能形成卷泥痕迹,也不能形成泥翹痕迹,我們只能按照它被拋甩的特徵去判斷。車輛在高速行駛時碾壓牛糞,被車輪甩起的牛糞由於慣性的作用會直接拋甩出去,再次落在地面上的小塊牛糞上端會因為力的作用,朝車輛行駛的方向傾斜,而傾斜的方向就是車輛行駛的方向。」
說著我把燈光打在了小塊牛糞上:「你看,這頂端傾斜的方向正好是光華村主村落的方向,也就是說,嫌疑人拋屍時駕駛的摩托車是從反方向行駛出來的,而這個地方,就是光華村的附村,所以,嫌疑人殺人的現場很有可能就在那十幾戶人家中的一家。」
「太好了!這樣調查起來難度就小太多了!」葉茜打了一個響指。
明哥在得知這一消息之後,第一時間把情況通報給徐大隊,由他派人對光華附村暗中調查,我們其他人則按照明哥的吩咐開展相應的工作。
五
雲汐市一條破舊不堪的巷子內,用小彩燈拼湊的「酒吧」二字在巷子的中間位置忽明忽暗地閃爍,除了被風捲起的白色塑料袋,這裡幾乎看不到半點生活氣息,蕭條、冷清把這裡的景象形容得恰如其分。
吱呀!酒吧的木門被推開了,一個身穿大衣的男子小心觀察了一下酒吧內的情況后,徑直朝一個拉著布簾的卡座走去。
「來了?喝兩口!」卡座內另外一名男子早已在此等候,男子用他那文著「鬼」字文身的右手往大衣男面前的酒杯中倒了一杯高度的伏特加。
大衣男沒有推辭,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痛快!」文身男的眼中流露出一絲讚許。
「你找我來不光是喝酒這麼簡單吧?」大衣男放下手中的玻璃酒杯。
「屍案調查科勘查現場那天下午,你為什麼阻止我開槍?」文身男猛地灌了一口。
「沒有為什麼!」
「就差一點,我就能全殺了他們。」
「沒有老闆的命令你不會這麼做。」
「你們為什麼每次都那麼自信?」
大衣男端起酒杯的手忽然停在了半空中,接著他笑眯眯地看著眼前的文身男很自豪地說了一句:「因為你是老闆選的人!」咕咚,一杯烈酒被他一口咽下。
「好一個老闆選的人,那你跟我說,他們這一群人我到底是殺還是不殺?」
大衣男眼睛露出寒光,從牙縫中擠出了幾個字:「一個不留!」
「我要的就是這個結果!」文身男又給自己斟滿一杯。
「我不能再喝了,晚上還有行動!」大衣男舉起右手把快要傾斜下來的酒瓶給推了回去。
「能讓你親自出馬的行動一定是大行動,也不知道哪個人又要倒霉了!」文身男沒有再勸,而是自斟自酌起來。
「時候不早了,你要注意隱蔽自己的行蹤,非特殊情況不要喊我出來,什麼時候動手,我會與你聯繫!」
「行,我答應你。」文身男話剛說完,從腰間掏出了一把反著光的黑色手槍拍在了桌子上。
「鬼頭樂,你這是什麼意思?」大衣男面不改色。
「目標人物我可以暫時不殺,但是一些發叉的枝丫我總能修剪修剪吧?」文身男的語氣不容回絕。
「行,先幹掉一些,也有利於咱們後期清理目標!」大衣男做了最後的妥協。
「好,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大衣男沒有再逗留下去,起身掀開布簾,酒吧木門吱呀吱呀來迴轉動的聲音證明他已經離去。
文身男把最後一杯伏特加舉在自己的面前細心地把玩,當酒杯在他的手中慢慢旋轉一圈后,一股殺氣從他的身上肆意地散發出來。
六
這起案件現階段分為兩步走,一步是我們科室初期的檢驗分析工作,另一步是刑警隊暗自摸排嫌疑人的殺人現場。由於嫌疑人裝屍睡袋防水性極佳,所以在整個拋屍的過程中幾乎沒有任何血的滴落,尋找殺人現場的任務也並不是聽起來那麼簡單。
會議室內煙霧繚繞,目前的情況,四缺一。
嘀嘀嘀!
「賢哥的電子門鈴聲!」我第一個反應過來。
「有情況了?」明哥快速把剛點燃的一支煙捲使勁地戳在煙灰缸里。
「有了,死者以前被處理過,目前核實了他的身份。」老賢把一張列印有信息的A4紙放在了我們的面前。
「胡保利,男,32歲,綽號狐狸,曾因組織他人販賣人體器官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
「賣的什麼器官?」
「腎臟!」
「行,大家都坐下吧。」明哥翻開了筆記本。
「小龍、焦磊,你們兩個有沒有什麼要說的?」
「暫時沒有!」我們兩個一起表態。
「葉茜呢?」
「刑警隊那邊還沒有給我反饋任何信息!」
「國賢?」
「我只有一點,黑狗肚子中的人體組織為死者所有,別的暫時還沒有什麼發現。」
「好,你們都說完了,那我來說說:死者的身份咱們現在已經查清楚了,我來介紹一下屍體解剖的情況。死者的胃內容物充盈,再結合屍斑分析,他確切的死亡時間應該是昨天晚上八點鐘左右。」
「嫌疑人先是用銳器刺穿其心臟,接著再用刀將死者的兩個腎臟取出。從黑狗的胃中取出的組織重量為315克,約為成年人兩個腎臟的重量,也就是說,嫌疑人在殺完人後故意把死者的兩個腎挖出餵了狗!這是明顯的泄憤行為,從這一點我們不難看出嫌疑人和死者之間的矛盾點。所以我猜測,嫌疑人和死者之間可能有過買賣關係,而兩人因此產生仇恨,這個仇恨變成嫌疑人的泄憤因素。」
「也就是說,嫌疑人有可能賣過腎給死者?」
「就目前來看,這種情況的可能性最大!」
「陽光下的泡沫……」歌還沒有唱完,葉茜飛快地按了接聽鍵。
「喂,好,你說!」葉茜一隻手舉著電話,一隻手把鋼筆抓得緊緊的準備記錄。
唰唰唰,會議室內響起筆尖摩擦紙張的聲響。
我伸頭看了看葉茜在筆記本上寫得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光華附村82號!」
「冷主任,殺人現場可能找到了!」葉茜興奮地把筆記本推到了明哥面前。
明哥掃了一眼,拍桌起身道:「出發!」
光華附村82號是一個坐南朝北的院子,正對院門的是一排平房,東西兩側分別是廚房和廁所,從廚房煙囪頂端厚厚的浮灰看,這裡已經很久沒有開過火。
院子的鐵門已是銹跡斑斑,沒有絲毫提取痕迹的必要。推開大門,幾串清晰的腳印出現在我的眼前。
「鞋印只有兩種,這個是死者的,那這個就應該是嫌疑人的,還有摩托車輪胎痕迹,這裡就應該是兇殺現場沒錯!」我站在院子中,做出了我第一步的判斷。
咔嚓,咔嚓!胖磊按照我的指令把地面的鞋印固定完之後,我接著又把目光對準了院子中的壓水井[7]。
「壓水井附近的土地濕潤,嫌疑人估計作案之後在這裡洗過手!」說著,我抬腳朝那塊潮濕的地方走去,老賢也在這個時候跟了上來。
「有血水!你說得沒錯!」
「壓井把上能不能提取到指紋?」在葉茜的提示下,我歪頭看了一眼使用得有些發亮的金屬把手。
「網格狀血痕,嫌疑人戴了手套!」我之前抱著一絲僥倖心理,但殘酷的現實卻讓我萬分沮喪。
「你們看,嫌疑人洗完手之後,是不是去了廁所?」葉茜指著地面上成趟的鞋印問道。
「按照行走路線他應該是去了廁所,賢哥,咱們要不要進去看看?」
「走!」
很快,我們全部圍在了這個只能供一個人單獨解手的廁所前。整個廁所用大塊的山石壘在一起,由於切合度不高,石塊與石塊之間留有很大間隙,靠近門口的縫隙里塞著一沓白色的草紙。
茅房的坑位就是一口大缸上架著兩塊方木板,我們剛站到門口,一群綠頭蒼蠅就嗡嗡叫著朝外拚命地飛去,坑中滾成團的乳白色蛆蟲在肆意地蠕動,可能因為常年無人打掃,坑中黏稠的糞便即將溢出缸外。
「嫌疑人在廁所上的是大號還是小號啊?」葉茜捏著鼻子問了一句。
她問這個問題的初衷很簡單,如果是小號,那基本上就沒有任何頭緒,但如果是大號,我們便有可能提取到大便紙上的脫落細胞。
七
我蹲在茅坑旁,仔細研究了一下坑位里那一團團和糞便黏在一起的草紙,然後說道:「嫌疑人上的是大號,那幾張應該是他用的!」說著我用手指了指坑位正中間的位置。
「你確定?」
「剛才我在院子中提取的鞋印,你們猜是什麼牌子?」我答非所問。
「什麼牌子?」
「耐克新款的氣墊鞋!要八百多一雙,這說明嫌疑人的經濟條件還不錯。你們看看糞坑裡使用過的擦屁股紙,基本上全是草紙,但你們再看看這幾張,明顯是面巾紙,紙張上沒有爬上蛆蟲,說明相對新鮮,所以我猜測,這幾張紙應該就是嫌疑人使用的。」
「也不能這麼肯定,也說不定是死者用的,畢竟他也不缺錢。」明哥很嚴謹地幫我補充了一句。
「這也有可能!」
「國賢,你有沒有把握提取這張紙上的脫落細胞?」
「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好,那就等做出結果來再看,我們不要浪費時間,抓緊時間進屋。」
明哥一聲令下,我轉身走去推開了堂屋的那扇木門。
屋內的陳設很簡單,正中的位置是一張沾滿黏稠血塊的手術床,靠牆的位置是幾張木椅,木椅之上甩滿了斑點狀的血滴,屋內白色的乳膠漆牆面被血液大片大片地染色,整個一個人間煉獄。
「看來這個民宅是專門給人取腎的地方!」胖磊邊按動相機快門,邊判斷道。
「從地面凌亂的血鞋印看,嫌疑人與受害人之間曾發生過激烈的爭執。賢哥,你有沒有檢驗死者的十指指甲縫隙?」
「檢驗過了,沒有皮膚組織。」
一條線索中斷,我很快集中注意力,開始找尋下一條。很快,白色牆面上兩隻清晰的血手套印引起了我的注意:「不應該啊,怎麼會這樣?」
「怎麼了,小龍?」葉茜第一個走到我身邊。
「這個手套印我有些看不懂了!」
「怎麼了?」明哥在這個時候也走了過來。
我解釋道:「痕迹學上對手套印有詳細分析。你們看,這個血手套印呈網格狀,說明他戴的是市面上最常見的織物手套,一般汽車司機、油漆工、搬運工、外線電工、鉗工、泥瓦工等工種都會使用這種手套。」
「嗯,這個很好理解。」
「我可以從這雙手套印上分析出嫌疑人的職業特徵。」
我的一句話,引起了他們的極大興趣。我見所有人都圍了過來,張口解釋道:「逐個分析你們就清楚了。」
「第一,汽車司機。他們戴手套握方向盤基本上都是左右手套反覆扭轉,這樣會造成左、右手指節部和手掌前部的編緯(手套上的縱橫圖案)呈『S』形扭轉。」
「第二,油漆工。他們在幹活時經常接觸砂布、油刷,而左手基本上是右手的『助手』,右手長期使用毛刷,會導致右手拇指內側、環指尖部磨損嚴重。」
「第三,搬運工。他們主要從事的都是比較重的體力勞動,手套磨損的程度取決於接觸物體的粗糙程度。由於雙手全部要靠手套的摩擦力提供支撐,所以兩手拇指以及食中環指指尖、手掌心部、手掌大魚際、虎口部位磨損都很厲害。」
「第四,外線電工。他們主要是在野外作業,爬桿、拉線,整個手套的手掌和指節部分磨損厲害,特別是虎口和掌心磨損斷裂嚴重,而且磨損斷裂緣不整齊。」
「第五,鉗工。他們的工作是維修和裝配,在工作中由於使用鉗子等工具比較頻繁,所以兩手拇指以及虎口掌前部磨損嚴重,尤其右手特別明顯,而且因為長期用力,食、中、環、小指編緯會由左上向右下傾斜。」
「最後一個就是泥瓦工。他們使用手套時,因為左手握磚右手拿砌刀的情況較多,所以左手拇指及四指損害嚴重,拿砌刀的右手拇指、虎口磨損厲害。」
「照你這麼說,那這一雙血手套印很像是泥瓦工的手套留下的!」葉茜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老賢此時拿了一個高倍放大鏡,對準了血手套印的中間位置:「難怪,原來是這樣!」
「怎麼了?賢哥,你有發現?」
老賢把放大鏡重新裝在口袋中說道:「這裡有少量的硅酸鹽。」
「硅酸鹽?」
「就是普通水泥的主要成分,小龍分析得應該沒錯,嫌疑人所戴的手套很有可能來自工地。」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困惑。按理說,嫌疑人如果是泥瓦工,應該不會捨得買這麼貴的運動鞋才是啊!」
「會不會是高仿的?」
「從鞋印來看,不像。」
「你分析嫌疑人的基本信息大致是怎樣的?」胖磊張口問道。
「身高應該在一米八五左右,落足有力,他的身體素質很不錯。年齡在二十五歲上下,也就分析出這麼多。」
「我一猜就是小年輕,現在泥瓦工的工資都漲到一天三百塊了,一個月下來就小一萬了,嫌疑人買雙八百塊的鞋子也不足為奇。小年輕都好個面子,很正常。」胖磊一句話打消了我的疑慮。
「好像也說得過去。」
「對了葉茜,狐狸應該不會親自動手給別人割腎吧?」我忽然想到了這一茬。
「狐狸以前有一個專門幫他取腎的醫生,叫胡強,是他的堂弟。這半年裡他們兩個之間聯繫頻繁,所以我們有理由懷疑這兩個人又干起了賣腎的老本行。胡強現在手機關機,我們已經聯繫了行動技術支隊的兄弟,由他們負責抓捕。」
「這個人找到,我要親自審問。」
「好的,冷主任!」
八
作為引領公安高新科技發展的行動技術支隊,他們出馬找一個二流的醫生自然不在話下。就在第二天中午,死者的堂弟胡強便被銬在了審訊室內。
面黃肌瘦、骨瘦如柴這些詞語用在胡強身上都不為過。他被抓時可能正在上班,身上那件印有「陽光年華醫院」的白大褂還沒來得及換下。
陽光年華醫院在我們這裡也算是「聲名遠播」的私立醫院,曾多次因醫療事故而被停業整頓,用坊間的話來說,就沒有他們不敢治的病。正規醫科大畢業的學生很少會選擇在這種醫院工作,在這裡上班的醫生大多是一些野路子出身。
「胡強,你堂哥的事情你知道了嗎?」明哥張口問道。
「我堂哥怎麼了?」胡強反問了一句,從他的表情看,好像不是在裝瘋賣傻。
「我問你,你最近有沒有干違法犯罪的事情?」明哥並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胡強聽明哥這麼一說,眼珠在眼眶中一轉,吞吞吐吐地說道:「沒、沒、沒幹什麼啊。」
「要不要你堂哥狐狸來跟你當面對質啊?」對於這種負隅頑抗的小嘍啰,明哥從來都沒有好臉色。
「對質就對質,沒幹就是沒幹。」胡強幹脆臉一扭,一副蠻不講理的樣子。
「我說你幹什麼了嗎?」
「我……」
「你要不想說,我也不逼你。」明哥從桌面上拿起一份報告,慢慢走到胡強面前,「這是你堂哥狐狸的屍體解剖報告。」
「什麼?屍體解剖報告?」胡強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你雖然沒有行醫資格證,但我知道你能看懂。」明哥沒有理會,一頁一頁地翻開。解剖報告都會附上屍體被解剖時的照片,報告還沒有翻完,胡強額頭上的冷汗已經開始成串地往下滴落。
「你看,這是他身上的胎記,我想你應該認識。」明哥指著一張照片很有耐心地解釋道。
「狐、狐、狐、狐狸怎麼死的?」胡強的心理防線已經接近崩潰。
「被人捅死後又被挖掉雙腎,屍體扔進了糞坑,腎扔給狗吃了!」
「什、什、什、什麼時候?」
「就是他喊你你沒來得及去的那天,你再想想,你知道的。」
「知、知、知、知道?知道什麼?」胡強果然不愧是老猴,根本不往坑裡跳。
「行,咱們今天的問話就到這裡吧,你可以回去了。小龍,把他從審訊椅上放開。」明哥對我使了一個眼色。
我不知道明哥玩的是哪一出,但他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我按照他的指示,三下五除二把胡強的手腳全部鬆開。
「你可以回去了!」明哥擺擺手。
「警、警、警官我……」此時胡強的屁股就像是粘了膠水一般,賴在審訊椅上一動不動。
「怎麼?還不走?」
「欸!走!」
「對了,忘了告訴你,我們懷疑嫌疑人曾經向狐狸賣過腎,現在公安局也沒有任何抓手,你出去的時候自己小心點!」
哐當!胡強聽了明哥「善意」的提醒,剛抬起一半的屁股,又重重地落在審訊椅上。
「嗯?怎麼了?現在是不是想通了?」明哥盯著胡強調侃了一句。
胡強喉結上下滾動,咽了一口唾沫。從他微微顫動的兩腮不難看出,他的內心正在做極大的思想鬥爭。
「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們在幹什麼勾當,我現在不是嚇唬你,還好我們提前找到了你,否則你今天出了這個門,沒有一個人敢打包票說,那個躲在暗處的兇手不會接著要了你的命!」明哥字字誅心。
「警官,我說,我什麼都說!」胡強最後一絲僥倖也被明哥一刀斬斷。
「要交代就給我交代得清楚點,進監獄關些日子興許還能避避風頭!」
「欸欸欸!」胡強頭點得像小雞啄米似的。
「從頭開始說吧!」明哥隔著欄杆扔給他一支煙捲。
胡強點上煙捲抽了一口壓壓驚,開口說道:「我和狐狸以前因為賣腎被處理過,我判了三年,他判了五年。我出獄后托熟人在陽光醫院找了一份工作,這日子過得還算不錯。無奈好景不長,老母親病重,幾乎花完了家裡的所有積蓄,接著又趕上小孩上學,一大家子,指望我那點工資都不夠糊口。狐狸出獄后找到我,說要重操舊業,我只負責取腎,剩下的他來聯繫。這次他向我打包票,絕對不會出問題,後來我沒經住勸就答應了他。」
「你們到目前為止為多少人割了腎?」
「十來個吧。」
「都是在哪裡取的腎?」
「在光華附村狐狸租的院子里。」
「一直都在?」
「以前是在我們聯繫的小診所里,後來診所被查把我們給扯了出來。我們這次學聰明了,租了一間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民房,就算是被查,我們也可以從窗戶直接逃到後山。」
「有多長時間了?」
「一年左右吧。」
「平時你和狐狸是怎麼聯繫的?」
「需要幹活的時候他會聯繫我,每次我們都會通三個電話,第一個電話告訴我晚上要幹活,提前準備東西;第二個電話告訴我幾點去出租屋;第三個電話是叫門電話。」
「叫門電話?」
「狐狸沒有給我出租房的鑰匙,我到門口之後,要給他打電話,由他給我開門。這三個電話一個都不能少,如果其中一個沒有接通,當晚的交易就會取消。」
「說說你最後一次接狐狸電話是什麼情況。」
「那天晚上他只給我打了第一個電話,接著就沒有聲了,我回過去時電話關機,所以具體是什麼情況我也不清楚。」
「你這一年裡取的所有腎都有沒有記錄?」
「我們乾的是非法的事,我們也怕出事。在取腎之前,狐狸都會帶著供體去做一個體檢,我看到體檢報告單才會做手術,所以我有印象。」
「這十幾個人的情況你都能記住?」
「唉!」胡強長嘆一口氣,「警官,我們乾的都是虧心事,這心裡天天都有負罪感,每取一個腎我都念叨好幾遍,所以記得很清楚。」
「好,那我問你,你取腎的這些供體當中,有沒有干泥瓦工的?」
胡強想都沒想,直接說道:「有!」
「你沒記錯?」
「絕對沒有記錯,我當時覺得他怪可憐的,就跟他多聊了幾句。」
「在哪個工地,叫什麼名字?」
「南山工地,叫吳建州,45歲。」
「年齡怎麼差這麼大?」我心裡泛起了疑惑。
「除了他還有沒有別的泥瓦工?」很顯然,明哥也產生了疑慮,因為按照鞋印的分析,這個嫌疑人應該只有20多歲。
「沒了,就他一個。」
「這個吳建州的身體怎麼樣?」我又慌忙問了一句。
「很健壯,腎源也很好!」胡強三句不離老本行。
「那他賣腎的原因是什麼?」
「我也問過他這個問題,但是他沒有說。」
「問話就到這裡,接下來的審查就交給刑警隊去完成,我們去一趟南山工地!」明哥轉移了工作重心。
九
南山工地在建動漫園是我們雲汐市的重點工程,對外宣稱是灣南省最大的項目,佔地3200多畝,預計工期五年,工地的工人最少有上千號,這個叫吳建州的工人能不能找到,我們心裡都打起了鼓。穩妥起見,我們決定還是先找轄區派出所的片警了解情況。
我們剛到派出所,提前聯繫好的邵警官就已站在門口熱情地打著招呼:「冷主任!」
「小邵,你好!」明哥幾步走到邵警官跟前,與他握了握手。
「走,進屋說。」邵警官把我們幾人引進了辦公室。
「邵哥,這個人你知不知道?據說在南山工地上干泥瓦工。」我把一份戶籍信息遞了過去。
邵哥眯起眼睛嘀咕道:「吳建州,吳建州……」忽然,他睜大雙眼:「哦……我想起來了,他在四個月之前出了工傷,去世了。」
「什麼?去世了?邵哥你能不能確定?」
「當然能確定。他從架子上掉下來磕到了後腦,當時他家裡人和工地負責人協商賠償問題,還是我出面調解的,調解的卷宗還在我這兒,我翻翻就知道。」邵哥說著就開始翻箱倒櫃。
我們面面相覷,很快邵哥拿著一本厚厚的治安調解卷宗擺在了我們的面前。
嘩啦啦,卷宗被翻到了調解書那一面。
「看,身份證號碼都能對得上!」邵哥用手指著那一頁白紙黑字說道。
「死了?」我還是不相信我的耳朵。
「當時工地賠償他15萬,這上面都寫著呢,不會錯。」邵哥又補充了一句。
「工地是跟誰簽的調解協議?」明哥問道。
「是跟死者的親弟弟吳建廣簽的,他們兩個在一個工地幹活,都是泥瓦工。」
「吳建廣?有多大?」
「不大,也就三十多歲。」
「那他現在在哪裡?」
「好像還在工地幹活,我記得上周巡邏還見到他!」
「能不能帶我們去找找他?」
「咳,冷主任,你這是說的哪門子話,為你們服務,是我的榮幸啊!走!」邵哥也是個急性子,話音還沒落,就拿起警帽往頭上一戴,快步走出房門。
就這樣,兩輛警車一前一後駛出派出所的辦公大院。因為南山工地太過龐大,我們兜了好半圈才到地方,而作為片警的邵哥,每天固定要來工地巡視一圈。
基層的公安機關警力極缺,一個片警管幾萬人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而且對這些人口還要做到心中有數,哪些是外來人口,哪些是老杆子常住人口,必須要做到有一本清賬。如果想摸清這些情況,必須靠自己的雙腳一步一步走出來、靠自己的嘴巴一句一句問出來。除此之外,他們還有每四天一次的24小時值班,這裡的辛苦可想而知,而這只是一個片警最簡單的日常之一。
邵哥輕車熟路,幾個大轉彎之後,我們的車停在了工地的項目部。
「小邵,你來啦!」一個頭戴安全帽的壯漢沖我們擺著手。
邵哥關上車門,幾步走到男子面前介紹道:「徐經理,這是我們市局刑事技術室的領導。這是工地的負責人,老徐!」
「幸會,幸會!」徐經理跟我們每一個人熱情地握了握手。
「是這樣的,老徐,我們想找一下工地的泥瓦工吳建廣,你能不能把他喊到工地保安室,我們想問個情況。」
「行,沒問題,他正好在工地幹活呢,我給你喊過來!」徐經理把我們領進保安室,自己蹬著電瓶車一路飛沙走石而去。
「真看不出,他是工地的負責人啊!真低調!」胖磊吧嗒著嘴。
「東北人,豪爽!」看來這個人也很對邵哥的脾氣。
當一支煙捲掐滅在煙灰缸內時,徐經理馱著一個皮膚晒成古銅色的男子朝保安室走來。
「來了,這就是你們要找的吳建廣!」徐經理把電瓶車停好,向我們介紹道。
眼前的吳建廣從長相看,絕對是忠厚老實的代表:上身一件廉價的條紋襯衫,下身是一條破舊的藍色工裝褲,腳上的解放鞋已經露出了腳趾。裸露在外的皮膚沾滿了粉塵狀的水泥灰。我怎麼也不願意把他跟殺人兇手聯繫在一起。
「我們是市公安局的,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你!」明哥亮出了警官證。
吳建廣有些驚恐地望著我們一群人。
「你最近一周時間是不是都在工地?」
「嗯!」
「有沒有離開過?」
「沒……沒有!」
「市局領導,這一點我可以打包票。我們最近工程進度趕得比較緊,白天天氣比較熱,基本上都是晚上開工,只要開工,我都是陪他們一起,所以我能肯定他這一周都在工地沒有離開過,不信你們也可以調工地的監控錄像!」雖然這個徐經理打斷明哥的問話有些不禮貌,但也是因為這句話,我更加欽佩他的為人,不是每一個工地經理都能像他這樣為工人出頭的。
「老徐,咱們就別在這裡給領導們添亂了,我們出去轉轉!」邵哥這時出來打了圓場。
「欸,好!」徐經理何嘗聽不出這話裡面的弦外之音,轉身和邵哥離開了保安室。
徐經理或許不知道這裡面的情況,而邵哥作為片警知道得很清楚。一般我們辦理命案的過程中,除了辦案單位,所有的筆錄、問話全都要對外保密。俗話說得好,沒有不透風的牆。所以為防泄密,對於案情,除必須告知的情況外,就算是同行我們也不會泄露一個字,這也算是公安局內辦案部門的潛規則。所以就算我們不說,邵哥也會主動離開我們的談話範圍。
剛才徐經理短短的一句話,就已經把吳建廣的作案嫌疑給徹底地排除了,這也是我們每一個人想見到的結果。
十
「坐吧!」明哥說話的語氣也變得親和了許多。
「唉!」吳建廣使勁搓著那雙因長滿老繭而皸裂的手,顯得十分緊張。
「你哥吳建州的事你知不知道?」
「他人已經走了!」吳建廣好像很不願意提起這事。
「對不起,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過,我們有一起案件著急核實,還請你配合我們的工作。」明哥客氣地說道。
「你們想知道啥?」吳建廣把手伸進上衣口袋,從裡面掏出了已經被汗水浸濕變形的紅梅煙盒。
「抽這個!」我從口袋中掏出一包「金黃山」遞了過去。吳建廣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一根。
「你哥是不是賣了一個腎?」明哥直截了當地問道。
吳建廣剛要舉起打火機點燃煙捲,聽明哥這麼一說,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我能看見他的眼睛在一點一點地泛紅,許久之後,他一把將手中的煙捲捏碎,使勁摔在了地上。
「難道你不知道這事?」
「怎麼可能不知道?我哥要不是賣了一個腎,能從高架上摔下來?」吳建廣傷心欲絕地回了句。
「根據我們的了解,你們工地的工資還可以,他為什麼要賣腎?」
「還不是為了我那不爭氣的侄子!」
「侄子?」明哥又主動遞了一支煙捲過去。
吳建廣抬頭看著一臉誠懇的明哥,猶豫了幾秒之後,把煙捲接了過去。緊接著,我吧嗒一聲按出了火苗。吳建廣習慣性地在桌面上敲了敲煙屁股,把煙嘴靠近了火焰。
一支煙捲很快燃燒殆盡。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又續了一支紅梅,我們五個人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價格低廉的紅梅煙比起「金黃山」味道要辛辣許多,這次他抽煙的速度沒有剛才那麼迅猛。煙捲抽到一半時,他不住地咳嗽起來。當咳嗽聲停止時,他用手抹了一把臉頰,打開了話匣子:「我和我哥都是外地人,從小在農村長大,那時候家裡吃不上飯,我爹娘生了我們兄弟姊妹五個,有兩個沒有養活。我們上面有一個姐姐,在姐姐出嫁之後沒多久,爹娘就走了,我從小是我哥一手帶大的。」
「在農村,嫁出去的閨女就是潑出去的水,大姐雖然過得還不錯,但是我們兩兄弟她是一點顧不上。因為我倆沒爹沒媽,所以在村子里經常受人欺負。就在我哥16歲那年,他帶著五歲的我四處打工掙錢。我們討過飯,撿過破爛,等我長大一些,這日子才漸漸好轉一些。」
「那年,我哥21歲,他在廠里打工時認識了我嫂子,兩人結婚沒到一年就生下了我侄子吳明遠。就因為我們窮,這孩子一出生,嫂子就跟人跑了。為了把這個孩子養活帶大,我哥從那時起就沒有過上一天好日子。」
「說來我這個侄子從小也很爭氣,自己努力考上了大學,還在大學里認識了一個女娃。我本以為大哥就要苦盡甘來了,可沒想到,這個畜生硬是把我大哥給活活逼死了!」
吳建廣額頭的青筋暴起,牙齒咬得咯吱咯吱直響,也不知道這個吳明遠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讓自己的親叔叔如此憎惡。
「認識這個女娃之前什麼都好,可自打認識這個女娃,我那侄兒就像是變了一個人,說我大哥臟,沒本事,就是一個拎泥兜的,一輩子沒有出息,累了一輩子不能給他買房,不能給他買車。」
「我大哥在工地上累死累活干一整天也就掙個兩百多塊錢,我侄子上大學的學費、平時的吃喝穿戴,全是我哥一塊磚一塊磚砌出來的。這個畜生哪裡知道,我哥天天吃饅頭鹹菜,連工地上不要錢的肥肉都不敢大口咬。」
「可憐天下父母心,這個吳明遠簡直畜生不如。」我在心中暗罵了一句。
「我那侄子平時來工地就沒別的事,一張嘴就是要錢,給得少就罵。我哥有幾次沒窩住火跟他吵了幾句,他二話沒說拿磚頭就往我哥頭上拍,拍得一頭是血。當時要不是我攔著,指定出大事。」
「這個孽畜!」胖磊已經氣得上氣不接下氣,擼起袖子罵道。
這句話也引起了我們在場所有人的共鳴。
吳建廣可能沒有想到我們這些穿制服的也是性情中人,瞪著眼睛錯愕地打量著我們。
「來兄弟,抽支好煙消消火!」胖磊話音剛落便甩了一根大中華過去,這煙可是他的「私貨」,平時他自己都不捨得抽一根。
吳建廣看胖磊這麼對胃口,麻溜地把煙捲對著,吸了兩口,心也放寬了很多:
「這事出了以後,我哥再也不敢大聲言語,要多少給多少。就在半年前,明遠過來說他要和那女娃結婚,可那女娃的父母讓明遠在市裡買一套房,張口就要十萬塊錢。我大哥當時就沒招了,這些年為了供明遠上學,他是一點積蓄沒有留下,就算把我的算上,也還差六萬塊。我哥那幾天都快被明遠給逼瘋了,後來他就跟工地老闆請假,說回老家想想辦法。我實在想不到他能想到什麼辦法,起先我還以為他要去找我大姐,後來才知道他根本沒有去。等他回到工地時,我發現他的肚子上劃了這麼長一個口子。」
吳建廣用手比畫了一拃長:
「我逼問了我哥好幾天他才告訴我,他在汽車站的木門上看到了賣腎的電話號碼,他就跟別人商議好,以五萬塊的價格把腎給賣了,對方還說他的腎跟什麼匹配上了,如果不賣一毛錢不值,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我哥一咬牙,就同意了!可腎被拿出來的時候,我哥才知道自己上了當,他到現在一毛錢也沒拿到!」吳建廣氣急之下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這一巴掌包含了太多細品極苦的含義。
幾次嘆息之後,他又開了口:「後來我哥在高空砌外牆時,因為身子沒有恢復好,一腳踩空從架子上摔了下來,後腦勺磕在了石板上,腦漿都磕了出來。本來按規矩只能賠十萬塊錢,徐老闆感覺心裡過意不去,自己多掏了五萬,我花了一萬塊給我哥辦了喪事,剩下的十四萬全部被明遠拿走了。」
「他拿走幹什麼了?」
「給那女娃買了套房,房產證上寫著女娃的名字。那可是他爹用命換來的錢,他就這樣糟蹋,你說他不是畜生是什麼?」
「吳明遠現在在哪裡?」
「在省城的一家公司上班。」
「具體是什麼公司?」
「什麼公司我不知道,但我有他的地址。」吳建廣說著從兜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牛皮紙遞給了我們,紙上用圓珠筆歪歪扭扭地記著一行小字。
「這是我哥寫的,我也就去過一次,你們按照這個地址應該可以找到他!」
「行,那謝謝你了!」葉茜掏出手機對著牛皮紙拍了一張照片。
結束了問話,和邵哥、徐經理簡單地道別之後,我們折回了科室。
十一
「吳明遠這條線我們要不要查下去?」葉茜在辦公室內來回踱步。
「吳建州為了他兒子去賣腎,而吳明遠卻拿著他父親用命換來的錢給自己的女朋友買了套房子,房產證上還寫的是女方的名字,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吳明遠應該沒有足夠的動機去作案。不過按明哥一貫的作風,他肯定會把這條線查到底。」我蹺著二郎腿推測道。
「現在地址也有,我們為什麼還不趕快去?」葉茜有些不解。
「大姐啊,這幹什麼都要講究個證據,我們現在手裡沒有一個證據能證實這件事跟吳明遠有關,我們去有什麼用?難不成直接問:『喂,你是不是兇手?』你覺得有意義嗎?」
「難道就一點辦法沒有了?」
「唉,我看啊,這個案件鐵定要一遍又一遍地復勘現場了。最近一個月,咱們都要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百分之百要加班!沒想到擼串能擼出個這麼棘手的案件,也多虧了你的烏鴉嘴!」我開啟了嘲諷模式。
「嫌疑人到底是誰啊?」葉茜像個瘋婆子似的使勁地蹂躪著自己的長發。
「你們兩個別鬧了,趕緊回家休息,明天一早動身去省城。」胖磊敲了敲我辦公室敞開的房門,提醒了一句。
「去省城?是不是去找吳明遠?」
「對!」
「明哥找到證據能證實吳明遠跟這起案件有關了?」
「去省城不是明哥的意思。」
「什麼?不是明哥的意思?」
「剛才我開車帶老賢又去了一次案發現場,他把茅房糞坑裡的所有草紙都提取了回來。老賢準備用排除法,如果吳明遠沒去過現場,那他提取的混合DNA樣本里應該沒有他的DNA信息;如果他去過,那他就脫不了干係!」
「我×,虧老賢想得出來!」我瞬間頓悟。
省城六合市距離我們這裡只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按照地址上的信息,我們很輕鬆地找到了吳明遠所在的公司。這就是一家普通的貿易公司,公司經營的種類也很單一,清一色的運動器材。公司規模也不是很大,在寫字樓里最多租用了百十平方米的面積。十幾台電腦,一二十個員工,標準的小型企業的配備。
在和公司領導簡單道明來意之後,我們終於見到了這個傳說中的「畜生」吳明遠。因為之前對他的劣行已經有了全面的了解,所以我帶著鄙夷的眼神上下打量著這個年輕人。
如果不是從他叔那裡聽說了他的種種劣行,我還真就被他文質彬彬的外表給欺騙了。一米八的個頭,白白凈凈的長相,中等偏胖的身材,一雙三角眼上還架著一副黑框眼鏡。
「我們是雲汐市公安局的民警,正在辦理一起案件,希望你能配合。」說著我們出示了警官證。
吳明遠沒有說一句話,只是直勾勾地看著我們。
電視里的反面角色一遇到抉擇的場景,幾乎都是這個表情,他的這個舉動更增加了我對他的厭惡。
因為此行目的就是抽取吳明遠的血樣,並沒有給他做筆錄的打算,所以就算他一句話不說,也不耽誤我們這次的工作。
「賢哥,別理他,取血!」胖磊示意道。
老賢這個悶葫蘆,嘴上話不多,其實心裡陰得很。當我看見他從工具箱中拿出一枚大號針頭時,我就已經知道老賢對這個傢伙也是厭惡至極,因為針頭越粗,疼痛感就越強烈。
老賢沒有給吳明遠說話的機會,一針頭下去,他的手指很快冒出了血珠。
我們實在不想再看到這傢伙醜惡的嘴臉,事情辦完之後,便抓緊時間驅車趕回科室。我們不知道的是,我們剛剛離開沒多久,吳明遠也乘坐一輛的士離開了寫字樓。
十二
正午的景山家園,寧靜得有些詭異,在強烈的日光照射下,一張張面帶微笑的黑白照片就這麼直勾勾地看著從它們身邊經過的每一個人。
吳明遠手捧鮮花,踩著只有半拃寬的石階步履蹣跚地一級一級向上攀爬。也不知走了多少步,他轉身看了一眼身後蜿蜒曲折的小路,強烈的光線刺得他睜不開眼睛。「唉!」他長嘆一口氣,有些不舍地把目光從路邊一朵綻放的小野花上移開。
吧嗒,吧嗒!吳明遠的皮鞋敲打著長滿青苔的石階,他繼續往前。
那塊刻著「吳建州之墓」的灰石墓碑在視線內逐漸清晰。
撲通,吳明遠突然重重地跪在地上:「爹,孩兒不孝!」一聲發自內心的嘶喊打破了正午的寧靜。
陽光照射下的淚水泛著光,一滴一滴串成了線從他的臉頰滑落。
「爹,孩兒不孝啊!」咚,吳明遠跪在地上狠狠地將自己的頭顱撞向地面。
「爹,孩兒不孝!」
「爹,孩兒不孝!」
僅僅三次,他的額頭就滲出了鮮血。撕心裂肺的痛哭聲縈繞在整個山頭。
濃稠的鮮血已經在他的額頭上凝結成塊,他磕頭的動作還在繼續,彷彿要把這輩子所有的歉意全部說完。
也不知過了多久,吳明遠從口袋中掏出三支煙捲點燃,眼神有些迷離地看著裊裊青煙在風中搖曳。
「爹,兒子這輩子對不起你!」他倚著墓碑,用手不舍地撫摸著那張熟悉的黑白照片。
「兒子該做的都做了,馬上就能去下面找你了。您老別生氣,兒子這輩子欠你的,下輩子一定還,我下輩子還要做您的兒子!」吳明遠緊緊地把墓碑擁入懷中,他多麼希望時間可以停止在這一刻,就這樣靜靜地和他的父親再多待一會兒,哪怕只有一小會兒也好。
十三
老賢實驗室的檢驗設備正在高速運轉,由於案發現場的糞坑長時間沒有人清理,並且有多人曾在裡面方便過,脫落細胞交叉感染的情況相當嚴重,這無疑給檢驗增加了很大的難度。
假如吳明遠是嫌疑人,我們這樣直接過去採集他的血樣,很顯然已經驚動了他,所以我們必須爭分奪秒,因為他極有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逃脫。那有的人要問了,既然他有嫌疑為何不先把他控制起來?提出這樣的問題,可能是受到一些影視劇的影響。在現實的案件偵破中,如果沒有證據能證實他與案件有關,我們沒有權力去控制任何人的人身自由。這是一場與時間賽跑的戰役,所以我們所有人都擁進了老賢的實驗室幫忙。
取樣、分離、比對、核查,我們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這個過程。功夫不負有心人,一條條數據很快出現在儀器的電腦屏幕上。
嘀嘀!電腦里傳來既熟悉又悅耳的比中聲音。
「是不是有情況了?」明哥張口問道。
「有了,這張面巾紙上的脫落細胞比中了吳明遠的DNA,他去過現場。」老賢很肯定地說道。
「葉茜,通知刑警隊抓人,速度要快!」
抓捕工作比我們想象的順利太多,從去到帶回只用了不到三個小時,按照這個時間計算,幾乎是去了之後吳明遠就被抓了回來。知道了吳明遠被抓獲的消息,我們都長舒一口氣,明哥根據我們掌握的物證情況做了細緻的訊問提綱。
吱呀,刑警隊審訊室的鐵門開了,吳明遠被兩名偵查員帶入了審訊室。
「他怎麼……」我抬頭看了一眼披麻戴孝的吳明遠有些詫異。
「我們去的時候,他已經穿好孝服在家裡等著了,因為案件緊急,所以我們就直接把他帶了回來,沒來得及讓他換!」偵查員解釋道。
「吳明遠,你現在這樣做是不是太做作了一些?」在我看來,這隻不過是他的表演,所以我很鄙視地說道。
面對我的嘲諷,他沒有說話。
「知道我們找你過來是因為什麼吧?」明哥開始了訊問。
依舊無聲。
「我們在案發現場提取到了你的DNA,你拋屍騎的摩托車我們也找到了,上面檢出了你和死者的DNA,你還有什麼想說的?」明哥不緊不慢地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
證據擺在面前,吳明遠的呼吸聲越來越重。
「我也不跟你扯這麼多,你殺人的動機是不是為了你爹?如果是,我敬你是條漢子!」
吳明遠聽言,忽然抬頭看向明哥,他的目光彷彿在告訴我們,他沒有我們想的那麼大逆不道。
「你的眼睛里有故事,說說吧!」明哥幫他起了個頭。
「人是我殺的,但是他該死,他該死,我爹就是因為他死的,我要殺了他!」吳明遠雙手使勁地晃動著手銬,憤怒地咆哮道。
「他的殺人動機果然是這個!」我欽佩地看了一眼明哥。這個動機他曾私下裡分析過,而且分析得有理有據。我在科室上班的兩年多里,每一起案件的偵破,明哥都不曾有過一點偏差,這不能不讓人佩服。
「說說吧!」明哥壓低聲音,盡量用平靜的語氣沖淡他的怒火。
吳明遠受過高等教育,他哪裡聽不出來明哥是在給他台階下?他稍微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然後開口說道:「我從小跟著父親長大,他常常把一句話掛在嘴邊:『再窮不能窮教育。』他一直認為只有讀書才有出路,如果我能考上大學,就不會像他那樣天天靠出苦力過日子。小時候我能體會到父親的辛苦,所以我學習很努力,雖然成績在班裡並不是名列前茅,但是後來我還是考上了省重點大學。當我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我第一次看見父親流出了眼淚,那一天我永生難忘。」
從故事的開頭來看,這儼然是一個大孝子的節奏。這兩年我跟太多的嫌疑人打過交道,也看過太多的鱷魚眼淚,所以我對他依舊持懷疑態度。
吳明遠停頓了一會兒,接著說道:「大一的時候,我在一次公共課上認識了一個女孩,是她主動追的我。我在她的眼裡就是一個老實本分的農村傻小子,這讓她很有安全感。沒過多久,我們兩個就在一起了。她是我的初戀,我把我這輩子所有的情感都寄托在了她的身上,跟她在一起的時光很甜蜜,也很難忘。」
「在交往了一段時間后,她便開始頻繁介紹她的同學和閨密給我認識。她家的條件很好,經常帶我去一些高檔餐廳,有時一頓飯就要花掉四五百塊。她知道我手裡沒錢,飯後都是她主動付賬,幾次之後,就開始有人說我是吃軟飯的。」
「為了不讓別人在背地裡說我閑話,後來每次吃飯之前,她都會事先把錢塞在我的口袋中,讓我去埋單。你們或許體會不到,我真的感覺自己很卑微。古人有雲,不為五斗米折腰,可我呢,我卻靠我女朋友的錢出去撐場面,這樣的日子我真的不想再過下去。」
「長期的壓抑,讓我在一次聚會之前爆發了出來,我當時告訴她,以後聚會除非是花我的錢,否則我不會參加。我知道這是我小小的自尊心在作祟,可我還是當著她的面發了毒誓,就這樣,局面被我弄得不可挽回。她可能也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戳傷了我的內心,主動跟我道歉,說她以後不會再參加任何飯局。」
「我知道她很愛我,我同樣也離不開她,所以我不能讓她因為我而改變原本的生活方式。那天吵完架之後,我開始玩命地找工作,可當我一腳踏入社會時才頓悟,像我這樣高不成低不就的體育專業大學生,只能做工地的苦力。我只幹了三天,就發現我根本吃不下這個苦。」
「可說出去的話就如潑出去的水,我還在她面前發了誓,如果我掙不到錢,哪裡有面子回學校見她?」
「我雖然是個農村娃,可從小到大我父親從來沒讓我受過罪,我的童年就跟城裡小孩一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用句電視劇里的話來形容,我就是標準的『丫鬟出身公主命』,自己一點本事沒有,卻總喜歡打腫臉充胖子。」
「我在工地幹了幾天雖然沒掙多少錢,但是我知道了一個秘密:工地上的泥瓦工一天可以掙好幾百。這樣算下來,一個月有好幾千的工資,這些錢比城裡公務員的工資都高。就是在得知這個消息以後,我開始對我的父親有了偏見,他幹了一輩子泥瓦工,身上不可能沒有錢。我覺得他是故意把錢藏起來不給我,我在學校過得如此狼狽,在女朋友面前出醜,都是因為他摳門。所以我一氣之下就跑到工地跟我父親吵了起來。」
「父親被我劈頭蓋臉罵了一頓之後,在我臨走時給了我一千塊錢,這就更加證實了我的想法,我竟然渾蛋地以為我父親真的在背地裡藏了錢。所以打那以後,我只要沒錢就去工地找他要,而且我花錢開始變得大手大腳,因為我總天真地以為我父親一個月能掙小一萬,他就我這一個兒子,不給我花給誰花?想清楚這一切,我要錢也變得理直氣壯,只要我父親說個『不』,我就能跟他吵上一通。」
十四
「日子渾渾噩噩過了將近兩年,在大學還沒畢業時,我發現我女朋友懷孕了。因為我們沒有經濟來源,所以我就跟她商量,這個孩子暫時不要。她含著淚跟我說:『這是我們的孩子,這是我們的孩子,為什麼不要?我們為什麼不要?』聽她這麼說,我心痛得無以復加,我對不起她,我這輩子對不起她。我不應該在我沒有任何能力的時候,讓她做出這麼殘忍的抉擇。」
「手術做完后,我發現她有了一些變化,她變得不再愛笑,不再愛說話。起先我沒有太在意,可之後的半年裡,她的情況越來越嚴重,經過醫生的診斷,我女朋友患上了選擇性抑鬱症。按照醫生的描述,她可能是某個方面受到了刺激,除非解開這個心結,否則這個病不太好治,主要還是需要自我調節。」
「我知道,她是因為我才得了這種病,所以我就想著能早早地跟她成家,這樣就能光明正大地照顧她一輩子。我女朋友的母親在得知情況后並沒有難為我,只要我能對她女兒好一點,給她一個家就行。」
「有家的前提是必須有一套房,可我的工資哪裡能負擔起一套房?就算是在最偏遠的郊區,一套六十平方米的房子也要賣二十幾萬。無奈我手中也就幾萬塊的存款,我拿什麼去買房?」
「沒錢的我很自然地想到了父親,我也沒有問他要太多,只希望他能給我出十萬塊錢,我湊合把首付給付掉就行了,可他直接告訴我,他手裡沒有錢。我幾近哀求地告訴他,這是最後一次,讓他幫幫我,可父親依然堅稱他身上沒有錢。後來我一怒之下用磚頭砸在了他的頭上,當時要不是我叔攔著我,我估計……」
吳明遠沒有再繼續說下去,而是一口一口地抽著煙捲,濃白色的煙霧被他的嘴巴緊縮成一團團蘑菇雲。從他悲傷的表情不難看出,他的內心充滿了悔恨。
最後一口煙霧從嘴巴里吐出,他繼續述說這個故事:「那一次,我和父親雖然鬧得不可開交,但是我依然沒有拿到錢。我很恨我的父親,我更恨老天為什麼不讓我投胎到一個有錢人的家庭。我第一次感到那麼束手無策,我一次次地問自己該怎麼辦。」
「雖然當時的我很頹喪,但是我告訴自己,以後的路還需要我自己去走,我吳明遠以後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我就靠我自己!」
「就在一個月後,我叔直接找到我公司,一口一個畜生罵我。我才震驚地知道我父親從高架上摔了下來,沒搶救過來,已經走了。他告訴我父親死的真正原因:父親為了給我籌錢竟然去賣腎,由於他身體沒有恢復才一腳踩滑從高架上摔了下來。原來我父親身上真的沒有錢!以前的泥瓦匠根本沒有那麼高的收入,他用血汗換來的錢全都花在了我這個逆子身上。回想著從小父親對我點點滴滴的寵愛,我叔罵我是畜生都太輕了!」
「我叔還告訴我,父親的腎被割了,對方卻一毛錢都沒有給他。他一輩子不捨得吃,不捨得穿,到頭來落得這個下場,我心裡怎麼可能放得下?!」
「送走我叔后,我開始四處尋找那個拿走父親一個腎的騙子,我一定要讓他血債血償。他必須死!」
「父親被火化之後,我叔把父親的骨灰連同最後的遺物都轉交給了我,我把父親安葬好后,在他的手機里找到了那個綽號叫狐狸的人的電話號碼。他就是我要找的那個騙子。我本想打電話約他出來,可這個人十分狡猾,我以賣腎為由和他聯繫了將近一個月,他都沒有跟我見過一次面。」
「你要報仇這事,你有沒有跟你叔說起過?」明哥插了一句。
「沒有,他一個字都不知道,我叔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你們可別難為他!」
「行,我答應你,你接著說吧!」
「後來工地給了15萬的賠償款,我叔給父親辦喪事花了一萬,剩下的14萬都給了我。我把手裡的所有積蓄全部拿出來,給我女朋友在市郊買了一套單身公寓,算是我對她的補償。因為在我心裡,這輩子最對不起兩個人,一個是我的父親,另一個就是她。一切安排好后,我只剩下一個念頭——報仇!如果不殺了狐狸,我的良心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會受到譴責。」
「頻繁的聯絡,使得我漸漸取得了狐狸的信任。條件談好后,狐狸帶我去醫院做了體檢,並答應我做腎源匹配。焦急地等待了半個月,他終於給了我回話,並約定了取腎的時間和地點。」
「當天晚上,我把從雜貨店裡買的刀磨了一遍又一遍,接著我戴著父親以前做工時用的手套,騎著朋友的摩托車趕到了約定地點。我一推門,發現只有狐狸一個人,我二話沒說,一刀捅進了他的心口窩,他根本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直接被我捅死了。」
「把狐狸殺掉之後,我便在屋裡等待取腎醫生,可是左等右等一直沒有來。狐狸是個很精明的人,他與醫生之間肯定有暗號,所以醫生才遲遲沒有露面,既然這樣我就沒有再等下去的必要。」
「我的計劃是幹掉他們兩個人,可現在只殺掉一個,我很不甘心。看著狐狸的屍體,我又聯想到了我的父親,既然他拿走了我父親的腎,那我也不能給他留全屍,憤怒之下,我拿起刀將狐狸的兩個腎給挖了出來。」
「你以前是不是學過解剖?」明哥開始針對細節提問。
「我在大學里學過運動解剖學。」
「你接下來又做了什麼事?」
「因為還有漏網之魚,所以狐狸的屍體不能這麼快被人發現,我想著先把屍體處理掉,然後再抽出手來去找那個醫生,於是我就把屍體裝在了我事先準備好的睡袋裡。」
「你為什麼會選擇睡袋當裝屍工具?」
「我又不是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我擔心去買正規的裝屍袋會給你們留下線索,而且我曾在電視上看過,在野外露營的人發生意外,隊友都是用睡袋當裝屍袋來用的,而且睡袋還防水,這樣血就不會走一路灑一路。」
「你把屍體裝好之後呢?」
「屍體裝好之後,我本打算給埋掉,可挖坑需要太多的體力,於是我就想到我在來的路上看見一個很大的糞坑,如果把屍體扔進糞坑裡,就算臭了也不會有人發現,後來我就把屍體扔到了那裡。」
「死者的腎臟你是怎麼處理的?」
「喂狗了!」
「問你一句題外話。」明哥示意葉茜不要記錄,「你最初的想法是不是魚死網破,跟他們同歸於盡?」
「對!我就是要告訴所有人,不要把老實人逼上絕路,當我們什麼都玩不起時,我們會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