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尾聲
一
夜幕即將降臨,墨藍色的天空中看不見一片雲彩,昏暗的山石小路上,一個圓形的光柱在來回起伏地晃動,腳步聲逐漸清晰。
「耗子,你走那麼快乾啥?」一個身材有些圓滾的男子,上氣不接下氣地跟在後面。
被稱作耗子的男人,把手電筒從左手換到右手,接著停下腳步回答道:「我說龍蛋,你平時吃大腰子那勁頭到哪裡去了?」
「你妹的,你沒吃?我這喝涼水都長肉,能怪我?」龍蛋雙手掐腰,趁著抱怨的工夫偷偷歇息。
「我跟你說,我接到線報,咱們要抓緊時間把情況告訴波叔,這萬一消息泄露了出去,咱們那百分之十的好處費就打水漂了。」耗子催促道。
「有多少好處費?」龍蛋貪婪地舔了舔嘴巴。
耗子神秘地四處望了望,走到龍蛋身邊,附耳小聲說道:「整整一萬塊!」
「什麼?有一萬?」
「你小點聲!」耗子一把捂住了龍蛋的嘴巴,「現在還有沒有力氣?」
「嗯嗯嗯!」龍蛋一聽到錢,兩隻眼睛射出精芒,下巴上的贅肉隨著頭部的晃動不停地顫抖。
「有力氣那就趕快!」耗子把沾滿龍蛋唾液的手,使勁地在褲子上蹭了蹭,接著手一揮,繼續往越來越暗的山中走去。
黑乎乎的小道上,手電筒的光斑時隱時現,小路兩側時不時響起嘩啦、嘩啦石頭滑落的聲響。
很快,一片光亮隱約出現在道路盡頭,耗子二人見狀,加快了腳步。
「買定離手!」「買定離手!」
兩人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咱們晚上要不要玩兩把?」龍蛋顯然對這個地方很熟悉。
「你有錢嗎?還玩!」耗子撇撇嘴。
「這不馬上就有一萬塊好處費了嗎?」龍蛋貪婪地望了望距離自己只有十來米遠的彩板房。
眼前的這座彩板房由夾心泡沫板搭建,分為東西兩間,東邊的房屋裡擠滿了交頭接耳的人,而西邊則相對安靜。
「等拿到錢,你的那份,你想怎麼玩怎麼玩!咱們先去見波叔再說。」耗子停下腳步,把兩隻手同時伸進口袋,接著掏出兩種煙盒。
「別看了,左邊中華,右邊紅塔山!你為啥每次都要確認一下?就你這樣還說我腦子不好!」龍蛋傻呵呵地笑道。
「波叔是咱們的前輩,這萬一拿錯了,就丑大發了!別廢話,趕緊的!」耗子重新把煙盒放入口袋,三步並作兩步朝那間掛著「經理室」牌子的房子走去。
很快,兩人便恭敬地站在門前,正準備敲門時,屋內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耗子、龍蛋,進來吧,我等你們多時了!」
龍蛋把聲音壓到最低問了句:「波叔怎麼知道我們會來?」
「豬腦子,進山的路口就有監控!」
「哦,對!」龍蛋一拍腦門,恍然大悟。
房門因為是泡沫塑料板材質,所以很輕,以至於推門都沒有一絲響動。隨著視野的逐漸擴大,屋內的情況也盡收眼底。房間的陳設很簡單,一張辦公桌,一台記錄著實時畫面的監控電腦,還有兩張棕紅色的木質沙發。
此時一個50多歲的男子正蹺著二郎腿,悠閑地靠在一把黑色的老闆椅上,手指上那顆鵪鶉蛋大小的金鑲玉戒指,已經把「有錢人」三個字深深地刻在了他身上。
「波叔!」耗子二人畢恭畢敬地鞠躬喊道。
「嗯,坐吧!」
耗子趕忙從左邊口袋中掏出中華香煙,正準備遞過去時,波叔卻用右手擋在半空中:「耗子,你這次給我帶來的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那當然是好消息!」耗子本來就不大的眼睛擠在了一起。
「好消息我就接你一根!」波叔擺出了一個剪刀手的姿勢。
耗子麻溜地從煙盒中抽出一根「3」字打頭的軟中華架上,吧嗒一聲打開打火機,動作一氣呵成。
波叔叼起煙捲猛吸一口:「說說吧!」
「趙黑子是不是從您這兒借了十萬塊錢爪子錢[5]?」
「有這麼回事,在這個場子里輸的,欠了快一個月了!」
「他現在還了沒有?」
「還個×,我正找他呢,一個月一萬塊利息,這加一起都十一萬了。」
耗子頓時來了勁,轉身走到房門前,小心地把門關緊,接著問道:「那波叔知不知道趙黑子現在在哪裡?」
「知道在哪裡有啥用,他手裡沒錢我還能殺了他?他房子的房產證寫的是他女兒的名字。」波叔越說越來氣。
「您消消氣,我有可靠的消息,趙黑子現在手頭有錢!」
「當真?」
「千真萬確,我一哥們在別的場子玩,他認識趙黑子,說趙黑子昨天晚上贏了十五萬現錢!」
「錢呢?」
「他裝在一個黑色塑料袋中帶走了!」
「媽的,這得趕緊,現在去一趟趙黑子家!」
「波叔,那個……」耗子欲言又止。
「百分之十的提成,錢如果能要回來,我再給你加四千,老子給你一萬五!」
「謝謝波叔,謝謝波叔!」耗子二人興奮得又是點頭,又是哈腰。
「山仔!」波叔朝門外大聲喊道。
「老大,來了!」聲音從嘈雜的賭場中傳來,轉眼間一個留著機車頭的青年男子推門走了進來。
「帶幾個兄弟,讓耗子帶路,去把趙黑子的賬給我收回來!」
「好的,老大!走吧,耗子!」山仔沖二人甩了甩頭。
轟隆隆!彩板房外傳來陣陣摩托車的轟鳴聲,山石小路被三盞車前大燈照得如同白晝。
「開車!」耗子大喊一句。
山仔聽言,使勁轉動摩托車的把手,伴著刺鼻的汽油味,三輛鈴木大架摩托車如離弦之箭消失在夜幕中。
經過40分鐘的顛簸,耗子、山仔等五人站在了一個小區單元樓的電梯門前。
「幾層?」山仔轉頭問道。
「29層,2908室!」
「趙黑子估計是想錢想瘋了,還選個『8』室!」山仔哼了一聲,按下了電梯內的數字鍵。
電梯一路上行,一行人走到了樓層盡頭拐角的位置。
耗子抬頭看了一眼門牌號:「就是這間!」
砰砰砰!山仔使勁地拍打著房門。
巨大的聲響驚動了旁邊的鄰居,2907室的鐵皮房門打開了,一個貼著面膜的中年婦女探出頭來抱怨道:「敲什麼敲?」
「你媽的,你再給我喊一個試試?」山仔瞪著眼睛指著對方的額頭。
女人抬頭看了一眼山仔左耳上的一排耳釘,灰溜溜地關上了房門。
「你媽的,欠罵!」山仔不解恨,朝旁邊的門上又吐了一口口水。
「山仔哥,沒有反應,會不會人不在家?」
「老大讓我來收賬,那就是對我的信任,我山仔不能讓他的面子掉地上,今天必須要收賬。去車上拿撬棍,把門給我撬開,看看這老東西贏的錢有沒有放在家裡!」
「好的,山仔哥!」
對於專門靠「收賬」吃飯的山仔來說,撬門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也就一支煙的工夫,一根半米長的鋼筋撬棍被提了上來。
「撬!」山仔對手持撬棍的小弟下了個指令,其他人都主動閃到了一邊。
小弟把撬棍的一頭塞進了門縫,「嗨……」口號還沒喊完,門竟然開了。
「山仔哥,門只是被帶上了,沒鎖死,人可能在家!」
「媽的,今天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給我進去搜!」山仔沖兩個小弟使了個眼色。
二人收好撬棍,走進了屋內。吧嗒!客廳的暖黃色大燈被按開了。
轉眼間,兩個小弟渾身哆嗦,連滾帶爬地從屋裡跑了出來。
「什麼情況?」山仔有些納悶。
「山、山、山、山仔哥,見、見、見、見到屍了!」
二
「大家好,這裡是《最強大腦》的現場直播間,我是主持人蔣昌建,歡迎大家準時收看……」父親平時除了研究專業書籍外,我就沒發現他對哪個綜藝節目感冒過,唯獨這個例外。
每當節目播出時,父親都會歪坐在沙發上,緊緊地盯著電視機,客廳里時不時會傳來「我的乖乖」的感嘆聲。這是父親的口頭禪。我這個人從小到大沒有太大的野心,小的時候不懂事,等慢慢長大了,我才發現,其實這才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刻。
嗡……嗡……
「小龍,把碗放下,抓緊時間下樓!」父親抓起手機努力地起身,沖著在廚房洗碗的我喊道。
「怎麼了?」我看著父親嚴肅的表情,趕忙拽掉圍裙走到他身邊。
「啟明的電話!」不是緊急情況,明哥不可能在這個點打我的電話,父親心裡也明白,八成又是發案件了。
我把手上的水在衣服上蹭了蹭,使勁按了一下屏幕上的綠色接聽鍵。
「五分鐘,到樓下!」
「嘟嘟嘟……」還沒等我說話,明哥已經掛了電話。
「還愣什麼?趕緊下樓,你還有四分鐘!」
「你真不愧是明哥的師傅!」我看了一眼焦急萬分的父親,轉身朝樓下跑去。
前腳剛站穩,紅藍交替的燈光便充斥了我整個視野。
胖磊一踩剎車,勘查車穩穩地停在了我面前。
我使勁拉開車門,鑽了進去。
「明哥,哪裡發命案了?」
「綠蔭小區!」
「什麼情況?」
「情況有些複雜,咱們到現場再說!」
按照慣例,每次到達案發現場,刑警隊的徐大隊長都會把整個案情做一個簡單的通報,所以明哥對案件情況掌握不全面的時候,通常都不會浪費大家的時間。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的大腦清空,等待對案發現場做最為細緻的勘查。
綠蔭小區建在雲汐市市區,也是最早的一批高層小區。整個小區由弧形分佈的八棟高層樓房組成,雖然小區建成有將近十年之久,但因為這裡是學區房,所以價格一直居高不下。
這裡是我們市重點中學的片區,小區的入住率幾乎達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因為人口密集,所以小區的監控等配套設施相當完善,除非嫌疑人會飛,否則就逃不出監控的影像覆蓋。至少從這一點來說,也算是給我們吃了一顆定心丸。
在明哥「直走,直走」的指引下,我們的車停在了8號樓的單元門前。車窗外,黑壓壓的一片人頭。
「我的媽呀,嚇死了,這不知怎麼回事,人就被殺了!」
「死了幾個?」
「我聽人說死的是一個男的!」
「怎麼死的?」
「聽人說是黑社會進屋砍死的!」
「黑社會?」
「可不是,他鄰居親眼看見的!」
「讓一讓,讓一讓!」徐大隊努力撥開議論紛紛的人群,使出渾身解數才走到我們的面前,趁著這個工夫,我們已經穿好了勘查服。
明哥看了一眼烏泱烏泱的人群:「徐大隊,我們上車說!」
砰!車門再次被關上。
「案件什麼情況?」
「我們通過物業查出死者名叫趙四輝,小名趙黑子,55歲,目前一個人獨居在8號樓的2908室,女兒嫁到了上海,他的老伴也跟著女兒一起去了那邊,我們已經通知他女兒趕回來。另外我們走訪周圍住戶得知,死者平時的口碑並不是很好,經常有一些社會上的人上門催債。根據其鄰居介紹,今天晚上有五個小混混曾找過死者,當時她聽見外面有人喊死人了,通過門上的貓眼看到五個人從死者的屋內出來,拚命地往外跑,等幾人走遠后,她開門發現,趙四輝已經被人殺了,接著就報了警。」
「這麼說,這個鄰居目擊到了嫌疑人?」我如釋重負。
「是不是嫌疑人還不好說,需要勘查完現場才能有判斷!」明哥是標準的唯物主義者,在沒看到客觀物證的情況下,他從來不做任何猜測性的假設。
「行,那等你們勘查完現場我們再碰頭!」
「下車!」明哥一聲令下,我們五個人整裝出發。周圍圍觀的群眾也感受到了我們非比尋常的氣場,主動給我們讓開了一條通道。
看著電梯間的數字一路飆升,我的大腦幾乎進入了完全空白的狀態,這也是勘查現場的最佳狀態。
叮,電梯門打開,我們五人按照勘查的順序自動列成一排,朝中心現場走去。
2908室在樓道的拐角處,房門朝東,門是紅色的鐵皮防盜門,鎖芯為「一」字形A級鎖芯,鎖芯左側5厘米的門框處有一個寬2.5厘米的撬過的痕迹。這是我站在門口初步掌握的所有情況。
在胖磊將房門的原始概貌用相機固定完全之後,我開始了對房門細緻的處理工作。分析這種工程房門是痕迹檢驗員最為基礎的功底,用了不到十分鐘,我收起工具,推門進入了案發現場。
早些時候,我曾配合分局的技術室來這裡勘查過盜竊案件。綠蔭小區主要以小型公寓為主,中心現場的戶型也不例外,進門是一塊供人換鞋的玄關,玄關的西側為客廳,在客廳之中擺放了一組沙發,客廳的東側是一個小型的餐廳,北側是一條南北向的過道,過道的西邊為卧室,東邊是廚房和衛生間。整個房間最多也就60平方米,基本上可以盡收眼底。
玄關北側50厘米左右的地面上,一具男性屍體趴在地上。死者的整個頸部幾乎被切開,嫩黃色的脂肪碎末沾滿了血塊;一把銀白色的菜刀甩在一旁,屋內血紅一片;米白色的地板上,沾滿了凌亂的血鞋印。好就好在,陽台和餐廳牆面的玻璃均被打開,形成了空氣流通,所以屋內並沒有太重的血腥味。
「一個人作案?」胖磊看了看,地面上只有一種鞋印,於是猜測道。
「從鞋印看,很有可能。」我並不否認。
三
我低頭看了一眼死者的腳部,肯定地說道:「磊哥你看,死者的腳上還穿著皮鞋。這裡是他自己的家,屋裡的地板很乾凈,鞋架上也放置有拖鞋。按照正常的情況,他應該一進門就換拖鞋才是,而嫌疑人在殺害死者時,死者連拖鞋都還沒來得及換。」
「你的意思是……?」
「我猜測,嫌疑人要麼是尾隨死者進屋,要麼是早早地在屋內等候作案。」
「死者的致命傷在左側的脖頸處,也就是說,嫌疑人是站在死者的對面對其下手的。按照正常人的習慣,如果嫌疑人是在死者身後下手,那致命傷應該是在脖子的右後方。」
「這一點結合噴濺血跡來分析更為恰當。」明哥見我和胖磊在門口討論,他也走了進來。
「對啊,噴濺血跡!」我突然眼前一亮。
明哥看了一眼屍體,肯定地說道:「死者的死亡原因很明顯是頸動脈銳器傷。」接著他又掰開死者脖頸處血淋淋的傷口:「創口骨折線裂向砍擊方向,並造成對側骨板向外翹起,創壁下留有刃部豁口。小龍,你去看看屍體旁邊的那把菜刀有沒有卷刃?」
我點頭走到那把沾滿黏稠血塊的菜刀旁,在強光下,刀上的細節清晰可見:「是有一排卷刃豁口。」
「嗯,這就應該是嫌疑人使用的作案工具。豁口是否為陳舊性?」明哥接著問。
「豁口處氧化很明顯,是陳舊性的。」
「小龍,你去廚房看一看,死者家中的菜刀在不在廚房!」
我轉身朝廚房跑去,廚房裡響起我翻箱倒櫃的聲音。
「在!」
「那這把刀就很有可能是嫌疑人自身攜帶的作案工具,咱們來看一下現場的噴濺血跡。」明哥的一句話,使我們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了他的指尖方向。
「血跡最為密集的地方為玄關的中上部,距離地面約一米六五的位置,也就是說,死者脖頸傷口噴濺出的血正好可以達到這個高度。血跡集中在玄關上而不是房門處,如果嫌疑人站在死者身後偷襲,血跡應該噴濺右側,也就是門框位置,這才符合規律。」
「冷主任,如果嫌疑人是左撇子怎麼辦?」葉茜站在一旁問道。
「這一點可以排除,從傷口的砍切方向看,嫌疑人的發力手肯定是右手。」
「也就是說,我們可以推斷出嫌疑人作案時站在死者對面?」
「對,結合傷口和血跡的高度來看,嫌疑人右手持刀與死者面向而站,接著揮刀砍向了其頸動脈。」明哥接著蹲下身子,讓我們再往下看,他用手指著玄關的中下段:「這裡也有血液集中噴濺的地方,但是血量較少,再結合傷口重疊的砍切情況,嫌疑人最少朝死者的脖頸處砍切了兩次以上。如果嫌疑人是站在死者身後,乘其不備實施作案,那麼所造成的噴濺血不應該是這種分佈。從這一點我們也可以得出嫌疑人在行兇時是面向死者而站的結論。」
明哥起身接著說道:「有多種情況可以造成這種對面而站的情況。比如嫌疑人和死者熟識,跟隨死者進入屋內,趁其不備將其殺死。還有就是嫌疑人事先埋伏在屋內伺機作案等。」
「第一種很好理解,第二種埋伏在屋內又可以分為幾種情形,比如嫌疑人和死者之間有仇恨,他事先進入室內伺機作案;或者嫌疑人和死者並不熟識,在偷盜侵財的過程中被發現,於是殺人逃竄。這些問題能否排除,都要靠咱們接下來細緻的勘查工作。」
「明白!」
「葉茜!」
「冷主任,你說!」
「讓刑警隊在最短的時間內結合死者的關係圈進行摸排,最重要的就是要把今天晚上來案發現場的那五個人的情況搞清楚,否則下一步的分析工作沒有辦法進行。」
「好的!」葉茜領命退出案發現場。
分析、拍照、提取、屍體解剖,等一切忙完已是凌晨四點,還沒來得及眯一會兒,葉茜那邊就打來電話,說當晚出現在案發現場的五個人,有兩個人主動跑到刑警隊的大院里說明情況。雖然刑警隊已經給兩個人各做了一份問話筆錄,但是穩妥起見,明哥還是要求葉茜把人帶到了我們科室的詢問室。
兩杯提神的濃茶下肚,困意被趕走了不少。這時,一胖一瘦兩名男子在偵查員的陪同下走進了科室的大院。在兩人走進院子的時候,我注意到一個細節,兩人的雙手並沒有上手銬,走路更是大步流星,看不出任何擔心和懼怕,從這一點幾乎可以斷定,他們兩個很有可能只是知情人,而非案件的嫌疑人。
果然,偵查員反饋,這兩個人也是經常跟公安機關打交道,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為了撇清跟這件事的關係,才決定主動到刑警隊說明情況。其中一個叫陳永浩的人對整件事了解得比較清楚,明哥第一個把他帶進了詢問室。
四
陳永浩,目測年齡也就二十六七歲,板寸頭,一米八的個子,身材瘦削得如同一個立起的衣服架子。
「坐吧,耗子!」看了刑警隊做的問話筆錄,兩人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所以明哥直呼他的外號,談話的氣氛也相當輕鬆。
「欸,好!」
「事情你也知道了,趙黑子現在死了,我希望你能配合我們公安機關的工作,把你知道的事情全部說出來。」
耗子慌忙起身點頭哈腰回答:「一定配合,一定配合!」
「趙黑子這個人你是否了解?」
「了解,他在賭場可是出了名的。」
「哦?你說說看。」
「要說這趙黑子就是命好,有個搖錢樹女兒,要不然指望他自己,估計連稀飯都喝不上。」
「別賣關子了,說重點。」
「欸,欸!」耗子弓著身子,有些歉意地說道,「我六七年前在賭場里認識的趙黑子,他這個人十分好賭,哪裡有場子,哪裡就有他的影子。」
關於賭場,我也曾側面了解過。在全國打擊賭博活動的大形勢下,我們雲汐市公安局開展了多次禁賭專項行動,雖然一再加大打擊力度,但是賭博現象依舊時有發生。
隨著懲治力度的加大,這些所謂的賭場已經由明轉暗,有的潛伏在民宅之中,有的隱蔽在賓館房間,更有甚者竟然在深山老林之中搭建窩棚,跟公安局打起了游擊戰。
相傳在我們這裡,如果你想賭錢,必須提前聯繫,由中間人帶你進入賭場。凡是能進入場子賭博的人,幾乎都是熟客。為了防止被打擊,這些賭場的老闆幾乎不做陌生人的生意,這就是賭博現象不能滅絕的重要原因。
「趙黑子很有錢?」明哥問道。
「他一個下崗工人有鳥的錢,還不是他閨女長得漂亮,在地產公司給老闆當秘書,說白了就是被人包養的小三。不過話又說回來,他閨女確實有本事,竟然把原配給擠掉了,還給那個老闆生了一個兒子。老闆是南方人,出手相當闊綽,光在我們雲汐市,就給他閨女買了好幾套房子。」
「這些情況你是怎麼知道的?」
「是趙黑子親口跟我們說的。」
「接著說。」
「趙黑子以前是有錢大賭,沒錢小賭,缺錢不賭。也就是因為賭錢,他老婆和他閨女一氣之下全都去了上海,把他一個人丟在了這裡。」
「趙黑子平時的經濟來源是什麼?」
「他閨女一個月會給他個幾千塊錢生活費,他閨女走的時候給他留了幾處房產,因為房子的房產證上都是他閨女的名字,所以他不能出售,只能租出去賺點零花錢,別的就靠天收。」
「靠天收?」
「進場子里推牌九、押大小,贏多少算多少。」
「我還真沒聽過,哪個人是靠賭博發家的!」明哥冷笑了一聲。
「基本上都是場子的老闆賺得多!」耗子倒也坦誠。
「你平常是以什麼身份出現在賭場?」
「我和我的兄弟龍蛋都是場子里的渡客仔。」
「渡客仔?」
「對,就是中間人。有些賭場的老闆要開場子,會先和我們這些人聯繫,由我們去拉客參賭,然後給我們百分之五的抽頭。」
「你昨天晚上為什麼會出現在案發現場?」明哥開始對最為關鍵的問題進行提問。
「為了抽水。」
「抽水?」
「嗯。俗話說,十賭九輸,只要是賭局,這贏錢的最終都是賭場老闆。很多賭客在賭場里輸紅了眼就會向場子借爪子錢。爪子錢的利息很高,行情價是十萬塊一個月一萬。雖然賭場老闆有專門的收賬小弟,但是有些賭客整天東躲西藏不好找,或者就是找到人,身上沒錢還。所以在我們雲汐市的賭博界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只要有人能提供線索協助賭場老闆要回賭債,可以獲得百分之十的抽水。」
「你當晚出現在現場就單純是為了那百分之十的抽水?」
「對,這個趙黑子欠了波叔十萬塊爪子錢。」
「波叔是誰?」
「警察同志,我不知道這次趙黑子被殺是否跟波叔有關係,這件事非同小可,我也怕我和龍蛋被卷進去,所以我們兩個才選擇坦白,但是波叔這個人我們惹不起,我在這裡懇請你們能為我們保密。」
「好,我答應你。」
「當真?」耗子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我是這裡的領導,我說話算數。」
聽明哥這麼說,耗子的眉頭逐漸舒展開來:「波叔大名叫呂海波,五十多歲,一米七的個頭,在龍遴山裡開了一家賭場。趙黑子一個多月前,在他的賭場里借了十萬塊的爪子錢,到現在沒還。就在前天,我一哥們告訴我,趙黑子在另外一家賭場贏了十五萬現錢。因為他在波叔場子里輸錢的事我知道,所以我就想能不能把這個消息提供過去,幫助波叔把錢給要回來,這樣我就能抽百分之十的水。於是我前天晚上去找了波叔,波叔派了山仔,還有另外兩個小弟,我們五個人去了趙黑子家。」
「你們去趙黑子家裡之後幹了什麼?」
「我們到地方時,門是關著的,敲門也沒人說話。山仔覺得自己面子上過不去,就讓小弟拿撬棍,說是要把門撬開。結果稍稍一用力,門就開了,接著我們就發現趙黑子被人砍死在了家裡。」
「你知不知道趙黑子有哪些仇家?」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他在外面欠了很多人的錢,而且他經常串賭場,接觸的人也複雜。我知道的目前只有波叔。」
「你覺得這件事和呂海波有沒有關係?」
耗子眉頭緊鎖做思考狀:「波叔手底下有十幾個小弟,而且他很有錢,他應該不會因為十萬塊去殺人,畢竟這些錢都是空手套白狼得來的……」
「也就是說呂海波可以排除?」
「我覺得是他的可能性不大。」
不得不說,明哥的問話技巧已經達到了一個相當的高度。勘查現場時我們已經有了一個大體的判斷,再結合刑警隊的調查結果,耗子和龍蛋兩個人基本可以排除在外。既然排除了嫌疑,那他們的身份就由犯罪嫌疑人直接轉化成了證人,而且耗子為了擺脫自己的嫌疑,說話的態度相當誠懇,幾乎是有問必答,毫不遮掩。讓一個熟悉情況的證人去主動分析一些可能,有時候要比我們煞費苦心去摸排簡單得多。
誇明哥神,就是因為這種問話方式需要特事特辦,並不是對誰都管用。只有對證人證言有了全面的分析,才能運用這種審訊的技巧,而他的過人之處就在於,他能一邊瞄準要害進行提問,一邊準確地揣摩被問話者每說一句話之後的內心活動。
「那你覺得誰比較有可能?」明哥接著問。
「我懷疑趙黑子贏了15萬之後,被賭場里的某個人盯上了,然後進他家裡搶劫殺人?」
「那,趙黑子在哪個賭場里贏的錢,你應該知道吧?」
「知道,裡面有多少人賭博我都能給你問清楚。」
「當真?」葉茜有些興奮地插了一句。
如果真如耗子所說,是賭場里的人乾的,咱們只要查清楚當晚參賭人員的真實身份,然後在案發小區監控中一個個地找,只要有人在案發時間段出現,那基本上就可以鎖定為嫌疑人,難怪葉茜會如此興奮。
「行,葉茜,接下來的情況你來問,然後詳細地做個記錄,抓緊時間讓刑警隊去調查。」
「明白!」
「你們手頭的物證有沒有處理完畢?」
「基本上差不多了!」
「等刑警隊的調查有結果之後,我們再碰頭。」說著,明哥抬起右手腕,「休息四個小時,上午九點我們直接到會議室。」
五
死者的關係網錯綜複雜,整個刑警隊幾乎全部出動,在奮戰了一夜之後,終於在預定時間有了一個初步的反饋。
九點鐘,我們所有人都帶著困意準時坐在了會議室的圓桌旁,明哥並沒有著急開口,而是給我們一人甩了一支煙捲,葉茜也端來了幾杯濃茶。一支煙捲抽完后,感覺自己的倦意消失了不少,為了抓緊時間,我們四個人幾乎是同一時間將煙屁股插進了面前的煙灰缸。
嘩啦,嘩啦,會議室里響起筆記本翻頁的聲音。
當會議室里再次安靜時,明哥抬頭望向坐在窗戶邊的葉茜:「今天葉茜先說。」
因為陳永浩(耗子)的問話材料已經指出了比較明確的嫌疑人對象,刑警隊的調查結果關係到下一步分析工作的指向,明哥讓葉茜第一個說,就是為了排查所有的嫌疑人目標。
葉茜喝了一口被泡成草綠色的茶水,潤了潤嗓子:「案發當晚除了耗子和龍蛋,還有另外三個人,情況我們也已經查實。電梯監控顯示,他們五個人在報案前一個小時出現在死者的家門口。」
「這段視頻我也看了,我接著又往前看了一個月的監控視頻,發現這五個人那晚是第一次到案發現場。」胖磊補充了一句。
「根據屍體解剖基本可以確定死者的死亡時間與報案時間間隔約二十四小時,也就是說死者是在頭一天晚上十一點鐘左右被害的,如果這五個人是第一次來到死者家中,那麼他們就不具備作案時間。」明哥分析道。
「小區內所有的監控我都看過一遍,基本可以確定。」胖磊很確定地說道。
「那這五個人的嫌疑基本就排除了。」明哥把這一關鍵點記錄下來。
葉茜接著說:「我們又按照耗子提供的線索,找到了另外一個開設賭場的老闆,根據他的口供,趙黑子在案發當晚九點鐘左右確實在他的賭場里贏了15萬現金,接著他接了一個電話便帶著現金離開了。因為當天晚上賭場的人不多,所以賭場老闆肯定地告訴我們,趙黑子在離開時,賭場里的所有人均在場子里玩,並沒有任何一個人離開過。賭場的外圍安裝有監控,監控正對著門口。」
胖磊又接過話茬:「葉茜把這份監控也傳給了我,趙黑子在離開時確實沒有任何人跟蹤,是他一個人離開的。」
「趙黑子在離開賭場時,這15萬現金是如何帶走的?」明哥的意思很明確,他想以物找人。「以物找人」是最為常用的調查方法,拿這起案件舉例,如果趙黑子裝現金用的是某種特殊的箱子,具有特殊的可識別特徵(品牌標誌、顏色、款式等),這個箱子就可以作為一條線索追查下去。
「就是普通的黑色塑料袋,基本上沒有任何特徵點。」
「葉茜,趙黑子最後一次賭博的地點在什麼位置?」
「在隧道口的一家民房裡。」
「那裡距離案發現場很近,死者九點鐘離開現場,從現場來看,他剛回到家中就被害了,他這兩個小時的行蹤你們有沒有摸清楚?」
「暫時沒有任何調查結果。」
「葉茜,你還有沒有什麼要介紹的?」胖磊抬頭問道。
「暫時沒有了。」
「明哥,那我來說一下,因為我在觀察監控時有些發現。」
「哦?那你趕緊說說看。」
胖磊打開筆記本,把一張有些模糊的監控截圖發給我們每一個人。照片上呈現的場景是一個穿著講究的中年婦女挽著一個男子,兩人的動作顯得很親昵,如果仔細觀察,你會發現這名男子就是死者趙黑子。
「死者所居住的小區人流量很大,雖然監控的覆蓋率很高,但是仍然沒有一點抓手,再加上案發時天色已晚,分辨起來難度很大,所以短時間內根本沒有辦法去甄別。我是在無意間點到了這段視頻,通過監控我發現,這名女子在一個月內曾多次來到死者家中,就在上個月的28號,這名女子還在趙黑子家中過夜,並且第二天一大早兩個人還手拉著手出去買早點。」
「磊哥,你的意思是說,死者從賭場離開的那兩個小時,有可能去找這個女的了?」我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算是沒有去找,我感覺這個案件也跟這名女子脫不了干係。」
「焦磊,回頭沖洗幾張清楚的照片,讓葉茜發給刑警隊的兄弟們,一定要把這個人的情況給摸出來。」
「好!」胖磊和葉茜異口同聲。
「關於視頻監控,還有沒有什麼要補充的?」
「因為時間比較短,我那兒還有大量的視頻沒有看,暫時只有這麼多。」
「好,那接下來我來說說。」明哥接過了話,「屍體解剖確定的死亡時間是前天晚上11點鐘左右,死者的致命傷分佈在左頸部,銳器傷,作案工具為死者身邊的菜刀,這把菜刀根據死者女兒的辨認,為死者家中所有,也就是說,嫌疑人使用的作案工具為就地取材。」
「死者身上並沒有抵抗傷口,嫌疑人很有可能是在死者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時用刀砍向了死者的脖子。我這邊能提供的情況就只有這麼多。小龍,國賢,你們兩個誰先來?」明哥抬頭看了一眼面前資料最多的我和老賢,開口問道。
「賢哥,你先介紹一下吧。」
六
「我在現場只提取到了一種生物檢材,那就是死者的血跡。」
這句話使我壓力倍增。
「但是,這個屋子內的血跡分佈可以說明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通過血跡的分佈,我基本上可以還原嫌疑人的整個作案經過。」
「整個作案經過?」老賢平時不管說什麼話、做什麼事基本上都是一個表情,他倒是能沉住氣,我心裡卻焦急萬分。
「首先,我在趙黑子家中的電錶箱總開關上提取到了一處血跡,血量很大。」
「也就是說嫌疑人在殺害死者之後,曾觸碰過死者家中的電源總開關?」聽了這句話,我簡直就是頓悟。
「對。」
「照這麼說,嫌疑人是事先把死者家中的總電源關閉,等將死者殺害后,他又打開了總電源,所以才會在總開關上留下血跡?」
「沒錯。」
「那嫌疑人必須先一步到達死者家中做好準備,從這一點我們就可以分析出,嫌疑人一定是事先埋伏在死者家中!」
「應該是。」
「我在門口燈的開關上提取到了趙黑子的新鮮指紋,所以當時的情況應該是,死者進屋抬手按動了門口的電燈開關,但是屋內的總電源被關閉,死者便穿著鞋,摸黑走向屋內查看,而此時,埋伏在屋內的嫌疑人趁其不備揮刀砍向了他的脖子。」按照老賢的提示,我推演了整個案發經過。
「可是在黑暗的情況下,嫌疑人怎麼能下手如此迅速?」葉茜有些不解。
「雖然在暗室內,但是嫌疑人的眼睛能看得很清楚。」
「什麼?不會吧?」
「難道你平時沒有留意過,夜裡當我們把電燈關掉后,起先眼前一片漆黑,暫時什麼也看不到,然而,過不了多久,我們又能看見屋內的事物了?」
「這個……好像……有。」葉茜點了點頭。
「這是眼睛適應黑暗環境的一種現象,叫作暗適應。」
「暗適應?」
「這個我來解釋。」明哥開了口,「人的視網膜有圓錐細胞和桿狀細胞:圓錐細胞主要分佈在黃斑區,桿狀細胞分佈在黃斑區以外的視網膜;圓錐細胞只能感受強光刺激,而桿狀細胞則對弱光敏感,也就是說,在夜晚或黑暗的環境下看東西,主要依靠桿狀細胞。為什麼桿狀細胞有暗視覺功能呢?這是因為桿狀細胞內含有感受弱光的物質——視紫紅質,視紫紅質由維生素A和視蛋白結合而成。在強光下,視紫紅質分解。因此,從強光下突然進入暗處,圓錐細胞失去作用,桿狀細胞需將分解的視紫紅質重新合成,這個合成的過程就是暗適應的過程,通常需要數分鐘時間。」
「嫌疑人提前進入室內並關掉總開關,他在黑暗的環境中已經完成了視紫紅質的合成,所以他能看清楚屋內的情況。」
「趙黑子居住樓層的過道中有很強的燈光,正如我剛才所說,在強光下,他眼中的視紫紅質分解,當他進入黑暗的屋內時,由於視紫紅質需要合成,所以他處於短暫的失明狀態,嫌疑人應該就是把握了這個時間點殺的人。」
「看來這個嫌疑人還真不一般!」葉茜感嘆了一句。
「國賢,你接著說。」
老賢翻開另外一份報告:「我在室內的陽台、窗戶、柜子、抽屜等多處地方提取到了死者血跡,但根據現場的血液測試結果來看,這些地方的血液較稀,所以我懷疑嫌疑人在打開電源開關后,可能清洗了手上的血漬。我還在衛生間的地面上提取到了一條紅色的毛巾,在毛巾上我提取到了三種物質。」
「三種?」
「對。」老賢往煙灰缸里彈了彈煙灰,「這第一種就是死者的血跡,第二種是普通的沙石和泥土顆粒,最後一種的成分較為複雜。」
「複雜?」
「我在上面提取到了大量的蟲膠、純苯、橡膠、乙醇等成分。」
「這些東西有何用處?」
「如果我們把蟲膠溶解於乙醇中,經過濾后可以得到棕色透明溶液,再把橡膠溶於苯中,將兩種溶液等體積混合,這樣就可以得到一種我們生活中常用的物品。」
「常用的物品?」
「對,皮革光油,用於給皮衣上色或者增加亮度,如需要黑色可選用苯胺黑,黃色則用加油溶黃,紅色則用加油溶紅,等等。」
「沙石和泥土、皮革光油、血跡……賢哥,你的意思是說,嫌疑人在殺完人之後,曾用衛生間的毛巾擦拭,才在毛巾上留下這三種物質?」
老賢點了點頭:「我提取到的這條毛巾原本很乾凈,分析應該是洗臉毛巾。嫌疑人肯定是順手拿過來使用,出現這三種物質很容易理解,嫌疑人用毛巾擦了鞋子和衣服。毛巾上有明顯的苯胺黑成分,所以我分析,嫌疑人作案時,應該穿了一件黑色的皮衣。」
胖磊趕忙把這一細節記錄在自己的筆記本上,這一關鍵點對後續的視頻偵查工作有很重要的指向性。
「我這邊暫時就這麼多。小龍,你說說看。」
七
我低頭看了一眼報告,捋清楚思路之後,開口說道:「我在現場提取到了三種痕迹:房門上的撬別痕迹、手套印和鞋印。根據葉茜反饋的情況,撬痕基本上可以排除,那麼剩下的就只有手套印和鞋印。我先來說一下手套印。」
「現場所有的手套印上伴生有線條狀的擦划痕迹,我推斷嫌疑人所戴的手套是一種十分特殊的材質製作的。根據對線條痕迹的測量結果,我基本可以斷定,他在殺人時戴的是防割手套。」
「是不是警用防割手套?」防割手套,顧名思義就是防止被割傷的手套,它在我們的警用裝備中有配備,所以葉茜才有這樣的疑問。
「這種手套的主要成分是高強高模聚乙烯纖維、包覆玻纖、氨綸或鋼絲,但防割手套市面上的種類很多,具體還要看成分。」老賢推了推眼鏡,補充了一句。
「賢哥說得很對,我之前也曾先入為主地認為是警用防割手套,後來經過比對檢驗發現,嫌疑人戴的手套形成的線條痕迹很不規律,也就是說他戴的手套做工很不精細,防割網排列不整齊,應該是小作坊生產的次品。這種次品淘寶上到處都有售賣,也就幾十元一副,沒有指向性。」
「也並非一點針對性沒有,我們可以由此推斷嫌疑人的作案動機。」
「明哥,你的意思是……?」
「在勘查現場時,我仔細觀察過現場的血跡分佈,沒有露白的現象。」
正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當葉茜還在忽閃著兩眼等待明哥解釋時,我們其他人幾乎都已經知道明哥說這話的目的。
死者的死亡原因是頸動脈銳器砍切傷,嫌疑人在殺人的過程中,由於動脈血管血壓的原因,肯定會造成血液四處噴濺的情況。血液在空中噴濺時,近距離血量大,遠距離血量小,在被濺物體上會形成散射狀的血液圖形。如果在這個散射狀的圖形上,有某個物體被移走,那物體上沾染的血液也會隨之被移開,這就會造成該有血跡的地方出現空白,我們稱這種血液圖形不連續的情況為血液露白現象。
根據調查我們得知,死者曾在被害前兩個小時在賭場中贏取了15萬元現金,所以嫌疑人的作案動機就可以分為兩種,第一種對準這15萬元現金,第二種直接對準這條人命。
我們逐條來分析。死者是一個賭徒,對金錢的渴望比一般人要強烈很多,如果他把這15萬元的現金帶回家,勢必會把現金緊緊地握在手中。他不是左撇子,發力手為右手,那他到家時,應該是右手持鑰匙開門,那裝現金的塑料袋就應該握在左手中,而趙黑子的致命傷正好就在左邊,這樣嫌疑人在殺人的過程中,肯定會有大量的血跡沾染在塑料袋上。假如嫌疑人在作案后拿走了這15萬元現金,那現場的血跡就一定會產生露白的現象,單從這一點我們就可以得出結論,死者當晚並沒有將錢帶回家中,而嫌疑人的初始作案動機很有可能就是殺人而非侵財。
「監控我看過,死者在進家門時,確實是兩手空空。」胖磊的一句話直接讓假設變成了客觀事實。
明哥點了點頭:「就目前來看,嫌疑人作案考慮得很周全,他害怕在殺人的過程中死者過激的反抗傷到自己,所以他選擇佩戴防割手套,這是他為殺人做的準備。」
「我們都知道皮衣的滲透性很差,嫌疑人穿著皮衣,血液在噴濺上去之後,用毛巾很容易擦掉,這是他為逃離現場做準備。」
「另外,我們再看看嫌疑人使用的作案工具——死者家中的菜刀。」
「難道這裡面還有說道?」我心裡泛起了嘀咕。
「現在正值初春,雖然相比冬天衣服減了不少,但一些上了年紀的人穿得還相對較厚,死者被殺時,上身穿了四件衣服。這種情況下,如果選擇用匕首捅刺,不一定能將死者殺害。而且我們已經得出結論,嫌疑人是在死者進屋的一瞬間將其殺害,要想準確地把握住這個時間點,只有從頸動脈下手最合適。根據咱們的穿衣習慣,除非戴圍脖,否則不管上身穿得多厚,脖子一般都是裸露在外,用菜刀砍切脖頸,基本上可以一刀斃命。但菜刀攜帶不方便,嫌疑人選擇就地取材。從這幾點我們不難分析出,兇手在作案之前進行了周密、細緻的準備,也就是說,他的原始動機更傾向於殺人。」明哥做了堪稱完美的分析。
「如果是這樣,那嫌疑人和死者之間一定有某種仇恨,很有可能是熟人作案!」
「我同意葉茜的看法,因為我還有發現。」
「好,小龍,你接著說。」
「死者所居住的為高層樓房的29層,根本無法攀爬。這棟樓的總高是33層,頂樓被封死,也不存在從樓頂懸吊入室的可能,嫌疑人進入室內的方式只有從門進。房門的鎖芯我仔細觀察過,沒有任何撬別的痕迹,所以我懷疑嫌疑人進入的方式是軟進門。」
「軟進門?」
「對,這是一個學術用語,軟進門其實就是非暴力進入室內的統稱,通常情況下包括喊門、敲門、等候、尾隨或者用鑰匙開門等。我們現在已經知道,嫌疑人率先進入室內伏擊死者,那他進入的方式只有用鑰匙開啟。咱們想想,嫌疑人怎麼才能有死者家中的鑰匙?」
「你是說嫌疑人和死者之間的關係很親密——難道她就是殺害死者的嫌疑人?」葉茜指著照片上的那名中年婦女說道。
「嫌疑人不是她!」我搖了搖頭。
「不是她?」
「對,我把鞋印分析完你就知道了。」
八
「現場只有一種鞋印,41碼,鞋底花紋很清晰,總體呈現波折形。我把整個鞋的花紋分成前掌、中腰、后掌三大塊進行分析。」
「前掌,也就是鞋尖的位置,在這個位置上,有六條凸起的人字紋。這種紋線類似於一串站立的大於號,紋線相互交叉,形成一塊塊菱形的圖案。紋線之間的間隔有6毫米,整個前掌花紋縱長為107毫米。」
「中腰,也就是足弓的位置。中腰花紋由三等分左右傾斜的細直線組成,夾角為30度。中間為廠標區,上標註有生產廠的廠號字樣,縱長為65毫米。」
「后掌,也就是後跟的位置,它與中腰相接,呈菱形的格塊,中間有三條人字紋,每條縱寬7毫米。」
「這些數據能說明什麼?」
「說明嫌疑人穿的是解放鞋。」
「解放鞋不到處都是?」葉茜有些不解。
「他穿的是軍用解放鞋,而非市面上售賣的那種。軍用鞋有統一的設計,按照統一標準和圖紙生產,這種鞋儘管生產廠很多,但鞋的內在質量、外觀式樣、規格尺寸、鞋底花紋幾乎完全相同。軍工廠在製作鞋子的過程中,都是根據總後軍需生產管理部的標準生產的。這種鞋按照國家標準系勞動鞋類,所以上起機關,下至部隊,不論幹部、戰士,也不分男女,都普遍配發和穿用。」
「解放鞋從20世紀50年代至今已經多次改型。鞋的結構曾由粘貼法改為模壓結構,不久又從模壓結構改了回來,粘貼法一直沿用至今。1985年總軍需生產管理部發布了JS2-301-85的標準,代替了軍生02301-77標準。而我在這個鞋印的中腰位置找到了生產號,再加上測量的數據,我可以分析出,嫌疑人所穿的鞋子為八五式解放布鞋。」
「你剛才也說了,這種鞋子使用的範圍很廣,市面上肯定不只一個人穿這種鞋子,摸排起來難度很大。」葉茜說出了她的困擾。
「你錯了。因為那時候的生產工藝達不到,鞋底很硬,穿起來很不舒服,所以這種鞋子很多年前就不再生產了。而現在的軍用解放鞋外觀要好看得多,就算是有仿製版,商家也不會傻到仿製那麼老的款式。」
「你說的八五式解放鞋是不是那種最老式的軍綠布鞋?」胖磊開口問道。
雖然這些細節在刑警隊的摸排中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但是在視頻分析上的作用不言而喻。畢竟在這個把面子看得比命都重要的年頭,一個人要是穿一雙老款的綠色解放鞋,那絕對會被看作另類。
「對,綠色的布料鞋面,腳尖的位置有半月牙形狀的膠質包頭。」
「膠質包頭?嫌疑人在作案后曾用毛巾擦拭過鞋子,這樣一來,包頭位置應該會有很好的反光度……」胖磊在一旁自言自語。
「還有沒有什麼發現?」明哥問道。
「通過鞋印的數據我分析出,嫌疑人為男性,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中等身材,年齡在四十歲上下。我在室內陽台窗戶及傢具上提取到了嫌疑人的手套印,說明作案之後他曾開啟過窗戶並翻動了死者家中的財物。」
「結合剛才的推斷,嫌疑人開窗戶有可能是為了保持空氣流通,這樣就算屍體腐敗,在短時間內也不會讓周圍的鄰居有所覺察,而翻動財物基本就是順手牽羊。」我一口氣說出了我所有的推斷。
明哥也在同一時間停下了筆:「現在我們基本上掌握了嫌疑人的一些基本特徵:四十歲左右的男性,上身穿一件黑色皮夾克,腳上穿一雙八五式軍綠色解放鞋,和死者熟識,有死者家中的鑰匙。下面有兩個方面的工作需要去開展。」
「葉茜,你抓緊時間讓刑警隊去調查照片上女子的身份信息,重點查明這名女子有沒有家庭或者感情糾葛。就目前我們掌握的證據來看,不排除情殺的可能。」
「好的,冷主任。」
「焦磊,你根據分析出來的嫌疑人衣著特徵,抓緊時間進行視頻碰撞,有了這麼明確的結論,找出嫌疑人應該不會很難。」
「簡直小菜一碟!」胖磊打了一個響指。
「好,現在就分開行動。」
九
胖磊果然不負眾望,只用了一晚上便把嫌疑人從小區的監控視頻中給找了出來,可當看到胖磊處理出來的視頻截圖時,我們所有人的反應用三個字就能全部概括——有屁用。嫌疑人身上口罩、帽子一個都不少,再加上視頻並不是很清晰,就算有了截圖也沒有什麼用。
這起案件要想從視頻上下手,那也只能進行視頻延展追蹤[6],但是這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除非萬不得已或者有明確的目標,否則一般情況下都不會這麼做。
雖然胖磊這裡走進了死胡同,但葉茜那邊傳來了捷報,和死者經常一起出入小區的女子被查實,正在來的路上。也就幾支煙的工夫,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被領進了科室的詢問室。
女人大約一米六的個頭,天氣不冷卻穿著一身貂絨,腳上一雙「恨天高」顯得格外扎眼,雖然她的身份證上顯示她今年已經五十有二,但「風韻猶存」這四個字用在她身上也不為過。
「柏雪,趙黑子死了,這事你知不知道?」明哥開門見山。
「知、知道!」柏雪戰戰兢兢地點了點頭。
「你和趙黑子是什麼關係?」
「普通朋友關係。」
「普通朋友能在一起過夜?」可能是因為連續幾天熬夜的關係,明哥的火氣有點大。
「情……情人關係。」被明哥一吼,柏雪老實了不少。
「你把你家裡的情況說一說!」
「我家裡就我一個人,十年前和老公離婚了,孩子也判給了他。」柏雪語氣中帶著一絲傷感。
「你和你前夫這些年有沒有聯繫?」
「他已經重新組建了家庭,我們之間唯一的聯絡也就是每年我會去看看孩子。」
「你知不知道趙黑子的家庭情況?」
「知道,他有家有院。我跟他在一起,就是為了從他手裡弄點錢花。」柏雪倒是實誠。
「除此之外,你還有沒有跟別的人有過感情糾葛?」
「有不少,但他們基本上都是想要我的身子,他們絕對不會因為趙黑子睡了我而殺人的。這點警官你可以放一百個心,畢竟我已經人老珠黃,誰會對我動真心?」柏雪自嘲地笑了笑。
「也許真有也說不定。」
柏雪輕輕地搖了搖頭,有種看破紅塵的味道:「自從我前夫懷疑我劈腿把我蹬掉以後,睡我的男人至少有三位數。我跟婊子唯一的區別就是我比她們纏人,婊子賣完拍拍屁股走人,而我還會纏著那些男人給我買這買那,上了我的男人躲我還來不及,怎麼可能為了我殺人?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趙黑子在被殺的那天晚上有沒有找過你?」明哥看她的情緒有些不穩定,很快轉移了話題。
「找過我。」
「你把認識趙黑子的經過和當天晚上發生過什麼事都仔細地說一遍。」
「我這人,只要手裡有兩個錢,就喜歡去場子里玩兩把,也就在那個時候,我認識了趙黑子,聊了幾次感覺這個人雖然大大咧咧,但是心眼很實誠。他對別人不怎麼樣,但是對我還不錯。」
「第一次陪他睡的時候,他一把給了我一萬塊,從來沒有哪個男人對我出手如此大方,後來因為他,我就斷了和其他男人的聯繫。這一來,我可以從他身上弄到不少好處;這二來,我也想安安心心地過段舒服日子。就這樣,我們兩個天天在一起,時間長了趙黑子就對我十分信任。」
「他被害的那天晚上,大概九點半的樣子,他拿了一包錢遞給我,讓我替他藏起來。因為他在外面欠的有賭債,他不想債主把這錢給拿回去。」
「不還回去,債主就不會要了?」我有些好奇。
「當然會要。但是在場子里欠的爪子錢,說白了就是數字,欠時間長了還不上,債主拿你沒辦法就會少要一些。經常進賭場的人都知道,所以趙黑子就讓我把錢先藏起來,等過一段時間再花。」
「一共多少錢?」
「15萬整。」
「現在錢在什麼地方?」
「還在我家裡。」
「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
「我去街上買了點滷菜,他在我家裡喝了瓶啤酒,然後我們兩個人上了回床,他就回家了。」
「你晚上買的什麼滷菜?」
「豬頭肉。」
在屍體解剖的過程中,檢驗死者胃內容物是必做的一項檢查,所以明哥才問了這個問題。
「這個人你認不認識?」明哥拿出一張監控視頻的截圖遞了過去。
柏雪仔細地瞅了瞅,搖了搖頭:「沒見過,不認識。」
明哥收回照片。
「葉茜!」
「冷主任,你說。」
「通知刑警隊的兄弟帶著柏雪一起,按照她說的內容仔細地核查一遍,我等你們的結果。」
「明白。」
死者的社會關係被查了一遍,沒有任何的矛盾點。帶有嫌疑人截圖的監控視頻根本無法辨認出嫌疑人的體貌特徵。如果柏雪的口供再沒有出入的話,那這個案件基本上就回到了原點。
經過一整天的調查,柏雪沒有說謊,這個消息對我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現在死者的關係圈基本被排查一遍,沒有任何頭緒。走訪的結果更傾向於嫌疑人跟死者並非熟識,但是兇手如果是死者生活圈以外的人,那他從哪裡弄來的鑰匙?又是出於什麼目的將死者殺害?這一個又一個解不開的謎題就像魔咒一樣困擾著我們每一個人。
十
為了解開謎團,明哥第一時間啟動了復勘計劃,我們選擇在一天之中光線最好的時候再次去了案發現場。
下午一點鐘,是綠蔭小區一天之中最為冷清的時候,因為這個點正好是午休時間,所以我們的到來並沒有引起周圍住戶的圍觀。
就在我們五個人換好勘查服準備往單元樓道內走時,我的眼睛突然感到一絲不適。
「什麼鬼?」我下意識地用手擋在我的眼前。
「有人在拿鏡子打反射光!」胖磊第一個反應過來。
「是不是惡作劇?」因為太刺眼,我下意識地走進了單元樓道內,其他人也跟著走了進來。
「還在閃!」葉茜指著對面的高層樓房說道。
「剛才閃了幾次?」胖磊眯起眼睛抬頭看了一眼。
我揉了揉眼睛回答:「我不知道,光顧著捂眼了!」
「難道是求救信號?會不會發生了什麼事情?」胖磊捏著下巴有些擔心。
「求救信號?SOS?」
「我擔心的就是這個!」
「那個信號不是『三短三長三短』嗎?這個光柱好像沒有這麼多次吧?」我心裡也不敢確定,說得有些含糊。
「光線應該是從6號樓22層樓道里射出來的,穩妥起見,我們去看看。」
明哥一聲令下,我們幾個人提著勘查設備,沿著樓宇間的小道很快來到了那個發出光線的位置。這裡是樓層最東邊的防火通道,通道的盡頭便是樓梯間。
「地面附灰塵很完整,只有一種鞋印,42碼,男士耐克鞋,腳印很凌亂,這個人曾在這裡來回踱步,步長很短,說明他當時應該很著急。」我低頭看了一眼地面,開口說道。
「焦磊,把鞋印用相機固定下來。小龍,你走近一點看看。」
我幾步走到那扇半開的窗戶旁:「樓道鐵欄杆上有大塊浮灰擦划痕迹,曾有人趴卧在此,從這裡正好可以看見我們的勘查車。」明哥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會不會這個人看見我們都穿著警服,才向我們求救?」葉茜提出了一個假設。
「他能在這裡來回踱步,又能打反光鏡,說明他的手腳並沒有受到控制,而且這裡只有他一個人的鞋印,根本沒有第二個人出現,這個人會有什麼情況需要我們救援?」我想不明白這個問題。
「難道是我想多了?」胖磊有些歉意地撓撓頭。
「我看,八成是小孩子的惡作劇!」葉茜也放鬆了警惕。
「算了,沒事就好,我們先去復勘現場再說!」明哥對我的分析結論也很贊同,沖我們揮了揮手。
我們的腳步聲漸行漸遠,並不知道當我們搭載的電梯門合上的瞬間,一個男子慢慢地從樓梯間的木門後走了出來,他的手中緊握一把冰冷的長槍,意味深長地看著我們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語:「屍案調查科,真不知道下一次你們還會不會這麼幸運」。
「都說眼小聚光,還SOS,虧你想得出來!」我們幾個人有說有笑地來到了中心現場。
再次站在這個房間的入口時,輕鬆愉悅的心情立刻煙消雲散,撇開剛才的小插曲,更為殘酷的現實還在等著我們。案件需要重新梳理,想找到新的線索,只能從復勘現場中去尋求。
一間六十幾平方米的房子,在明哥的復勘圖紙上被分割成了一百多個小區域,像那種血液密集的重點區域,都被標註上了星號。確定好分工以後,作為痕迹檢驗員的我,再次推開了案發現場的那扇防盜門。
復勘工作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順利,我們從艷陽高照一直忙活到夕陽西下,幾乎沒有任何收穫。
「走吧!」明哥艱難地說出了這兩個字。
復勘現場沒有一絲進展,這意味著這個案件很有可能要黃了。砰!房門被我用力地關上。
「我們回去想想,還有什麼我們沒有考慮周全的地方!」胖磊拍了拍我的肩膀。
每當這個時候,我的心情都最為沉重。我略帶不舍地提起勘查箱,抬頭重新掃視了一眼案發現場的房門,就在他們四人已經走進電梯間的時候,我發現了一處異常。
我略帶激動地喊了一聲:「明哥!」
「怎麼了?」聽到我的喊聲,他們四人又重新從電梯間里走了出來。
「你們看,這房門有些不對勁!」我指著門上張貼的年畫說道。
「不對勁?有什麼不對勁?」明哥加快了腳步。
「這應該是過年的時候貼的年畫,你看兩邊的這兩個『福』字,全是倒著貼的!」
「我們這裡都是這個習慣啊,『福倒』,『福倒』,倒著貼就是『福到』的諧音,討個吉利,這有啥?」胖磊搖搖頭,不知道我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對。但是你看房門正中位置貼的這張大的『福』字。」
「你不說我還真沒注意,這張怎麼是正著貼的?」
「這裡還有膠帶二次粘連的痕迹!」我指著這個『福』字的一角又補充了一句。
「你是說,這個『福』字曾被人撕下來過?」對於明哥來說,很多問題不需要太多的解釋。
「從膠帶粘連的浮灰看,應該是剛撕開不久。」
「你懷疑這年畫是嫌疑人撕開的?」
「對!」
「他撕開年畫幹啥?這與案件又有什麼關係?」
「你把它撕開不就知道了!」
葉茜將信將疑地把這張佔了半個門大小的「福」字年畫撕開,此時,房門上鬆動的「貓眼」引起了我們所有人的注意。
「果然跟我猜測的一樣!」我興奮地提起強光燈,對準貓眼照了過去。
「你猜測的什麼?」
「嫌疑人的開鎖方法!」
「你不是說他是用鑰匙開的鎖嗎?」
「那是之前的推斷,現在不是了。他真正的開鎖方式,是貓眼開鎖。」
十一
「什麼?貓眼開鎖?」這裡除了我之外,他們對這種開鎖方式都不是很了解。
「你們看,這個貓眼顯然被人動過!」說著,我用手使勁地晃動了兩下,本來還插在房門上的貓眼,竟然很輕鬆地被我拽了出來:「顯而易見,貓眼曾被人卸掉過。」
「嗯!」
「而且你們看房門上的膠帶痕迹。」所有人順著我的指尖看向房門上的黑色長方形斑點。
「從張貼痕迹我們可以看出,年畫的原始位置應該是在貓眼的偏下方,並沒有把貓眼給擋住。嫌疑人在作案的過程中,可能太過匆忙,沒來得及把貓眼重新安裝回去,但他又害怕我們會識破他的開門方法,所以才將年畫撕下來擋在了貓眼的位置,卻不小心貼正了年畫,露出了破綻。」
「但是嫌疑人是怎麼從貓眼開鎖的呢?」葉茜一直都是一個急性子。
我把強光燈重新打在貓眼之上:「有沒有發現,貓眼上面有很多呈『凹』形的壓痕?」
「有,還不少呢!」
「這是用專業的貓眼鉗擰動貓眼留下的痕迹。先把貓眼擰開,接著用一個特製的『L』形工具,從孔內深入進去,用工具的另一端頂住門內側的把手,只要稍稍用力往下壓,門就可以打開。」
「難道嫌疑人還是個專業的開鎖匠?」葉茜瞪大了眼睛。
「就算他不是個鎖匠,那他也對這行十分了解。」
「小龍,這『L』形的工具是怎麼做成的?」胖磊的眉毛擰在一起。
「工具的長短要根據門鎖的位置來決定,又要攜帶方便,所以一般這樣的工具是組裝起來的,幾根小鐵棍,中間用螺絲帽擰在一起,就可以做成。」
「你能不能確定你的判斷?」
「磊哥,你讓我再仔細研究一下!」被胖磊這麼一說,我心裡也沒了底。接著我把整個貓眼全部卸掉,安裝貓眼的孔洞就是兩張鐵皮,只要有東西在上面施力,孔洞那裡就會形成鐵皮捲曲的情況。
「鐵皮捲曲痕迹在門的內外兩側都有,且在一條直線上。」隨後我打開了房門,「門內鎖的把手上有新鮮的壓痕。我可以肯定,嫌疑人使用的開鎖方法就是貓眼開鎖。」
「也就是說,我們下一步的工作重心是,要從死者的關係圈中摸排會開鎖的這一類人?」葉茜站在一邊開始琢磨新的破案線索。
「小龍,有件急事我需要再次確認一下,咱們抓緊時間回單位。」胖磊表情相當嚴肅。
案發現場被再次貼上了封條,我們幾乎是馬不停蹄地趕回了科室。我連手中的勘查箱都來不及放下,便被胖磊一把拉進了他的辦公室。為了搞明白髮生了什麼情況,其他人也跟著走了進來。
胖磊一進門便按動了電腦主機箱上的電源按鈕。隨著一陣開機音樂,一張XP系統特有的桌面出現在我們的面前。桌面上密密麻麻地排滿了各種文件,胖磊移動滑鼠,點開一個名為「綠蔭小區命案嫌疑人進門」的AVI視頻文件,開始介紹道:「我根據小龍的分析,還有老賢提供的嫌疑人衣著照片,找到了這名嫌疑人,這是小區東門口的攝像頭拍攝的嫌疑人進門影像。通過畫面我們可以清楚地觀察到,嫌疑人在進入小區時雙手並沒有拿任何東西。」
胖磊說完,又點開了另外一段視頻:「這是嫌疑人作案之後出小區的視頻,也是雙手空空,什麼也沒有。如果按照小龍的分析,嫌疑人使用了專業的貓眼鉗和組裝開鎖工具,這一點怎麼解釋?」
「難道嫌疑人在小區里還有內應?」我的臉色變得相當難看,沒有絲毫底氣地提出了這個假設。
當我們激烈地討論為何會出現這種情況時,明哥卻緊盯屏幕沒有說話,一直到我們的討論聲逐漸消失,他的眼睛始終沒有從屏幕上移開。
我以為他在發獃,試探性地喊道:「明哥?」
「焦磊,電梯的監控有沒有?」明哥問出這個問題時,表情也變得舒展了很多,估計他是有什麼重大的發現。
「嫌疑人作案時故意避開了電梯的監控,作案前後都是走的樓梯。」
「對,我在樓梯間找到了嫌疑人上下樓的腳印。」我補充了一句。
「整個大樓從一層到頂層所有的樓梯我都做了細緻的勘查,沒有發現唾液斑、鼻涕斑等生物物證。」老賢也做了總結性的發言。
我們都以為明哥是在提醒我們忽略了外圍現場的勘查,可事實上在外圍現場我們並沒有一點發現。
「你們勘查樓道的時候我也跟著呢,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這個意思?」我已經有些蒙了。
「焦磊,單獨記錄嫌疑人的監控錄像是不是只有這一段?」明哥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繼續「拷問」胖磊。
「這是最清楚的兩段視頻了。」
「好,選擇一個參照點,把這兩段視頻上嫌疑人的照片用摳圖工具給摳下來。」
「那我以大門為參照點,截兩張。」
「好,儘快!」明哥給胖磊讓出了座位。
啪嗒,啪嗒!辦公室里滑鼠的點擊聲和鍵盤的敲擊聲此起彼伏。
「妥了!」很快,胖磊便把兩張照片放置在了一個文件夾內。
「按照同比例縮放!」
「好!」
「你們有沒有發現什麼問題?」明哥的食指和中指分別指著兩張照片中嫌疑人的腹部。
葉茜的眼睛幾乎貼在了電腦屏幕上:「進門時的照片好像胖了一點!」
「對,我在觀看兩段視頻時,發現嫌疑人進門和出門時整個人的體態發生了變化!」
明哥的法醫技術在整個灣南省可以排在前十,胖磊曾經開玩笑說,明哥光看屍表特徵,就能把死亡原因分析個七七八八。經過這些年的實踐,我發現胖磊的話沒有一點水分,觀察一個人體態特徵的細微差別對明哥來說再簡單不過。
「放大這麼多,才勉強能看見,明哥的眼不是一般的毒!」胖磊佩服得是五體投地。
明哥沒有時間開玩笑,表情嚴肅地說道:「嫌疑人在進入小區的時候,腹部有些隆起,而在離開小區的時候,整個腹部變得平坦了許多。所以我懷疑,嫌疑人在作案之前把開門工具塞在了皮夾克內,而殺人之後,他把作案工具丟在了小區里。」
「難道直接丟在垃圾桶里了?」
「不排除這個可能。」
「葉茜。」
「在,冷主任。」
「聯繫小區物業,把當天負責倒垃圾的工作人員全部排查一遍,一定要確定作案工具的去向。」
「明白。」
「國賢,如果能找到開鎖工具,你能不能提取到相關的生物樣本?」明哥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老賢嘴角一揚:「小龍剛才說了,這個工具需要組裝才能完成。如果嫌疑人是徒手組裝的話,會有組織細胞脫落,我應該可以在螺絲旋鈕內提取到一些生物樣本!」
「好!」明哥豎起了大拇指。
十二
因為這起殺人案件關係到小區居民的切身利益,所以摸排工作進展相當順利,物業的工作人員均全力配合調查工作。經過半天的摸排,沒有一個保潔員在垃圾桶中發現類似的工具。這一消息在第一時間反饋到了我們科室。
「難道嫌疑人在小區里隨處找個地方丟掉了?」得知這個結果,我臉色變得相當難看。如果真是這樣,那尋找的難度就太大了,小區那麼大,該去哪裡找?
明哥在聽到這個消息后,並沒有像我一樣露出為難的表情,而是很淡定地掏出手機,按動了一串號碼:「喂,警犬基地嗎?我是市局技術室的,我們這兒有個案件需要你們的配合……」
要不怎麼說明哥是我們的主心骨呢,當聽到「警犬基地」幾個字時,我已經明白了他的用意。警犬在我們的現場勘查中運用得也十分廣泛,它的主要作用就是在短時間內追蹤犯罪嫌疑人。但是使用警犬的前提,就是要保證充足的嗅源。我們這起案件已經過去了那麼久,想找到嫌疑人的嗅源幾乎不可能,但是天無絕人之路。
嫌疑人在殺人之後曾去衛生間戴手套洗過手,說明他的手套上殘留了大量的死者的血跡,而他在帶走開鎖工具時,就不可避免地會在工具上留下死者的血。我們只要以死者的血跡為嗅源,就可以保證警犬在小區中準確地找到嫌疑人的作案工具。
想法雖好,但搜索工作並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順利。四條受過專業訓練的警犬在小區內展開了地毯式的搜索,前後用了幾個小時,但仍沒有任何發現。明哥在再三確認嗅源沒有問題的情況下,最終把賭注押在了小區唯一的池塘上。
很多人可能曾在電視上看過這樣一期節目:華裔神探李昌鈺為了偵破一起碎屍案抽幹了整個水塘,最終專案組在水塘的淤泥里找到了少量的人體組織,從而鎖定嫌犯。大多數人看到這一幕,都會認為電視里的報道有些誇張,恐怕只有我們現場勘查的人員才能體會李博士當時的想法。案件只要有一點抓手,抽干一個池塘對於我們來說,又算得了什麼?
好就好在這起案件嫌疑人丟棄的作案工具可能是金屬材質,使用專業的電磁鐵就可以解決所有的問題。而電磁鐵在專業的打撈隊中是最基礎的配備。
功夫不負有心人,打撈的進展很順利,開鎖工具被裹在一條毛巾內,整個沉入了池塘底部。嫌疑人對作案工具如此「細心」地「呵護」,給老賢的檢驗工作帶來了不小的便利。
工具被打撈上來之後,老賢第一時間把它裝進物證袋送往實驗室。我們幾個人則焦急地在實驗室門口踱步,我此刻的心情就彷彿一個準爸爸站在手術室門口等待自己的孩子呱呱墜地。我已經記不清是第幾次抬起手腕看時間了。此刻早已過了飯點,但是我們幾個人沒有任何食慾。
嘀嘀嘀!老賢的實驗室內傳來印表機的聲響。
聽到動靜的我趕忙轉身把臉貼在玻璃窗上:「有照片,有照片!」
通常只要是被公安機關處理過的人,都會提取生物樣本,如果老賢列印出來的報告帶有照片,這就表明工具上的DNA直接比中了嫌疑人。
「嫌疑人有前科!」胖磊興奮地喊道。
「看來是最好的結果!」明哥也滑稽地踮起腳,抻著脖子往裡面瞅了瞅。
老賢雙手捏著從印表機中出來的A4紙的兩個角,激動之情溢於言表,他恨不得把那張寫滿嫌疑人信息的表格直接拽出來。
嘀嘀嘀……嘀嘀嘀……在印表機滾筒數次工作之後,一張完整記錄嫌疑人所有前科劣跡的紙被吐了出來。
老賢激動得一把拽掉口罩,快速輸入開門密碼,大門剛一打開,他便把那張彩色列印紙塞進了明哥的手中。
「陸軍,男,1970年8月12日出生,1988年因為故意殺人罪被判處死緩,2008年出獄。前年一月份又因為吸食毒品被強制戒毒兩年,今年一月份剛剛釋放。」
「這才出來兩個多月又殺人?」我很詫異地站在一旁,讀完了關於他的所有犯罪記錄。
「葉茜,你們刑警隊在調查的過程中,在死者關係圈裡沒有發現他?」
「沒有,這個人我聽都沒聽過!」葉茜對比中的結果也十分困惑。
「難道是搞錯了?」老賢皺起了眉頭。
「不管怎麼說,先找到這個人再說!」
有句話說得好,「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當我們所有人都認為這個陸軍或許不是嫌疑人時,偵查員卻在他家中找到了他作案時穿的八五式解放鞋和皮夾克。
經過檢驗,老賢在那雙解放鞋上提取到了死者和陸軍兩個人的混合DNA。如果不是這份鐵證擺在我們的面前,我們實在想不到被銬在審訊椅上的陸軍就是那個「跳出三界外」的兇手。
因為一無所知,所以明哥也無法製作訊問的提綱,我們五個人齊刷刷地把目光對準了與我們只有一扇鐵柵欄之隔的陸軍。半指長的板寸頭,略帶稜角的圓臉,45歲的他,臉上寫滿了滄桑,這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十三
「陸軍,既然我們能找到你,希望你能配合我們的工作。」因為不明情況,所以明哥張口的第一句話還算客氣。
「警官,我的情況你或許也了解。我以前殺過人,如果不是因為我有一個自首的情節,可能早就去投胎了,道理我都懂。」
陸軍開口的第一句話讓我們的臉色變得很難看,這是在告訴我們,他是有經驗的人。雖然他說這話的語氣很輕鬆,但是聽在我們耳朵里卻有點警告的味道。
「各位警官,不過你們不要誤會我的意思。」陸軍竟然用歉意的口吻又補了一句。
「哦?」明哥在最短的時間內調整了自己的問話狀態。
「警察對我有恩,既然你們已經把我抓到,我也沒有必要隱瞞,趙黑子是我殺的。」
我們所有人都沒想到他能交代得如此痛快。
「你們不要驚訝,殺了他,我的心愿已了。我現在就是尋死,所以我不會讓你們為難,我有什麼就會說什麼。」陸軍的態度相當誠懇。
「行,那你說說看吧!」明哥主動起身給他點了一支煙捲,並給他鬆開了右手。
「謝謝警官!」陸軍用手夾著煙捲使勁吸了兩口,煙捲還沒有燒到一半,陸軍就掐滅了煙頭的火星子,把剩下半支煙捲小心翼翼地放在審訊椅的板凳面上:「抽兩口,提提神,我也不想浪費各位警官的時間,這些話也憋在我心裡很久了,說出來我好儘快上路。」
「好,今天晚上我就好酒好菜給你備著!」明哥也是一個性情中人。
陸軍長嘆一口氣,看了看自己手上冰涼的手銬,沉思了一分鐘,接著他打開了話匣子:「1986年,我16歲,因為家裡條件不好,小孩又多,供養不起,所以我只得早早地離開家鄉在外打拚。」
「剛從農村出來的我,手裡沒有一分錢,只能來市中心找點活先糊口。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酒吧里給人當服務員,工資雖然低,但最起碼能保證溫飽,有時候把客人哄開心了,人家還能給個一塊兩塊的小費,這小費攢上一個月,也能約朋友出來撮一頓,所以那時候我感覺挺滿足。」
「在酒吧工作的日子,我認識了跟我一般大的王夢晴。她是外地人,也出生在農村,為了掙錢養活自己,14歲就下海當了『陪酒小姐』。王夢晴長得還算漂亮,所以經常有客人點台,我在酒吧里只要一上班就能見到她,這一來二去我們兩個就熟絡起來。說來你們都不信,我們兩個人能在一起,就跟電視里演的橋段一模一樣。」
「英雄救美?」我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
陸軍點點頭:「那天晚上,客人硬要拉著夢晴去開房。雖然她是一個陪酒女,但也有自己的底線,堅決不陪睡。客人見軟的不行,就要來硬的,就在他準備把夢晴強行拽上車時,我從路邊撿起一塊板磚就拍了過去。」
「夢晴被救以後,作為報答,晚上請我吃了一頓烤串,可能是她心裡壓抑了太長時間,那天我陪她喝了很多酒。晚上我送她回家時,發生了你們都能想到的事情。」
陸軍說話時的表情,帶著初戀的甜蜜。
「那天晚上過後,我們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夢晴為了照顧我的感受,主動辭去了陪酒小姐的工作。因為酒吧的收入確實不錯,所以我選擇繼續干,她則在一家飯店當起了服務員。就在我們相處了三個月之後,我發現了她的一個秘密。」
「什麼秘密?」
「夢晴吸毒。」
「海洛因還是冰毒?」
「海洛因。是一個客人把她拉下水的。夢晴以為我知道這件事後會離開她,而我卻告訴她,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她都是我心裡最愛的那個人。也正是因為這句話,夢晴下定決心要把毒癮給戒掉。」
「從那天起,我們兩個雙雙辭去工作,我在家裡陪她度過了人生中最艱難的半年。我記得很清楚,1987年6月1日,兒童節,我拉著夢晴的手走出房門,頭頂上的天是那麼藍,看著街上車水馬龍,我從未感覺到自己對未來會有如此美好的憧憬。」
「為了能過正常人的生活,我們兩個東拼西湊借了一萬多塊錢,在街邊租了門臉準備開個小飯館。簡單地裝修之後,『夢軍飯店』的招牌正式掛了出來。」
「可好景不長,飯店剛開始營業,就有幾個社會上的大哥找到了我。」
「收保護費?」
「和這個性質差不多。他們告訴我,如果飯店想正常營業,所有的食材必須從他們那裡購買,而且需要定量購買。」
「定量購買?」
「也就是說,不管你生意好壞,都必須每天從他們那裡購買兩百塊的食材。可他們提供的那些東西都是爛菜葉子、死豬肉,你說給客人這種東西吃,這不是喪良心嗎?我那時候年輕氣盛,就給一口回絕了。」
「後來這些人的老大,一個綽號叫『猴子』的人警告我說:『這片地方都是老子的,要想在這裡干,就要懂這裡的規矩,否則就他娘的給我捲鋪蓋走人。』」
「那年我才18歲,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他這話一出,我倆就在店裡幹了起來。我一刀砍在了猴子的頭上,後來因為這事,我被派出所治安拘留了十天。」
陸軍說到這裡,突然握緊了拳頭,我彷彿看見怒火在他的身上燃燒。
「我被送進拘留所的那天,猴子就帶話給夢晴,讓她給我準備好棺材,我從拘留所出來的那天,就是我的死期。夢晴為了能保我一命,主動找到猴子和解,希望他能放過我們倆。可猴子說,放過我們倆可以,夢晴必須要陪他睡一覺。夢晴跪在猴子面前哭得像個淚人,可猴子非但沒有可憐她,反而喊著他的幾個小弟,把夢晴給輪姦了。」
「這個畜生把夢晴給輪姦了!」陸軍一拳砸在了審訊椅的鐵板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十四
明哥起身走到陸軍跟前,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行就休息一會兒再說。」
「謝謝警官,不用。仇我報了,我想趕緊上路去見她。」恢復平靜的陸軍感激地看了明哥一眼。
「那好,你自己掂量。」
陸軍的喉結上下滾動,接著開了口:「從拘留所回來時,我就發現夢晴有些不對勁,在我的再三逼問下,她說出了整件事的經過。」
「我的女人被這幫畜生糟蹋了,我要不報這個仇,我他媽還是個人嗎?當時我腦子一熱,從廚房裡抄了一把菜刀跑進了猴子家,趁他還沒有反應過來,一刀砍斷了他的脖子。」
陸軍緩了口氣,接著說道:「殺人時完全是在氣頭上,可回到家裡我就開始後悔,殺人償命,夢晴怎麼辦?她未來的幾十年該怎麼走?我殺猴子時,他的兩個小弟都在場,警察很快就會找到我。為了不拖累夢晴,我決定亡命天涯。」
「就在我一隻腳踏出房門的那一刻,夢晴一把拉住了我,她說:『陸軍,你不能走,如果選擇逃跑,你這條命就沒了,你死了就等於我死了。雖然你殺了人,但是我們選擇自首,還能保住一命,以後不管你判多久,我這輩子都是你陸軍的女人,就算是到了老得走不動的那一天,我也會等你出獄。』聽了她的話,我的淚水沒有任何徵兆地流了出來,我們兩個緊緊抱在一起,把這輩子的眼淚都流幹了。我真想就這樣抱著她,永遠不分開,可夢晴擔心警察會找上門,把家裡僅有的兩百塊錢揣在了我的兜里,我們兩個牽著手,走進了派出所的大門。」
「因為我認罪態度良好,有自首情節,最終被判了死緩,保住了一條命。服刑期間,我白天黑夜拼了命地幹活,我的管教知道了我的情況,多次給我申請減刑,後來我只蹲了最低刑期,20年。」
「那年,我們38歲。我出獄的第一天,夢晴就帶著我走進了民政局,她在苦苦地等待我20年之後,終於……成了我的新娘,而我們的婚禮也僅僅花了幾元錢的工本費。」
「我很珍惜和夢晴在一起的每一天,為了養家,我什麼都做,拎泥兜,搬磚頭,就這樣我玩命地幹了一年,手頭總算有了些積蓄。但因為身體不好,這種體力活我越來越吃不消,後來我倆開始賣早點維持生計。」
「結婚一年多,平淡的生活之外,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像別的家庭一樣,有一個屬於我們的孩子。也正是因為這件事,夢晴在萬分艱難的抉擇之後,選擇告訴我實情。」
從陸軍哀傷的表情上看,這可能又是一個悲劇。
「當年為了能保我一命,夢晴借了幾萬塊的高利貸,沒有工作的她,只能選擇賣身子去還賬。夢晴當『小姐』的這些年,曾多次懷孕,為了省錢,她選擇去一些小診所做人流。就在最後一次接受手術時,醫生操作不當,導致她子宮大出血,為了保命,只能做了全切手術,永遠地失去了生育能力。」
「子宮被切除后,夢晴感覺整個天都塌了下來,她不知道等我出來以後,要怎麼跟我交代。在巨大的壓力之下,夢晴做了一個衝動的選擇,她再次開始用毒品來麻醉自己,這一吸就是十幾年。」
陸軍抹了一把有些滄桑的臉頰:「夢晴告訴我,她估計撐不了幾年就要走了,她說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我。可我心裡清楚,人這一生能有幾個女人願意為自己耗費20年的青春?所以我根本不怪她,我愛她就要包容她的全部,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她是我陸軍的女人,我絕對不允許她死在我的前面,要死我們就一起死。那天以後,我做了一個決定。」
「決定?」
「我開始背著她吸食海洛因。」
陸軍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夢晴知道后,認為是她害了我。她當著我的面,一巴掌一巴掌扇自己耳光。看著她嘴角滲出的鮮血,我好心疼。我跪在地上求她,讓她不要自責,雖然上天對我們如此不公平,但是我們還是要笑著去面對。」
「我勸了她一整夜,她才放下心裡的包袱。就這樣,我們每天都當成最後一天去活,白天辛苦賺來的錢,晚上就換成毒品,在別人看來暗無天日的生活,卻被我們過得有滋有味。」
「彈指間,一年很快過去,一切來得太突然。」
陸軍說到這兒,撿起審訊椅上那半截煙捲。
「小龍,給他點上。」
我拿起火機按出火苗,陸軍把那截髮黑的煙頭伸了過來,空氣中重新飄起了煙草的味道。
抽了幾口之後,火星燒到了煙屁股,陸軍把煙頭按滅扔在地上,開了口:「前年的三月十日晚上九點,我和夢晴做完生意把房門鎖上,在屋裡吸食毒品,就在這時有人砸我們的房門。」
「這個人是誰?」
「我們的房東,趙黑子。」
十五
聽到這裡,我終於捋出了頭緒。
陸軍接著說:「趙黑子每個月的10號都會來收房租,可他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節骨眼找上門。當時我和夢晴已經把針頭插入了血管,如果我在這個時候打開門,趙黑子一定會發現我們吸毒的事情。可房間里亮著燈,就算我不開門,趙黑子也不會善罷甘休。就在我拔掉針頭的那一刻,夢晴突然口吐白沫,躺在地上抽搐起來,趙黑子也恰巧在這個時候用鑰匙打開了門。」
「趙黑子也是混社會的人,看到眼前這一幕,他立馬猜出我們在吸毒。哪知道趙黑子一點人情不顧,掏出手機就要報警。夢晴這種情況,如果不及時送醫院這條命就沒了。警察要是趕到,給我做個尿檢,我肯定第一時間被抓,夢晴這個時候不能沒有我。我被逼得沒有辦法,跪在趙黑子面前,給他連磕了幾個響頭,求他不要報警。可他竟然一腳把我踢開,問我要一萬塊錢封口費。」
「我每個月連交房租都困難,哪裡有一萬塊錢給他?既然沒的商量,我情急之下就把他打倒在地,背起夢晴便往樓下跑,可趙黑子趴在地上拽著我的褲腳死活不讓我走。」
「我能感覺到夢晴的呼吸越來越微弱,我把夢晴抱在懷裡,又給他跪了下來,可他就是死活不撒手,如果不是警察來得及時,我已經有了殺了他的衝動。民警在簡單地問了情況后,二話沒說,用警車把夢晴送到了醫院,可經過一夜的搶救,夢晴還是走了。」
聽到這裡,我們已經可以猜出陸軍的殺人動機,而這個趙黑子確實死有餘辜。凡事都講究一個因果報應,有些事不是不報,而是時候未到。
「因為我多次吸食海洛因,派出所要把我強制隔離戒毒兩年,我對辦案的警官說:『你們想怎麼處理我都行,我只求能讓我送我愛人最後一程。在這個世上,除了我,她已經沒有一個親人。』派出所的所長在得知我的情況之後,請示領導,特事特辦。就這樣,我在兩名警官的陪同下,把夢晴的骨灰埋在了殯儀館的公墓內。」
「臨行前,我摸著墓碑上夢晴的黑白照片,在心中暗暗發誓,我一定要讓趙黑子血債血償!」
陸軍露出一絲解脫的笑容,接著說道:「在戒毒所服刑的兩年間,我天天都在琢磨殺掉趙黑子的方法,想來想去只有在他家中伏擊最為穩妥。可他們家住在29層,要提前進到屋內,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巧就巧在我服刑的第二年,在裡面認識了一個鎖匠,從他那裡學到了從貓眼開鎖的方法。進門的方式解決了,那剩下的事情就好辦多了。從戒毒所出來的這幾個月里,我一邊製作工具,一邊摸清楚趙黑子的行蹤,等一切準備妥當之後,我開始了我的殺人計劃。」
「把你當天晚上的衣著情況說一下。」
「因為害怕血濺在身上擦不掉,我當天晚上穿了一件黑色的皮夾克。」
「你穿的是什麼鞋子?」
「是我以前在監獄服刑時發的老式解放鞋。」
「你接著說。」
「摸清楚趙黑子的行蹤以後,我帶著工具來到趙黑子家。按照鎖匠教給我的辦法,我用自製的工具打開了房門。為了不讓趙黑子發現我在貓眼上動了手腳,我把他家門上的年畫給挪了個位置。」
「之後又發生了什麼?」
「我進屋后按照我事先的計劃,關掉了屋內的總電源,從廚房的牆上拿了一把菜刀握在手中,接著我便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著趙黑子回家。一個多小時后,我聽到了開鎖的聲音。」
「房門打開了,進來的果真是趙黑子。就在他準備朝屋裡走時,我一刀砍向了他的脖子。當帶著溫度的液體噴濺在我手上時,我聞到了久違的血腥味。」
「看著趙黑子慢慢地在我面前倒下,我又朝他的脖子補了幾刀,我能感覺到他的血在飛快地往外流。他斷氣以後,我打開了屋裡的電源開關。」
「因為身上噴上了不少的血,我去衛生間簡單沖洗了一下。接著我又把客廳和陽台的窗戶打開散散血腥味。最後我把開鎖工具扔進小區的池塘中,離開了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