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引子 泗水浮屍
一屍案調查科
15年前的那起「浮屍案」,對我父親司鴻章來說可以算得上是一張圓滿的答卷,而對我來說卻是噩夢的開始。當年,父親在配合刑警隊抓捕浮屍案嫌疑人的途中,慘遭車禍,導致下肢癱瘓,常年卧床不起。他最終帶著遺憾離開了他摯愛的工作崗位。而從七歲那年起,坐在床頭陪父親談心就成了我童年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當其他的小朋友都在幻想著童話王國里王子和公主的美麗故事時,我的腦袋裡,基本上已經被各種稀奇古怪的殺人案件給佔據了。為了父親能有一個傾訴的對象,我經常硬著頭皮聽他在床上口若懸河。這直接導致我從小就對警察這個職業產生了本能的反感。
終於熬到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抉擇,我打定主意一定要跟「警察」兩個字劃清界限,而父親卻堅持讓我「子承父業」,去完成他未完成的夢想。看著父親蠻不講理的表情,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跟他翻了臉。父親也因為那次爭吵,躺在了醫院的病床上。我站在病床邊,看著他那張爬滿皺紋的臉和早已斑白的鬢角,最終還是帶著無奈選擇了警校。
我叫司元龍,男,23歲,雲汐市公安局刑事技術科的初級痕檢員。雖然我也身披帥氣的警察制服,但我的工作卻不像影視劇里所演的那樣緊張刺激。現在我每天需要面對的就是一些枯燥無味的指紋、足跡。
7月的中午,灼熱的陽光炙烤著每一寸它能照射到的角落,伴著蟬鳴聲,樹葉慵懶地打著捲兒。在這炎熱而又浮躁的天氣里,沒有什麼能比吃完午飯躺在空調房裡美美地睡上一覺來得更暢快。
正當我剛決定要跟周公大戰三百回合時,值班室的固定電話突然發瘋似的響個不停。一個胖嘟嘟的男子極不情願地提了提四角褲,晃晃悠悠地起身走到電話跟前,短短的幾秒鐘的通話,讓他臉上那雙本身就聚光的綠豆小眼睛瞪得比黃豆還大。
男子掛掉電話,漲紅著臉沖休息室扯著嗓子喊道:「趕緊起床!」
咚,我被這殺豬似的吼聲嚇得從床上一躍而起,額頭正好撞在了上鋪的床板上,疼得我齜牙咧嘴。
「磊哥,你大中午喊個啥?」我埋怨道。
「有命案!」
被我叫作磊哥的男人,姓焦,名磊,我父親的三徒弟,因為他的身材像南瓜,所以我們私下裡都喜歡喊他「胖磊」。他在我們科室負責刑事照相和視頻分析,別看他整天鬍子拉碴,他可是去年全省攝影大賽的冠軍獲得者。雖然他比我大十幾歲,但是我倆卻十分合得來,在科室里,我倆可以說是無話不說的好哥們兒。
我一聽到是命案,極不情願地拿起床尾的警服,無力地往身上套。公安局經過多次的改革,已經把我們科室的職能提到了一個相當高的高度,平時除了一些日常的檢驗鑒定工作外,我們還要直接參与和屍體有關的現場勘驗調查,行里的一些好事者都喜歡稱呼我們為「屍案調查科」。
正當我坐在床邊準備提起警褲時,嘭的一聲,從我的上鋪縱身躍下一個男人,此時他嘴角上揚,赤腳站在地上,眯著眼睛,雙手在床上使勁地扒拉著。只見他把那副厚重的眼鏡往鼻樑上一卡,一臉興奮地拿起警服。他叫陳國賢,我父親的二徒弟,雖然他的年紀在科室里不算是最大,但長得比較著急,熟悉他的人都喜歡喊他「老賢」。他在科室負責檢驗,他對工作的那種態度用一個「痴」字就能全部概括。
我慌張地扣完最後一個扣子,一位面無表情的男子便站在了休息室的門口,男子看了看錶,冷冷地說道:
「給你們三分鐘!」
說完便推門出去發動汽車。
他叫冷啟明,我父親的得意門生,也是我們科室的主任,學法醫出身。他的性格跟他的姓氏絕對搭調,平時三棍子都很難打出一個屁來。他也是我的眼中釘,上班這一年來,我沒少在背地裡詛咒他。
當年,我從警校畢業第一天踏入這個科室時,才恍然大悟,這所有的一切,完全是我那思維縝密的父親設計好的。
兩分鐘后,我垂頭喪氣地提著痕迹檢驗箱,胖磊左手緊握一包刑事照相器材,老賢雙手抓著兩個生物提取箱,我們幾個以最快的速度鑽進了一輛印有「犯罪現場勘查」字樣的警車之中。
「什麼情況?」我躺在車的排座座位上,打著哈欠問道。
「碎屍。」明哥一邊打著方向盤,一邊從口中極為迅速地蹦出兩個字。
「咳咳咳。」我聽到這兩個字,著實被嚇得不輕。
「啥?碎屍?」我又扒著明哥駕駛位的後座,把頭伸了過去,等待他的確認。
「怎麼,有問題?」他頭一轉對著我說道。
我扭頭看了看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呼呼大睡的胖磊,又望了望眼睛微閉的老賢,最終還是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重新坐在了座位上。
也許有些人會有疑問,不就是碎屍案嗎,為什麼我會表現得如此緊張?其實這裡面的緣由只有我清楚。碎屍案不同於其他的案件。拿一般的入室殺人案件來說,被害人屍體所在的那個「室」就是案發現場,也就是說,不管現場多麼複雜,我們只需要對這一個案發現場進行細緻的勘查便可。可碎屍案件不同,一個拋屍地點就是一個需要我們勘驗的現場,如果嫌疑人心狠手辣,隨便拋個幾十個地方,那就需要集中精力去勘查幾十個現場。所以一聽到碎屍,本來就對工作提不起興趣的我,難免會有畏難情緒。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輕嘆了一聲,雙手交叉放於胸前,往靠背上一倚,眼睛一閉,乾脆隨他去。
明哥駕駛勘查車一路狂飆。
「您好,一類車。」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給驚醒了。
我微微睜開雙眼看著窗外飛逝的路景:
「怎麼上高速了?」
「現場在我們市的高速公路段上,馬上到。」
正說著,明哥飛快地轉動方向盤,車沿著盤旋的公路來了一個三百六十度大轉彎,吱呀,他一腳踩住剎車,勘查車穩穩地停在了幾輛閃著警燈的警車之後。
明哥打開駕駛室的車門,一個肩扛兩杠兩星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向前,他是轄區刑警大隊的大隊長徐石。
「冷主任。」徐大隊長喊道。
「現場具體是什麼情況?」明哥來不及寒暄,張口問道。
徐大隊長停下腳步,平靜了一下急促的呼吸:
「我們也是剛剛接到派出所的電話,報案人叫趙月娥,經常在高速公路兩邊的草地上放羊。今天中午當她途經這一帶時,看見了一個腐臭難聞的麻包,而且還滲著血水,趙月娥出於好奇就上前打開了麻包,發現裡面裝了一隻人手和一些黃色的屍塊,接著她就報了警。」
明哥聽到這兒,眉頭微微皺起,開口道:「現在發現了幾包屍塊?」
「就這一包。目前掌握的情況不多,我們也無從下手,現場我們已經封鎖,你們先勘查一下,看看有什麼發現,我們好著手展開偵查。」徐大隊長此時有些焦急地回答道。
「你們就是傳說中的屍案調查科的?」聲音從徐大隊長身後傳來。徐大隊長眉頭一皺往後望了望,隨著他身子微微一側,一個長相標緻、身材高挑、穿著警服的年輕女孩出現在了眾人的面前。
女孩20多歲,跟我差不多大,扎著馬尾辮,化著淡妝,我看著她警服肩章上的一個拐,瞬間知道了她的身份。如果你足夠細心,會發現警察制服的肩膀上會有一個肩章,肩章上的印花說明了一個人的級別,一顆星的是最低級別,再往上就是兩顆星,一杠一星,一杠兩星,一杠三星,兩杠一星,以此類推。我目前的肩章就是一杠一星,想獲得這樣的肩章必須是大學畢業,參加招警考試,被錄取之後還需要實習一年才會頒發。如果肩章上連一顆星都沒有,那就只有一種可能,這個人是實習生。
這邊正發命案,可沒有工夫在這兒瞎扯淡,本來就心情煩躁的我對著女孩白了一眼,絲毫沒有憐香惜玉地說道:
「請收起你的好奇心,辦案要緊!」
「哎,你怎麼說話的!」
「好了!」
女孩雙手掐腰剛要爆發,被徐大隊長一句話給呵斥住。
明哥微微皺起眉頭,沒有過多地理會,對著我們三個人使了一個眼色,便朝案發現場走去。
二血麻包
第一現場位於雲汐市通往六合市的一段高速公路的南側,護欄外的草地便是屍塊的所在位置,現場已經被當地派出所的民警用警戒帶圍成了一個圈。
我們四人翻越欄杆,來到了中心現場的外圍。
胖磊找了一個乾淨的地方,把照相器材往地上一扔,單膝跪地,便開始飛快地組裝起來。不管是什麼現場,為了保持現場的原始痕迹,到達現場的公安人員首先要做的是對現場進行保護,儘可能少地破壞現場,等待專業技術員的現場勘驗。
而勘驗的第一步便是對現場外圍進行拍照固定,保證現場的原始概貌的完整性,等外圍拍照結束,剩下的技術員才會有所分工。
在一個比較大的案件中,技術人員會分為照相員、物證提取員、法醫以及痕迹檢驗員。
拿這個案件來說,照相員就是焦磊,他的主要目的就是用照片去還原現場的概貌,以及所有物證的空間物理位置。
而物證提取員,就是陳國賢,他要負責對現場所提取的所有需要檢驗的物證進行化驗,從中找到破案的線索。
法醫是最好理解的,也就是我們科室的主任冷啟明,他的主要工作對象就是各種屍體,通過對屍體解剖來發現嫌疑人的作案手法,等等。
最後一個就是痕迹檢驗員,也就是我,我在一個案件中主要是負責對現場可能遺留的指紋、足跡等痕迹進行判斷,從中找出嫌疑人的身份和體態特徵。
其實在案件勘查中,是有一定的順序的,在進入現場前,最先需要胖磊把現場的所有概貌拍照固定,然後由我對現場的地面進行勘查,看嫌疑人是否在現場留下了有價值的指紋、足跡等痕迹,等我結束后,明哥才會進入現場檢驗屍體,等所有的東西基本勘查一遍,這時老賢才會最後一個進入現場,對在勘查中需要檢驗的物品進行分裝提取。
別看我是一個菜鳥級別的痕迹檢驗員,每一個案發現場,第一個進入的卻是我。不過從目前看來,這個案件的現場地面全都是一些雜草,根本留不下什麼鞋印,我就是再有本事,也無用武之地,可以偷懶,不用勘查現場,我心裡那叫一個得意。
「現場外圍已經固定好了。」胖磊在一旁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對著我們說道。
「好,國賢在外面準備提取袋,你們兩個跟我進來。」明哥特意扭頭看了看我。
一秒鐘前,我還想著能偷會兒懶,可聽了他的話,我如同泄氣的皮球,於是極不情願地問道:
「我還要進去?又提不到鞋印,我進去幹嗎?」
「進來,我再說一遍。」明哥的語氣不容許我有絲毫的拒絕。
我略帶憤怒地看了一眼臉拉得比驢臉還難看的明哥,故意拖長音回答道:
「知道了!」
他對我的回答沒有理會,提起箱子朝麻包走去。
我對著明哥的背影翻了翻白眼,很懊惱地鑽進了保護圈。
中心現場,一個滲著血水的黃色麻包擱置在高速公路的南側,麻包旁邊,一隻白骨外露的小臂挑逗著我的視覺感官。由於天氣的原因,陣陣腐臭味朝我這邊飄來,這種味道就好像幾十個臭雞蛋再加上一隻死老鼠混合起來的氣味,正常人第一次聞到,百分之百會幹嘔。
「真倒霉,本來能好好地睡一覺的,竟然鬧出這麼棘手的案件。」我一邊在心裡抱怨,一邊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口罩戴在了嘴巴上。
「拍一下麻包的細目照片。」明哥右手指著地面說道。
「好咧。」胖磊把插在屁股後面的三腳架拿出來,固定在地面上,又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個濾光鏡卡在了相機的鏡頭前。
滋滋,胖磊用他那肉乎乎的右手飛快地調整著焦距。
咔嚓、咔嚓,兩次快門的聲響后,明哥職業性地拉了拉乳膠手套,走到麻包跟前,他右手輕輕地按壓麻包的表面,腥臭的血水從麻包的洞眼流出。只見他抬起沾滿血水的右手放在鼻尖上嗅了嗅。為了保險起見,我又戴上了一層口罩,確定萬無一失后,也走了上去。
「明哥,你聞出來了什麼?」我捂著鼻子好奇地湊了過去。
明哥停頓了一下,沒有回話,接著他小心地將麻包移開,一隻血淋淋的小臂出現在我的眼前,小臂上的肌肉組織已快完全脫落,陰森森的白骨裸露在外。小臂的末端還掛著一直搖搖欲墜的右手掌。接著他雙手抓住麻袋底部的兩隻拐角,一用力——
嘩啦。
一堆粘連著黃色脂肪的碎肉被他從袋子中倒出。
「焦磊,拍照。」明哥閃到了一邊。
「砍得可真碎,這一會兒可怎麼拼啊。」胖磊一邊調整著光圈,一邊在一旁為難道。
咕咚,我看到這一幕,本能地咽下一口唾沫。因為我知道碎屍案拼接屍塊是必經步驟,按照明哥一貫的作風,這種「練膽」的活兒,他肯定會點名讓我參加。
待照片拍好,明哥簡單地撥弄了一下屍塊,接著頭一扭,沖站在現場外圍等待多時的老賢喊道:
「進來分裝提取。」
言畢,只見老賢如餓虎撲食般,雙手拿著專用的提取袋,急匆匆地跑了進來。
老賢用了半個小時的時間對每塊屍塊進行分類包裝,最後連同現場的血跡全部放入了小型的冷藏箱中。記錄、提取、包裝、貼標,每一步都一絲不苟,嚴格遵守著他的職業操守。
在外面等待多時的徐大隊長一見我們走了出來便趕忙上前問道:
「冷主任,現場什麼情況?」
明哥拽掉口罩回答道:
「麻包里只有一隻粘連手掌的小臂和一小半胸腹部,屍塊的胸腹部上有乳房組織,通過這個可以判斷死者為女性。一般人的小臂長度大約跟人的鞋印長度相似,通過鞋印長度我們能換算出死者的身高應該在一米六左右,再根據屍塊上粘連的脂肪厚度,可以判斷出死者體重大約60公斤;由於人體組織的不規則性,現場發現的麻包已經盛滿,一共只有六公斤左右,所以按照這個計算,屍體應該最少被分割了十份。嫌疑人應該是沿著高速公路由西向東進行拋屍,所以我們目前急需做的工作就是把屍塊全部找到,這樣才能做一個具體的判斷。」
「好,我這就安排人沿著公路找尋剩下的屍塊。」徐大隊簡單地記錄之後便轉身離去。
「有沒有這麼厲害?」說話的聲音雖然很小,但我聽得是清清楚楚,我順著聲源一看,又是剛才那個實習女生。
我剛要發作,被明哥一把拽到遠處。他見四周沒人,把拽著我的手鬆開,遞給我一支煙捲。我倆相視無語,大概有半支煙的工夫,明哥開口對我說道:
「小龍,說說你對這個案件的看法。」
「我就知道你要問這個。」我吐出一口煙霧,不耐煩地嘀咕了一句。
明哥沒有理會我的不滿,依舊靜靜地看著我。作為我父親的得意門生,他的水平自然不是一般的高。他經常變著法兒地來考驗我,這一年來,這樣的情況我不知道遇到了多少次,我嘆了一口氣,硬著頭皮回答道:
「這是一起殺人碎屍案,這點可以下定論。而且我敢斷言,嫌疑人是駕駛汽車進行拋屍的,而且嫌疑人很有可能是兩個人。」
「你怎麼分析出來是兩個人的?」明哥說著右手夾著煙捲,左手插進口袋問道。
「駕車一個人,拋屍一個人,不肯定是兩個人?」我十分有底氣地頂了一句。
「依據呢?」明哥反問道。
「這需要什麼依據?正常人都知道好不好?而且你不是也沒有分析出來嗎?還問我。」我有些不服氣地撇了撇嘴。
「你呀,你能不能上點兒心?你現在都工作一年多了,怎麼還是跟剛來的時候一個樣子?」明哥用手指著我,語氣里充滿了失望。
「我是學痕迹檢驗的,現場又沒有鞋印,也沒有指紋,我怎麼分析?」聽到他的訓斥,我心裡是一萬個不爽,扯著嗓子對他喊道。
「給你鞋印,你就能分析好了?」明哥冷冷地說道。
這一年來,我已經受夠了他的冷嘲熱諷,喘著粗氣沖他再次喊叫道:「你以為我想分析?要不是『你的老師』硬逼著我上警校,我能來這鬼地方?」一想到這茬事,我就氣不打一處來,說完我用力把手中的勘查箱往地上一扔。
嘭!勘查箱猛烈地撞擊地面,箱子裡面的勘驗工具散落一地。
明哥看著我的舉動,牙關緊咬,我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三不能說的秘密
站在旁邊的胖磊看到這一幕,趕忙跑了過來。
「小龍,你幹什麼?現在大伙兒都在辦案,你怎麼在這裡吵起來了?」
我沒有理會他的勸說,氣鼓鼓地瞪著明哥,等著他的下文。
「小龍,你給我過來,聽話!」胖磊使勁把我往旁邊一拽。我一甩袖子,極不情願地跟在他後面。
我們倆走了一段距離,他確定周圍沒有人以後小聲問道:「什麼情況?你怎麼屬倔驢的,說翻臉就翻臉,剛才不還好好的嗎?」
「磊哥,科室里就咱倆關係最好,你給我說說,你當初幹警察究竟是為了什麼?」我有些惱怒地問道。
「呃,這個我還沒有仔細想過。」胖磊一愣,老實地回答道。
「你也看到了,我在科室上班這一年多里,只要有案件就是幾天幾夜不回家,你說我們圖什麼?對,我父親曾是所謂的灣南省的刑事技術第一人,在別人看起來很厲害,很了不起,但是在我看來,他就是一個極不負責任的父親,從我出生到父親出事這七年裡,每年我在家裡看到他的次數用一雙手都能算得過來。」我越說越激動,胖磊此時從口袋裡掏出一支煙捲給我點上。
我使勁吸了一口又說道:「小時候每次開家長會都是我媽去,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認為我是單親家庭的孩子?每次一有案件,我爸就甩下一句『單位有事』,然後個把月不回家,可誰為我們母子倆考慮過?我媽為了照顧我,老早退休在家,我爸每月就那麼點兒工資,連給他看病都不夠,我媽為了能補貼家用,每天忙完家裡的家務還要去干兼職,你說我媽跟著他一輩子得多累?我有時候都覺得一個女人嫁給一個警察就是一個悲劇。我不想以後我的小孩兒還重走我的老路。我當這個警察本來就是被逼的,不可能對工作有什麼熱情,說白了,我就是端著個鐵飯碗混日子,可明哥為什麼每次都是那麼咄咄逼人?想鞭策我?想讓我成為我父親那樣的人?想讓我拋妻獻子地去投身到什麼狗屁公安工作中?磊哥,我現在就告訴你,不可能!」我使勁把煙頭往地上一扔,一股腦兒地把埋在我心裡多年的怨氣全部撒了出來。
「那你怎麼著,還打算辭職不成?」胖磊在一旁冷不丁地說道。
聽到他的話,我瞬間沉默了,大腦一片空白,眼神迷茫地望著遠方,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十分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大學念的就是警校,除了當警察我真不知道我還能幹什麼,這正是應了那句「女怕嫁錯郎,男怕入錯行」。
胖磊看我不言語,一改平時嬉皮笑臉的性子對我說:「司老師那個時代是因為干這行的人太少了,才會出現你說的情況,你說他作為一名警察,能忍心看著一具具被冤死的屍體躺在那裡無動於衷?稍微有點兒血性的男人都不會這樣做,有時候也是逼不得已。既然咱們選擇了這行,就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我聽后蹲在一旁又續上一支煙捲,沉默不語。
胖磊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接著說道:「有些話我本不想說,但是今天我必須要說給你聽。」
「咱兄弟倆沒必要藏著掖著,你說吧。」我吐出一口煙霧。
胖磊點了點頭:
「說句真心話,你別看明哥平時對誰都冷冰冰,其實在科室里他最疼的就是你。小事咱就不說了,你還記不記得你剛上班那會兒把一個命案嫌疑人的作案工具給弄丟了那事?」
「記得,不過後來不是沒聲了嗎?」我心不在焉地回答。
胖磊瞪大眼睛提高了嗓門:「沒聲了?我告訴你,這事情鬧的動靜可不小!而且就因為這關鍵的物證丟失,沒有提取到有說服力的檢材,最後影響了嫌疑人的最終判決,本來應該槍斃的,結果給判了一個無期。這個判決結果導致受害人家屬到處去上訪,明哥頂著差點兒脫警服的壓力硬是把這件事給扛了下來,要不然以明哥的實力,今年早就轉正科級了。」
「什麼?」我吃驚地頭一轉,望著胖磊,「這件事從來沒有人跟我提起過。」
胖磊沒有說話,望了一眼站在遠處的明哥,然後他把目光又移回我的身上:「你也知道,明哥現在已經四十多了,可以說那次是最後的機會,下一次提拔還不知道是多久以後的事,如果他不是真的打心裡對你好,根本不會去管這件事。而且你知道你那次闖的禍有多嚴重嗎?如果較真起來,都能按照玩忽職守罪給你抓起來,你要被判刑的你知道嗎?」
「判刑!」聽到這兩個字,我在心裡打了一個寒戰。
胖磊彈了彈煙灰:
「當時是我陪著明哥去檢察院說明的情況,從市局到分局,他不知道挨了多少罵,可事情了結之後,明哥對我和老賢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不要讓小龍知道這件事,他年紀小,承受不了這種打擊,有什麼事,咱們做哥哥的要多擔待點兒。』」
我聽到這兒,根本不知道如何去回答,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遠處在地上默默撿拾東西的明哥,此時的我心裡除了對剛剛的舉動充滿後悔外,哪裡還有半絲怒意。
胖磊吐出一口煙霧扭頭對我說道:「小龍啊,說真的,咱兄弟幾個在一起工作是緣分,拋開老師不說,我們三個都打心底里疼你這個弟弟。明哥雖然平時對你嚴厲些,但也是為你好,說句不該說的,不說百分之百了,你要是能在工作上放百分之二十的心,他也不至於對你這樣,你說是不是?」
「嗯。」我這次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胖磊掐滅煙屁股笑著對我說道:「沒事,以後有你哥我在,有啥事,哥哥給你頂著,絕對不會讓我未來的弟妹有半句埋怨。」
「呵呵。」我嘴角微微一咧,心裡瞬間釋然許多。
正在這個時候,明哥走到我的跟前,把整理好的勘查箱遞在我面前,十分嚴肅地說道:「拿著!」
「哦。」我低著頭雙手接過。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勘查箱就是我們技術人員手裡的『槍』,在戰場上棄『槍』就是逃兵,是一個孬種,我不希望我老師的兒子和這兩個字扯上關係,你聽明白了嗎?」他的語氣不容許我拒絕。
「知道了!」我還是有些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我的話音剛落,吱呀,徐大隊的警車停在了護欄外,他搖開車窗把頭伸出來,沖我們喊道:「冷主任,在這段高速公路的東西兩頭都發現了屍塊,還有一個袋子里裝著一顆人頭。」
明哥聞言,扭頭對著我們說道:「抓緊時間上車,幹活兒。」
我這次不敢有任何的怠慢,跟在他的屁股後面,一骨碌鑽進了車裡。
四屍體拼圖
從第一現場開始,我們沿著公路一路飛奔,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一共找到了11個麻包,數量上跟明哥推斷的十分接近。
當最後一個拋屍現場勘查完畢,明哥若有所思地捏著下巴對所有人說道:「嫌疑人為一人,可能家中種植有田地。」
「什麼?這怎麼判斷出來的?」我站在旁邊,有些好奇地問道。
「首先,咱們從屍塊的數量來看,嫌疑人一定是把屍塊全部裝載在某種交通工具內沿著高速公路拋撒。這樣嫌疑人使用的交通工具,就可以排除是裝載能力很弱的摩托車、電瓶車。再加上拋屍點是高速公路,農用三輪車是禁止駛入的。因此嫌疑人駕駛的交通工具就應該是轎車、麵包車一類。」
「其次,我在這11個現場都發現一個細節,就是在每一包屍塊所對應的高速公路的護欄外側,都發現了浮灰的擦划痕迹。」
「擦划痕迹?」一聽到這個跟我學科掛鉤的名詞,我本能地問了一句。
「高速公路上的護欄,不可能像咱們市區的那樣,經常有人去打掃,所以只要沒有人觸碰,那護欄的浮灰層應該很完整,可奇怪的是,這11個拋屍點,護欄上的浮灰都曾經被人觸碰過,所以我有理由懷疑,造成這種現象很有可能是嫌疑人在拋屍的過程中觸碰到了高速公路的護欄。換句話說,嫌疑人不是在汽車行駛過程中把屍體拋出車外,而是把車停了下來,將屍塊拋向車外。」
說著他拿出了寫得密密麻麻的現場勘查記錄本,指著一行數據開口道:
「咱們再看看屍塊到護欄的距離,基本上都是在一到兩米的範圍內,如果是兩人或者兩人以上拋屍,這距離顯然有些近了,畢竟裝載屍塊的麻包只有六公斤左右,按照正常的成年人體力來計算,兩個人足夠把這一包屍塊拋向更遠的地方。」
「因為經常有大貨車從我們市經過,為了防止貨車撞擊護欄發生側翻,我們市轄區的這一段高速公路的護欄都比較高,距離地面大約有1.61米。高速公路上的護欄呈現橫向排列,分為上中下三層,除了中間的空隙外,每一層都是寬35厘米的波浪形防撞鋼板。通過焦磊拍攝的照片我們不難看出,這三層的外側都有大面積的浮灰被擦落,而每個現場的最上面一層護欄的兩側都有矩形的擦划斑塊,這種斑塊很有可能是嫌疑人的兩個衣袖觸碰到了最頂端引起的,這樣我們大致就能知道嫌疑人的拋屍方法。」
「也就是說,嫌疑人將車停下,雙手舉著麻包,貼身站在了護欄外,然後將屍塊拋向了護欄外的草地之上?」我在一旁很是時機地補充道。
「對,小龍說得沒錯。」明哥認可道。
「那這怎麼說明嫌疑人是一人的?我還是有些不明白。」我皺著眉頭又接著問道。
「這要從犯罪心理去分析。嫌疑人拋屍的主要目的還是不希望人會發現,當然是拋得越遠越好,這一點也能說明嫌疑人為什麼要貼著護欄進行拋屍。可以說把裝有屍塊的麻包拋到一至兩米的距離,已經是他的極限;如果嫌疑人有幫手,絕對不會是這種情況。」明哥從口袋裡拿出煙捲給我們每人分發一支,解釋道。
「原來是這樣。」我點了點頭。
「那怎麼判斷嫌疑人家裡有田地的?」解開了一個謎團,我又問了另外一個問題。
「這點從分裝屍塊的麻包就能分析出來,麻包因為透氣性好,所以用它去裝穀物長時間堆放也不用擔心會發霉,就目前來看,一般情況下也只有和種植莊稼搭上關係的人才會使用麻包。嫌疑人裝屍的麻包有11個,如果他家裡沒有種植田地,是不太可能一次性拿出這麼多的。當然這也只是我猜測的一個方向,還有待其他物證的佐證。」
「嫌疑人是駕駛車輛自西向東依次拋屍,中間的距離有50多公里,全部都是在我們雲汐市的管轄範圍內,最後一包屍塊距離下一個收費站只有不到三公里的距離。」
「每包屍塊的間隔剛好都在五公里左右,這說明嫌疑人在選擇拋屍地點時有過嚴格的計算。小龍,你給我分析分析,嫌疑人為什麼要選擇在咱們市拋屍?」明哥把頭轉向我問道。
「是不是因為他對我們這裡的環境比較了解?」我按照正常人的邏輯回答道。
「你大體上說對了。因為咱們市是有名的礦產資源城市,高速公路南邊基本上都是塌陷區,所謂塌陷區就是礦產資源的開採造成地表下陷的區域,這種區域是沒有人居住的。嫌疑人選擇的這50多公里,基本都是這種情況,而除了咱們這個地方以外,其他路段的高速公路兩邊基本上都有人居住。如果嫌疑人對咱們市不了解,是不會選擇這段無人區作為拋屍地點的。」明哥掐滅煙捲說道。
「可就算是知道這麼多,不還是沒有一點兒針對性?」我皺著眉頭問道。
「現在現場已經基本固定完畢,咱們回去把屍體給拼接起來再說。」明哥說完,抓起最後一包滲著血水的屍塊,放在了老賢早就準備好的提取袋中。
深夜兩點。解剖室內。
此時解剖台上擺滿了屍塊,經過初步的DNA鑒定,這些沾滿血漬的屍塊均為同一人所有,死者的內臟則被一股腦兒裝在一個大號的塑料盆內,整個解剖室內,散發著令人作嘔的屍臭味。
我戴著口罩面色蒼白地站在一旁。
「國賢,下肢。」
「給,明哥。」
咔嚓咔嚓,胖磊變換著姿勢用相機詳細地記錄整個拼接的現場情況。
「小龍,你去看看屍體的內臟都在不在。」明哥扭頭對我說道。
我無力地點了點頭,轉身朝裝有內髒的塑料盆走去。距離越近,腐臭味越是明顯,當我距離塑料盆還有一米的距離時,胃裡忽然翻江倒海起來,感覺到不適的我,快步走到洗手池邊。「哇!」胃內的食物再也無法控制,晚飯一股腦兒地被我吐在了洗手池內。
「怎麼了,小龍?」胖磊趕忙放下相機,朝我快步跑了過來。
「沒、沒、沒事。吐出來就好了。」我面色蒼白,無力地沖著胖磊擺了擺手。
「焦磊,不要管他,這種情況他必須要習慣。」明哥的話十分冰冷地傳到我的耳朵里。
我不求安慰,但也別落井下石。聽到明哥這麼說,我雙手緊握,牙關緊咬,憤恨地瞥了他一眼,在心裡對他剛有的一些好感,瞬間被這一句吹得煙消雲散。
「你去忙你的,我行。」我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對著胖磊說道。
胖磊拍了拍我的肩膀,轉身又回到了解剖台前。
我擰開水龍頭,漱了漱口中的污物,強打精神走到那個超大號的塑料盆旁邊,戴上橡膠手套,在一大盆沾滿鮮血並散發著臭味的人體器官中仔細尋找。
「肝臟、心臟、肺、胃、大腸、小腸……」
20分鐘后,我面無血色地走到明哥身邊,憤憤地說道:
「冷主任,死者的身體器官都在。」
明哥被我這突如其來的「冷主任」給叫蒙了,他停下手中的活兒,瞪著眼睛上下打量了我足足有一分鐘的時間。
「怎麼?主任還有什麼事情要吩咐?」我斜著眼睛,歪著頭問道。
「你就站在一旁吧,縫合屍體你也幫不上忙。」大概是他感覺到了我的異樣,說話也變得客氣了許多。
五油潑面
我聽后,冷哼一聲,拽掉手中沾滿血跡的橡皮手套,丟進垃圾桶,後退幾步站在了胖磊旁邊。
「你呀你,怎麼又跟明哥頂起來了?」胖磊在一旁一邊拍照,一邊小聲地對我說道。
「你聽聽他說話那語氣,多噎人。」我直勾勾地看著在解剖台上忙活的明哥,故意放大聲回答道。
「他也是為你好,你想想,這樣的案件以後肯定還會有,如果你連這樣相對新鮮的屍體都把持不住,那高度腐敗的屍體你咋辦?」
「那他也應該好好說話吧!」我依舊有些不理解地反駁道。
「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性格,只能說你不了解他,時間長了,你會發現,明哥不是你想的那樣。不過話又說回來,明哥好像對你有些『特別關照』似的。」胖磊咧開嘴笑著調侃。
「估計又是我父親搗的鬼!」我氣急敗壞地說道。
胖磊剛要搭話,就聽見明哥一聲召喚:
「過來給人頭拍一張。」
我一聽要拼接人頭了,好奇地走了過去,因為如果能掌握死者的面部特徵,對下一步的破案十分有利。
「啊!」
我剛走到跟前,就被眼前的一幕嚇了一跳。死者的眼球脹出眼眶,鼻子只剩下一些發白的軟骨,下嘴唇已經完全脫落,露出鮮紅的肌肉組織,就連死者的耳朵也呈現出蜷縮狀,搖搖欲墜地掛在頭顱的兩側。死者的整個面部就如同一個骷髏頭粘連了一些皮膚組織,就目前的情況,根本無法辨別死者的本來面目。
明哥雙手抱著頭顱仔細地觀察,啪、啪,淡黃色的液體順著頭骨的兩側向下滴落。
「這是什麼?難道是屍油?」我皺著眉頭看了看解剖台上的黏稠液體問道。
明哥左手托住人頭,用右手蘸了一點兒黃色液體在手中來回揉搓,然後他把手放近鼻尖嗅了嗅。
「不是屍油,是食用油。死者的頭被人用油炸過。」
「油、油、油炸過?」我的喉結上下蠕動了兩下,對於這個結論,我十分震驚。
明哥雙手抱住頭顱,閃開了一個空間。
「國賢,過來取樣,一會兒拿去化驗。」
老賢點了點頭,換了一副手套,從身邊的提取箱內拿出了一根玻璃管,然後在玻璃管的頂部裝了一個紅色的橡皮硅膠套,只見他右手輕輕地捏了捏硅膠套,淡黃色的液體被吸入了玻璃管中。
提取完畢,明哥將死者的頭顱放在了解剖台的頂端,接著他拿起掛著羊腸線的彎鉤針,將頭顱僅剩的一些皮膚組織縫合上。待縫合之後,他扭頭對我說道:「小龍,你過來,看看這具屍體你有什麼發現?」
明哥就是這樣,雖然對人冷冰冰,但是你怎麼撒潑,他也不往心裡去,來上班的這一年裡,我自己都不清楚跟他有過多少次爭論,但每一次的結果都是現在這個樣子,該問的還是問,該考的還是考。跟他賭氣,有時候我自己都覺得犯不著。想清楚了這一切,於是我再一次走到了解剖台前,皺著眉頭仔細地看了一眼縫得像布偶一樣的屍體,幾分鐘之後,我搖搖頭說道:「沒有什麼發現。」
明哥歪頭打量著我:「你難道沒發現,屍體上除了被切割的傷口外,體表沒有任何外傷?」
我在他的提醒下,勉強發現了這個細節,於是點頭回答道:
「嗯,發現了。」
「現在正值盛夏,氣溫較高,人穿得都比較少,如果嫌疑人跟死者之間有爭執,那在死者的屍表上應該會留有外傷。但目前看來沒有。這說明什麼?」他又開始考驗我。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我就是再笨,也知道他想表達什麼,於是我開口回答道:「你是說嫌疑人有可能跟死者熟識?趁死者不注意的時候將其殺害,然後肢解拋屍?」
「說得沒錯,還有沒有了?」
「還有?」我撓了撓頭有些疑惑。
「看來剛才你還是沒有仔細觀察。屍表只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就是屍塊被切割的創口,創口很平整,形成這樣的創口,說明嫌疑人使用的分屍工具不可能是市面上販賣的剁骨刀,因為剁骨刀是靠重力的作用瞬間斬斷骨頭,就算刀再鋒利,在骨頭的切面多少都會有碎裂的痕迹,而在這具屍體上,我沒有發現這樣的現象。這說明嫌疑人有專業的分屍工具。」明哥說完拽掉硅膠手套向洗手池走去。
「專業的分屍工具?那是什麼?」我好奇地跟在他後面問道。
「看過《電鋸殺人狂》嗎?」明哥甩了甩手上的水漬,拿了一條幹毛巾,一邊擦拭,一邊問道。
「什麼?你是說,嫌疑人使用的是電鋸?」我瞪大雙眼等著他的回答。剛才是油潑,現在又是電鋸,一個又一個名詞,一次又一次地刷新著我的底線。
「不能這麼武斷,我比較偏向是電動工具。」明哥把毛巾往水池的粘鉤上一搭回答道。
聽到這兒,我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
說著,明哥走到解剖台邊:
「現在屍塊基本上就是這樣了,接下來的重點工作就是檢驗,看看能不能找到有價值的線索。國賢,接下來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放心吧。」老賢嘴角一揚,很自信地回答。
一夜高強度的工作后,我們四人躺在了休息室的高低床上準備養精蓄銳來日再戰。
呼嚕呼嚕,休息室響起了三人的鼾聲。而我卻一點兒困意也沒有,因為這個案件從頭到尾我始終在「擦皮鞋」,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汽車,麻包,電動工具。」
我努力地想去找到這三者之間的關聯,無奈大睜兩眼,腦子裡卻是空白一片。也不知過了多久,我也漸漸地進入了夢鄉。
啪啪啪,門外皮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音將我從夢中驚醒,我揉了揉睡眼,朝門口望去,發現老賢正在走廊上來回穿梭。
被他這麼一搞,我已經完全沒有了睡意,於是我拿起床邊的警服,穿戴整齊后朝他走去。
「賢哥,什麼情況?」我打著哈欠開口問道。
「小龍,你起來啦。剛好,我這邊有結果了,明哥跟焦磊都已經在會議室了,不行你也去吧,我把這個報告列印出來就過去。」老賢一邊忙活一邊說道。
「得嘞,我先去洗漱一下。」說完,我頂著一個「雞窩頭」朝衛生間走去。
十分鐘后,我走進了會議室,他們三人抬頭齊刷刷地看向我,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到胖磊旁邊坐下。
「小龍也起床了,咱們開始吧。」
明哥說著翻開了筆記本,接著他給我們每人分發了一支煙捲說道:
「通過屍體拼接,我們大致地鎖定了一些信息。經過屍體的胃內容物的化驗,死者在生前並沒有吞食致幻類藥物,可以說死者死前意識是清醒的。」
「死者為女性,通過測算骨齡,她的年紀在四十歲左右,死者沒有被性侵害的痕迹,這樣可以大致確定嫌疑人極有可能是仇殺,且是熟人作案。」
「嫌疑人之所以將死者的頭面部用油炸,很顯然是怕有人能認出死者,這就更能證明嫌疑人和死者的關係不一般。」
「根據拋屍距離來看,第一個拋屍現場距離咱們市西邊的洞山市有十公里的路程,最後一個拋屍現場距離咱們東邊的六合市只有三公里。再加上嫌疑人對咱們市地形比較了解,所以我有理由懷疑嫌疑人要麼是我們本市人,要麼就是距離我們市不遠的其他市的人。從拋屍的方向看,嫌疑人是駕駛車輛由西向東依次拋撒屍塊,所以咱們市東邊的地級市基本不在考慮的範圍之內。如果嫌疑人不是我們本市人,那緊鄰咱們市西邊的洞山市,可能性最大。」明哥一邊抽著煙捲一邊說道。
我眯著眼,仔細地聽著明哥的分析。
「對了,焦磊,收費站的監控錄像調了沒?」明哥又補充問道。
「都已經調去了,我還沒有來得及分析。」胖磊說道。
「行,你先把監控錄像備份好。我這邊就這麼多的情況,國賢你說說你那邊的情況。」明哥合上筆記本歪著頭說道。
老賢習慣性地推了推眼鏡,把厚厚一沓檢驗報告依次排列在桌面上,一分鐘后,他拿出印著螺旋形圖案的報告對著我們說道:「這是死者的DNA報告,我已經發出了協查通報,希望能通過DNA比對找到屍源。但就目前來看,可能需要很長的時間,所以咱們必須從其他的方面下手。可以說這個案件找到屍源,案件就等於破掉一半了。」
「嗯,說得有道理,看來你有目標了?」明哥眉毛一挑說道。
六土油坊
「目標談不上,你們也知道,我檢驗的功夫還算可以,但是邏輯分析能力十分差,所以我把我知道的結果全部說出來,大家合計合計,興許就能發現什麼也說不定。」老賢謙虛地回答。
「好,你把所有的檢驗結果都說說看。」明哥調整了一下坐姿,認真地說道。
老賢端起水杯,喝了口水:
「檢驗完了死者DNA,我又對盛裝屍塊的麻包進行了抽樣檢驗,案發現場的麻包的主要成分是『黃麻』。黃麻系熱帶和亞熱帶作物,適宜20℃以上高溫多濕氣候。發芽最低溫度為13℃。常年生長於沙質壤土之上。這種黃麻,我們雲汐市不生產,也只有我們市西北方的幾個市才會有售。從麻袋的容積來看,最多只能盛放20斤的物品,用它去盛裝穀物,顯然有點兒小。」
「那這種小容量的麻包本來是裝什麼用的呢?」我好奇地打斷了他的推斷。
「這個我暫時也不清楚,這需要你們三個給我解答。」老賢環視一周后回答。
「我們三個解答?」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別打岔,讓他把話聽完。」胖磊說著,用右手使勁地敲了一下我的腦瓜。
接著老賢拿出第二份報告:「我在十一個麻袋的底部分別找到了四樣東西:芝麻粒、碎裂的花生殼、枯葉以及碎土。」
「咱們先來說說芝麻,它屬胡麻科,是胡麻的種子。在我們國家,芝麻的主要用處就是榨油。芝麻這種植物比較耐旱,常用來與矮稈作物混作,比如說在有些地方的花生地里會種一些芝麻,這樣一方面可以合理利用土地營養,另外一方面可以預防旱災。」
「說到芝麻,那花生殼就好解釋了,但為什麼我在底部發現的是碎裂的花生殼呢?這一點有可能說明這個麻袋裡之前裝的不是帶殼的花生,而是花生仁。」
「接著咱們來說說枯葉。通過檢驗,我發現這片枯葉是棉花的葉子,如果說芝麻、花生之類的作物在我們市或許還能看到,但是棉花,據我了解,在我們這裡根本不會有人種植。」
「最後便是碎土,通過分析土壤的成分,我發現了細沙之中的一些微量元素,這些元素和芝麻、花生殼以及棉花葉中的微量元素有相似之處。換句話說,芝麻、花生以及棉花是生長在同一種土壤之上的農作物。」說完老賢放下了手中的報告。
「也就是說,嫌疑人居住的地方同時種植了這三種作物?」我立刻反問道。
「理論上是這個樣子的。」老賢點了點頭。
明哥聽完拿出手機,飛快地點擊手機的液晶顯示屏。一分鐘后,他開口說道:「有了,跟我想的一樣。國賢說的這三種植物都是屬於旱生植物,以我們市為界,南方這些市全部種植水稻,也只有西北方的幾個市才會種植這種旱生植物,最北邊的以玉米為主,同時種植這三種作物的只有我們市西邊的洞山市。也就是說,嫌疑人很有可能是洞山市人。」
說著他又打開手機地圖,在屏幕上來回戳了幾下接著說道:「洞山市,呈現南北寬東西窄的分佈,種植作物的農村基本上分佈在城市的南北兩端。如果嫌疑人居住在最北邊,那裡沿河,他完全可以拋屍泗水河,這樣來得還安全一些,沒有必要搞那麼麻煩,所以我們姑且可以把北面的村落排除。」
「接下來便是洞山市最南端的村落,一共有四個,呈現階梯式分佈。嫌疑人敢那麼大膽地在高速公路上拋屍,說明他對高速公路的情況十分了解,尤其是咱們雲汐市的高速路。嫌疑人肯定是不止一次從此經過,要不然他不會那麼熟悉道路兩邊的情況。洞山市一共有兩個高速路口,一個在市區的西北角,距離咱們這兒有一百多公里,另外一個就是在我們市的西邊一點兒,直線距離不超過20公里,而在這個高速路口附近只有一個村子,那就是石鋪村,可以說這個村子的人走高速,比走市區的公路都要方便,所以這個村子應該是咱們下一步重點調查的對象。」
「我們剛才已經分析,嫌疑人有可能跟死者熟識,也就是說,死者可能也是石鋪村的村民。而且警方到現在都沒有接到人口失蹤的報案,說明死者極有可能是單獨居住的女子。一會兒把這個情況通報給刑警隊的兄弟,讓他們去村子里摸底調查,我相信應該會有結果。」明哥飛快地沖著我們分析道。
我聽得都有些愣神了。胖磊張大嘴巴看著明哥,豎起拇指說道:「你贏了。」
明哥又續上一支煙捲,看了看老賢手中的最後一份報告問道:「這一份檢材是什麼?」
老賢拿起這份報告翻開:
「這是屍體頭顱上的食用油的報告。」
「報告怎麼說?」明哥拿起筆,做好了記錄的準備。
老賢清了清嗓子:
「通過檢驗,發現屍體面部的油是花生油。通過成分分析,發現這種花生油含不飽和脂肪酸80%以上,另外還含有軟脂酸、硬脂酸和花生酸等飽和脂肪酸,它們的比例佔到19.9%,通過這個數據,我可以判斷出屍體面部的花生油屬於壓榨花生油。這種花生油跟超市裡賣的油不一樣,它是將花生經過原料破碎、精選,使花生米與殼分離,翻炒至六至八成熟后再進行物理壓榨所產生的油,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土法榨油。這種辦法榨出的油雖然十分有益於人的身體健康,但是出油率十分低,一般這種工藝只會存在於一些私人的小油坊里。」
「嫌疑人能一下子拿出11個麻包,麻包里曾經裝過芝麻和花生仁,這又來一個油坊。」我捏著下巴自言自語起來。
這時明哥開了口:「看來裝屍的麻包起初是裝載榨油的作物用的,這樣也能解釋為什麼麻包的容量只有十公斤,按照我的分析,十公斤應該是一個計量。」
聽到了這個名詞,我趕忙開口問道:
「一個計量?這是什麼意思?」
明哥抽著煙捲在一旁耐心地解釋道:
「在很多落後的農村,村民吃油不會像我們一樣去市區里花錢購買,他們大多都是拿著自家種植的穀物去油坊里兌換,只要兌換就會有一個計量,十公斤應該是一個統一的兌換單位,比如十公斤花生兌換多少花生油,十公斤芝麻兌換多少芝麻油。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在袋子底部會發現芝麻粒和花生殼。舉個例子來說,某人帶著花生去換油,他自己肯定不會隨身帶著這種包含計量的麻袋,兌換人到了油坊,把穀物裝滿一麻袋就是十公斤,然後兌換食用油便離開。所以這種麻袋只有油坊才會提供。」
我一拍手掌,興奮地說道:「現在是越來越明朗了,嫌疑人很有可能居住在石鋪村,有車,開油坊,村子就那麼大點兒地方,這簡直就可以直接找到嫌疑人了啊!」
「你有定案的證據嗎?」明哥唰地一盆涼水潑了下來。
的確,所有的這些都只是我們的推斷,找到定案的證據才是關鍵。
明哥把目光從我的身上收了回來,對著我們說道:「我先把目前我們掌握的情況告訴刑警隊的兄弟們,等他們的調查結果,尤其是屍源問題,這個必須要解決。因為碎屍案件嫌疑人的作案動機很有可能是仇恨,要調查清楚死者的社會關係,這一點尤為重要。」
七雄起的老賢
明哥話音一落便撥通了刑警隊的電話,我們幾個暫時起身離開了會議室。老賢剛走出門便一頭鑽進了實驗室,按照他的說法,這裡是他另一個家。
「哎,我說磊哥,你說老賢這一天到晚地待在實驗室里,他也不嫌煩,我看著都累得慌。」我站在他身邊,透過門縫往實驗室里瞅了瞅。
胖磊一邊銷魂地挖著鼻孔一邊回答:
「他嫌累?從我剛上班那會兒,他就這樣。」說完他手指一彎,把黑乎乎的一團東西彈進了垃圾桶。
「我就鬧不明白,老賢是不是有點兒太瘋狂了?」說著,我和胖磊肩並肩走過實驗室門口。
「要說老賢為啥這樣,這裡面可是有原因的。」我剛準備走進自己的辦公室,胖磊冷不丁地冒了一句。
我就屬算命先生的,最喜歡「八卦」,一聽到這個,我立馬來了精神:
「啥原因?」
胖磊聽我這麼說,停下了腳步,沖我一臉壞笑地挑著眉毛說道:「想知道?」
看著他的表情,我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在科室沒誰能比我更了解胖磊,他這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招數,我也不是第一次領教了。
「磊哥,來,咱們進辦公室詳談。」我站在門口沖他招了招手。
「好咧!」胖磊聽我這麼說,很快會意,微笑地搓著雙手閃進了我的辦公室。
啪,一包中華煙被我甩在了辦公室的桌面上。
胖磊眼睛一瞥,搖了搖頭:
「還不夠誠意……」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我又從抽屜中掏出兩袋酒鬼花生。
「哎喲我去,還有什麼私貨,都拿出來!」胖磊欣喜地從座位上起身。
「噓!招待磊哥當然有好東西,你等下,我把門鎖好,萬一明哥過來,我就死定了!」我躡手躡腳地走到辦公室的門前,把門輕輕合上,又小心翼翼地把門鎖一擰,轉身對胖磊使了個眼色說道:
「等著。」
我邁著小碎步走到一個鐵皮櫃前,飛快地從裡面掏出了六罐德國原裝進口的啤酒,雙手抱在懷中。
「怎麼樣?磊哥,給力嗎?」
「你這上班敢喝酒?」胖磊一邊說,一邊用手抹著嘴巴說道。
「得了吧,這兒就你跟我,咱兄弟倆就別裝了。反正咱們現在就是在等刑警隊那邊的結果,也不知道啥時候有消息呢,先喝上幾口,一會兒中午睡個好覺,比什麼都自在。」
嘭,嘭。我起開了兩罐,把其中一罐塞到了胖磊手中。然後把兩袋酒鬼花生撕開,接著又遞給他一袋。
「來,走一個。」我端起啤酒罐跟他碰了碰。
「干。」胖磊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
「啊,爽!」胖磊一口酒下肚,立刻原形畢露。只見他一屁股坐在了辦公桌上,左手拿著啤酒罐,右手使勁地往嘴巴里塞著酒鬼花生。脫落的花生皮掉得整個警服都是,可人家就全當看不見,說實在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胖磊這樣「不拘小節」的。
我皺著眉頭看著胖磊,趕忙說道:
「我的哥啊,您別老吃啊,說正事啊。」
「正事,什麼正事?」胖磊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有些納悶兒地問我。
我把啤酒往桌子上一放,開口說道:
「我暈,敢情我不提醒你,你就吃完喝完直接拍拍屁股走人了是吧?老賢的事啊!」
胖磊啪地一拍腦瓜:
「哦哦哦,我想起來了。」
說完,他把手中罐子里最後一口酒喝完,抹了一把嘴:「關於老賢的事,我還是聽他的校友說的,但具體是誰我也忘記了。老賢之所以痴迷檢驗,這事還真有說道。」
聽到這兒,我很識趣地又起開一罐啤酒放在他的手中,靜靜地等著他的下文。
胖磊吧唧往嘴裡扔了一顆花生仁,順帶喝了一口啤酒對我說道:「老賢小時候就是個小笨蛋,幹啥啥不成,人家背地裡都說他腦子缺根弦,所以才造成了他沉默不語的性格。老賢上警校的時候,主修的不是檢驗學,他是學偵查的,但是也不知道怎麼的,他這人對檢驗有天生的覺悟。聽說他剛上大學那會兒,發生了一起性質十分惡劣的入室殺人案件,由於現場被嫌疑人打掃得很乾凈,根本無從下手,當時警校的老師以專家的名義被邀請到場,負責對案發現場進行勘查。老賢作為其中一個觀摩的學生,也跟著他的老師去了。警校的專家組到達現場以後,對現場進行了細緻的勘驗,最後只在床的夾縫裡提取到了幾根人體的毛髮,根據分析判斷,這個毛髮很有可能是嫌疑人所留,但無奈的是,現場遺留的毛髮沒有毛囊,根本沒有辦法做DNA檢驗,可最終這個案件還是因為這幾根毛髮定了案。」說到起勁時,胖磊又灌了兩口啤酒。
「難道破案跟老賢有關係?」我在一旁好奇問道。
「那是當然,老賢當時就提出了在那時候算得上十分高端的檢驗辦法。」胖磊放下啤酒罐,點燃一支煙捲說道。
「什麼高端的檢驗方法?」我也從煙盒裡抽出一支點燃。
「測量頭髮中的微量元素比例。在那個檢測DNA都算高端科技的時代,這個名詞絕對算得上高端中的高端。」胖磊吧唧著嘴巴回答。
「怎麼個測量法?」我乾脆也坐在了辦公桌上,蹺著二郎腿問道。
胖磊為了能讓我有個直觀的了解,使勁地從自己的頭上薅掉一根打著捲兒的頭髮放在我的眼前,開口說道:
「這頭髮,第一要看顏色,頭髮的色素顆粒中含有銅、鐵等混合物,比如灰白色頭髮中含有大量的鎳,金黃色的頭髮中含有鈦,赤褐色的頭髮中含有鉬,棕紅色的頭髮中除銅外還含有鈦。」
「不過單憑這些還遠遠不夠,另外一點就是需要看人的生活習慣,例如長期抽煙的人,頭髮中會含有大量的鉛元素,等等。所以綜合這兩點,就算沒有毛囊的頭髮,裡面所含有的微量元素也有一定的針對性。老賢就是通過儀器把這個現場提取到的頭髮的微量元素圖譜給做了出來,接著辦案人員把所有的懷疑對象的頭髮全部取樣做檢驗,最終鎖定了真兇。他的名號也就是在那時候打響的,當時他在學校的檢驗系裡,那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聽說學校的檢驗老師走到哪裡把他帶到哪裡。也就是從那次起,老賢瘋狂地迷上了檢驗,一直到現在都是這個樣子。」胖磊喝完第二罐啤酒搖頭晃腦地說道。
「我去,原來老賢這麼牛×。」我瞪著眼睛感嘆道。
胖磊把空罐子往旁邊一扔,起開了第三罐喝了一口:「小龍,咱科室你跟我的關係那沒話說,但越是這樣,我覺得我這個當哥的越應該把醜話擺明面上。其實不是哥說你,咱們科室,明哥的法醫技術響噹噹,老賢檢驗技術也沒話說,你磊哥我在照相技術上雖然不敢說是多牛,但是在全省也是能排得上名的。也就是你,上班一年多了,一點兒長進都沒有。其實有時候你也別怪明哥說你,咱要從自己身上找原因是不是?你現在跟明哥吵,沒意思。等哪天,某個案件因為你的細緻勘查而告破,那就等於是在甩明哥一個大嘴巴子,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我琢磨著他的話,端起啤酒猛灌了一口。
有時候真的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六罐酒我只喝了兩罐便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胖磊的話在我迷糊的腦海中時不時迴響。
八實習生葉茜
也不知睡了多久,胖磊將休息室的門小心翼翼地推開,對著只穿著一條內褲在床上打滾的我小聲說道:
「小龍,疑似屍源好像找到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什麼啊?什麼疑似屍源啊?」我嘴裡嘀咕一聲,側翻了個身子,又要睡去。
「那好,你接著睡吧。」正當胖磊準備把房門再次關上時,我突然大睜兩眼,彷彿意識到了什麼,猛地起身,激動地問道:
「磊哥,你說什麼?疑似屍源找到了?」
胖磊看到了我的反應,嘴角微微一笑,把房門重新推開,揉了揉他的啤酒肚樂呵呵地走到我的身邊:「對,和明哥推測的一樣,刑警隊在當地派出所的配合下,果真在石鋪村找到了一個失蹤的單身女性,40多歲,早年喪偶,有一個20多歲的兒子在外打工。根據調查,這個女子現在已經有五六天聯繫不到了,刑警隊已經聯繫了她的兒子,他趕了回來,剛剛被帶到我們科室,老賢正在給這個男子做DNA比對檢驗,估計很快就會有結果。」
「那刑警隊那邊調查出石鋪村有沒有私人的小油坊了嗎?」我趕忙問出了我最關心的問題。
「沒有。整個石鋪村都沒有油坊。這也是我納悶兒的事。」胖磊有些沮喪地一屁股坐在了我的床頭。
「沒有?難道推斷有錯誤?」我從床頭摸了褲子套在腿上,從床上蹦到地面上問道。
「這就要借用老師的一句話,推理只能指明大致的調查方向,其中我們無法控制的突發情況太多。最少根據我們的推斷,疑似屍源不是有了一個大方向?如果比對上了,最起碼咱們也有個突破口不是?」胖磊蹺起二郎腿,使勁晃悠著對我說道。
我套上上衣,哭喪著臉回答道:
「但願能找到頭緒,我可不想復勘現場。」
也許很多人對復勘現場這個名詞不太了解,所謂復勘現場就是對現場重新勘查的意思,如果一個案件在第一次勘查現場的時候提取到了足夠定案的證據,那這個現場就沒有必要再重新勘查,相反就需要再次對現場進行仔細又仔細的反覆勘查。
第一遍現場的勘查,可以說把一些明面上的物證基本上都會提取完畢,而復勘現場的任務就是要對案發現場的一些細微的證據進行提取。按照以往的勘查經驗,如果第一遍現場勘查需要兩個小時,那復勘所耗費的時間絕對要在兩個小時以上。這個案件拋屍現場有十幾處,而且間隔有50多公里,如果這個案件需要復勘,那對我來說,絕對是一件十分「抓狂」的事情。
胖磊看我眉頭緊鎖,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道:「該來的總會來的,躲都躲不掉。咱還是看看檢查的結果吧。」說完他朝門外走去。
我用最快的時間穿戴整齊,剛一推開休息室的門,一個女子的背影就映入我的眼帘。女孩扎著馬尾辮,上身穿著一件白色的T恤衫,下身穿一條水洗緊身牛仔褲,腳穿一雙帆布鞋,20多歲,身材凹凸有致。本來還有一點兒睡意的我,看到這一幕,立馬精神煥發。我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裝,十分禮貌地說道:「你好,請問來我們科室有什麼事嗎?」
女孩雙手後背,來了一個華麗的轉身,一張清秀的瓜子臉出現在我的面前。
看清楚她的長相,我變了臉色,驚呼道:「原來是你!」眼前的女孩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刑警隊的實習女生。
「喲,敢情,您老這是剛起床?」女孩以我為中心,轉了一個圈,上下打量我說道。
面對她赤裸裸的調侃,我心裡雖然十分不爽,但本著「好男不跟女斗」的精神,沒有去理會。
而就在這時,走廊上傳來十分急促的腳步聲,胖磊喘著粗氣跑到我跟前,使勁咽了一口唾沫說道:「比對上了,比對上了。死者就是男子的母親。」
「什麼?真的?」我一把拽住了胖磊的左手,激動地問道。我有這種反應,一方面是因為案件有了巨大的進展,但更多的原因還是為有可能不需要去復勘現場而歡呼。
「比中了?」就在我出手的零點零一秒以後,女孩緊緊地拽住了胖磊的右手,忽閃著大眼睛問道。從她的臉上,我讀出了驚喜的表情。
胖磊左顧顧右盼盼,最終還是把目光轉移到了女孩身上,點了點頭說道:「嗯啊!」
我第一個鬆開他的手,唰地一個箭步衝到樓梯口,往二樓飛奔而去,女孩也不肯示弱,緊隨在我身後。
我一腳剛踏入二樓的走廊,便看到老賢手中拿著一本檢驗報告從實驗室走出來。
「賢哥!」我叫停了他的腳步。
老賢推了推眼鏡,轉身問我:「什麼事,小龍?」
「屍源找到了?」我跑到他面前閃了一個趔趄問道。
「基本可以確定。」說著他翻開了鑒定報告,把手指向鑒定結論一項對我說道。
我把報告從老賢手中拿過來,這時女孩也把頭湊了過來,還沒等我開口,女孩的聲音就飄到了我的耳朵里:「被檢驗者陳志的基因型,與現場生物樣本的基因型為母子關係的概率為99.99999%。」
啪,我一看完便把報告瞬間合上。
「你幹嗎?」女孩皺著眉頭幽怨地看著我。
「姑娘你是……?」老賢這才注意到女孩的存在。
「陳國賢老師好,我是刑警學院刑事偵查專業即將畢業的大學生,現在在咱們市刑警隊實習一年,我叫葉茜。」女孩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紹道。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老賢有些驚奇地問道。
「我來之前就聽刑警隊的師哥師姐跟我介紹過,說你們屍案調查科可是咱們市公安局辦理命案的『金字招牌』,不光是您,冷啟明老師,還有焦磊老師,可都是很牛的人物,我早就如雷貫耳了。」女孩咧著嘴巴笑著說道。
「咳咳咳。」我站在一旁有些尷尬,因為我們科室就四個人,三個人都介紹到了,唯獨把我給忘掉,這是什麼情況?
「咳什麼咳,你不就是那個科室里最水的痕迹檢驗員司元龍嗎?我知道你的名號,不用你在這兒假裝咳嗽提醒我。」女孩眼睛一瞥,對著我極為不客氣地說道。
「你!」我臉漲得通紅,卻無言反駁。
「好啦,你倆怎麼一見面就掐上了,我得抓緊時間把報告給明哥送去,他還等著問情況呢。」老賢說完從我手中拿走報告,轉身朝走廊的盡頭走去。
「賢哥,等著我,我也陪明哥一起審問。」
當我抬腳正要離開時,葉茜一把拽住了我的肩膀問道:「什麼?你們科還負責問話的活兒?這些活兒不從來都是我們刑警隊來做的嗎?」
我很不友好地把她的手從我的肩膀上移開,冷哼一聲說道:「實習生就是實習生,一點兒規矩都不懂。」
「什麼規矩?」葉茜好奇地向前走了一步問道。
我雙手一背,抬頭45度角仰望天空,很驕傲地回答:「我們市的規矩,一般小的案件的審訊由你們刑警隊來,但是我們科室插手的命案,這問話的活兒從來都是我們科室最先出馬。」
「怎麼還有這樣奇怪的規定?」葉茜有些不解地問道。
聽到這兒,我很瀟洒地從口袋中掏出一支煙捲叼在嘴邊,說道:「誰能有我們科室了解物證的情況?你們知不知道哪些話是該問的,哪些話是廢話?證據掌握成啥樣你們都不清楚,你們問個什麼?有時候報案人或者被問話人的一句不留心的話,都能造成案件的重大轉折,如果抓不住這樣的細節,就是跑斷腿案件也辦不掉。你沒看到你們刑警隊的大隊長都在會議室老老實實地等著呢嗎?你在這兒瞎吵吵什麼?」
「嗯,有一定的道理。」葉茜很認可地點了點頭。
我真的不想再跟她糾纏下去,雖然她的長相和身段都能躋身美女的行列,但上過警校的都知道,學偵查的女生,很多都有暴力傾向,因為警校的宗旨就是女人當男人訓練,男人當畜生訓練,刀槍劍戟哪一樣不精通也不會讓你順利畢業的,尤其她上的還是刑警學院,裡面的訓練更為嚴格。別看警校的女生穿個便裝也跟女神似的,可事實上她們很多人可都是能百分百空手接白刃的女漢子。
說到這兒,你們或許會問,我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告訴你們,因為我跟葉茜是同校的。在我們學校分「武當」和「文當」。像刑事偵查專業、治安管理專業、交通專業這些都屬於「武當」的範疇,因為這些專業的學生,在平時的工作過程中,極有可能跟歹徒發生搏鬥,所以訓練起來也最為嚴格。而我所學的痕迹檢驗、老賢的理化檢驗、胖磊的刑事照相,這都屬於「文當」,我們以後的工作就是針對一些現場的物證,所以在體能訓練中並沒有過於嚴苛的要求,我們基本上注重的都是腦力訓練。
九鄉村「殺馬特」
趁著葉茜捏著下巴思索的工夫,我一抬腳快速朝明哥的辦公室走去。剛一走進辦公室,我嘭的一聲把房門一關。明哥抬頭用詢問的目光看著我,我嘴角一咧算是回答。
明哥沒有言語,扭頭把目光移到了坐在他對面的男子身上。
男子20歲左右,染了一頭黃髮,上身穿一件鑲嵌有鉚釘的T恤,下身是一條黑色皮褲,腳穿一雙造型怪異的尖頭黑皮鞋。從外形上看,男子絕對是標準的鄉村「殺馬特」。此時男子手中正拿著一份DNA報告在仔細閱讀。
大概過了兩分鐘以後,男子把報告放在了明哥面前,平靜地開口說道:「警官,我看完了。你們想知道什麼?」
看到男子的表情,我有些詫異,死者是他的母親,而且是被用如此極端的手法殺害,可我從他的臉上竟然沒有看到一點兒悲傷的跡象。
我此時也注意到明哥的表情有些愕然,但轉瞬即逝,只見明哥拿出了紙和筆開口說道:「說說你自己的情況。」
男子從口袋裡掏出一支煙捲點燃,蹺起二郎腿,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吸了一口愜意地吐了出來,甩了甩擋在眼前的長發開口說道:「我叫陳志,21歲,現在在省城的理髮店工作。」
「說說你的家庭情況。」明哥一邊記錄一邊說道。
「我沒有家。」陳志把身子往板凳上一靠,又吸了一口煙回答。
「你說這話什麼意思?死者不是你的母親?」我在一旁看著他弔兒郎當的樣子有些憤怒。
「理論上是。」陳志把目光轉向我,平靜地說道。
「你!」我剛要發飆,被明哥投來的一個眼神給制止住了。看到他的表情,我一屁股坐在了遠處的板凳上,氣鼓鼓地看著眼前的陳志。
「說說你母親的情況吧。」說著明哥扔給陳志一支煙捲。
陳志雙手接過煙捲,往耳朵上一夾,歪著頭看著明哥,回答道:「她叫黃秀芳,45歲,我離開家有八年了,她的其他情況我不了解。」
「你父親呢?」明哥用筆頭敲著桌面耐心地詢問道。
「不知道,我從小到大被人叫了十幾年野種,我哪兒知道我父親是誰?要問,你管黃秀芳問去。」陳志冷哼一聲,抽了一口煙回答。
「對於你母親的死,你是怎麼看的?」明哥問了一個貌似跟案件毫無關係的問題。
「怎麼看的?她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完全在我意料之中。」陳志把耳朵上的煙捲取了下來,放在手中回答。
「這話怎麼說?」明哥引導道。
陳志用手中那個即將熄滅的煙屁股重新點燃這支煙捲,然後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使勁地踩了踩,有些懊惱地回答:
「黃秀芳從我小的時候,生活就不檢點,抽煙、喝酒、賭牌、亂搞,在村裡都是有名的,我也是受不了村裡人的閑言碎語,才小學一畢業就跟著幾個同村的人出去打工的。」
「你出去這些年沒有回過家?」明哥停下了筆。
「你覺得我會回來嗎?」陳志沒有回答明哥的話,反問道。
明哥聞言,雙手交叉放在桌子上,皺著眉頭問道:
「黃秀芳在村裡跟誰的關係好,這個你清楚嗎?」
陳志拍了拍身上的煙灰說道:
「我記得小時候村南頭的謝老漢經常來找她,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明哥聽到這兒,眼睛一亮,趕忙問道:
「謝老漢的情況你了解嗎?」
「前幾年就死了,黃秀芳肯定不是他殺的,這點你放心。」陳志甩了甩頭髮回答。
「因為什麼死的?」我在一旁見縫插針地問道。
「具體怎麼死的我不清楚,反正就是死了。」陳志有些不耐煩。
明哥考慮了一段時間,接著開口問:
「平時家裡就黃秀芳一個人居住?」
「應該是。」陳志掐滅煙捲回答。
「行,今天的問話就到這裡吧,有什麼需要我們再聯繫你。」明哥拿起筆錄紙讓陳志在上面簽字按手印,然後轉身離開了辦公室。老賢也跟在後面走了出去。
陳志剛要起身離開,我一把將他按在了座位上,直勾勾地看著他問道:「哥們兒,咱兄弟倆好好聊聊,我不記筆錄。」
陳志一用力,把我的手從他的身上甩開,重新坐在了座位上,不耐煩地開口說道:「還有什麼要問的,你趕緊。」
「你們村以前有沒有開油坊的?想好再回答我。」我開口問道。
「謝老漢就是開油坊的啊。」
「什麼?這麼重要的事情你剛才怎麼不說?」
「那你們也沒問啊。」陳志臉一橫。
「那現在謝老漢死了,油坊還開嗎?」我平復了一下激動的心情,趕忙追問。
陳志蹺起二郎腿,又續上一根煙捲:
「早關掉了,現在交個電話費都送油,誰有那閑工夫還去榨油吃?」
「謝老漢的基本情況你跟我說一下。」我從口袋裡拿出了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和筆。
「他叫謝漢國,如果不死的話,現在已經有六十七八歲了,家裡好像有一個兒子,叫謝文樂,以前就是種地的,現在也不知道幹什麼。我知道的就這麼多。」
我一邊聽,一邊在本子上仔細地記錄。
「好,大致情況我了解了,你先回去吧,有什麼情況我再打給你。」
「別,我忙得很,我可不希望再接到你們的電話。」陳志很瀟洒地捋了捋自己的頭髮,走出了辦公室。
陳志走後,我打開電腦,登錄了人口信息網,在姓名一欄輸入了謝文樂的名字,知道了他的居住地在洞山市石鋪村,想查到他的具體住址一點兒也不難。
沒到一分鐘,兩張帶有謝漢國和謝文樂基本信息的材料被我列印出來。
我把紙張摺疊起來小心收好,經過會議室時,我看見裡面圍得滿滿當當,刑警隊和派出所的民警都在傳閱剛才那一份問話筆錄。
我對著坐在門口的胖磊使了一個眼色,胖磊會意,起身朝我走來。
「什麼情況,小龍?」
「走,到辦公室說。」我神秘地一笑。
啪,辦公室的門被我鎖死之後,我從口袋裡掏出了剛才列印的兩張紙遞給胖磊。
「這是什麼?」胖磊雙手接過。
「剛才明哥漏問了一個問題,死者黃秀芳以前跟一個叫謝漢國的男子有過交往,謝漢國雖然已經死了,但是他的兒子還居住在村裡。我還問到了一個重要的情況,謝漢國以前就是開油坊的,家裡有那種麻袋一點兒也不稀奇,你說這件事會不會是他兒子謝文樂乾的?我們假想謝漢國跟死者有矛盾,然後他兒子替父報仇,你說有沒有這種可能?」我在一旁眉飛色舞地說出了我的猜想。
「嗯,絕對有這種可能性。」胖磊十分贊同地回答道。
「還有一點,嫌疑人有可能是駕駛車輛拋屍的,麻包的透氣性雖然好,但是袋子空隙也相對較大,屍塊上的血水一定會從麻包里滲透出來,就算他拿水沖洗,我相信也不會清理得那麼乾淨,咱們只要看他家中有沒有這樣的車,然後讓老賢用試劑檢驗一下車上有沒有死者的DNA,不就能鎖定真兇了?」我越說越興奮。
「說得有道理,我們現在就把這情況告訴刑警隊的兄弟們,讓他們去調查一下。」胖磊剛要離開,被我一把拽住。
「磊哥,你腦子沒出問題吧?讓刑警隊的一大幫人去調查,嫌疑人肯定會被嚇跑,咱們現在手裡又沒有定案的證據。」
「那你的意思是……?」胖磊好像明白了什麼。
「現在正好是下午,咱們等天色稍微暗一些,先去村子里打探一下情況。如果謝文樂的家中果真有汽車,那他就具備拋屍的條件,嫌疑肯定最大,然後咱們再通知老賢過來檢驗。」我自己在心裡有個小九九。這裡面我隻字未提明哥,我就是要不蒸饅頭爭口氣。竟然連一個實習的小丫頭片子都對我冷嘲熱諷,這讓我著實有點兒受不了,可以說簡直觸碰到了我的底線。
胖磊聽到這裡,嘴角掛起了笑容,我倆在一起這麼長時間,有些事情早已心照不宣,於是他開口對我說道:「好,你哥我就幫你爭這口氣。我一會兒找一輛民用車過來,來回也就50多公里的路程,不遠,這事包在我的身上。」胖磊拍了拍胸脯向我保證道。
「磊哥,你果然夠意思!」我打了一個響指。
傍晚時分,我跟胖磊趁著所有人都在討論案情的工夫,悄悄地溜出了科室。胖磊叼著煙捲將點火鑰匙插進一輛白色普桑車內,我坐在副駕駛位置上使勁往後伸了一個懶腰,透過風擋玻璃看見漫天的火燒雲,心裡那叫一個舒坦。此時的我在心裡無數次地幻想,這個謝文樂就是我們要找的嫌疑人,幻想著明哥看到我抓到嫌疑人時那吃驚的表情,還幻想著那個叫葉茜的女孩對我拍手稱讚的景象。
就這樣,我和胖磊滿懷希望朝洞山市的石鋪村駛去。
十神奇的泥土層
按照公安網上登記的人口信息,我倆很快便在村裡找到了謝文樂的住所,一個寬敞的四合院,院子里時不時地發出哼哼聲。院子坐東朝西,有扇掛滿皸裂油漆痕的紅色大鐵門,南側是一條骯髒的溝渠,院子里的排水管,不停地往外排放著污水,再往南大約兩百米,便是高速公路的護欄。院子的東側是一大片棉花地,西側則是稀散的幾戶人家。
我站在十米開外就聞到了刺鼻的騷臭味。
「我×,這謝文樂不榨油,改養豬了!」我捏著鼻子說道。
「難怪住在村子的最南邊,這味道一般人還真受不了,尤其是在夏天。」胖磊也學著我,捏起了鼻子。
「咱們別只顧抱怨了,抓緊時間看看他們家院子里有沒有車,這馬上天就要黑了。」胖磊又接著補充道。
「你這體形太龐大了,顯眼,你就在這棉花地里蹲一會兒,我去去就來。」說完,我抬腳就往謝文樂的住處走去。
從棉花地到院子,也就一分鐘的工夫,我小心翼翼地走到門前,透過門縫往院子里望去。
只見院內一個三十五六歲的男子,正端著一大盆剩飯給豬餵食,院子里只停放了一輛承裝泔水的電動三輪車。嫌疑人拋屍的距離來回有一百多公里,就算這輛電瓶車充滿電,也絕對跑不了一個來回。
看清楚了這一切,我面帶失望地重新返回棉花地里。
「小龍,什麼情況?」胖磊看我無精打采地走過來,趕忙問道。
「院子里除了一輛電動三輪車,沒有其他的交通工具。」我往胖磊身邊一蹲,無力地回答道。
「那他拋屍的車輛會不會是借來的?」胖磊在一旁說出了一個假設。
「你說的不無可能,但是他管誰借的呢?」我的眉毛擰成了一團。
正當這時候,胖磊的手機鈴聲響起。
「誰打來的?」我問道。
只見他和電話那頭簡短地說了兩句,便扭頭對我說道:「明哥打來的,說是死者的衣服找到了,老賢已經化驗出了結果,讓我們趕緊回去,可能有發現。」
「那還等什麼,趕緊的。」我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起身說道。
近一個小時后,我和胖磊風塵僕僕地回到了會議室內。
我剛進門便抓起水壺倒了一杯清水一口喝完,接著我抹了一把嘴角的水一屁股坐在座位上,問道:「什麼情況?」
老賢聽言,翻開了檢驗報告:「刑警隊的同事在高速公路邊又找到了一個麻包,包裡面裝的是衣服和鞋子,我通過化驗衣服上皮脂中的DNA,基本證明這幾件衣服為死者黃秀芳生前所穿。而通過死者的鞋子,我確定了死者的大致死亡時間。」
「什麼?這怎麼確定的?」我趕忙問道。
此時明哥打開了會議室的投影儀,一張沾滿泥土的黑色運動鞋的照片出現在了屏幕上。
老賢起身站在屏幕旁邊解釋道:「從這上面不難看出,死者的腳上粘有大量的泥土,根據調查,在石鋪村裡,基本都是土路,死者的腳上會出現這種情況,只有一種可能。」
「死者是在下雨天出門踩的?」我趕忙搶答道。
「對,只有這一種可能。通過查詢天氣預報得知,在發現屍塊的三天前,洞山市下了一場極為短暫的暴雨。腳上粘有這麼多的泥土走路十分礙腳,按照正常的情況,如果死者是回到了自己家中,肯定第一步就把腳上的泥土給鏟掉,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顯然她還沒有來得及清理就遇害了。通過這個,我可以大致推斷,死者是7月14日左右遇害的。而根據明哥對屍體腐敗的情況分析,基本上是接近三天。結合這兩點基本就能判斷出死者的死亡時間。」老賢在一旁解釋道。
「確定了案件發生時間,這對案件的偵破也沒有明顯幫助啊。」我聳了聳肩說道。
「聽你賢哥把話說完。」明哥在一旁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對我說道。
我沖著他翻了一個白眼,把頭望向老賢。
老賢翻開了下一張照片說道:「這張照片是死者鞋底泥土層的剖面圖,通過這個,我們能分析出死者生前去過哪些地方。」
「這都行?」我有些驚訝。
老賢扶了扶眼鏡說道:「咱們來看第一層,也就是最接近鞋底的那一層,在這一層中,我檢查出來大量的有機物和礦物質成分,這種土一般路面上不會出現,只有種植作物的田裡才會有,這說明死者在生前可能去過田地里。」
「接下來是第二層,我在這一層上發現了少量的矸石和細沙,這種成分多存在於裸露的路面上,也就是說,死者當天離開了田地后,緊接著又跑到了村裡的路上。」
「接下來第三層,也是我最為困惑的一層,因為我在裡面發現了基岩的成分。」
「基岩是什麼?」我不解地問道。
「如果單純地解釋,可能有些枯燥,咱們舉個例子來說吧。假如我們在地上挖一個深坑,就會發現其實土壤是有分層的,按照地質學家的劃分,往往可以分為五個層面,第一層為O層,也叫有機落葉層,這一層距離地表大概只有十厘米。」
「再往下就是A層,淋溶層,A層由表土層組成,易鬆動,呈暗褐色,一般厚度可以達到25厘米。」
「接著便是B層,澱積層,通常也稱之為壓表層,由黏土和其他從A層淋濾下來的微顆粒組成,顏色較淺,厚度在30到100厘米之間。」
「第四層就是母質層,僅包含部分風化的岩石,厚度通常在一至兩米的範圍。」
「最後一層便是基岩層,它裡面所含有的都是一些高溫高壓下形成的穩定的礦物質。厚度可以超過三米。一般只有在建築工地上才會出現這樣的基岩顆粒。」老賢雙手交叉放於身後沖著我解釋道。
「老賢,你的意思是說,死者被害當天,先是到了田地里,然後又沿著村裡的小路走到了一個含有基岩顆粒的地方,接著被害的?」我努力地梳理著自己的思路。
「對,死者鞋底的最後一層就是基岩層,這就說明她之後沒有去過其他的地方。因為這個時候她已經被害了。剛才明哥已經讓刑警隊的同事去村裡偷偷調查了,看看石鋪村最近有沒有人在挖地基蓋房子,如果有,在那裡很有可能找到線索。」老賢關掉投影儀說道。
「沒有,我去過了。」我隨口一說。
我這邊話音一落,胖磊在我身邊歪著頭,張大嘴巴看著我。
「壞了,說漏嘴了!」我在心裡苦叫。
「什麼,你去過了?」明哥抬頭直勾勾地看著我。
果然還是沒有逃過明哥的耳朵,我只能木訥地點了點頭回答:「剛回來。」
「你有發現?」明哥絲毫沒有因為我的獨自行動而生氣,反而客氣地扔給我一支煙捲。
「唉!」看來瞞是瞞不住了,我只能把事情的前後經過仔細說了一遍。
明哥靜靜地聽完,沒有作聲,他仔細地思考了約有幾分鐘的時間,開口問道:「照你這麼說,這個叫謝文樂的人十分可疑。你光注意到他們家的院子里有電瓶車,你有沒有注意觀察他們家門口的路面上是不是有汽車輪胎痕迹?」
被明哥這麼一問,我傻了眼,對啊,不管他開誰的車,只要在門口有車輪胎的痕迹,那不就能說明有車去過他們家,他就有拋屍的條件?
「還有,謝文樂的生活背景你有沒有查過?」明哥又開口問道。
「沒、沒、沒有。」我的臉唰一下紅了起來。
「那你去謝文樂家幹什麼?」明哥有些疑惑。
「就、就、就是去看他們家有沒有車,如果有就讓賢哥去檢驗一下。」我結結巴巴地說出了我的想法。
「想知道他有沒有車還不簡單?直接上網查就是,還要親自跑一趟?汽車不管是購買還是變賣,肯定都要經過本人核實,並且在公安局車管所備案的,你知道了謝文樂的真實身份,上網查詢不就知道他名下有幾輛車了嗎?」
我被明哥說得一陣無語。
「你們隨我進辦公室。」明哥掐滅煙頭對著我們三個說道。
十一像風一樣的女子
一分鐘后,明哥飛快地打開電腦,登錄只有公安局內部才能進入的信息系統,輸入了謝文樂的身份證號碼。
吧嗒,一個掛有圖片的網頁彈了出來。
「他登記的只有一輛電動三輪車。」明哥的查詢得到了結果。
「對,就是這輛,我在他們家的院子里看見過。」我用右手指著電腦屏幕說道。
正在這時候,明哥的手機發出叮咚的聲響。只見他打開簡訊,一張布滿輪胎印的土路照片出現在他的手機屏幕上。
「這是什麼?」我低頭看了一眼,好奇地問道。
明哥把手機中的照片放到最大:
「這是謝文樂家門口的土路照片,我剛才讓前往村裡調查的刑警隊員拍的。謝文樂家是獨門獨院,而且在村子最南邊,平時不會有人經過這裡,但從照片上看,他門口的這條土路經常有汽車在上面來回碾壓,否則不會出現這種大面積重疊的輪胎痕迹。也就是說,經常有汽車出入他們家的院子。」
「通過輪胎印能不能找到是哪種車?」我低著頭問明哥。
「你問我?這個應該是你的專業領域啊。」明哥嘴巴一歪,抬頭說道。
被他這麼一說,我乾脆閉口不答。
明哥看著我的表情,嘴角一揚開口道:「就算是公安部的專家也不可能從輪胎印上看出車型,因為現在市場上同種規格的輪胎太多,而且輪胎的花紋基本都如出一轍。既然咱們從這上面下不了功夫,就可以換個思路。」
「這怎麼說?」我又把頭伸了回來。
「謝文樂是開養豬場的,他自己沒有車,那為什麼會有這麼多車來他的院子呢?很顯然,謝文樂跟這些人之間有業務往來。咱們只需要查出謝文樂的手機號碼,看他經常跟哪些人聯繫,把這些人的信息給調出來,然後咱們再查詢在這些人名下有哪些車。得到車輛的信息后,結合案發前幾天收費站的監控錄像,看看有沒有可疑的車輛沿著拋屍的軌跡行駛過,這樣就基本上可以確定偵查的大方向。」明哥一邊說一邊在網上操作。
啪嗒,啪嗒,辦公室里除了他點擊滑鼠的聲音,再也聽不見絲毫的動靜。我們三個屏住呼吸,坐在椅子上焦急地等待著查詢的結果。
整整兩盒煙后,明哥的筆記本上寫滿了各種各樣的信息。忽然他掐滅手中的煙屁股拿起筆,在一個車牌號上重重地畫上了一個圈,然後對我們說道:「我一共查出了三輛可疑車輛,一輛小型麵包車,兩輛轎車,根據輪胎痕迹的寬度來看,只有這輛『灣D67825』的麵包車最為可疑。焦磊,你結合這輛車的照片,查閱調來的所有監控錄像,看看這輛車有沒有在畫面上出現過。」說著明哥將一張列印出的汽車圖片遞到他手中。
焦磊接過照片,快速地掃了兩眼,便往門口走去。
「磊哥,我跟你一起。」我快步上前跟在了他的身後。
在科室里,胖磊除了要負責刑事照相外,他還有一個比較重要的工作,就是分析甄別視頻資料。刑訴法規定,視頻資料也是重要的定案證據,這種活兒,讓他這種對光源十分敏感的人去干再適合不過。
胖磊一進辦公室,便從鐵皮柜子里拿出他的超大號硬碟,接入電腦,校準北京時間,便點開了播放器。
細心的朋友可能會注意到,視頻在刻錄的過程中默認的是監控設備的設置時間,這往往使得監控資料時間和北京時間存在誤差,所以校對時間是觀看錄像前非常重要的一個步驟。
胖磊先把案發時間段的所有夜晚的監控視頻排列出來,因為按照正常人的思維,在白天拋屍目標太明顯,只要是有腦子的人都不會這麼干。
此時他一改平時流里流氣的習慣,端正坐姿,眯起小眼睛,把一段視頻拖入播放器中,點擊全屏,然後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
只見畫面上一輛輛汽車飛速駛過,第一段看完接著是第二段、第三段,也不知過了多久,坐在一旁眼睛有些發酸的我,趴在辦公桌上睡了過去。
牆上鐘錶的分針與秒針「嘀嗒、嘀嗒」地交替著打著圈兒。
「有了。」一聲驚喜的尖叫傳入我的耳朵里。
騰,我被胖磊的這聲吼叫驚得從板凳上一躍而起。
「什麼情況?」我睜開惺忪的雙眼,看到了他身邊堆滿煙頭的煙灰缸。
「我發現了明哥說的那輛車。」胖磊雙拳緊握,興奮地回答道。
我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鐘錶,時針和分針指向凌晨四點三十分,接著我又把目光望向電腦屏幕:
「真的?在哪兒呢?」
「別著急,我找給你看。」說著他快速地拖動播放條,找到目標后,他在暫停鍵上單擊了一下滑鼠。
「你看,7月15日深夜兩點鐘,這輛車出現在了洞山市的高速卡口之上,三點半的時候,這輛車又返回了洞山市,而且我在其他市的高速卡口上均沒有發現這輛車的蹤跡,也就是說,它只在我們市的範圍內出現過,而且在行駛的時間上也基本吻合,哪裡有這麼巧的事?所以我猜測,這車上很有可能裝的就是死者的屍塊。」
我聽到這兒,興奮地上下揮舞著拳頭:「那還等什麼?趕緊找到這輛車,讓老賢去化驗,如果能找到死者的DNA,那基本上就能定案了。」
「就是這個理!」胖磊也面帶喜悅,合上筆記本,朝明哥的辦公室走去。
消息確認之後,明哥又聯繫了交警部門,很快找到了這輛車停放的地點。讓我沒有想到的是,這輛車的車主,竟然是我們市的一家大排檔的老闆,名叫李東,男,38歲。
第二天傍晚,我們科室四個人跟著刑警隊的幾位同事站在了「雲汐市啤酒廣場」,當然這裡面少不了那個「跟屁蟲」葉茜。根據線人的報告,這個叫李東的就在這啤酒廣場內開了一家大排檔,但是無奈這個廣場里有不下一百家大排檔,尋找起來,還是有些困難。
這時,我從包里拿出了幾張放大的戶籍照片給刑警隊的同事分發下去。當發到葉茜跟前時,正好是最後一張,她剛想伸手來接,我扭頭遞給了明哥。
此時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啤酒廣場之內找尋李東的下落,根本沒有人注意到我跟葉茜之間的細微變化。葉茜有些憤怒地翻著白眼看著我。
看著她的表情,我得意地一笑。
「是不是那個?」人家都說眼睛小聚光,果然胖磊第一個找到了李東的位置。
我低頭看了一眼照片:
「對,就是他。」
正當我們準備跑上前時,一個矯捷的身影從我身後閃過,我回頭一看,剛才還站在原地的葉茜沒了。等我回過神來,人家已經跑出了十米開外。
「哎喲我去,這身手。」我在心裡感嘆。
「警察,讓開。」葉茜一邊跑,一邊對著周圍的食客大聲地喊叫。
聲音傳到李東耳朵里,他慌忙甩掉手中的炒鍋,快步朝後門跑去。
我見狀,停下腳步,看了一眼李東逃跑的方向,轉身朝廣場外跑去。這個啤酒廣場在我們市也算是比較有名的大排檔聚集區,我來過不止一次,路熟得很,李東逃跑的後門正好對著一條小路,小路只有一個出口,就在旁邊的樓道之內。我不緊不慢地走到出口旁,把身子藏起來,悄悄地把腳一伸,等著大魚上鉤。
果然,還沒有兩分鐘,一個男子被我絆了個狗吃屎,我一看是李東,趁他還沒爬起來,一屁股坐在了他身上,接著雙手摺腕,疼得他在原地嗷嗷直叫。
呼隆隆,一大串腳步聲從我身後傳來,第一個出現在我面前的便是葉茜。當她看到李東已經被我制伏,詫異地問道:「你怎麼這麼快?」
我看到大隊人馬差不多都已經趕到,起身拍了拍雙手回答道:「我說葉實習生,抓人要動點兒腦子,你知不知道你犯了抓人的大忌?你剛才那麼一喊,只要心裡稍微有點兒鬼的人都知道跑,要不是我提前摸清楚了路況,能這麼容易就抓到人?」
「哼!」葉茜被我說得頭一扭不再理我。
此時李東已經被刑警隊的同事上了手銬。
「警官,我就犯那麼點兒事,至於給我上銬子嗎?」李東看了看手銬,有些無奈地說道。
「你給我住嘴!」我抓起一個黑色頭套,使勁套在了他的頭上。
十二黑心油
由於李東有涉案嫌疑,直接被帶到了刑警隊的審訊區內。
大家可能不是太清楚,在刑警隊能夠問話的房間有兩種,一種叫詢問室,另一種便是審訊室。
詢問室一般是普通老百姓報案,或者邀請證人過來談話所使用的問話房間,這種房間的布局和一般的辦公室沒有什麼區別,有的還在牆上掛著一些宣傳法律的宣傳畫,為的就是營造一種輕鬆的談話環境。
而審訊室就有很大的不同,因為進審訊室的只有一種人——涉案嫌疑人。審訊室的構造相對要複雜,分為兩個區域,審訊區和嫌疑人約束區,中間會用鐵欄杆分割。審訊區是警察做訊問筆錄的工作區域,一般配有電腦、辦公桌、沙發、椅子等,而嫌疑人約束區就只有一樣東西——「老虎凳」。
老虎凳原是舊社會特有的一種刑具,通過對雙腿和膝蓋關節施加人體無法承受的壓力達到折磨、拷問受刑者的目的。但是新中國成立后,該刑具已經被廢除。
公安局所使用的這種凳子叫「老虎凳」,是我們自己內部的一種戲稱,主要是為了震懾犯罪嫌疑人,而不是上面所說的那種功用。
這種「老虎凳」其實是一把固定在地面的鐵椅子,椅子的下端有兩個圓圈腳鐐,可以將坐在上面的人腳部給固定住;椅子的兩個把手位置還配有兩個上下伸縮的鐵環,用於控制嫌疑人的雙手;在椅子的靠背上,掛有警繩,掛警繩的目的就是把嫌疑人的整個上身給捆在椅子上,防止其自殘。這種凳子可以把嫌疑人的整個身體給束縛住,所以坐在上面的人,十分不好受。按照現在公安部的要求,「老虎凳」是基層的刑警隊審訊室一定要配備的裝備。
此時李東被五花大綁銬在了「老虎凳」上。
「警官,要不要搞成這樣,我不就犯了那麼一點兒小事嘛!」李東坐在椅子上,哭喪著臉,眼睜睜地看著幾個偵查員給他的腳上扣腳鐐。
明哥沒有理會,拿出了紙和筆。
除了我們科室的幾個人,其他偵查員都很識趣地走出了審訊室。
我扭頭看了看絲毫沒有離開意思的葉茜,問道:「你還站在這兒幹嗎?」
「不幹嗎,就看看。」葉茜一臉無辜地說道。
「你懂不懂規矩?這種案件,所有的審訊都是我們科來的。」我在一旁提醒道。
「我知道啊,你們問你們的,我在一旁聽還不行嗎?」葉茜狡辯道。
正當我跟她爭論的時候,明哥把頭歪向了我們:
「你叫葉茜是吧?徐大隊長是你姑父?」
「是的,冷主任。」葉茜一臉崇拜地看著明哥。
「會不會用筆錄軟體?」明哥指了指旁邊的電腦。
「會,冷主任。」葉茜彷彿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
「行,那你打開筆錄軟體記錄,我今天就不手寫了。」明哥把鋼筆套重新套在筆上。
「好咧。」葉茜興奮地走到明哥身邊,熟練地打開了電腦。
「原來是關係戶!」雖然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但是我十分鄙視這樣一類人,眼前的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片子,讓我在心中又增加了幾分反感。
「那個,葉茜,我問話的時候你不準插嘴,只管記錄,知道了嗎?」明哥善意地提醒道。
「好的,冷主任。」葉茜認真地點了點頭,接著把雙手搭在了鍵盤上。
明哥從口袋裡抽出幾支煙捲,給我們一一分發下去,然後對著李東開口問道:「你知不知道,公安局找你來什麼事?」
「知道啊!」李東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
「那你說說看。」明哥起身走到他跟前。
「是不是我煉黑心油的事?」李東抬頭看著明哥,試探性地問道。
「黑心油?」明哥聽到這兒,停下了腳步,眉頭緊鎖。
「除了這件事,還有沒有別的事了?你仔細想想。」明哥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沒了,我從來沒有干過違法的事情,要不是被朋友拉著一起干,我也不會幹這行當。」李東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給我好好再想想!」我對著李東大聲吼叫道。
「真的沒有了。」被我這麼一搞,李東都快哭出來了。
明哥背對著我,把左手舉在半空中,對我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
「好,先把你煉黑心油的事情說說看。」
李東使勁地點了點頭,開口道:「記得是兩年前,我在咱們市的啤酒廣場租了一個攤位干大排檔。后經人介紹,認識了一個叫謝文樂的朋友,他說他們家以前開過油坊,看我們這大排檔規模那麼大,用油量那麼多,想跟我合夥開一個小型的煉油廠。」
聽到「謝文樂」三個字,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
明哥聽到這兒,轉身朝我們幾個看了一眼,表情緩和了許多。
李東使勁地深吸一口氣,接著說道:「當時我手裡有點兒閑錢,謝文樂家有地方,而且他住在洞山市的村子里,那邊基本沒有人會去查,所以我一拍腦袋,就幹了,一直干到現在。」
「煉油的場地在哪裡?」明哥雙手插兜低頭看著李東。
「就在謝文樂的家裡。」李東戰戰兢兢地抬頭看明哥一眼。
「根據我們了解,那裡不是一個養豬場嗎?」明哥問道。
「養豬場只是一個幌子,我們在他家裡挖了一個地下室,平時煉油都在那裡面。」
聽到這兒,老賢的臉漲得通紅,激動之情溢於言表。煉油廠是地下室改造的,這正好能解釋死者腳底為什麼會有基岩的成分。
「你接著說。」就算平時最冷靜的明哥,言語里也有些興奮。
李東咽了一口唾沫:「我平時到市場上收一些死豬、病豬,或者一些不能吃的豬肉,拉到謝文樂那裡加工。他加工好的油,會給我送過來,然後我再賣給大排檔的老闆。」
「你平時用什麼運輸這些豬肉?」明哥定了定神,問道。
「就是我那輛小麵包車。」李東老實地回答道。
「7月14日,你有沒有開車?你仔細想想。」明哥掏出煙捲點燃一支,塞在了李東的嘴巴里。
李東叼著煙捲,抽了兩口,皺起了眉頭仔細回憶:「7月14日?7月?對了,我想起來了,我13日剛給謝文樂送了一車豬去,14日車在他那裡。」
「這車你兩個還伙著開?」
「謝文樂一家子全靠他一個人掙錢養活,他哪兒有閑錢買車。平時都是我把豬肉送過去,他煉好了油給我送來。我送過去之後,車就會扔在他院子里,我自己到高速公路上隨便攔一輛車就回來了,也省事。」
「你的車鑰匙呢?」明哥歪著頭問道。
「被你們公安局的給收去了。」李東嘆了口氣說道。
「你知道車鑰匙在誰手裡嗎?」明哥轉頭看著在一旁敲打鍵盤的葉茜。
「在徐大隊長那裡。」葉茜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腦回答道。
「好,你在這裡把材料給結掉,我們去去就來。」說完,明哥對著我們三個使了一個眼色便離開了審訊室。
一個小時之後,李東的麵包車開進了我們科室的院子里。
車是「五菱之光」牌紅色麵包車,車內只有駕駛室和副駕駛還留有座位,其他的座椅全部被拆掉了,這也是為了最大限度地提高車子的裝載量。
老賢穿上密封性良好的檢驗服,雙手套著橡皮手套,走到車的跟前用強光手電筒仔細尋找車內的蛛絲馬跡。只見他圍著車找了一圈,拉掉口罩對我們說道:「車子由於在設計的過程中特意加高了底盤,導致整個車廂的地面中間高兩邊窪,這樣血水很容易流淌走,而且很顯然,這個車子被沖刷過了,所以我們只能在車廂的兩側夾縫中去尋找血液細胞。」
老賢說完,從工具箱中,拿出一瓶像蚊子水的東西,對著車裡的夾角輕輕地噴洒。
「這是什麼東西?」我好奇地問道。
「發光氨,它可以跟細小的血液細胞發生反應,在夜色下發出淡藍色的光點。你在警校沒有學?」明哥站在我身邊平靜地說道。
「呃,好像聽說過。」我不好意思地回答。
「有了!」老賢弓著腰站在車廂里,把頭探出來對我們興奮地喊道。
聽到這兒,我趕忙拉開副駕駛的車門,把頭伸了進去。
「真的,真的有啊。」我使勁地拍打著副駕駛的座椅喊道。
老賢熟練地把提取箱打開,拿出根玻璃管,小心翼翼地提取檢驗樣本。我雙手緊握,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隨後老賢把吸入微量血跡的試管牢牢地卡在了提取箱內,接著他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水,對著我們說道:「給我一個小時。」說完一頭扎進了實驗室。
在我們這邊焦急地等待結果的同時,刑警隊那邊也按照明哥的指示在謝文樂的院子外布下了天羅地網,只要這邊一有消息,那邊就可以下令抓人。
嘀嗒,嘀嗒,會議室內只能聽到牆上的鐘錶轉動的聲響,大家都表情凝重地望著實驗室的方向。
可以說車上血液的DNA報告是關鍵的證據,如果沒有這份報告,最多只能證明謝文樂駕駛過車輛。有的人會問,不是有基岩可以鑒定嗎?其實那是大錯特錯,基岩里含有的礦物質並沒有唯一性。打個比方來說,你到蛋糕店買了一大塊水果蛋糕,並把蛋糕切成小塊,有的小塊上沾有蘋果,有的小塊上沾有草莓,它們都可以稱為蛋糕,但是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你如何證明這幾塊小蛋糕是從某一塊大蛋糕切下來的?畢竟蛋糕上的水果都不同。基岩的道理也是一樣,含有某種礦物質的岩石顆粒可以認定為基岩,但是基岩並非只含有唯一的礦物質,所以在法律上這種證據只屬於側面證據,不能給定案起到任何的作用。但是DNA則不一樣,稍微有點兒常識的人都知道,全世界除了同卵雙胞胎以外,沒有哪兩個人的DNA完全相同。能否鎖定嫌疑人,要等老賢的結果。
哐啷,實驗室的門被推開,老賢探出頭來,對著我們十分酷炫地說了兩個字:「抓人!」
明哥聽后慌忙把剛點燃的煙捲戳在了煙灰缸內,快速地掏出手機按了一串號碼。
此時謝文樂家院外,呼啦從棉花地里鑽出了十幾人,把院子團團圍住。嘭,隨著一聲破門器的破門聲,謝文樂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抓獲。
我們科室四個人也第一時間前往謝文樂的住處,找尋與案件有關的其他物證。
十三分屍廠房
走進院子,穿過豬圈,便是堂屋,在堂屋北邊牆上有一個暗門,推開門有一個直通地下的階梯,沿著階梯走進去,便是一間一百平方米左右的煉油作坊,作坊里散發出陣陣的腐臭味。作坊呈正方形,房頂上懸挂著昏黃的燈泡,北側堆積著大量的死豬,東側是一組鍋爐,鍋爐中還在熬制黑心油,西側擺放了十幾個空桶。老賢一進屋便拿起鑷子在作坊里到處提取檢驗樣本。
在這個作坊里,最令我驚訝的還是擺在正中間的那台電動切割機,這種切割機就是木匠最常用的那種,一個四方的鐵板上,安置了一個跟洗臉盆直徑差不過大小的鋸齒狀切割片,此時切割片上還掛著沒有切割完的死豬。
「這應該就是分屍工具!」我直勾勾地盯著切割機說道。
「看看在這切割機上能不能提取到死者的DNA。」明哥沖著蹲在地上的老賢說道。
老賢聽后,點了點頭便朝著我的方向走了過來。
高度緊張地工作了三個小時后,謝文樂住處這個案件關聯現場基本處理完畢。接著我們四個人分頭行動,老賢和胖磊負責回單位對檢材進行化驗,我跟著明哥來到了刑警隊,準備審訊嫌疑人。
焦急地等待了四個小時后,老賢傳來捷報,在謝文樂的地下作坊內提取到了基岩的成分,在切割機上找到了死者的DNA,在謝文樂所居住的房屋內找到了五桶人工壓榨的花生油,成分跟潑在死者面部的花生油成分一致。一條證據鎖鏈如同金箍般,死死地套在了嫌疑人謝文樂的頭上。
咣當,刑警隊審訊室的房門被明哥重重地關上。我搬了一個板凳坐在明哥旁邊,葉茜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早早地坐在了審訊室的電腦前。
明哥沒有過多的動作,開口對著謝文樂說道:「咱們也不用賣關子了,你也應該知道你犯的什麼事。」
謝文樂耷拉著腦袋沉默不語。
「怎麼?想玩沉默?不想說是不是?」明哥看著他的表情,有些惱火。
依舊無聲。
「男子漢大丈夫,敢做不敢當?!要不要通知你在省城的妻兒過來見你最後一面?」
明哥參與過這麼多次的訊問,對嫌疑人的心理脆弱面把握得相當到位。在審訊之前,明哥就做足了功課,原來謝文樂有一個十分爭氣的兒子,去年考上了省重點初中,他的妻子為了照顧兒子,也跟了過去。他為了能賺夠兒子的學費和生活費,一個人挑起了家庭的重擔,任勞任怨地待在那個骯髒不堪的地下作坊里。每天的工作時間最少有十三個小時,如果不是對家庭有十分強烈的責任感,換成是誰都不一定扛得住。
果然,明哥一提到謝文樂的妻兒,他的淚水便如決堤的洪水般從眼角湧出。
「謝文樂,我很敬佩你對家庭的責任心,但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觸犯刑法?」明哥問道。
「都是那個該死的黃秀芳,都怪她!」謝文樂雙手使勁地晃動著「老虎凳」上的鐵鎖鏈,表情憤怒地咆哮道。
明哥看著面目猙獰的謝文樂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等他的心情稍微平復一些,明哥再次開口問道:「你要是心裡有苦,就倒出來吧。」
謝文樂低頭在袖口抹了一把眼淚,哽咽道:「這事要從我父親活著的時候說起。當年我父親在的時候,這個黃秀芳就時不時地勾引他,兩個人經常廝混在一起,在村裡弄得閑言碎語漫天飛。我母親死得早,家裡就我一個男孩,我父親一個人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我也沒有本事給父親再找一個,所以既然父親喜歡,我也只好隨他去。我家本來就住在村子最南邊,我平時也不往村子里去,誰愛說誰說去,我也不能堵人家的嘴。」
「我起先沒有在意,後來跟這個黃秀芳接觸長了我才知道,她就是拿我父親當搖錢樹,時不時地從我們家裡拿個千兒八百的。以前我父親是開油坊的,我們家在村裡還算富裕,我父親手裡也有兩個錢,可沒到兩年,就被這個黃秀芳騙個精光。直到我父親死後,她還三天兩頭到我們家要錢。」
「你父親是怎麼死的?」明哥打斷道。
「急性心臟病。」謝文樂回答道。
明哥盯著他的眼睛約有一分鐘的時間,然後開口道:「行,你接著說吧。」
謝文樂木訥地點了點頭:「我當時所有的經濟來源就是那十來畝棉花地,兒子考上了重點初中,需要錢,我哪兒有那麼多閑錢給她?可不承想,不給她錢,她就撒潑,一點兒道理也不講。有時候礙於面子,我就給她幾十、一百,打發她走。」
「可她還真把我們家當成搖錢樹了,一沒錢就來,一沒錢就來。我平時也好說話,一直忍著,直到一個星期前的一個晚上,我實在是忍無可忍。」說到這兒,謝文樂的牙咬得咯吱咯吱直響。
明哥沒有打斷,全神貫注地盯著這個坐在「老虎凳」上的男人。
一支煙以後,謝文樂抬頭看了一眼泛黃的牆頂,嘆了口氣接著說道:「記得那天下午下了一場陣雨,我剛把院子里的豬飼料收到屋子裡,黃秀芳就來了。根本都不需要問,她又是來要錢的。可令我沒想到的是,她竟然張口就要兩萬,說是在外面賭場輸了錢,借了高利貸,如果我不給她,就死給我看。她的這種伎倆都不知道在我家上演了多少遍,我也懶得理她,直接到地下室干我的活兒,當時我朋友李東剛給我送來一車貨,他那邊還等著要油。」
「可沒想到,黃秀芳這次竟然掏出了一個紅本子,是她跟我爸的結婚證。看到這個我傻眼了。她跟我說,她看過什麼《婚姻法》,這個四合院是我父親名下的,現在我父親死了,她作為我父親的配偶,這房子就是她的。如果不給她兩萬也可以,她明天就帶人來看房子,要把這個院子給賣了。」
「我在電視上也看過一些法律節目,她要真成了我爸的合法老婆,那這房子肯定有她的份。」
「我從她手上搶過結婚證,看了一眼我爸跟她的合影,就知道這個證是真的,它是在我爸死的前一年辦的。得知這種情況,我很快冷靜了下來。因為我知道,這次事情比我想的要嚴重。」
「我從屋裡拿了一瓶白酒,對黃秀芳說,兩萬塊我身上沒有,容我幾天去湊。她看我態度變了,對我也變得客氣起來,她對我說,這次要不是真的被高利貸追債,她也不會拿結婚證來要挾我。」
「她還真以為我會服軟,可她哪裡知道,在我的心裡已經下定了決心,我和她之間的恩怨一定要有一個了結,反正她就一個不聯繫的兒子,我殺了她,也不會有人懷疑到我的頭上。晚上,我趁她喝得迷迷糊糊時,直接把她拖到了地下室,用切割機把她活活地給切了。」
「你為什麼想到分屍?」明哥右手握拳頂著下巴問道。
「我們這邊都是旱地,根本挖不動,這麼大的屍體,不好埋,我只能把她分割成小塊,這樣好處理一些。」謝文樂十分冷血地回答。
「你當時沒有想過把屍體提煉成油?」明哥眯著眼睛,問出了一個十分變態的問題。
謝文樂聽他這麼說,顯得十分平靜:
「想是想過,但是我覺得這樣干太喪良心,畢竟這油是給人吃的,我總要給我兒子積點兒德吧。」
「你當時把屍體扔在哪裡了?」明哥此時看謝文樂的眼神有些轉變。
「我平時經常往來於你們雲汐市和我們洞山市之間,我知道你們雲汐市高速公路旁有一段路都是塌陷區,沒人居住,所以就把分割好的屍塊扔在了路邊。」
「你用什麼東西裝的屍塊?」明哥開始對細節進行提問,因為這些細小的情節,只有親身經歷的人才說得清楚,撒謊是編不出來的。
「以前我父親干油坊時候剩下的麻包。」
「你把屍塊分割好以後,還做了什麼?」
「我從家裡的油桶里舀了一瓢花生油,燒熱后潑在了黃秀芳的頭上,這樣就沒有人能認出她的模樣了。」謝文樂回答道。
「你的作坊里到處都是豬油,為什麼要單獨燒一瓢花生油?」明哥也說出了我心中的疑惑。
「因為我怕豬油凝固以後粘在地上和車上不好清理,所以就用的花生油。」
「你想得還真夠全面的。」明哥冷哼一聲。
謝文樂被他這麼一說,唰地一下臉紅到了脖子根。
「你知道羞愧,說明你這個人並非什麼大惡之人。」
明哥說完起身走到他的面前,盯著他足足有一分鐘,然後轉身離開了審訊室。
我們和刑警隊做了簡單的交接以後,便準備離開。
正當我剛要踏出刑警隊的門時,葉茜一把將我拽住:「聽冷主任說,是你最先查到謝文樂這條線索的?」
「什麼,明哥說的?」我有些詫異。
「對,冷主任親口對我說的,我就是想知道,你是怎麼知道這條線索的。」葉茜有些不依不饒。
「我要是告訴你,是我瞎貓碰到死耗子,你信不信?」我半開玩笑地說道。
「你!」葉茜氣鼓鼓地在門口跺起了腳。
我收起笑容,走到車前,感激地看了一眼坐在駕駛室里的明哥。在拉上車門的瞬間,我隱約地想起父親常對我說起的那句話:只有你自己用心去經歷一個案件,才能感受到作為一名技術員的真正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