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高速碎屍
一師徒情深
嫌疑人謝文樂這邊剛被送進看守所,那邊省電視台的記者便急匆匆跑過來對這次案件進行專題報道。一向低調的明哥,對這種拋頭露面的活兒,從來沒有興趣。老賢整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待在實驗室,想讓他接受採訪,門都沒有。「不拘小節」的胖磊更別談,如果真的讓他上了電視,他那時不時就要挖鼻孔的不雅動作,絕對能讓公安形象毀於一旦。這樣一來,我們科室也只有我可以勝任這個接受採訪的「重任」了。
省台記者採訪結束的第三天,節目就在黃金檔給播了出來,真是讓我好好瀟洒了一把。
「但我的心每分每刻,仍然被她佔有。她似這月兒,仍然是不開口……」一首李克勤的《月半小夜曲》響起,我趕忙拿起了電話。
「喂,陳紅梅啊,哎呀,你看了啊,對,是我們辦的……(此處省略數千字)」這邊電話剛掛,緊接著又是一陣《小夜曲》。
「喂,小彪,對對對,電視上的是我,哪裡哪裡……」正當我聊得起勁時,胖磊嘭的一聲推開了我辦公室的門,笑得比哭還難看,對我說道:「小龍,我都要喊你龍哥了,能不吹牛了嗎?」
「啊?磊哥,你都聽見了?」我的臉唰一下紅到了脖子根,剛才確實吹得有些厲害。
「得虧在你隔壁的是我,換了旁人都扛不住。我說我臉皮夠厚的了,你的估計用槍都打不穿。」胖磊樂呵呵地扔給我一支煙捲,倚著門框笑著說道。
我從桌子上拿起打火機,趕忙起身幫胖磊點燃煙捲,奉承地說道:「這好不容易露把臉,還是專訪,你懂的!嘿嘿。」
「得得得,看你小子這麼懂事,我就當沒聽見,你接著吹。」胖磊靠著門框抽著煙捲笑著對我說道。
正當我跟胖磊聊得起勁時,明哥快步走進了我的辦公室。看著他嚴肅的表情,我的笑聲戛然而止。
「下班別走,等著我。」明哥甩下一句話,沒等我回答,便離開了辦公室。我剛想沖著他的背影發幾句牢騷,抬頭瞥了一眼掛在牆上的電子鐘,7月30日,看到這個日期我的心裡頓時一暖。
下午六點,我和明哥站在了小區的大樓門前。我家所在的小區名叫「公安一區」,是當年父親參加工作時,單位給分配的房子。小區只有六幢小樓,在我小的時候,小區里還經常可以見到穿著警服的叔叔阿姨,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已經很少有人願意居住在這個破舊不堪的小區中。
明哥此時左手拎著一瓶他自己配的藥酒,右肩膀上背著一個單肩包,徑直朝單元樓內走去。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樓道內,我也快步跟了上去,我們兩人的腳步停在了五樓一個堆滿煤球的鐵門前。
「開門。」明哥對著我說完,主動閃開了一條道。
我把鑰匙插入鎖孔之中,擰了兩圈,吱呀,滿是銹跡的鐵門被我推開。
「咳咳咳,誰呀?」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卧室里傳來。
「是我,明哥也來了。」話音剛落,我倆徑直來到了卧室內。
父親聽到我喊「明哥」兩個字,瞬間來了精神,他把手中的《法醫昆蟲學》往床邊一扔,拽掉老花鏡樂呵呵地說道:「啟明,你來啦。」
「來了,師傅,最近好點兒了沒?」明哥關心地走上前,雙手把掛在父親脖子上的老花鏡小心翼翼地取下,摺疊好放在床頭柜上。
我看到這一幕,對他們說道:「你們先聊著,我去燒點兒水。」
說完,我輕輕地帶上木門,朝廚房走去。
對屋裡兩個男人的情感,有時候連我自己都說不清。從小我就對父親的工作很不理解,那時候我根本不懂他為什麼會為了工作連我和媽都不管不問,自從被他逼迫上了警校,我對父親更是一肚子怨氣,我覺得他是在強行選擇我以後的人生,覺得他束縛住了我的自由。所以這些年來,我跟父親基本上很少面對面地在一起交流,陪著他消磨時間的也只有堆滿床頭的那一摞又一摞的專業書籍。
明哥,一個我怎麼都搞不懂的男人。我記得第一次見他來我們家,是我上初中那會兒,當時我就覺得他是一個怪人,走到哪裡都一聲不吭。後來由於好奇,我向父親打聽過他,從父親那裡我得知,明哥是一名法醫,工作就是專門解剖屍體。一聽到這兒,我的頭皮都要炸開了,從那時起,我見到他就跟見到瘟神似的。就算有時候他主動跟我說話,我也不敢搭腔。
明哥的職業雖然是法醫,但也帶個「醫」字,大概是九年前,他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找到了一個針對父親的病的推拿療法,自從那以後,只要沒有案件,他每個月的15號和30號必會來我家一次,幫父親系統地推拿一個小時,這些年從未間斷過。他對父親的那種師徒情,有時候連我這個做兒子的都自愧不如。
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是打心底里想好好感謝一下這位冷冰冰的大哥,可在我到科室上班的這一年多的時間裡,他在我心中多年培養起來的形象,基本毀光了。我真心受不了他待我的那種態度,我把它歸結為性格不合,說白了就不是一路人,要不是他這樣對待父親,我真的都懶得理他。
呼!水壺的水蒸氣頂開了氣閥,我也從思緒中回過神來。
我推開門,把沏好的兩杯茶送進了屋內。此時父親乖乖地躺在床上,笑得像個孩子。只見明哥把酒瓶中的藥酒倒在雙手上使勁揉搓,待雙手發熱以後,快速地按壓父親腰椎和雙腿的穴位。
「哎呀,疼!」
明哥聽后嘴巴一咧笑道:
「師傅,這要是疼就說明有知覺了,忍著啊!」
說完明哥又趕忙倒出半勺藥酒使勁揉搓兩下,對著剛才父親喊痛的穴位用力捏了下去。
你還別說,這推拿法我起先根本不相信,但是從三年前開始,我父親癱瘓的下肢,竟然有一條腿神奇地有了知覺,雖然長時間的行走不太可能,但是他自己靠著拐棍上個洗手間還是不成問題的。按照明哥的說法,總有一天,他會讓我父親重新站起來。所以一聽到父親的另外一條腿也有了知覺,他怎麼能不開心!
明哥奇葩就奇葩在這裡,你要說他不愛笑吧,他每次見到父親都樂得跟花似的,可一出我家的門,他的臉就立馬變成了北極的冰山。我依稀記得胖磊對我說過一句話,他說這輩子對他來說最刻骨銘心的幾件事里,其中就有一件是「曾經看到明哥笑過一次」。
父親咬著牙關堅持了半個多小時,額頭上滲出了豆粒般大小的汗珠。
「小龍,去端一盆熱水過來,我給師傅擦擦身子。」明哥氣喘吁吁對我說道。
「好的。」我應聲快步出門,接著一盆冒著水蒸氣的熱水被我端進屋內。為了保持毛巾的熱度,明哥雙手快速插入熱水之中,拎起毛巾飛快地擰乾,我能明顯地看到他腮幫鼓起的肌肉和緊鎖的眉頭。60多度的水溫,並不是所有人都承受得了的。
我端著水盆,直愣愣地站在兩人旁邊。他們給我一種錯覺,彷彿明哥是我父親的兒子,而我更像個外人。
,晚上七點的鐘聲響起,父親倚在床頭,明哥坐在床框上,我搬個板凳坐在了床邊。
父親稍微調整了一下坐姿,歪著頭對我說道:「剛才聽你明哥跟我說了,這個碎屍案件辦得漂亮。」說完,父親對著我豎起了大拇指。
被他這麼一誇,我的臉有點兒發燒,因為只有我自己知道這裡面的緣由。
「師傅,李峰老師那邊給回復了,他下個月一整月都有時間,我想讓小龍去跟著他學習學習。」明哥一邊幫父親捏著小腿,一邊商議著說道。
「學習?學習什麼?」我豎起耳朵問道。
「學習痕迹檢驗,李峰可是我的師弟,灣南省痕迹檢驗第一人!」父親稍微側了側身子,用手指敲著床框對我說道。
「不幹,我不去。」我對這種事情有本能的反感。因為我心裡清楚,學得越多乾的就一定越多,如果真的啥都不會,明哥就是想把工作交給我干,我也不能勝任不是?
「是不是覺得破了一個那麼大的案件有點兒飄了?」明哥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皺著眉頭問道。
「飄倒不至於,現在刑偵電視劇那麼泛濫,稍微動點兒腦子的人都知道戴手套作案。你看這個案件,沒指望痕迹檢驗,不也破案了?我只是覺得沒必要學。」我坐在板凳一側,沒好氣地反駁道。
「唉!我真搞不明白你警校四年究竟在幹什麼!」父親痛心疾首地指著我,說著就要發火。
明哥趕忙幫父親拍了拍胸口,扭頭對我嚴厲地說道:「你給我出來。」
二逼上花山
我很不服氣地走到了客廳中,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雙手交叉放於胸前,怒視明哥道:「你幹嗎不經我同意就要把我送出去學習?」
「人民警察隊伍是個紀律部隊,你知道我想說什麼!」明哥雙手插兜,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
「又拿這個來壓我——服從上級命令。」我撇了撇嘴回答道。
「知道就好,你覺得你沒有必要學習?你以為你在這個案件中表現得還算出色?」明哥站在我的面前用手指著我反問道。
「怎麼?不指望我能破案?」我很不耐煩地伸手把他指向我的手打在一邊。
「這個案件的偵破有很多巧合的因素在裡面,你覺得以後的案件都會有那麼多巧合?」明哥把手收了回去,反問道。
我被他這麼一問,沒有吱聲,因為他說的確實是客觀情況。
明哥從口袋中掏出一根煙捲,點燃之後深吸一口,張口問道:
「你自己知道你在這次案件中犯了多少錯誤嗎?」
「錯誤?整個案件都沒有用到痕迹學,你說我犯什麼錯誤了?」我有些不服氣地問道。
明哥略帶失望地搖了搖頭,眼睛死死地盯著我說道:「你作為一名痕迹檢驗員,應該時刻想著在哪些地方會留有痕迹。當時根據謝文樂的交代,他拋屍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戴手套,而且是貼著護欄進行拋屍,護欄上極有可能留下他的指紋,針對護欄,你這個所謂的痕迹檢驗員處理了沒有?」
咯噔。聽到這兒,我心裡一寒,明哥說得沒錯,這確實是一個比較大的疏忽。
「我沒有處理,你當時為什麼不提醒我?現在來殺回馬槍!」我沒好氣地反駁道。
「雖然我是個法醫,但是我知道,這個護欄上處理不出來指紋。」明哥又冷不丁地冒出這麼一句。
「不可能,我們教科書上寫得明白得很,只要接觸就會留下指紋,而且高速公路上的護欄都刷有油漆,這種光滑的客體上是最容易留下指紋的,你懂不懂?」我坐在沙發上開始「教訓」起了明哥。
「對,你說得沒錯,那你給我說說,指紋比對的依據是什麼?」明哥沒有反駁,反而考起了我。
我就是再怎麼菜,這些基礎的東西也還是知道的,於是我從沙發上起身,繞著茶几走了一圈說道:「所謂指紋就是一些細小的紋線,那麼通過指紋是怎麼認定嫌疑人的呢?其實都是靠指紋上的一些細節特徵,如短棒、小點、分叉等,這些特徵都非常微小,一般人用眼睛無法辨別,專業的痕迹檢驗員要把指紋的照片放大數倍才能進行比對工作。一般找出十到十四個特徵點,基本上就可以用來認定人身。」
「嗯,你說得很具體,你自己也知道,我們認定指紋是找尋紋線上的一些細小的特徵點,但具體情況還需要具體對待。高速公路上的護欄常年不清洗,浮灰層最大的厚度能達到一到兩個毫米,人的手掌接觸到護欄時,其實最先粘連走的是護欄上的浮灰,此時嫌疑人的指紋縫隙已經被浮灰填滿,紋線已經被灰層覆蓋,還指望什麼能在護欄上留下可以識別的指紋?」明哥在一旁直愣愣地看著我,等著我的回答。
被他這麼一說,剛才還揚揚得意的我,立馬變成了蔫黃瓜。我稍微平復了一下心情,十分懊惱地對著他喊道:「你是不是覺得這樣玩我,你很開心?你什麼都知道,還來問我?」
「如果你是一名合格的痕迹檢驗員,今天啞口無言的應該是我這個法醫!」明哥說到「法醫」兩個字,狠狠地加重音調。
我耷拉著腦袋,無力地坐回到沙發上。
此時明哥夾著煙捲,走到我的面前,低頭看著我又說道:
「還有,你作為痕迹檢驗員,不能把目光只停在手印和足跡上,一些案件工具痕迹也有可能是破案的關鍵。拿這個案件來說,嫌疑人使用切割機分解屍體,如果按照正常的程序,你作為痕迹檢驗員,還需要出具一份切割痕迹的檢驗報告,用來證明死者骨頭斷裂處的斷面痕迹是切割機所致。但是現在你能做好嗎?」
「我……」被他這麼一說,我頓時語塞。
明哥抽了一口煙,吐出煙霧接著道:
「這兩年持槍殺人的案件不在少數,如果在案發現場發現彈殼和彈頭,這上面的痕迹可是定案的關鍵。發生槍案,這種痕迹的檢驗報告是必須要出具的,你躲都躲不掉,可據我所知,你對槍彈痕迹的了解可以說是零,你還覺得你沒有必要學習?」
明哥說完,站在我跟前一口接一口地吸著煙,等著我的回答。他一直等到一根煙抽完,我也沒有說出一句話。
咯吱,明哥把煙屁股使勁按在了茶几上的煙灰缸里,從口袋裡拿出一個信封,扔在茶几上,對我說道:「這是碎屍案分局獎勵的四千塊錢。周日,起身去花山。」說完,他便朝父親的卧室走去。
第三天,我被迫拖著行李箱踏上了這趟學習之旅,在大巴車上晃悠了五個小時,終於來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花山市。
花山市位於灣南省的最南邊,是灣南省最為出名的旅遊區。整個花山市山巒環抱,景色優美,這裡有讓人流連忘返的「情人谷」,還有巍峨險峻的天下第一峰。
大巴剛進花山市,便看到公路兩側繁華的市貌,裝修得富麗堂皇的賓館、飯店。作為灣南省的名片,花山市可以說樣樣都走在其他地市的前面。
我拖著行李箱走出車站,一位50多歲的中年男子舉著牌子在四處張望,他上身穿一件灰色襯衫,下面是一條警服褲子,慈眉善目。我一眼便認出這是明哥給我介紹的帶班老師,我父親的師弟,號稱灣南省痕迹檢驗領域第一人的李峰。
「李峰老師。」我耷拉著腦袋走到男子跟前。
「你是師兄的兒子,冷啟明的手下,司元龍?」李峰上下打量著我開口問道。
「是的,你好,李峰老師。」我深吸了一口氣,禮貌地伸出右手。
「你好!」李峰老師也十分客氣地伸出右手。
雖然我心裡是一萬個不願意來到這個地方,但是對於人情世故我可是十分變通,我本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在最短時間內調整了自己。
李峰老師看著我的表情,嘴巴一咧,笑著說道:「我覺得你比你爸介紹的要懂事得多。」
「謝謝老師誇獎,這一個月要給您添麻煩了。」我報以微笑。
「不麻煩,不麻煩。走吧,咱們得抓緊點兒時間嘍,要不然估計趕不上飯點了。」說著他拿起我身邊的行李箱朝前面的停車場走去。
我疑惑地抬起右手看了看手錶,這不才早上十點嗎,怎麼會趕不上飯點?
接下來將近六個小時崎嶇的山路,徹底打消了我的疑問。本以為李峰老師的單位在市區,心裡還打算在市區好好瀟洒一把呢,這下倒好,這車是直奔山坳啊。
「小龍啊,到了,下車吧。」李峰老師把車停到了一幢建築考究的四層小樓的院子內。
我一下車,「花山市潛山縣刑事科學技術室」幾個燙金大字就出現在我眼前。
「李峰老師,這四層樓都是技術室的?」我有些驚訝地問道。
「是啊。」李峰老師樂呵呵地打開後備廂,將我的行李取出。
「乖乖,好氣派啊,比我們那兒條件好太多了。」我站在門外125度仰望,一陣感嘆。
李峰老師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笑著對我說道:「這是上一任局長給配的。」
「看來領導重視就是不一樣!」我有點兒嫉妒地回答。
「領導重不重視那也要看咱們有沒有本事,你說是不是?」李峰老師扭頭笑著說道。
「嗯,有道理。」我彷彿聽到了他話里的弦外之音。
「對了,咱們這技術室幾個人啊?」我岔開話題問道。
李峰老師語氣有些低落地扭頭朝我說道:
「目前是兩個,一個法醫,一個我。今年剛招了幾個,還在市區培訓,估計沒有個年把時間上不了崗。」
「啥?那麼大的一個辦公樓,就兩個技術員?」我有些驚奇地看著他。
「全國各地都一樣,技術員奇缺啊!優秀的技術員更是比大熊貓還金貴。」李峰老師意味深長地對我說道。
「那李峰老師你豈不是要負責痕迹、檢驗、照相?」我趕忙打斷道。
「以前是,現在我還要負責法醫兩個月,咱們這兒唯一的法醫被抽調到外地搞案件去了。」李峰老師雙手一攤,樂呵呵地說道。
「我暈!敢情您是光桿司令啊……」
三父親的秘密
看著李峰老師滑稽的表情,我又關心地問道:
「就您一個人,忙得過來嗎?」
「沒事,我們這邊是山區,治安環境比較好,有時候一個星期都不出一次警,能應付過來。」
「那還好。」聽到這兒,我心裡一陣竊喜,最起碼學習期間不用整天出現場了。
李峰老師把我的行李碼放整齊,拍了拍手中的塵土對我說道:「走,咱們進屋吧,估計食堂大姐早就燒好飯等著我們了,我今天特地吩咐她給你燒了點兒山裡的野味!」
「萬歲!」一聽到吃的,我的哈喇子不住地往下流。
怪不得人們把山珍和海味放在一起湊了一個成語,山裡的野味簡直用語言都無法形容。我一個人吃掉一盤野兔肉。四個大盤子是盤盤光,底朝天。
我放下筷子,用牙籤剔了剔牙齒,意猶未盡地說道:
「太好吃了。」
「嘿嘿,好吃就好。」李峰老師的額頭上,唰地冒出三根黑線。照我這個吃法,這伙食費最少要翻幾番。
「這飯也吃完了,我帶你活動活動,參觀一下我們的技術室。」李峰老師扒拉完最後一口米飯,起身對我說道。
俗話說得好,「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剛才吃了人家那麼多東西,這點兒面子還是要給的。我拍了拍圓鼓鼓的肚子,笑嘻嘻回答道:「好咧。」
「那走吧。」說著李峰老師笑眯眯地在前面帶路,我晃晃悠悠地跟在他身後。
「這裡是第一層:物證室、解剖室、理化室以及一些大型儀器。在這裡我們就可以做DNA和毒化鑒定。」
「這麼先進!」我咽了一口唾沫,瞪著大眼看著屋內一台台價值不菲的設備說道。
「接著是二層:槍彈痕迹實驗室、足跡痕迹實驗室、手印痕迹實驗室和工具痕迹對比室,另外還有一個綜合分析室。」
「這裡主要是做實驗用的嘍?」我在實驗室門口停下了腳步,伸頭往裡面望了望。
「基本是這樣。」李峰老師點頭回答道。
「三層是辦公室和儀器室,四層休息室。」
李峰老師饒有興趣地介紹完,轉身對我微笑著說道:
「怎麼樣,還算不錯吧?」
「這裡是我見過的設備最先進的技術室了,看來領導重視果然不一樣。」我倚著牆遞給李峰老師一支煙捲,並幫其點燃,豎起大拇指說道。
「領導重視只是一方面,其實這樓也有你父親的一份功勞。」李峰老師抽了一口煙回答。
「咳咳咳!」我聽到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被煙嗆得半天沒緩過勁來。我使勁地拍了拍胸口,漲紅著臉不可思議地問道:
「什麼?我父親的功勞?李峰老師,你沒搞錯吧?我父親都躺在床上十幾年了,從這房子的造型看,建成最多只有幾年的時間。他一沒錢,二沒工夫,他能幫什麼忙?」
「你了解你父親嗎?」李峰老師注視著我問道。
我被他這一句話給問愣住了,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李峰老師看了看我的表情接著說道:「想不想聽聽這裡面的故事?」
我看著他認真的表情,掐滅了煙頭,收起玩世不恭的態度,使勁地點了點頭。
李峰老師夾著煙捲,輕輕地轉身站在了窗邊,他望著窗外那鬱鬱蔥蔥的大山,愣了有半支煙的工夫,開口說道:「三年前,就在對面的那座大山中,發生了一起性質十分惡劣的強姦殺人案件。死者為兩名剛剛畢業的女大學生,她們跟著一群自發組織的驢友一起來到我們這邊山裡徒步旅遊,最後被人強姦殺害,拋屍山野。這起案件在我們市引起了巨大的轟動,你也知道,花山市是灣南省最為著名的旅遊城市,可以說這起案件就等於在我們花山市的金字招牌上抹了一把鍋底灰。我們市局在第一時間成立了專案組,要求限期破案,我當時擔任現場勘查組的組長。」
「發現屍體時,屍體已經高度腐敗,市局的法醫通過解剖分析發現,案發時間距離屍體被發現的時間最少有十天。我們這裡山多,天氣變化無常,在那十天里,已經下過三場大雨,可以說現場該有的痕迹物證已經基本被沖刷殆盡,而且大山裡沒有監控、沒有手機信號,嫌疑人在作案時,也沒有留下生物物證,可以說這個案件一點兒突破口都沒有。我那時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根本想不出一點兒頭緒。」
「那最後案件是怎麼破掉的呢?」我好奇地打斷道。
「指紋。」李峰老師快速地說出了這兩個字。
「什麼?指紋?這怎麼可能?」我有些不可思議地驚呼道。我是學習痕迹檢驗的,我心裡最清楚,你要說指紋能留在光滑的客體上我還能理解,但我實在想不出在這起案件中,指紋能留在哪個客體上。
李峰老師笑著掐滅煙捲接著說道:「你是不是也嚇一跳?其實當時我的反應跟你一樣,我也不相信在這個案件中能提取到指紋,但是你父親告訴我可以。」
「什麼?我父親,他告訴你的?」我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大鵝蛋。
「小龍,你告訴我,一般人遺留的指紋包括哪些成分?」李峰老師問道。
我皺著眉頭仔細回憶課本上的隻言片語,接著我回答道:「是不是汗液,以及一些脫落的細胞?」
「你說的只是一部分,跟我當時理解的差不多,但是你父親卻否定了我的觀點。」李峰老師說到這兒,激動得雙手緊握,彷彿那個案件就發生在昨天。
「什麼?課本上的理論知識,我父親竟然否認?」我不可思議地看著李峰老師。
「課本是人編的,但是人非聖賢,不可能考慮得面面俱到。當時這個案件進入了僵局,我實在沒有辦法,只能打電話請教師兄,我們倆曾經在一起培訓過,你父親有多厲害,我心裡最清楚,別看他整天躺在病床上,這些年他可在電話里指導過不少大案的偵破。」
「這怎麼可能?」也許是信息量太大,我一時間接受不了,不知道如何去回應。
「所以說,你根本不了解你的父親。他真的很厲害!可以說他對案件的那種思維模式,沒有人能超越。」李峰老師一臉崇拜地說道。
「我父親當時怎麼跟你說的?」我穩定下心神,問出了我最關心的問題。
李峰老師深吸了一口氣說道:
「當時我們已經懷疑是跟死者同行的驢友作的案,但是手裡沒有證據,只能幹瞪眼。如何找到定案的證據,這是破案的關鍵所在。」
說到這兒,李峰老師雙手後背接著說道:「你父親當時也十分贊同我的想法,認為嫌疑人為同行的驢友,但一共有14名男子有作案嫌疑。」
「當時案發時間為7月中旬,氣溫達到30多度,男性在實施強姦的過程中,新陳代謝會加快,再結合當時的氣溫,你父親讓我從油脂上下功夫。」
「油脂?」我疑惑地問道。
「對,人體的皮膚表面,由於新陳代謝的原因,會分泌出大量的油脂,尤其是在夏天,油脂分泌最為旺盛。它的成分是脂肪酸與甘油。它不溶於水,所以雨水不會把它沖刷掉。嫌疑人在作案的過程中,把兩名死者的所有衣物全部給脫了下來,所以你父親大膽地推斷,在兩名死者的衣物上會留下嫌疑人的油脂手印。聽到這兒,我恍然大悟,既然搞清楚了油脂的特點,那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把油脂組成的指紋紋線顯現出來,讓肉眼能看見,那就算成功了。你父親多年沒有接觸化學試劑,也不知道如何配比這種顯現溶液,但是這卻難不倒我。為了不破壞物證,我拿自己的指紋嘗試了無數遍,終於讓我找到了能在衣物上使用的配方。」
「不會吧?」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因為這東西已經超出了書本所涵蓋的知識範圍。
「雖然我試出了配方,但是依舊不能顯現出清晰的指紋,後來在你父親的改良下才算完成。」
「什麼?他改良的?」
「沒錯。因為我配製出的試劑是易於吸收的液體溶液,只有在被顯現的衣物處於蒸餾水之中,再加入適量的溶液讓化學物質處於完全的遊離狀態時,才會緩慢地發生反應,否則顯現出來的指紋就是黢黑一片,沒有比對的價值。」
「後來我用你父親改良的溶液在兩名死者的內褲上提取到了大量清晰的指紋,通過它,鎖定了真兇。這個案件的成功偵破,受到了很多領導的認可,他們才決定批款,建了這個技術室。所以我說,這棟樓有你父親的功勞,這下你知道緣由了吧?」李峰老師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
聽了李峰老師的話,我心裡很不是滋味,我真的沒想到常年卧床不起的父親,竟然還有這麼多我所不知道的秘密。再看看四肢健全的我,這些年都在幹些什麼?雖然警察不是我想要的職業,但是就沖我這種對待所有事情的態度,用「一事無成」去形容絕對不為過。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明哥對我總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因為在他的心裡,我是在給他最敬愛的師傅抹黑。
想到這兒,我心裡久久不能平靜,一股羞愧感湧上心頭。晚上我躺在休息室的床上,透過窗戶,望著山頂上那彎明月,想著李峰老師對我說的那些話,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按照李峰老師給我安排的教學計劃,第二天一早我便拿起筆記本規規矩矩地坐在了手印實驗室內。這也是我五年裡第一次那麼有鬥志想去學好一門學科。
李峰老師走進實驗室,看見我,微微一笑,沒有過多的言語便開始了我第一天的課程。正當我們師徒倆研究各種指紋在現場中的應用時,遠處的山村裡一件詭異的事情正在悄悄地發生。
四豆腐村
「媽,我去城裡賣豆腐去了,這幾天你在家要照顧好自己,一定要記得按時吃飯,家裡冰櫃里我買的有肉和蔬菜,你可不能像以前那樣了。」此時,一個30多歲的男子一邊賣力地把一筐筐做好的豆腐往三輪車上搬運,一邊沖著屋裡喊道。
一個頭髮發白的老婦,艱難地邁著步子走到門框邊倚著,探出頭來對男子說道:「沒事兒子,我一個人在家裡可以,不要擔心我,把豆腐賣完記得早點兒回來,路上注意安全,慢點兒開。」
「放心吧媽,對了,你想吃點兒啥,我回頭到城裡給你買點兒回來。」男子用毛巾擦了一把身上的汗水,走到老婦身邊樂呵呵地說道。
「媽這身體還能吃啥,不用買了,省點兒錢。」老婦抬起右手,輕輕地撫摸男子的臉龐,眼神中充滿了慈愛。
「媽,你這說的是哪裡的話,咱身體好著呢,你可別多想,等著我回來啊。」男子站在老婦身邊,用手幫她捋了捋被風吹亂的白髮,樂呵呵地說道。
「去吧,去吧,時候不早了。」老婦對著男子擺了擺手說道。
「好咧。最快三天,最遲五天,我一定早早地回來。」男子笑嘻嘻地轉身,一屁股坐在三輪車上,擰開了點火鑰匙。
「媽,我走了啊。」伴著嘈雜的三輪車發動的聲音,男子大聲喊道。
「去吧。」老婦眼睛微微一閉,直勾勾地望著兒子離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自己的視線當中。
四天的學習,讓我對手印學有了一個質的了解。李峰老師的教學方法別出心裁,用案件結合理論,用線索引導思維,這種教學方法如果能在警校的老師中推廣,中國的公安隊伍根本不用為缺少優秀的技術員發愁。正當李峰老師要給我講解指節紋在案件中的特殊用處時,一段音樂聲從他的褲子口袋中傳出。
李峰老師掏出手機,看了看號碼,本來還舒展的眉頭,立馬擠在一起。
「是派出所打來的電話,我接一下。」李峰老師說完,朝門外走去。
我見狀,放下筆也跟了出去。李峰老師右手緊握手機,在走廊上來回踱步,神色專註。等他掛掉電話,我趕忙湊了過去,開口問道:「老師,發生了什麼事?」
「山莊派出所打來電話,在豆腐村一戶人家中發現了一具屍體,死者弔死在房樑上,根據派出所的介紹,現場的情況不像是自殺。」李峰老師把手機裝回口袋,對我說道。
「命案?」我瞪大了眼睛問道。
「現在還不清楚,咱們先到現場看看再說。」
「好!」我點了點頭,轉身跑到實驗室內拿起勘驗工具箱。
「老師,案發現場距離咱們這兒有多遠?」我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看著雙手急速打著方向盤的李峰老師問道。
「有50里,在低海拔區。」李峰老師把油門踩到底對我說道。
隨著汽車的轟鳴聲,勘查車繞了一個多小時的山路,最終抵達了豆腐村的村口。
此時一個40多歲的民警快步跑了過來。
「小趙,什麼情況?」李峰老師把車停穩后,推開駕駛室的門上前問道。
「我們接到報案,死者名叫姜雨珍,女,53歲,以前是咱們鄉中心小學的語文老師,現在退休在家。今天早上她的鄰居到她家裡串門,發現她弔死在自家庫房的房樑上。接著,鄰居就報了案。」趙警官端著筆記本對我們說道。
「案發時,死者的家中還有沒有其他人?」李峰老師又問道。
「死者早年離異,有一個兒子,剛好這幾天進城賣豆腐,所以就姜雨珍一個人在家。」趙警官回答道。
「你剛才在電話里說現場有些蹊蹺,是怎麼回事?」李峰老師一邊穿著勘查服,一邊問道。
「死者家中被翻得亂七八糟,而且我發現,死者的屍體也有些異常。您還是進去看看再說吧,畢竟我也是個門外漢,說不清楚。」趙警官合上筆記本對我們說道。
「好,你先讓派出所的兄弟們保護好外圍現場,把圍觀的群眾疏散一下。」李峰老師說完,戴上手套便朝現場走去。
我站在村口仔細觀望,這個叫豆腐村的小山村最多只有三十幾戶人家,三面環山,一面朝路,人們居住的地方正好是一處平地,一棟棟瓦房錯落有致地排列著。
中心現場姜雨珍的家,距離我們所在的村口還有一段距離,我跟在李峰老師身後,看著一片片黃豆苗開口問道:「老師,這個地方怎麼叫豆腐村啊?還有,這山裡人怎麼都種植黃豆?」
李峰老師一邊往前走,一邊說道:「咱們花山市雖然是山區,但也分高海拔區和低海拔區,高海拔區的山民的生活基本上都是靠青壯年在山裡採集野山菇維持,低海拔區的這些山民沒有這麼多的地理優勢,只能自尋辦法。其實這個豆腐村的村民還算是比較幸運的,因為在這個村裡有一眼山泉,水中富含多種礦物質,根據專家的檢測,這山泉水的營養價值,絕對比電視里廣告的一些滋補口服液還要好。既然有這麼好的自然條件,村裡人就想了很多辦法,想把這眼山泉變成致富的敲門磚。」
「他們曾經把山泉做成罐裝水去賣,也有人想過把它直接做成飲料。你也知道,現在人的安全意識都十分強,雖然村民熱情高漲,但是讓城裡人直接飲用這種從山上流淌下來的泉水,不是所有人都有這個勇氣的。」
「最後也不知道誰想到的辦法,用這山泉水去做豆腐,然後賣給城裡的飯店和菜市場。豆腐在咱們這裡深受市民的喜愛。用山泉水做的豆腐,味道甘甜,色澤華潤,口感極佳,還富含營養,後來經咱們市電視台一宣傳,用山泉水做的豆腐可以說是供不應求。」
「看到了這個商機,村裡的村民全都按捺不住,於是在村裡開墾土地,種植黃豆。由於這個村子的海拔在一千米以下,土地平整,日照時間長,雖然是山區,其實這裡的地理環境也跟平原差不多,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村子里的村民幾乎都有了磨豆腐的手藝,逐漸形成了現在的這種規模。為了打造自己的品牌,他們把村名都改成了『豆腐村』。」李峰老師一邊走一邊對我介紹道。
「我剛才聽趙警官說,死者的兒子去城裡賣豆腐,幾天不在家,用得了這麼久嗎?」我好奇地問道。
李峰老師輕嘆了一口氣說道:「說到這個問題,就不得不說說咱們山民的小眾思想了。雖然這個村子里有這麼好的自然條件,但卻沒有人牽頭搞集中經營。這點咱們還真得跟浙商好好學學,你看看人家什麼皮包村、淘寶村的。這裡雖然叫豆腐村,但都是自家搞自家的,每家每戶把豆腐做好后,有錢的會買小汽車運到城裡,但大多數還都是騎三輪摩托,咱們這裡山路崎嶇,一來一回三四天很正常。」
我們兩個一路走一路聊,不知不覺便來到了案發現場。
現場是一個坐北朝南的小院子,三間瓦房被一圈籬笆圍在其中。李峰老師站在籬笆院外,並沒有著急進去,而是俯下身子仔細觀察。
我奇怪地看著他的動作,張口問道:「老師,你在幹什麼?」
「找鞋印。」李峰老師低著頭說道。
「什麼?這院子里都是土路,根本留不下來鞋印啊!」我看了一眼坑窪不平的地面,蹲下身子對他說道。
李峰老師盯著地面看了好一會兒,扭頭看向我問道:
「小龍,我來考考你,你給我說說,一般情況下鞋印分為幾種,是怎麼產生的?」
我聽言,眼球在眼眶裡稍微轉了兩圈,很快在大腦中搜索到了相關的知識,於是我開口說道:「一般情況下我們見到的鞋印分為兩種,一種叫加層鞋印,另外一種叫減層鞋印。」
「所謂加層鞋印,就是鞋底上本身帶有某種物質,經過人體重力的壓迫,使得鞋底的物質遺留在了客體上,從而形成的鞋印。舉例來說,某人如果剛踩過泥漬,或者血跡,然後再踩在地板上,就會在地板上留下泥鞋印或者血鞋印。形成這種鞋印的物質,本身是某人從某處『帶』進來的,然後又在現場上『加』了一層,所以叫加層鞋印。」
「所謂減層鞋印,剛好相反,是因為在人體的重力壓迫下,鞋底在現場帶走了某種物質而形成的鞋印。比如某人穿著鞋子走進了常年無人打掃的室內,這種室內的地面上肯定是落滿了浮灰,人一走上去,地面的浮灰就會被鞋子『帶走』,從而使得現場『減少』了一層,所以叫減層鞋印。」
李峰老師聽完后,十分滿意地說道:「嗯,回答得很好。我現在就在找減層鞋印。」
「什麼?這上面能找到減層鞋印?不會吧,這可都是硬邦邦的泥土,再怎麼踩也不會出現『減層』的情況啊。」我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說道。
李峰老師搖搖頭說道:
「小龍,你記住,優秀的技術員是不能被書本上的知識給禁錮住的,知識是死的,人是活的,具體情況要具體對待。你說得沒錯,這個院子里都是硬邦邦的泥土,但是也有特殊情況的存在。我剛才仔細地看了一下這幾天的天氣預報,最近這裡光照時間長,氣溫高,被太陽暴晒的泥土顆粒會因為熱脹冷縮出現鬆動的現象,從而在地表形成一層鬆動的泥土顆粒層,這就跟你剛才說的『落滿浮灰的地面』是一個性質,人要是走到這樣的顆粒層上,一定會留下腳印。」
李峰老師說完,拿出遮陽板和足跡燈對著地面一照,果真讓他發現了兩枚清晰的鞋印。
「厲害!」我十分佩服地豎起了大拇指。
李峰老師微微一笑,拿出相機將鞋印固定以後,我們倆一前一後走進了院子內。
五博大精深的痕迹學
院子的正北方是並排的三間瓦房,正中間面積較大的是堂屋,緊鄰堂屋東側的是一間面積差不多有50平方米的瓦房,從窗戶外望去,一個大號的土鍋台擺在其中,鍋台的周圍擺滿了盆盆罐罐,很顯然,這裡就是死者家中製作豆腐的地方。
堂屋的西側便是發現屍體的位置,一間挑高的庫房。
「咱們先看看屍體再說。」李峰老師處理完院子內的鞋印對我說道。
「好。」我點了點頭。
庫房門朝南,房門為木門,門未上鎖,李峰老師拿出自己調製的顯現液,往木門上一噴,幾枚指紋出現在我的面前。
咔嚓咔嚓,幾聲照相機快門的聲響之後,木門被推開。
伴著一陣撲鼻而來的屍臭味,屋內的景象盡收眼底。
房梁的原木上,掛著一個小拇指粗細的尼龍繩圈,一個50多歲的老婦頭顱懸於繩圈之中,沒了一絲生氣。老婦面部已經充血腫脹,雙目圓睜瞪著遠方,一根舌頭伸出口外,眼睛、鼻孔、耳朵、嘴角均滲出黃色黏稠的液體。一隻只蠅蛆在屍體的面部來回蠕動。屍體的脖子已經拉伸變形,看起來十分恐怖。
死者上身穿一件白色長袖襯衫,下身是一條灰色長褲,腳穿一雙白色布鞋。屍體的正下方擺放著一個木板凳。
「你看出什麼問題來了沒?」李峰老師站在門邊,皺著眉頭轉身問我。
「看出來了。」我看了一眼屍體點頭回答。
李峰老師說完又低頭看了一眼地面,這時我的目光也隨著他低頭看去。
「咦,這地上鋪的是什麼東西?」我指著滿地枯黃的秸稈問道。
「是晒乾的黃豆秸桿。」李峰老師拿起一根放在我的眼前回答道。
「為什麼要在地上鋪這種秸稈?」我接過秸稈,在手中仔細觀察。
「你看看這間屋子裡堆積的東西就知道了。」說著他用手指了指屋內靠牆堆積的穀物。
我看了一眼堆得滿滿當當的麻袋,然後說道:「你是說這屋裡的黃豆?」
「對,黃豆最怕受潮,這種晒乾后的秸稈有很強的吸水性,所以這裡的村民通常會把這種秸稈鋪在地上,防止下雨天地面返潮使得黃豆發芽變質。」李峰老師在我身邊認真地解釋道。
「那豈不是在地面上提不到鞋印了?」我有些失望地說道。
「基本上是這樣,咱們直接進去看看屍體吧。」李峰老師戴上口罩率先走進了屋內。我丟掉手中的秸稈,跟在他的身後。
「小龍,你給我說說你剛才發現了什麼。」李峰老師站在屋內的板凳旁邊,抬頭看了一眼屍體說道。
此時我走到屍體的雙腳旁邊說道:
「這間庫房的房梁距離地面最少有四米,目測屍體的全長最多只有一米六,而屍體腳下的板凳高度最多70厘米。」
說著,我把右手放平,比了一下屍體腳的位置,開口說道:「我站在地上,屍體的腳正好到我的額頭,也就是說,屍體鞋底到地面應該有一米七的距離,死者如果是自己踩著板凳上吊自殺的話,根本抓不到房樑上的繩圈。」
「對,難怪派出所的同志會說現場有些蹊蹺,看來就是這個原因。」李峰老師捏著下巴看了一眼屍體回答。
「從這一點是不是就能判斷是他殺了?」我站在李峰老師的身邊問道。
「現在法醫不在,我無法解剖屍體判明死者的死亡原因,只有從痕迹上下手去解決。咱們先不管屍體,剛才派出所的同志說,死者的家裡有被翻動過的痕迹,咱們看看從那裡能不能找到突破口。」李峰老師打定主意,對我說道。
「好!」說完,我提著箱子跟著他朝門口走去。
一分鐘后,我們師徒倆站在了堂屋的門前,堂屋的房門是一扇雙開木門,門鎖完好,沒有撬壞的痕迹,老師對房門進行簡單的處理之後,推開了房門。
堂屋分為三個區域,一進門就是客廳,在客廳的正北方擺放了一張木桌,木桌兩側放置了兩張木椅。堂屋的東側是一間卧室,在卧室靠西邊的牆邊擺放了一張衣櫃,靠東邊的牆是一張木質單人床,屋內隨處可見散落的男士衣物,顯然這是死者兒子的卧室。
堂屋的西側應該是死者的卧室,在卧室內,擺放著一張雙人床,兩個大衣櫃,還有縫紉機、梳妝台等物件。
此時屋內一片狼藉,所有的衣櫃門全部被打開,棉被、衣物、雜物扔得到處都是。
「我暈,這跟被掃蕩過似的。」我站在門外環顧一周吃驚道。
「看這種情況,應該是進賊了,咱們先看看地面再說。」李峰老師說完又習慣性地蹲了下來。
屋內鋪設了平整光滑的瓷磚,相對於院子,這裡的鞋印要好提取得多。
李峰老師將房門一關,等室內的光線暗了下來,從箱子里拿出了強光足跡燈。其實勘查足跡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利用光反射的原理。
拿這個案件來說,現場地面為光滑的瓷磚面,如果在這個地面上留有鞋印,只需要將光線較強的足跡燈光打在地面上便可。光滑的地面,就像是鏡子,可以把燈光沿著平行的方向反射出去,最終這種刺眼的平行光線無法到達我們的眼球之中。而地面上的鞋印則不一樣,它們本身是粗糙的表面,這樣光線打在上面就會發生向各個方向反射的現象,這種現象也叫漫反射。而這不規律的反射光線有很大的概率重新射入我們的眼球中,從而使得我們可以看清楚地面上的鞋印。除了專業的足跡燈外,一般的手電筒也可以達到肉眼能夠辨識的程度。而且越是在光線暗的地方,鞋印看得越清楚,因為它可以避開其他光線的干擾。所以,李峰老師一進屋就把房門關了起來,為的就是營造出暗室的效果。
「咦?」李峰老師發出了一聲疑問。
我看他盯著門口的一串鞋印來回變換著方位,眉頭緊鎖,於是我開口問道:「怎麼了,老師?有問題?」
「對,這個鞋印有些問題!」李峰老師指著鞋印回答道。
「鞋印能有什麼問題?」我好奇地把頭湊了過去,看了一眼花紋呈格塊狀的鞋底印記。
「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這個鞋印是偽裝鞋印!」李峰老師把手中的足跡燈擰到最強檔位上又仔細地觀察了一遍,對我說道。
「什麼?偽裝鞋印?怎麼看出來的?」我越聽越糊塗。
李峰老師找了一個沒有鞋印的空地,將足跡燈平行放置在地面上,光線剛好把一串灰塵加層鞋印清晰地顯現出來,接著他從勘查箱中拿出一根伸縮直尺,當起了教棍,指著鞋印的邊緣位置對我解釋道:
「在一個案發現場中,經常會出現偽裝的現象。咱們最常接觸到的就是戴手套,擦拭指紋,但隨著時代的發展,人們聽的見的也越來越多,在案發現場也經常出現對鞋印進行偽裝的現象。大體上可以分為兩種,第一種叫『小腳穿大鞋』,另外一種叫『大腳穿小鞋』。」
「咱們先來說說第一種情況『小腳穿大鞋』,嫌疑人由於自身的腳比較小,所以身體的重力全部集中在鞋印的中間部位,這樣會導致鞋印中間的花紋十分清晰,而鞋子邊緣的花紋會有些模糊。」
「第二種情況就是『大腳穿小鞋』,嫌疑人穿著擠腳的鞋子,人體的重力會集中在鞋子的邊緣部位,這樣會導致鞋印的中間花紋模糊,而鞋邊的印記會十分清晰。」
「老師,我有一點不明白,為什麼『大腳穿小鞋』,人體的重力會集中在鞋子的邊緣部位?不都是一隻腳踩著鞋子嗎?按照重力學的原理,應該是整個鞋底都受力才是啊!」我蹲在一旁歪著頭,認真地問道。
李峰老師聽后,起身從屋內找出一隻男士運動鞋,舉在我的面前,接著他從鞋子中掏出了藍色的泡沫鞋墊,對我解釋道:
「因為正常人的腳掌都會有足弓,合腳的鞋子基本上可以完全貼合足部,所以人走起路來舒服。而如果是小鞋子,足弓位置無法貼合,處於懸空狀態,人體的重力就會分散在腳掌的四周,所以才會出現我說的那種現象。」
「那如果是扁平足,沒有足弓怎麼辦?」我看了一眼運動鞋,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模樣。
李峰老師會心一笑說道:「你說的扁平足也叫足弓塌陷症,只有重度的患者才會出現完全沒有足弓的現象。重度扁平足患者自身走路都會壓迫神經產生疼痛感,別說穿擠腳的鞋子了。而且如果是扁平足,踩出來的鞋印也不會是這個樣子,這裡面又牽涉到步態特徵,一句兩句也說不清楚,等這個案件結束,我再詳細地給你分析分析。」說完,他將鞋墊重新放回鞋子中,拍了拍手中灰塵。
「這裡面的學問可真多。」我起身將他手中的鞋子放回原處,感嘆了一句。
六生命的高度
李峰老師重新走到足跡燈的旁邊,開口說道:「咱們的話題有些扯遠了,現在來看看現場的這一串鞋印,全部都是中間清楚,兩邊模糊,符合『小腳穿大鞋』的特徵,所以我推斷這是『偽裝鞋印』。一般只有嫌疑人才會做這種事情,因此我可以判斷,這一串鞋印是嫌疑人留下的。」
我看了一眼正在給足跡拍照的老師,疑惑地說道:
「如果嫌疑人是『大腳穿小鞋』,我還好理解,雖然鞋子擠腳,但最起碼在逃跑的過程中鞋子不會礙腳,這『小腳穿大鞋』一旦被發現,鞋子不跟腳,跑都跑不掉。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單看這一個現象肯定解釋不清楚,咱們把所有的物證全部處理一遍,一定能找到線索。」李峰老師放下了手中的相機,開口回答。
「好!」我鼓足了幹勁,右手握拳做了一個「加油」的動作。
因為科室的法醫不在,所有東西都需要用痕迹學去解釋,李峰老師不敢怠慢,所有痕迹的提取都是他親力親為,我在一旁認真地打著下手。
三個小時后,現場提取的所有物證,全部被帶回了實驗室等待檢驗。由於是在山區,道路崎嶇,所以這裡的技術室內配備了專門的解剖室,因此現場的屍體也一併被帶了回去。
牽涉到人命的案件,不管什麼時候,第一步都是從屍體上去找尋線索。李峰老師雖然是痕迹檢驗學專家,但是法醫知識多少也懂一些,作為一個優秀的技術員,那肯定是各個學科領域都有涉獵。
我跟在他的屁股後面,來到了解剖室內。
我倆穿戴整齊之後,吱啦一聲,李峰老師拉開了藍色的裝屍袋。我皺著眉頭看著屍體面部來回蠕動的白色蠅蛆,渾身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
李峰老師用鑷子從屍體上夾了幾隻蛆蟲,放在了左手邊的鐵質托盤之中,然後他觀察了好一會兒才對我說道:「死者的死亡時間是三天以前。」
「老師,你是怎麼確定的?」我兩步走到他跟前,好奇地盯著托盤裡的蛆蟲。
「難道是因為這個?」
「對,我就是通過這些蛆蟲推斷出來的。」李峰老師拉掉口罩,點頭對我說道。
「老師,快跟我說說!」我一臉急切地在一旁催促道。
李峰老師放下手中的鑷子,指著托盤裡乳白色的蛆蟲對我說道:
「一個人死之後,幾個小時之內就會有昆蟲在屍體上面寄生,比較常見的就是蒼蠅。尤其是在室內現場,四周封閉,不會有其他的昆蟲在屍體上營生,所以我可以用蒼蠅來判斷。蒼蠅的生長過程一般是蠅卵孵化出幼蟲,幼蟲化蛹,蛹長成新生的蒼蠅。在屍體沒有被發現的這段時間,整個周期會一直重複。」
「蒼蠅喜歡在屍體上有孔處或者傷口處產卵。通常情況下,如果氣溫條件符合,蒼蠅卵會在8到14個小時后孵化,第一批蛆就出現了。」
「第一個發展階段將持續8到14個小時,然後那些蛆就要脫皮了。脫皮的這個過程要持續兩到三天,然後蛆就會變成奶白色。接下來的發展階段,這些奶白色的蛆就會瘋狂地啃食屍體,猛吃六天左右,然後就從屍體上轉移到地面上去,並且在那裡化蛹,從產卵到化蛹一般的周期是八天。化蛹后再過12天,就能變成一隻蒼蠅。」
「咱們再來看看這個案件屍體面部的蛆蟲,全部都是奶白色,而且從蛆蟲的長度來看,最多只有三天的生長時間,所以我可以大致地判斷死者的死亡時間。」
「老師,你果然很謙虛,還說自己對法醫不在行!」我在一旁一臉崇拜地說道。
「這都是你父親教的!」李峰老師嘴角一揚對我說道。
聽到「父親」兩個字,我的心不由得抽搐了一下,父親坐在床頭蘸著唾沫翻看書籍的景象浮現在了我的腦海中。
李峰老師趁著我發獃的工夫,用毛刷撣掉屍體上的蠅蛆,然後把死者所有衣物脫去,開始檢查死者屍表情況。
「從屍斑來看,符合弔死的特徵。」李峰老師的一句話,將我的意識又拉回了案件當中。
「老師,這怎麼說?」我低頭看了一眼屍體表面暗紅色的斑跡問道。
李峰老師用手在屍體表面使勁地按壓了一遍,對我說道:
「人死後平均兩到四小時之間,在屍體低下部位皮膚中出現的紫紅色斑塊,稱為屍斑。人死後血液循環停止,心血管內的血液缺乏動力而沿著血管網墜積於屍體低下部位,屍體高位血管空虛,而低下部位的毛細血管及小靜脈內充滿血液,透過皮膚呈現出來暗紅色到暗紫色斑痕,這些斑痕開始是雲霧狀或者是條塊狀,最後逐漸形成片狀,也就是屍斑。上弔死亡的屍斑主要分佈在下肢、下腹部,多呈紫紅色或暗紫紅色。你看看這具屍體,屍斑全部集中在這些部位,從這一點看沒有什麼疑問。」
我順著他手掌移動的方向認真地觀察,一個細節引起了我的注意,於是我開口問道:
「老師,死者雙手的屍斑怎麼會是青紫色?」
李峰老師聞言將死者的雙手抬起,仔細觀察后回答:「這是不是屍斑還不好說,目前我也無法判斷。」
「這是一個疑點,我把它記錄下來,要不要咱們先看看其他的部位?」我試探性地問道。
李峰老師點了點頭,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死者的脖頸處:
「屍體表面沒有任何外傷,致命傷就是這道勒痕。」說著他又拿出了標尺貼在勒痕處,他仔細觀察了一下標尺上的刻度,接著說道:「勒痕的寬度跟尼龍繩的寬度基本一致。」
「也就是說,死者就是被這條繩子給勒死的?」我看了一眼放在屍體旁邊的繩索問道。
李峰老師搖了搖頭:
「不能這麼說,因為我現在還不能單獨解剖屍體,具體的死因還不能準確地判斷。但就目前來看,有兩種情況:第一,死者是被活生生地掛在了繩圈之中勒死的;第二,死者事先已經被殺害,然後被掛在了繩圈之中,目的是營造上吊自殺的假象。」
「可現在光靠一具屍體,我們也沒有辦法弄清楚這個問題啊!」我在一旁顯得有些焦急。
「你說得沒錯,咱兩個門外漢只能幹著急,從屍體上目前只能得到這麼多信息。我們先把屍體給冷藏起來,去看看其他的物證。」李峰老師說完把屍體往冷櫃里一推,帶著我來到了痕迹實驗室內。
「老師,咱們下一步幹什麼?」我在一旁問道。
「先測量一下高度差。」李峰老師從物證袋裡取出了從現場帶回來的尼龍繩圈,放在了實驗室的工作台上。
「老師,尺子!」我趕忙從物證箱里拿出一個捲尺遞了過去。
李峰老師接過,把尺子拉出,把繩圈恢復成在房樑上吊著時的狀態,測了下兩端的距離:「123厘米,小龍,你記錄一下。」
「好的,老師。」我拿出記錄本,飛快地在上面寫下了一串數字。
李峰老師看我停下筆,對我說道:「你去把死者腳下的板凳給我拿來。」
「嗯。」我放下記錄本,戴上手套朝放在門口的木板凳走去。
「老師,給!」我雙手將板凳遞到了李峰老師面前。
「你放在工作台上,我測量一下高度。」說著,李峰老師拉開了捲尺,做好了準備。
咯噔,隨著板凳腿敲擊工作檯面的聲響,李峰老師迅速地把捲尺靠了上去:「高74厘米。」
唰唰,我又記下了這個數字。
李峰老師把捲尺從板凳旁移開對我說道:「咱們在勘查現場時,死者的家中沒有比這個木凳再高的踩踏物了,所以這個木凳應該就是嫌疑人精挑細選出來的,測量它的高度很能說明問題。」
「老師,您的意思是……?」我好像明白了什麼。
「小龍,你看看屍體的屍長是多少?」李峰老師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接著問道。
我趕忙把記錄本向前翻了幾頁,在一大堆數據中找到了一串數字:「老師,162厘米。」
「房梁原木的頂部到地面的距離是多少?」李峰老師放下手中的尺子,又問道。
我接著把記錄本快速向前翻幾頁,鎖定了一個數字趕忙說道:「419厘米。」
「咱們現在就來算一下差值,總高是419厘米,減去繩圈長度123厘米,減去屍體長度162厘米,再減去板凳的高度74厘米,是多少?」
我一邊聽,一邊快速地掏出手機,打開計算器,李峰老師話音剛落,我便報出一串數字:「老師,正好60厘米。」
李峰老師看了一眼我手機上的數字對我說道:「也就是說死者站在椅子上,頭頂距離繩圈的底部有60厘米的落差。」
「老師,我有一個問題。」我打斷道。
「你說。」
「如果死者踮起腳,雙臂伸直,她會不會碰到繩圈底部?如果能碰到,她只要雙手稍微一用力拽住繩圈,自己好像也能把頭放進繩圈裡。當然,這只是在假設死者是自殺的前提下。」我說出了我的想法。
李峰老師好像早有準備,微微一笑,自信地對我說道:「你看看死者的小臂長度是多少,還有死者的鞋子長度,把這兩個數據報給我。」
嘩啦啦啦,我賣力地翻動記錄本,仔細尋找。
「有了老師,小臂長24厘米,鞋子長22厘米。」
「嗯,正常人兩隻手臂的臂展跟人的身高差不多,但是如果把雙手舉起從事某種勞動的話,那人的手臂的實際『工作距離』只有小臂的長度,也就是說,你把雙手舉過頭頂,這時候的全長基本上等於你的小臂長度加上你的本來身高。死者踮起腳,最多也只有22厘米,她總不能學過芭蕾舞,把腳尖豎起來吧?」
「就算是按照極限數字來算,用60厘米的高度落差,減去她的小臂和鞋長,那還剩下14厘米的落差。這個落差,是死者怎麼都無法逾越的。由此可以判斷,房樑上的繩圈不可能是死者自己綁的,綁這個繩圈的人至少要比死者高出14厘米,也就是說他的身高在176厘米以上。但這個數字是雙手抬起,指尖觸碰到繩圈底部的數值,如果按照現實的情況來看,嫌疑人有可能不會低於一米八。」李峰老師思維異常敏捷,我聽得目瞪口呆。
七我的猜想
「小龍,你去把足跡燈給我拿來,我看看板凳面上能不能提取到鞋印。」李峰老師對還在腦子裡努力消化知識的我說道。
「哦,好。」我這才回過神來。
「老師,給。」
李峰老師接過足跡燈,朝板凳面上照了照,有些失望地對我說道:「沒有鞋印,看來被處理過。」
「老師,咱們不是在案發現場堂屋的地面上提取到了大量的鞋印嗎,這上面沒有也沒關係啊。」我在一旁說道。
「對,走吧小龍,咱們去看看我們最拿手的物證。」李峰老師一把摟住我的肩膀,朝另外一間實驗室走去。
嘀!李峰老師一進屋,便按動了實驗室里的一個紅色按鈕。實驗室牆面上一個巨大的液晶顯示屏被打開。
隨著一陣WindowsXP系統特有的開機聲,實驗室的電腦已處於開啟狀態。李峰老師把一張張鞋印的照片從相機中導出,整齊地排列在了電腦屏幕上。我站在一旁,拿好記錄本準備記錄。
李峰老師盯著屏幕,捏著下巴說道:「現場一共提取到了五種鞋印,其中一種是報案人所留,還有一種是派出所的民警所留,剩下的三種鞋印就是接下來咱們需要研究的目標。」
李峰老師把這三種鞋印編寫上了序號,接著說道:「1號鞋印的碼號跟死者的相同,而且鞋底花紋也相似,所以1號鞋印可以直接忽略。」
此時,李峰老師點開軟體,開始測量2號和3號鞋印的數值,這時電腦上出現的一串數字讓他的眉毛擰成了一團。
我發現了李峰老師的異樣,趕忙把頭湊了過去問道:「老師,怎麼了?」
「這裡面有蹊蹺。」
「什麼?怎麼說?」我此時的心情也隨著老師的神情,變得緊張起來。
「我們剛才通過繩索的高度落差估測嫌疑人的身高不低於一米八,但是你看看這兩個鞋印長度,都只有25厘米,換算成碼號也就是40碼。」
「其中2號鞋印,在室內的步態十分有規律,這說明這個鞋印的主人是很隨意地在室內行走,因此我可以推斷,這個鞋印應該是死者兒子的。」
「所以目前最為可疑的就是3號鞋印,也就是我們在現場發現的『小腳穿大鞋的偽裝鞋印』,3號鞋印也只有40碼。」
「要想造成現場的情況,那這個嫌疑人的腳比40碼最少小兩個碼號,否則不會在現場上留下如此明顯的偽裝鞋印。小龍,你想想,一個一米八幾的大個兒,腳怎麼可能如此之小?」李峰老師有些詫異地扭頭問我。
我這時正在盯著大屏幕上的一張張照片仔細思索,突然我也發現了一個細節,對他說道:「老師,你再仔細看一下現場的照片,看來這疑點不止一處。」
「什麼?」李峰老師聽到我的話,順著我的目光望向大屏幕。
我從實驗室的桌面上拿起一根木棍,指著死者卧室內的一張概貌照片說道:「老師你看,嫌疑人如果是入室搶劫殺人,那他的目標應該是錢才對,但是你看看這室內被摔壞的陶瓷擺件,而且你看這一張照片,這是死者兒子卧室的概貌照片,桌子上的所有水杯都被摔碎了,摔這些東西,動靜肯定很大,他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
李峰老師聽了我的話,皺著眉頭沒有作聲。
「還有,」我清了清嗓子接著說道,「嫌疑人為什麼要把死者吊在繩圈內?如果說是為了營造上吊自殺的假象逃避公安機關的追查,那他為什麼要把屋子翻得那麼亂?他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麼?」
「對,一般人看到屋子裡這種情況,肯定是認為進賊了。這個矛盾點確實不好解釋。」李峰老師點了點頭說道。
「會不會有這種情況?」我眼珠一轉,想到了一個貌似可以解釋的理由。
「什麼情況?」李峰老師趕忙問道。
「殺死姜雨珍的是一個人,入室盜竊的是另外一個人。」
「你是說,堂屋地面上的那個偽裝鞋印是小偷留下的,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人,他將死者給弔死在了庫房裡?」李峰老師有些詫異地問道。
「而且我有一個大膽的猜想。」我眯著眼睛對李峰老師小聲說道。
「什麼猜想?」
「死者身上除了勒痕沒有外傷,說明她死前跟嫌疑人沒有搏鬥,因此這個嫌疑人極有可能是熟人。老師,你說會不會是嫌疑人將死者殺死後吊在了房樑上偽造了自殺的現場,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可沒想到的是,家裡又進了賊,才造成現在這種局面?」我盯著李峰老師,等待他的回答。
「高!你小子不愧為師兄的兒子,這腦子轉得就是快。」李峰老師稱讚道。
「咱們不是在現場提取到了大量的指紋嗎?可以從這上面下手,排除死者和她兒子的,看看有多少陌生的指紋在上面,指紋一定能說明問題。」我自信地說道。
「指紋是一方面,咱們下一步還需要調查死者的社會關係,看看她有沒有仇家。」李峰老師補充道。
「媽!」正當我們師徒倆討論案件下一步的偵破方向時,一陣撕心裂肺的聲音從技術室的院子外面傳來。
「老師,難道是死者的兒子來了?」我有些驚訝地望向窗外,找尋聲音的源頭。
李峰老師,對我說道:「正好有事要問他,咱們出去看看。」
我跟在老師身後,快步來到了院子內。
此時一個身著公安制服的民警正死死地拽著一個男子的上衣為難地說道:「哎呀,你不能進去,這是技術室,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媽,我要見我媽,你行行好,讓我進去吧。」男子雙手合十,對著民警哀求著作揖道。
「不行,案件還在調查,你不能給我們找麻煩啊!」民警死活就是不撒手。
就在兩人爭論時,我和李峰老師走到了他們跟前。我定睛一看,眼前的這位民警就是在案發現場見到的趙警官,此刻他雙手死死地拉著一位30多歲的男子。男子的身高跟我差不多,有一米七五左右,上身穿一件灰色T恤衫,下身是一條牛仔褲,腳穿皮涼鞋,一張國字臉上掛滿了哀傷,淚水不住地從眼角流出。
趙警官一看到我們,哭喪著臉開口說道:「李主任,他是死者的兒子姜亮,我們打電話告訴他情況后,他從城裡打了一輛車回來,一回來就吵著鬧著見他母親,我們攔都攔不住。」
「小趙,你把他鬆開吧,我剛好有事情要問他。」李峰老師看了一眼趙警官身邊的男子,開口說道。
「欸。」趙警官聽言,鬆開了雙手。
「小趙,你忙你的去吧,把現場封鎖好,不要讓任何一個人進入,我們有可能還需要復勘現場。」李峰老師叮囑道。
「知道了李主任,那我先走了。」趙警官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轉頭向閃著警燈的警車走去。
「警官,我媽呢?我要見我媽!」這個叫姜亮的男子雙手使勁地捏住我的肩膀,渾身顫抖地說道。
「小夥子,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節哀。既然案件是我們接手的,就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為了儘快破案,請你用最短的時間調整自己,我們有幾個非常重要的問題要問你。」李峰老師拍了拍姜亮的肩膀勸說道。
姜亮目光無神地看了看李峰老師,無力地點了點頭。
「那走吧,咱們進屋裡說。」隨後,姜亮被帶進了辦公室。
我看著傷心欲絕的姜亮,心裡也有些難受,於是走到飲水機旁,倒了一杯水,放在他手中,安慰道:「事情已經發生了,別太難過,喝點兒水吧。」
姜亮雙手接過水杯,感激地看了我一眼。
「你叫姜亮是吧?」李峰老師看了一眼心情稍微平復的他,開口問道。
「是。」姜亮把水杯放在一旁,點頭說道。
「你是什麼時候離開家的?」李峰老師拿出了筆錄紙準備記錄。
「我是8月4日早上出的村子。」姜亮抹了一把眼角的眼淚說道。
「根據我們的推斷,你母親也是在8月4日遇害的。」李峰老師嘆了一口氣說道。
「什麼?我走的時候我媽還好好的,她怎麼……嗚!……」姜亮雙手抱頭又痛哭起來。
李峰老師停下了筆,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男子。
我上前一邊拍打著他的後背,一邊安慰道:「我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還是要稍微克制一些,越早找到線索,就越早能抓到兇手,你明白嗎?」
「嗯,嗯,我知道了,警官。」姜亮哽咽著回答。
八善意的謊言
「能不能說說你的家庭情況?」李峰老師遞給姜亮一張紙巾問道。
「我家的情況比較特殊。從我記事的時候起,我母親就在我們鄉的中心小學教書,但是那時候學校的工資很低,我們居住在山裡的低海拔區,又沒有什麼其他的經濟來源。我父親當時為了能夠補貼家用,就跟著別村的人出去打工,可他一出去就沒有回來過,後來我們才知道,他在外面跟別的女人好上了。我母親當時就跟我父親離了婚,靠著她微薄的收入把我帶大。說來我也不爭氣,我母親在咱們鄉里也是十分知名的教師,絕對算得上是一個高級知識分子,可我卻沒有考上大學,高中畢業就在家裡跟人學磨豆腐,一直干到了現在。」姜亮抹了一把眼淚說道。
「你今年多大了?」李峰老師一邊在紙上記錄,一邊問道。
「31。」
「成家了嗎?」李峰老師又問道。
「沒、沒、沒有。」姜亮有些忸怩地回答道。
李峰老師也很識趣地沒有追問下去,而是話鋒一轉問道:「你母親平時的為人怎麼樣?有沒有得罪過什麼人?或者說,有沒有仇家?」
姜亮聽到這兒,眼睛一睜,極力反駁道:
「不可能,她哪裡會有仇家?我們村子跟我年紀差不多大的,甚至比我小的,基本上都是她的學生,她在村裡威望高得很。而且我母親的脾氣很好,跟誰都能處到一起,在我的記憶里,她就沒跟誰紅過臉,她怎麼可能有仇家?」
「你母親平時出不出村子?」李峰老師接著問道。
「以前她基本都是在村子里不出去,不過這兩年她偶爾會去市區。」姜亮擦了一把臉頰上的淚漬,放低了聲音。
「到市區幹什麼?」李峰老師皺著眉頭問道。
「我記得是去年的事,我媽的脖子上長了一個小拇指蓋大小的肉疙瘩,老喊疼,於是我就趁著賣豆腐的工夫,把她拉到醫院去檢查了一下。後來她告訴我,脖子上長的是脂肪瘤,沒有什麼大礙。接著就是今年,我又陪她去了幾次醫院。我母親一共就出來過這麼幾次。」姜亮仔細回憶道。
「你母親檢查的時候你在不在身邊?」李峰老師若有所思地問道。
「沒有,她每次檢查的時間都很長,我一把她送到醫院,她就讓我去賣豆腐,回頭再去接她。」姜亮佝僂著身子低聲回答道。
「你每次都把你母親送到哪個醫院?」
「花山市第一人民醫院。」姜亮抬頭看了我們一眼,十分傷感地回答。
李峰老師停下了筆,開口說道:
「嗯,大致情況我們了解了。你家你暫時不能回去,你最近先借住在親戚家吧,因為案件沒破,我們還需要對現場重新勘查。」
「我知道了,警官。」姜亮點了點頭。
「小龍,你去把他的指紋和足跡信息採集一下。」李峰老師扭頭對站在一邊的我說道。
我點了點頭,便把姜亮帶到了採集室內。
待指紋樣本採集完畢,姜亮帶著不舍離開了技術室的院子,他依舊沒能在今天看到他母親的屍體,不是我們不近人情,而是因為還有太多的謎題沒有解開。
我站在技術室大樓的門口,看著姜亮落寞的背影消失在遠處。這時,走廊上傳來啪啪的腳步聲,李峰老師慢慢地走到我的身邊開口說道:
「小龍,指紋樣本我比對過了,現場除了死者和姜亮的指紋,沒有其他陌生人的指紋。2號鞋印也是姜亮所留。」
「什麼?嫌疑人戴著手套?」我回過神來,扭頭問道。
「有這種可能性。」李峰老師略帶失望地回答道。
「關鍵是從姜亮那裡我們也沒有得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我嘆了一口氣。
「線索不是沒有,但是我不知道有沒有查下去的意義。」李峰老師有些糾結地說道。
「有線索幹嗎不查?」我有些納悶兒地看了一眼李峰老師掛滿愁容的臉,問道。
「剛才在問話時,我注意到了一個細節,姜亮說他母親的脖子上長了一個疙瘩,而且很疼,經過檢查是脂肪瘤。」李峰老師的眼睛望向遠處喃喃地說道。
「對,是有這麼一句,我也聽到了。」我點頭回答道。
「脂肪瘤是一種常見的良性腫瘤,可發生於任何有脂肪的部位,在皮下最為常見,其實說白了就是肉疙瘩,根本不會有疼痛感。而且姜亮還說了一個細節,他母親每次檢查都需要很長時間。」
「是,他是說過。」我很肯定地回答。
「對於脂肪瘤的診斷,一般醫科大學的學生稍微按壓一下就能分辨出來,一分鐘絕對能確診。」李峰老師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說道。
「你是說,死者對她的兒子撒謊了?她身上的肉疙瘩不是脂肪瘤?」我立馬明白了李峰老師要表達的意思。
「根據目前的判斷,應該不是脂肪瘤,所以我在考慮,要不要去醫院調查一下。但是就算是查出來死者患有某種疾病,好像也跟案件沒有太大的關係。」李峰老師嘆了一口氣說道。
「老師,反正現在有那麼多問題解釋不通,就去一趟看看唄,說不定能找到重要的線索呢。」我在一旁極力勸說。
「那好,明天一早,咱們動身去醫院。」李峰老師聽我這麼說,也打定了主意。
第二天,我們伴著清晨的第一縷朝陽,踏上了這次的調查之路。將近五個小時的顛簸后,我們的車停在了醫院的正門口。
花山市第一人民醫院是本市為數不多的幾家三甲醫院之一,醫院由四棟高樓組成,十分氣派,別看現在都已經快到午飯時間了,醫院大樓裡面依舊是人頭攢動。
李峰老師帶著我直奔醫院的檔案室。檔案室位於醫院的行政樓內,只要在醫院就診的病人,在這裡都能找到相關的信息。
我們走到一個窗口前,把警官證和介紹信遞給了裡面的工作人員,一個漂亮的女孩笑眯眯地接過,甜甜地問道:「警官,你們是需要姜雨珍這兩年全部的就診信息嗎?」
「對,麻煩你了。」李峰老師把頭伸到一個只有A4紙大小的玻璃窗口處,客氣地回答。
「好的,稍等。」只見女孩收起笑容,一絲不苟地在鍵盤上快速敲打。
嘀嘀嘀,電腦旁的印表機傳出了預熱的聲響。兩分鐘后,一張張列印紙被快速地吞入。
唰,女孩熟練地把還帶著溫度的一摞紙張收在手中,在桌子上磕了磕,碼整齊后,還很貼心地用訂書機給我們裝訂好。
看到這一幕,我心裡一陣感嘆:「花山的醫生素質就是好!」我一邊想著,一邊把手伸了進去。當我把列印好的材料往外拿時,女孩卻怎麼都不肯撒手。
我疑惑地看著她。
「您好,40塊。」女孩說完,把右手伸在了我面前,左手依舊死死攥著列印出來的材料。
「我暈,你們怎麼不去搶?十來張紙,你問我要40塊?學校門口列印才幾毛錢一張好不好。」我探著腦袋對女孩大聲說道。
女孩聞言,立馬變了臉色,一把將材料收回,氣鼓鼓地說道:「醫院有規定,愛打不打。」
「得得得,40就40,真服了你們了。」我剛要從口袋裡掏錢,李峰老師樂呵呵地遞進去一張「毛爺爺」,對我說道:「你這下知道了吧,在咱們這裡幹啥都要錢。」
「老師,原來你早就知道要收費,你還在這兒看我笑話。」我沒好氣地說道。
「我看你跟這小護士聊得那麼投機,不好打攪你嘛。」李峰老師老頑童的性子又附了身。
「老師,你別拿我開涮了。給,姜雨珍的就診材料。」
李峰老師接過翻開第一頁,剛才還樂呵呵的他,表情轉眼變得難看起來。我看他一頁又一頁地翻看著材料,也不作聲,於是我懷著忐忑的心情問道:「怎麼了老師?有情況?」
「對,情況還不小。」李峰老師合上資料扭頭對我說道。
「什麼情況?」我瞪大了眼睛等著他的回答。
「這本材料上,除了一個叫徐家健的醫生姓名我能勉強看懂以外,其他的我一點兒都看不懂。」李峰老師說完把資料重新遞到我手中。
我好奇地翻開第一頁:
「靠,這是畫畫還是在寫字?這40塊錢白瞎了!」我快速翻到最後一頁,心疼地說道。
「走吧,趁著他們中午還沒有休息,趕緊聯繫這個叫徐家健的醫生,讓他給我們當面說說情況。」李峰老師說完,便快步朝電梯走去。
經過四處打聽,我們在腫瘤科找到了這位寫字如「鬼畫符」的醫生。出示證件,簡單地寒暄了幾句后,我們道明了來意。
徐大夫接過列印出的材料快速翻看了一遍后,抬頭對我們說道:「我想起來了,這個叫姜雨珍的患者脖子上的疙瘩不是脂肪瘤,她患的是淋巴癌,她前後來檢查過幾次,病情一天比一天惡化,我們讓她化療,但是被她拒絕了。我們給她做的最後一次檢查是6月份,從報告上來看,她的癌細胞已經擴散,已經沒有什麼治療的必要。」
淋巴癌!聽到這三個字,我非常震驚,因為我知道,淋巴是身體的免疫器官,遍布全身,一旦癌細胞擴散,基本上就是等死。
半個小時后,我們師徒倆辭別了徐大夫,坐在了一個拉麵館里。
「老師,我現在是越來越糊塗了,你說嫌疑人殺死姜雨珍的犯罪動機是什麼?她一個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人,能惹出多大的仇恨?」我坐在座位上,一邊剝著蒜瓣,一邊問道。
「先不考慮這麼多,明天我們去復勘一下現場再說。」說完李峰老師夾起一塊鹵干往嘴巴里送。
夕陽西下,我們師徒倆回到技術室的大院內,制訂了詳細的復勘計劃。李峰老師按照我的想法,把現場分割成了兩塊,一個是殺人現場,一個是疑似盜竊現場。這次復勘的主要任務,就是對現場有可能遺漏的微量物證進行提取,所以我們準備了更為精細的儀器。
九慈母情
第二天上午,趁著光線最強的時候,我們重新趕到了現場。穿戴整齊后,我跟李峰老師一頭鑽進了發現屍體的庫房之內。
吱呀,木門被我輕輕地推開。
眼前的一幕,讓我們師徒倆驚在原地,屋內充滿了「生命的氣息」。
「師傅,這屋裡怎麼長出了豆芽,前幾天還沒有呢!」我指著庫房北側的地面,對著他喊道。
「怎麼會有豆芽,而且還是這麼一大片?」李峰老師也十分疑惑,趕忙放下手中的勘查箱,快步走上前去。
李峰老師仔細地觀察之後,扭頭對我說道:
「豆芽的生長周期一般是一周,可能是這裡之前受潮了,我們前幾天勘查現場時,黃豆正處於發育期沒有冒芽,所以我們才沒有注意到。」
「現場已經完全封鎖,這庫房裡如此乾燥,而且最近也沒聽說下雨,地面怎麼會受潮呢?」我有些困惑。
李峰老師沒有在意我說的話,他用力搬開一袋黃豆,又是一大片豆芽出現在我的面前。
「小龍,來,把北邊牆邊的黃豆全都搬開!」李峰老師激動地對我喊道。
「好。」我摩拳擦掌快步走上前去。幾分鐘后,十幾袋黃豆被我們平鋪在了屋中的地面上。
我擦了一把汗水,氣喘吁吁地說道:「這北牆根地面上的黃豆怎麼受潮那麼厲害?南牆的都好好的。」
李峰老師雙手扶著膝蓋,彎著腰喘著氣,咽下一口唾沫對我說道:「這間屋子有一點兒向北邊傾斜,照目前這種情況來看,應該是有大量的水從南邊流向北邊。」
「到底從哪裡來的水呢?」我走到南牆附近,彎腰從地面上抓起一把乾燥的秸稈。
「這裡的秸稈都十分乾燥啊。」說完,我又走到北牆附近,抓起一把秸稈在手中來回揉搓。
「老師,這邊的秸稈都濕乎乎的。」
啪嗒啪嗒。
咯吱咯吱。
我用腳使勁地踩著地面,尋找乾燥區和潮濕區的分界點。
「老師,水應該是從這裡流淌的!」我一腳站在了庫房的中間位置。
李峰老師瞪著眼睛,怪異地看著我站立的地方,對我說道:「小龍,你發現了什麼?」
我猛地一抬頭,一根房梁的原木出現在我眼前,我使勁咽了一口唾沫,開口說道:「這裡正好是死者上吊的位置!這裡怎麼會有這麼多的水?」
「看來我們都被算計到裡面了,我現在把死者的兒子喊來,我相信一切就快要真相大白了。」李峰老師雙手插兜抬頭看了一眼房梁,意味深長地說道。
姜亮這兩天就借住在同村的親戚家中,接到我們的電話,他很快跑了過來。
李峰老師還沒等姜亮站穩腳跟,張口便問:「你們家裡有沒有冰箱?」
姜亮咽了一口唾沫趕忙回答道:「有。」
「在哪裡?」李峰老師急切地問道。
「在豆腐房裡。」
「快,帶我們去看看。」李峰老師快速地戴上了手套催促道。
姜亮聞言轉身進入了堂屋東邊的豆腐房內。只見他走到房間南側的牆角處,掀開了一塊沾滿污漬的木板,一個老式的立方體冰櫃出現在了我們面前,這個冰櫃跟路邊擺攤賣冰糕的冰箱形狀一模一樣。它擺在豆腐房裡,不仔細看還真難分辨出來。
「小龍,把指紋勘查箱給我拿來,我處理一下。」李峰老師拉了拉白色的棉布手套,扭頭對我說道。
我聞言快速地打開鐵質的工具箱,一盒盒粉末被遞到了他的手裡。李峰老師看了一眼冰箱表面,拿出三種毛刷,快速處理之後,掀開了冰箱的櫃門。
姜亮好奇地往冰箱里一瞅,指著一個放在冰箱底部沒有蓋子的鋼精鍋皺著眉頭說道:「咦,我的豆腐湯怎麼沒有了?」
「豆腐湯是什麼?」我疑惑地看著他問道。
「我們這兒做豆腐用的都是山裡的泉水,泉水裡富含很多礦物質。但我們這兒的豆腐之所以好吃,除了水好以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它的做法比別的地方要多一道工序。因為通常豆腐做好了都會有一股石膏味,為了祛除這種異味,我們還要重新燒一鍋乾淨的山泉水,焯一遍豆腐,焯過的泉水是可以食用的,我們叫它豆腐湯,我去市區里賣豆腐的時候會給客人順帶舀上一勺用來做菜。由於我去市區賣豆腐路途遙遠,為了防止豆腐湯在路上顛簸溢出來,我都會提前把它放在鋼精鍋里凍上,這樣攜帶起來方便。我有兩個鋼精鍋,前幾天進城帶走一鍋,冰箱里應該還剩下一鍋才是。」姜亮瞟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鋼精鍋,對我說道。
「小龍,把鋼精鍋提走,拿回去檢驗。」李峰老師將鍋從冰箱里拿出,放在我面前。我雙手接過,小心地用大號物證袋包裝起來。
「對了,把庫房地面潮濕的秸稈也提取一點兒。」李峰老師又補充道。
「明白。」包裝完鋼精鍋,我又領命朝庫房走去。
姜亮疑惑地看著我們師徒倆的舉動。當李峰老師看著我從庫房裡出來時,他轉身對姜亮說道:「你現在進屋清點清點,看看家裡有多少財物損失。」
姜亮點了點頭,轉身朝屋內走去。也就是一支煙的工夫,慌張的喊叫聲從屋內傳來。
「完了,完了,家裡的錢全都不見了。」此時姜亮頂著一頭的蜘蛛網,驚慌失措地抱著一個鐵皮盒子跑了出來。
「多少錢?」我趕忙問道。
「整整六萬塊!」姜亮欲哭無淚地對著我們說道。
「你最後一次發現錢還在是什麼時候?」李峰老師開口問道。
「我不知道,平時這錢都是我媽拿著,這可是我辛辛苦苦攢了幾年的血汗錢啊!」姜亮傷心欲絕地說道。
「這鐵皮盒你從哪裡找到的?我記得我們勘查現場的時候,好像沒有發現這個盒子。」我站在一旁問道。
「我媽平時把它放在床底下挖的地洞里,只有我和我媽知道,這個挨千刀的,他是怎麼找到的?」姜亮咬牙切齒地喊道。
「小龍,把盒子提取掉,回去檢驗。」李峰老師給我一個物證袋對我說道。
我戴上手套,把鐵皮盒從姜亮的手中拿過來,仔細地包裝以後,貼上了標籤。
幾十分鐘后,我們師徒倆回到了技術室的大樓內。
李峰老師面色凝重地將鋼精鍋取出,用吸管抽取了鍋底殘存的溶液,接著又拿起庫房裡濕漉漉的秸稈朝理化實驗室走去。
我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他在工作台上調試儀器。一個小時后,理化檢驗儀器的電腦屏幕上出現了兩張如同股市大盤走勢圖的照片。
李峰老師點擊幾下滑鼠,兩張圖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庫房地面上的水是豆腐湯?」我看到這個結果驚呼道。
李峰老師沒有回答,而是走進了指紋實驗室,他只用了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就把鐵皮盒、鋼精鍋把和冰箱門上的指紋全部導入了電腦,接著便是全神貫注的比對工作。
許久之後,李峰老師關閉了電腦屏幕上的指紋對比頁面,對我說道:「鐵皮盒和冰箱門上只發現了死者和姜亮的指紋,鋼精鍋把上我只找到了死者的指紋。」
聽到這兒,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小龍,咱們去量一下鋼精鍋的高度。」李峰老師起身對我說道。
「嗯。」我點了點頭跟著他,走了出去。
「老師,鋼精鍋直徑38厘米,高46厘米。」我放下尺子,說出了一串數字。
「警官,警官!」我剛停下筆,就聽見門外有人大聲喊叫。
李峰老師望向窗外對我說道:「姜亮來了!走,出去看看。」
「什麼事這麼著急?」我走上前去問道。
姜亮大口喘著粗氣,從口袋裡拿出一張被攥得皺巴巴的字條對我說道:「你們走後,我又進屋一趟,在床底下的地洞里發現了這個。」
我接過字條快速打開,紙條上用鉛筆寫著一句話:「打這個電話,49××866。」
李峰老師把字條從我的手中接過,看了一眼對姜亮問道:「這個號碼你打了沒?」
「沒有,我不敢打,我一發現就給你們送過來了。」姜亮緊張地回答道。
「這紙上是不是你母親的筆跡?」李峰老師把字條遞到姜亮面前問道。
姜亮眯起眼睛仔細瞅了幾眼,不敢肯定地回答道:「好像是吧。」
李峰老師重新收回字條,對我說道:「走,打一下這個號碼試試!」
我們三人徑直走進辦公室,嘀嘀嘀嘀,李峰老師最先按了一下「免提」鍵,然後快速地在電話上按著字條上的數字。
「喂,您好,大西洋保險公司,請問您找誰?」電話那邊傳來一位女士的聲音。
李峰老師聽到「保險公司」四個字,稍微愣了一下,幾秒鐘后,他開口說道:「哦,是這樣的,我有一個親戚叫姜雨珍,53歲,我想查一下她在你們公司投的什麼保險。」
「對不起,這是客戶的私人信息,我們不能隨便透露的。」對方客氣地拒絕道。
「姜雨珍突發了一點兒特殊情況,是她委託我們打這個電話的。」李峰老師耐心地解釋道。
「那你知道她的身份證號碼嗎?」對方試探性地問道。
「知道,3×010619××10233432。」姜亮把頭湊到電話機前,迅速地報出一串數字。
「請稍等!」電話那邊傳來啪嗒啪嗒的鍵盤聲。
「您好,讓您久等了,她在我們公司投的是人身意外傷害險。」
「她的投保金額是多少啊?」李峰老師對著電話問道。
「哦,投保金額是六萬元。」對方停頓了一下,回答道。
「受益人是誰啊?」李峰老師緊接著又問道。
「她的兒子姜亮。」
「好,那麻煩您了。」李峰老師聽到這兒,按了一下掛機鍵。
此時姜亮不可思議地盯著辦公桌上的電話機,說不出一句話來。我跟李峰老師對望一眼,因為我們這時候基本上明白了這個案件的真實情況。
「姜亮,這個案件到目前為止,我們基本已經清楚其中的來龍去脈了!這個案件根本就不是命案,其實就是你母親自導自演的一場戲。」李峰老師點燃一支煙捲,開口說道。
「什麼?」姜亮有些不相信地望著我們。
「你母親脖子上的肉疙瘩根本不是脂肪瘤,其實她在去年已經被確診為淋巴癌,卻一直沒有去治療。就在今年的6月份,癌細胞已經擴散,根本沒有辦法再醫治。」李峰老師拿出了從醫院調取的病歷單,遞到他面前。
姜亮雙手後背,無力地搖著頭,眼淚順著他的臉頰大顆大顆地落在辦公室的地面上,他不願意相信這一切是事實。
李峰老師看著姜亮的舉動,把病歷單重新放在了桌面上,接著說道:
「你母親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就去買了一份人身意外險。在你進城賣豆腐的時候,她故意穿著大碼的鞋子把屋裡的物品翻亂,製造被盜竊的假象。然後又來到庫房,搬了一個凳子,從冰箱里拿出凍上的豆腐湯冰塊扣在板凳上,她踩著這個冰塊製造了一個看似她本人無法完成的上吊現場。她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讓我們公安局認為她是被人殺害的,這樣你就能從保險公司拿到大額的賠償金。她雖然生在農村,但是根據我們的調查,基本上跟你描述的一樣,她是一個很有見識的老師,所以她能設計出這樣的案發現場,也在情理之中。」
「媽!媽!」聽到這兒,姜亮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整個技術室的大樓里充滿了他撕心裂肺的喊叫聲。
第二天清晨,死者的遺體被姜亮領回,我看著懸挂有死者黑白照片的車子從技術室的院子駛出,心裡真的是感慨萬千。這個案件能夠圓滿落下帷幕,百分之九十都是依靠痕迹檢驗學去發現線索。這也使得我重新認識了這門曾經被我輕視過無數次的學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