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虞姝和男人冰冷的眸子對上,那瞬間彷彿對上了夢中道出「誅九族」罪詔的無情帝王。
即使眼前人是有些落魄的羸弱少年,但眉宇間的氣勢已然有了幾分日後君臨天下那般強大的氣度。
一片雪花落到了她的指尖,十指連心,心口都冷了一分。
只是一片雪花罷了,可知太子有多冷。
虞姝將手爐放在太子身邊,離的近了,少女身上淡淡的清香也隨之而來,她的聲音清透:「這雪還不知何時會停呢。」
有雪花在太子的衣擺處堆積,他不知跪了多久,竟是看著凝結成冰。
她那如凝脂一般的手輕輕為他拂去衣擺的雪花,動作溫柔而鄭重,白皙的手指因為雪的冰涼而慢慢泛起紅:「梅花香自苦寒來,太子殿下莫要同身子過不去。」
冰天雪地里,落魄的少年面前蹲著錦衣華服,如花般的少女,呈現了極大差別的違和。
賀雲槿知道,她不過是看自己可憐,過來施捨幾分善心而已。
可惜,
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男人慾要開口,卻見她眉眼彎了起來,目光澄澈,臉上浮現出清淺的笑容,聲音溫和有禮:「這是借與殿下的,下次見面殿下可記得還呀。」
賀雲槿漠然的眸中劃過一抹微訝。
她說借,不是舍與。
然而少女卻轉身就跑,像是生怕賀雲槿反應一般。
上馬車的時候,虞姝回頭看了一眼賀雲槿,見他不曾扔開那手爐,心下稍安,她攏緊了披風,忽然有點後悔,早知道手爐送的出去,把披風也給他好了。
車駕漸行漸遠,直到與風雪交融,依舊跪在雪地里的少年,不曾動彈過半分,賀雲槿低眉看了一眼那藕色手爐,手爐上已落下不少積雪,那爐子竟是彷彿還帶著點梅香,像極了那女孩身上的味道。
虞姝…
她叫虞姝。
太子渾身冰冷僵硬,唯獨膝邊有一絲暖意,從膝蓋傳到了心口,不知是現實,還是幻覺。
*
正陽宮外,有小太監來迎,虞姝順手塞了個玉鐲子給他,問了句太子所犯何錯。
小太監曉得長宣郡主的地位,小聲答道:「豫王殿下和太子起了點爭執,豫王殿下被聖上罰了一月的俸祿,太子被聖上罰跪四個時辰。」
虞姝怔然,同為兒子,太子還是嫡子,可一同犯錯時豫王只是被不痛不癢的罰了一月俸祿,而太子卻被罰在這冰天雪地里跪上四個時辰。
四個時辰之後,他的雙腿還能保住嗎?
看小太監的樣子,顯然對豫王更加尊敬,而說到太子,略顯隨意,便知曉這樣偏心的事對於太子來說怕是家常便飯。
虞姝心裡又生起了懷疑,瞧著如今太子的處境,那個夢是真的嗎?
就這般不被重視的太子,真的能順利登基成為天子嗎
到了正陽宮,通稟之後進入內殿,上首坐著乾德帝,身側是皇貴妃虞氏,也是虞姝的姑母,虞姝壓下心中的思緒,屈膝跪拜。
「臣女拜見聖上,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臣女拜見皇貴妃娘娘,叩請娘娘金安!」
「快免禮。」乾德帝笑著招手,「蓁蓁上來讓朕好生瞧瞧,可有些年頭未見了。」
虞姝笑著上前,三人好生敘舊一番。
片刻后,虞姝狀似無意道:「臣女許久未回,對燕京甚是陌生,可得好好逛逛。」
「可叫舞…罷了,還是讓豫王等人陪你去吧。」乾德帝本想說讓舞陽陪著虞姝去,可是想到幼時兩人就是不對付,還是算了。
「姑父,蓁蓁能請太子殿下陪我逛逛燕京嗎?還記得從前太子殿下做的小木人可好看了。」
「你入宮的時候瞧見太子了?」乾德帝一眼便猜到。
「是啊,姑父,外邊的雪越發大了,您寬心仁厚,就饒了太子殿下吧,這般跪下去,怕是會傷了雙腿。」虞姝哀求的望著乾德帝,語氣帶著撒嬌乖甜。
「聖上,妾身瞧著太子也跪了許久,您就饒他一次,若是傷了雙腿便麻煩了。」皇貴妃雖不明白虞姝為何替太子說話,卻也順著她的話說。
「罷了,蓁蓁回來,朕高興,那就看在蓁蓁的面子上饒他一回,李競,讓太子回去吧,在太子府反省一月。」
「多謝姑父。」虞姝鬆了口氣。
*
「太子殿下,長宣郡主替你向聖上求情,免了你今日的罰跪,罰在太子府反省一月。」李競穿著厚實的夾絨短襖,小太監撐著傘,可風雪打在身上還有些冷。
再看太子穿著單薄的秋衣,也見怪不怪,這個太子活的比宮裡的下人還不如,怕是在太子之位上待不了多久,也無人重視,若不是才進京的長宣郡主求情,怕是還有的跪。
「兒臣跪謝父皇隆恩。」賀雲槿彎腰跪拜,額頭觸到地面的時候,再沒有比此刻更清醒的時候。
「太子無事就快些回去,老奴也要回宮復命。」李競語氣中滿是不耐煩,在這站了一會,冷風嗖嗖的往脖子里鑽。
賀雲槿並未回話,只是緩慢的動了動被凍僵的手腳,五指似乎都被寒冰封印了,毫無知覺,而站著的李競眼皮子都未曾動一下。
過了一會,手腳總算能動彈了,他雙手撐地,顧不得地上臟污的雪水,只想要起身,膝蓋之下,涼的似是感覺不到,一動,渾身的骨頭都在咔咔響。
起身的時候,手掌碰到了那個梅花型手爐,賀雲槿眯了眯眼,冰涼涼的眸子頓了一瞬,右手擦了擦衣擺,最終伸手拿上了它,咬緊牙關站了起來。
賀雲槿沒看李競,沒看四周的百姓,抱著手爐轉身踉踉蹌蹌的離開了宮門口。
身後的李競看著太子這個模樣,頗為惋惜的搖了搖頭,平庸無能又不被聖上喜歡的皇子,還不如夭折來的痛快。
太子府在城西,他要穿過朱雀大街才能到府邸。
今日太冷,大雪紛紛揚揚下了一整日,街道上已沒什麼人,安靜的不似往日熱鬧繁華的朱雀大街。
賀雲槿的雙腿已沒了知覺,只是機械式的動作著,一下又一下,只盼著早日到太子府,可卻有一輛華蓋車輦橫亘在朱雀大街,擋住了他的去路。
他頓了頓,打算繞過車輦離開。
「四弟,可讓本王好等啊。」車簾掀開,一個穿著貂皮大氅的華貴男人出現在眼前。
賀雲槿連眼都未抬,徑直踉蹌的挪動著。
「攔住他。」豫王在這等了有一會,怎可能讓他這樣輕鬆離開。
賀雲槿被人攔住,腳步僵硬的站著,嗓音嘶啞:「皇兄有何事?
「何事?哼,你好大的膽子,摔碎了先帝御賜的玉佩,該當何罪!」
賀雲槿並未開口,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叮……」一塊上好的羊脂玉摔到了地上,幾聲清脆的碎玉之聲,傳入了賀雲槿的耳朵。
「大家可瞧好了,太子目無尊卑,摔碎了先帝御賜玉佩,莫不是對先帝不滿?」豫王高高在上,仿若輕易斷人性命的閻王。
一旁的下人胡亂笑著:
「是啊,小人親眼瞧見了。」
「太子這般也太不把先帝放在眼裡了。」
「豫王殿下可得好好教導一番。」
賀雲槿自是不認他打碎了玉佩,也不想多爭執,只想離開,可豫王顯然不會讓他這樣離開。
豫王踩著下人的背下了馬車,手上揣著個鎏金的手爐,卻一眼看見了賀雲槿手中突兀的藕色梅花手爐。
「呦,這手爐倒是精緻,父皇讓你罰跪,四弟怎還用手爐呢?還是本王替你保管為好。」豫王伸手想從賀雲槿手中拿過手爐。
賀雲槿下意識的退了一步,豫王拿了個空。
豫王皺眉,摩挲著手指,面露凶光,「你竟然敢躲?來人,壓住他。」
四周的下人蜂擁而上,把賀雲槿反手壓住,動彈不得,賀雲槿眉頭緊蹙,眼睜睜看著豫王搶走了那個精緻小巧的手爐。
眼眸冷如冰凌,眼中醞釀著風雪,似毒蛇吐著信子。
「你還敢瞪本王,四弟,今日本王就教教你什麼叫長幼尊卑,給我打,摔壞了先帝御賜的玉佩,總得付出點代價。」
豫王一腳踹上了賀雲槿的腹部,把人踹到了地上,隨後一群下人擁了上去,像是要把人打死。
賀雲槿的身子被人推搡到了路旁堆著的積雪上,後背印上了積雪,透骨的涼意絲絲縷縷穿透單薄的秋衣融入血液,竄入心臟。
本就裂開的手指被人踩進了臟污的雪水中,似是一根針扎進了血肉。
一滴屋檐上的雪水從高處墜下,「啪嗒」一聲,落在了賀雲槿的額間,讓他瞬間清醒,身上的每一處都在痛,如被車碾過。
「堂堂太子殿下,竟然穿的比我這個下人還不如。」
「看來會投胎也沒用,得跟對主子,這般精緻的梅花手爐,也就只有豫王殿下配得上。」一個黑瘦的男人啐了一口,這主子,自然就是豫王。
「哈哈哈……」
在一片鬨笑聲中,賀雲槿的神思回到了九歲那年的春天,皇祖母才薨逝不久,他被獨自扔在了東宮。
他生辰那日,豫王闖進了東宮,好一番「閑逛」,他離開之後,東宮就變了樣子,瓷器碎裂,玉器四分,上好的黃花梨桌子一分兩半……
可轉頭豫王卻向父皇告狀,說他目無尊卑,竟把聖上才賞賜的生辰賀禮摔了個稀碎。
東宮的下人都是柳貴妃的耳目,哪裡會有人為太子說話,所有人三緘其口,顛倒黑白,只為踩上他一腳好向柳貴妃求賞。
父皇竟也相信,罰他跪在東宮,直到深夜。
等他起身之後,已是次日,在那之後,他也再不過生辰。
落在身上的拳頭如雨點一般,他緊閉雙眼,強忍著不讓悶哼聲溢出口,手背青筋迭起。
他習慣了,這些年身處踩低捧高的後宮,他一個無依無靠的不受寵皇子,甚至不如尋常百姓家的庶子。
受過太多指鹿為馬,顛倒黑白,不再指望有什麼驚喜會從天而降。
不會有人來救他,他也不需要。
賀雲槿躺倒在地,後背一片冰涼,臉上毫無波瀾,似是接受了這既定的命運。
可在這時,耳邊卻若有似無的傳來一聲嬌俏的女聲,帶著氣憤,「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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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香自苦寒來」出自《警世賢文》之勤奮篇「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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