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虞姝回頭看了一眼太子,見他神色如常,可見並不是多怪異之事。
可這是太子府,太子又並未娶太子妃,除了太子,誰還敢在府內大聲喧嘩?
虞姝起身,屈膝一禮,輕聲道:「殿下,容臣女出去瞧瞧,怕是臣女身邊的人不懂規矩,衝撞了殿下。」
其實虞姝明白,她身邊的人,斷不敢這般放肆,這般說,也是為了全賀雲槿的面子。
賀雲槿並未開口,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望著西邊的窗,窗外是一片墨竹林。
虞姝不再等回復,轉身出去,思嵐也跟著離開,不敢獨自留在屋內面對太子。
賀雲槿這才輕挑了唇角,連婢女都嫌棄害怕他,他這樣的人,何必救呢?
虞姝一出去,就看見地上躺著一個穿著錦衣的矮胖男人,大老遠的都能聞到酒味,方才撞到了檐下擺著的一盆水仙花,此刻那花盡數被折去,瓷盆也碎個稀爛。
「郡主,這人是殿下身邊的內侍。」周管家壓低了聲音,他到底在燕京多年,對京中局勢更為明朗。
「內侍,為何會吃的酩酊大醉,撞碎了太子府擺件還睡的這般安心?」虞姝可不知道,原來京中的內侍不守在主子身邊,竟敢偷溜出去喝酒。
「回郡主,殿下只有這一個貼身內侍,名喚陳成,其餘皆是洒掃之類的宮人。」
虞姝看了一眼陳成,眼中滿是嫌惡,「這太子府滿地積雪都無人打掃,那些人可真的會躲懶。」
分明是無人在意太子這個主子,這樣的僕人若是在虞家,早被攆出去了,哪裡還留的他一口飯吃。
周管家頭越發低了,哪怕多年未接觸郡主,也能察覺到郡主這是惱了。
「郡主,可要老奴召集太子府僕從,待您訓誡一番?」
虞姝收回眼,擰眉思索片刻,「罷了,先去打盆雪來,用水化了,把人喊醒。」
這裡到底是太子府,不是虞府,她不好做主,免得讓太子覺得她在太子府耀武揚威。
「郡主,太子殿下的葯好了。」凌珠端著葯過來,短短半日,眾人都不敢靠近太子,殿下的眼睛似乎帶著利器,能殺人,瞧也不敢瞧一眼。
虞姝回頭看了一眼屋內,從凌珠手上端過,「給我,你們在外邊等著。」
既然害怕,那就別進去好了,免得太子看了還心煩。
虞姝進去的時候,太子還如同她出去的時候一般,靠在床上,眼神空茫,不知在看什麼。
「殿下,葯熬好了。」虞姝放下藥碗,打算照之前那杯茶似的做法先嘗一口再給太子。
誰知葯碗才端起來,賀雲槿便冷冷的看過來,目光如炬,「郡主待的也夠久了,能離開嗎?」
虞姝的手頓住了,萬萬沒有想到太子會趕她離開。
她以為方才太子對她道謝,也喝了她遞的茶,應當是接納她了,可目前看來並不是這般。
「還賴著不走,是要佔了孤這太子府嗎?」賀雲槿的語氣冷漠的如屋檐上的冰棱,刺的人生疼。
聽著這冷冰冰的話語,虞姝眼中無措又茫然,鼻尖發酸,她到底是個自小被父母兄長寵大的小姑娘,從不曾受過這樣的委屈。
她也不知哪裡觸犯了太子的忌諱,做的這一切,似乎都成為了枉然。
虞姝黯然的垂下眸,也不好再待著了,語氣中的歡快褪的一乾二淨,「臣女明日再來探望殿下。」
「明日也不必來了,孤好的很。」賀雲槿趕人的態度強硬又冷漠。
她瞧見太子的冷眸,撲閃著眼睛,壓下了心中的恐懼,才努力沒有讓眼淚落下,只是語氣已經十分低落了,「是,臣女告退。」
她慌不擇路的離開屋子,屋外等著的人都驚訝她這樣快就出來了,思嵐更是細心的注意到虞姝紅了的眼,心想是不是太子殿下給郡主委屈受了?
可到底沒有問出口。
「走吧,回府。」虞姝低著眼,不再多話,匆匆離開太子府。
周管家雪水都準備好了,又不知情形,只能匆匆扔了木桶,跟著虞姝離開太子府。
倏然之間,太子府靜下來了,只餘下雪打在竹葉上的沙沙聲。
賀雲槿不知何時站在了窗前,看著那抹紅色離去,等眼中只餘下雪色之後,他閉了閉眼,收回視線的時候看見了躺在雪地里的陳成。
視若無睹,賀雲槿轉身回了屋,在八仙桌上看見了那個被主人落下的梅花手爐。
他顫著腿靠近,單手捏起那精緻小巧的手爐,眉頭緊鎖,上面不知何時沾染了不少的泥水,原本藕色的絨布,已經變得髒亂不堪。
賀雲槿拿起絨布,步履蹣跚的出了屋子,站在了陳成的面前,看都未看一眼,只是把手伸進了裝著雪水的木桶里,輕輕地開始搓洗。
他的手本就紅腫龜裂,左手還被包紮著,浸入這寒涼刺骨的雪水中,頃刻之間就把他身上殘存的溫暖剝奪。
可他眉眼平靜,眨都不曾眨一下,只是盯著手上的藕色絨布,眼神專註,似是在做什麼極其重要的事。
污泥被洗凈,藕色逐漸恢復,而賀雲槿手上被包紮那處的血水也涌了出來,險些染紅了藕色絨布。
賀雲槿連忙拿出了絨布,避開手上的血水擰乾絨布,又如同來時緩慢的進了屋子。
進屋之後用乾淨的帕子把梅花手爐擦拭乾凈,套上藕色絨布,這個手爐又恢復了來時的模樣。
他把手爐放到了炭火之上烘乾。
片刻之後,賀雲槿拿上它往裡走,在最裡面的角落打開了一個暗格。
而暗格裡面放著的,是一個外形一樣,只是稍小些的梅花手爐,包著海棠色的絨布,已經有些舊了,足見年月不短。
賀雲槿把手上的這個放進去,兩個並列放著,似是兩個小人兒並排坐著。
看著這手爐,記憶回到八歲那年冬天,皇祖母病重,他跪在冰天雪地里求遍大羅神仙,只願皇祖母無恙。
跪的膝蓋冰涼,渾身毫無知覺,有個梳著雙丫髻的女孩晃晃悠悠的把一個梅花形狀的手爐塞到他的掌心,那暖意,多年未散。
可皇祖母最終沒有撐過那個冬天,最後一面,皇祖母握住他的手,掙扎著一口氣道:「槿兒,你要努力活下去,皇祖母護不住你了,日後不能相信任何人,包括你父皇……」
皇祖母緩緩閉上雙眼,垂下的手帶走了賀雲槿手上的手爐,手爐撞擊到地上,哐當一聲。
他僅余的溫暖,煙消雲散。
賀雲槿閉上眼,遮住了眸中翻滾的陰鬱與渴求。
合上暗格,一大一小兩個手爐互相作伴吧。
至於他,挺好的。
賀雲槿回到床榻邊,不必低頭便看見那碗尚且冒著熱氣的湯藥。
眸中的光芒閃了閃,他端起瓷碗,走到西邊的窗戶,手掌翻過,一碗熱乎的帶著心意的湯藥被倒在了雪地里。
這府里,唯獨那一塊的積雪是褐色的。
他瞧見她紅了的眼,想來下次不會再來了。
這樣也好,她不屬於他。
他也不需要。
*
虞姝滿腹委屈的回到虞府,卻並未說什麼,只是坐下喝了幾口茶,壓下心中鬱結。
「郡主,恕奴婢無禮,太子殿下與您無親無故,您好心幫他,可他並不領情,日後還是莫要擾他了。」思嵐安撫著自家主子,心中對太子殿下的不識好歹而氣憤。
「郡主,有件事奴婢不知該不該說。」和思嵐的氣憤不同,凌珠的神色倒掛著些憐憫。
「直說便是。」
「郡主,奴婢去膳房熬藥,可膳房比屋子還冷,無柴無灶,窗戶都是破的,奴婢是用咱們馬車上的壺熬的葯,自始至終,奴婢都不曾見著太子府的奴僕。」
聽罷,虞姝揮了揮手,「你們先下去吧。」
她明白凌珠是心疼太子了。
可若是凌珠曉得在夢中賀雲槿是如何對眾皇子,如何對舊臣,如何對虞家,想來會恨不得賀雲槿立時死去吧。
虞姝單手撐著下顎望著屋內的那座紅梅屏風,方才太子趕她走時,那眼神,像極了在夢中他報復豫王時的樣子,讓她心中緊張萬分,生怕太子扭斷她的脖子。
其實她早該明白太子不可能這般輕易討好,可她回京就是為了太子,難道就因為太子的一次冷臉便放棄嗎?
那虞家上下誰去救?
除此之外,虞姝心裡隱隱約約還有一種難以言說之感,似乎她本該對太子好。
可是她為何非得對太子好呢?虞姝想不明白。
頭又有些疼了,虞姝不想了,洗漱之後就睡下,只盼著別做那個夢了。
*
夜幕降臨,今日大雪斷斷續續下了一日,到了夜深時分才停下。
賀雲槿躺在床榻上,換了新的被褥,比往日更暖,他睜著眼睛看向床頂的蛛網,除了風聲,就只有睡在外屋陳成極大的鼾聲,一聲一聲,似是擂鼓敲在賀雲槿的胸口。
他告訴自己夜深了,該睡了,可卻又遲遲不肯閉眼,不知在想什麼。
片刻之後,鼾聲停止了,陳成轉了個身,這本該是最好入眠的時候,可賀雲槿卻從床上翻身坐起。
夜色中,賀雲槿的雙眸似鬼魅般鎖定了一門之隔的陳成,只看了一瞬,就低頭了
穿上靴子,撐著遍體鱗傷的身子,悄無聲息從西邊的窗戶翻身出去。
豫王府奴僕廂房,眾人都睡了,只有時不時的一兩個男人起夜。
月光被雲層遮擋,誰也不曾發覺牆頭上蟄伏著一個人影。
終於,一個黑瘦的男人出來了,迷迷糊糊著眼,似醒未醒。
牆頭上的人移動的極快,似陣風吹過就到了男人面前。
趁著夜色,黑瘦的男人看見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登時嚇醒了,骨寒毛豎,正想張口喚人。
「咔嚓……」
片刻之後,一個人影倒下,一個人影離去。
雪又紛紛揚揚落下,遮住了地上紛亂的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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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詞叫蟄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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