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不配嫁給他

第四十八章 不配嫁給他

子寧睫毛一顫。

燕暨看著她的眼睛,慢慢後退一點,兩人分開。

他等著她說點什麼,但是她不說話。她唇角破處的藥膏被他弄掉了,唇瓣微濕泛紅。他眸色漸深。

竹林蕭瑟,子寧聽見風聲。

天上布滿的陰雲兜不住水,大雨滂沱,倏忽而至。

來到竹林外的小亭中暫避,短短几步路,雨水已經淋濕了燕暨的衣發。

子寧被他的衣袖蓋在懷裡,除了裙角濺了些雨水,只有發梢有一點潮濕。她被他放開,抬頭看見他臉上落了雨水,卻並不去擦,水珠順著雋秀的輪廓往下落進衣領里。

像汗水,像淚水。她心亂如麻。

作為一個婢女,她應當為他擦乾。可作為她自己,一瞬間她想吻上去。

心頭像有火在燒,她卻遲遲動彈不得,直到那些水都流走只剩濕痕,他只有眉上鬢邊,留一點晶瑩的水漬。

子寧抱著烏鞘劍,望向亭外密集的雨線。

都怪這雨季。

燕暨隨她望過去,看見竹林在雨中搖曳,鉛灰色的天光陰暗。雨聲密集,反而顯得寂靜。

他聽到她清淺的呼吸聲。

他覺得她有些不對。她在意白易煙,非要提她一句。但她對這人既不喜歡,也不厭惡。

況且……白易煙憑什麼能讓她在乎?

心頭一沉,燕暨反覆思索,想不出一個答案。

在他眼裡,世間活人,分為可殺與不必殺兩類。白易煙,不過是擾人清靜、又尚且不必殺的活人而已。

莫非……

「子寧。」燕暨斟酌著道。

「今天的荷花,不好嗎?」

所以她才提起白易煙,岔開話題。但她直到現在,依然心中不靜,這又不能用荷花的事解釋。

燕暨話一出口,就覺得自己這話問得不對,他想重新再說一個新猜測,卻一時想不出來。

子寧睜大了眼睛,怔然看著他。

燕暨心頭一跳。

他果然猜錯了。

在她面前出錯,總讓他無地自容。但是如果不猜,他怎麼才能知道她的心思?

他眉間不由自主地蹙起,彷彿遇到了一個難題。

子寧無法把目光從他臉上移開。

她不清楚燕暨到底在說什麼,卻覺得氣氛古怪,讓她胸口發悶,覺得該說話。

他問得沒由來,她便答得沒意義:「荷花自然……別有巧思,雅緻不俗。」

兩個人說了兩句不咸不淡的話,又沉默下來。

但兩個人的視線卻因為這一問一答系在一起,難以分開。視線彷彿成了實質的線,一點一點抽緊,拉近兩個人之間的距離。

回過神來,子寧發現他們近在咫尺,一伸手就能觸碰對方。濕透的衣服貼在他身上,應當是不舒服的,可是他竟然沒有察覺。

望著他浸濕的肩膀,子寧突然聽見他用氣聲嘆息一樣的笑。

他道:「是我問得不對了。」

燕暨抬手搭住她的肩膀:「子寧,我問你。」

她抬起頭,對上他漆黑的眼眸。子寧身上一熱,心突然失控狂跳起來。

她屏住呼吸,聽他說:「為什麼要在乎白易煙?」

燕暨喉結一滾,吞下了下半句。她不應該在乎別人。她應該只看著他。

子寧猛的吸氣,數種回答掠過她的腦海。

她可以說她只是隨便問問,擔心白大小姐有要事相告,怕白大小姐為難之類零零總總、無關痛癢的謊言。無數種借口都可以堵住他的嘴。

但此時此刻,心口滿漲的悶氣卻讓最誠實的回答脫口而出。

「奴不在乎白大小姐。」她吞咽一下,盡量讓聲音不發顫,「只是在想……」

她凝視著他的眼睛,眼神並不躲閃,卻像頸上有一條繩索捆住,扯著她的脖子將她拽得渾身僵直。她道:「主子應當成婚了。」

讓她當妾,妻會是誰?

她深吸一口氣,才穩住聲音,道:「不知道主子心儀何樣……唔!」

未說完的話止於一個莽撞而疼痛的吻。

與其說是吻,不如說是一個碰撞。

燕暨壓下來,一手抓住她的兩隻手腕,用吻堵住她剩下的話。

他推著她幾步退到亭子邊緣,拿過烏鞘劍懸在腰側,他把她手腕上舉,按在小亭的黑漆柱子上,俯身和她靠在一起,壓得她喘不過氣,他衣服上的濕潤透過她的單衣洇過來,又潮又涼。

再一次咬破了她嘴角的傷口,子寧發出疼痛的悶哼。他重新嘗到血味的時候,心裡疼得發顫,又恨不得再用力一些。

她應當痛,應當為他流淚。

不嫁他,不生子,還要讓他同旁人成婚。

——她怎麼能說這種話!

若他是那種人、若他真的是那種人——他不如早做了她鄙夷的那種恩客。

他幾乎想拔劍,但手指屈伸,他只掐住她的腰側,因為太過用力,陷入的指腹讓肌膚失血泛白。

子寧的后腰被他頂得疼痛不堪。

她睜眼看著燕暨,他有意讓她疼,腰上痛得幾乎失去知覺。

他微微屈起膝蓋,把她按在柱子上。

他咬她的頸側和肩。

雨幕近在咫尺,就在檐外,子寧臉上有雨水的濕氣。

她聞到他身上雨水的味道,嘴上的濕潤的傷口滲出血絲。她半張著嘴,來不及說話。

「子寧。」燕暨鬆開牙關,被他咬住的頸側,潔白肌膚上已經顯出了牙印。他聲音沉沉,呼吸發燙:「這些事情,你不許管。」

子寧仰著頭被他咬得發疼,聽了這句話,心像是掉到了深淵裡。

雨氣侵人,透骨地涼。胸口的悶氣卻越漲越多,幾乎讓她說不出話。

他的手在她的腰上收緊,輕一下,重一下。

他聲音沙啞到幾乎不像他:「你不許管。」

「你只要看著我。」

子寧眼眶泛紅,憋悶得喘不過氣。

他讓她不要管........

她自然清楚知道,對於燕暨的事,她不管說什麼都沒有用。

可是,他竟然真的就說出來叫她不要管。

像現在一樣,他只要動動手指,她就像案板上的魚肉,手足無措,毫無反擊之力。但她卻不知道是哪句話說得不妥,惹得他這樣對她。

在他面前,她是絕對的,無力的弱者。

她不止身體羸弱,甚至連心都比他更軟弱。

他的呼吸在她頸邊,帶著濕潤的雨氣和火熱的溫度。

現在的他對自己已經了如指掌,任意揉搓。

這樣可惡。

雨仍在下,子寧神志恍惚,她抬了一下腿,碰到燕暨腰間冰冷沉重的烏鞘劍,涼得一個激靈。

她的手仍然被他按在柱子上,她抽動了幾下,勉強回過神來,看著他滿臉是淚。

「主子,主子……」她聲聲哀叫,滿眼乞憐,身子幾乎順著柱子滑落跌倒。

「主子……奴錯了……以後……」她哽咽了一聲,「以後再不了……」

聽著她的祈求,燕暨的心軟的一塌糊塗。

這還是第一次,她軟著聲音求他。

她說她錯了……多想讓她再多說些別的,讓她改口,讓她知道她自己徹徹底底全都錯了。

但她這樣可憐。

燕暨吞咽一下,放開了她的手腕,摟住她軟下來的腰肢。

她乖巧地依偎在他的胸口,臉上帶著淚水,雙手乖乖得摟在他的腰上,柔軟的手指在他腰側彷彿無意識地摩挲,烏鞘劍沉重,擋了她的手,她便反覆推開它,烏鞘劍在他身上輕輕撞了幾下。

視劍如己的劍客卻並不在意她對劍的無禮撩撥。燕暨把她抱在懷裡,一聲低嘆。

他垂眼,輕輕吻她的額頭。

銳器出鞘一聲清鳴,燕暨一時錯愕,眼神全無防備。

子寧拔出了他腰間的烏鞘劍。

她滿臉淚水,身上還因為氣憤打顫,拿劍的手卻穩得很。出鞘的劍鋒芒刺骨,她毫不遲疑地離開一點,將烏鞘劍比在他的頸間。

「子寧?」他並不驚慌,也並不怕,只是想念念她的名字。

或許是不怕她殺了他,亦或許是不怕她殺他。

——便讓他死在她劍下。

他喉結一滾,心頭火熱。

「主子。」

子寧的聲音好聽,隱約的媚意讓人筋軟骨酥,她把劍比在他的喉間,似乎一個顫抖,就能將他的喉管割破。

她往前送劍,逼他後退,他卻一步不退,甚至甘願被劍鋒碰破皮膚,冒出一點殷紅的血。

子寧心頭一顫,手卻更穩,眼裡還含著情動水霧,目光卻毫不閃爍。她只道:「主子……奴生氣了。」

燕暨眼神亮得像燃起了火。

他隨著她劍鋒的指引後退,一步,兩步,慢慢低下身子,向後傾倒。他半躺在地上,長腿伸展,濕漉漉的袍袖沾了地上的塵灰。

被雨幕包圍的小亭里空氣稀薄灼熱,他大口喘息,胸口起伏。

烏鞘劍吹毛斷髮,一碰便把他的腰帶割斷。

鋒利的鐵器在他身上動來動去,燕暨的本能讓他覺得危險,但他只能看到子寧的臉。

燕暨低吟著叫她:「子寧。」

她猛地把劍鋒移開,幾乎嚇出一身冷汗——他竟不顧利器威脅,徑自起身想要迎她。

烏鞘劍差一點將他開膛破肚。

誰都看不上眼,他傲慢,強大。

無所畏懼。

他是她無法掌控的人。

子寧沒有什麼妄想,潛意識她知道不可能。

一年裡他都沒有碰她。

只是魔教來襲的恐懼,給了她一個說服自己的借口。

想得到他的,想和他寸步不離,哪怕是由她主動。

然而兩個人睡一張床,子寧仍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她覺得他是最好的人,但他有時冷淡,有時暴烈,難以捉摸。今天他甚至明確地告訴她,叫她不許管他。

還懲罰她。

子寧第一次發現自己心中暗藏了這樣多的鬱氣,它這樣猛烈地衝到腦子裡,讓她失去理智,不顧後果發了瘋。

誰能管他!

她只不過是……頭一回對他多說了一句廢話,竟然就這樣對她……

他伸出一隻手,抓住子寧握劍的手。

這樣瘋狂的、被她用劍抵住都不願落下風的人。

子寧怕極了他不畏死的模樣,她湊近他,低聲警告:「主子……不要動。」

她只是想讓他嘗嘗那種……被人拿捏的無力滋味。

她把劍架在他頸上,緩慢地蹲下身子。

其實她雙腿發軟,拿劍的手顫抖。

他的劍,妄動者死。

但她潛意識吃准了他不會殺她。

若賭錯了……死便死罷。

她想讓他求饒。

燕暨額頭沾上了水滴。

他發現子寧的手在抖,但他的手撐著她,烏鞘劍便穩下來。

燕暨覺得子寧有些傻。

用他的劍對付他,她沒有半點勝算。

但如果她想……

只需要對他說一句話。

亭外雨聲大作,劍光如水,倒影粼粼。

突然手腕一轉,燕暨從她手中取出烏鞘劍放到一邊,拉住她的脖子,把她壓到自己的胸口。他手臂收緊,幾乎把她勒得窒息。

子寧抬頭看到他頸間已經開始癒合的小傷口。

在喉結下方不遠處,只碰破了皮,還沒有米粒大,卻流了血。

她仰起臉,張口吮那一點凝固的絳色。

他讓她這麼無力。

可是……

子寧道:「主子........」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只喃喃道,「雨這麼大……只有我在這裡。」

她不配嫁給他。

他就別再想娶妻。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枕夢姬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枕夢姬
上一章下一章

第四十八章 不配嫁給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