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天塹
顧燁看著涵兒好生胡鬧,便對她輕斥道:「你這黃毛丫頭,懂什麼。」
「你當人人都像你這般沒心沒肺,無牽無掛一身輕嗎?好多的身不由己並非沒有決絕的捨棄的勇氣,只是身上的擔子太重。若是你身上擔著數百數千數萬人的姓名,你還能說舍就舍嗎?」
「算了,跟你個丫頭說這些做什麼……」
涵兒聽了顧燁的話,一陣冷哼。她剛欲開口再辯駁些什麼,已被顧燁一手拉起,半拖半拽的向著一旁的隱蔽處走去。
南景珩看著顧燁二人離去的方向,心中卻像是終於打定了什麼主意一般,也不再猶豫,步伐堅定的朝著內宮中走去。
夜色漸漸深了,宮中也一片沉寂,只余伴著清風中飄散而來的輕輕的打更聲。
顧燁在前面大步流星的走著,凈撿著長樂宮外陰暗的竹林隱蔽處動作嫻熟的鑽來鑽去。涵兒跟在後面罵罵咧咧的一路小跑。
她掙扎著,奮力想要掙開顧燁的禁錮,可奈何又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響。
她只得緊緊壓著聲音呵斥著:「顧燁,你放開我!你拉我出來做什麼嗎?!我一定要問個清楚才好!」
誰承想,前面原本急速前進著的顧燁卻是突然停下了腳步,涵兒冷不防的「嘭」地一下撞了個結實。
「哎呦。」涵兒揉著被撞痛的鼻子。
「你突然停下來又是作甚?!」
她心中還記掛著顧研華的身體,「你趕緊放開我,我還要回去看護主子,她身子不舒服。」
涵兒自顧自的喋喋不休著,面前的顧燁卻是看著她沉默著。
一言未發。
直到涵兒終於意識到氛圍有些不對的時候,她抬起頭看到了顧燁略有些異樣的眼神。
「你,你幹什麼,你那是什麼眼神……」一向快言快語的涵兒難得的有些期期艾艾了起來。
顧燁低沉的嗓音,輕輕吐出的一句話,卻是又成功點燃了涵兒的怒火。
「你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顧燁神色認真的問道,眼神之中沒有絲毫的戲謔之色。
顧燁眼神之中閃爍著一種讓涵兒心中有些戰慄的異樣的神色。
涵兒下意識的想逃。
她索性脖子一橫,乾脆破罐子破摔的喊道:「我哪裡傻了,我只是想著王爺為何不能與主子在一起,既是互相心喜,王爺便娶了我家主子……」
顧燁聽了卻是輕嘆出聲,「哪裡那般容易……」
他雙目深深的凝視著涵兒,「平日里見你遇事頗是機靈,怎麼遇見這種事卻像個稚子一般,真是看不透你……」
「你……」涵兒雙目圓睜,清亮的大眼睛中儘是驚訝,還有一閃而過的羞赧。
她只慶幸此處隱蔽,頭頂那片綠蔭又恰巧擋住了明亮的月光,索性無人察覺她兩頰的升溫。
顧燁也不再說話。
涵兒也像是徹底遺忘了兩人先前的爭辯一般,她眼神略略躲閃著,卻是忘記了去睜開手上的禁錮。
一時之間,曖昧橫生。
伴著一下一下,清脆的打更聲,涼涼的夜風撲簌簌的吹打著窗上的帷幔。
南景珩避開了守夜的宮女,在內室靜靜站著,瞧著面前不遠處那寧靜的睡顏。
往日里的冷麵不羈的攝政王,小王爺,此時眼神之中滿的要溢出的柔情,似水一般。
顧研華似有所覺一般,在黑暗之中竟是幽幽醒轉過來。
她看到了窗邊陰影之中立著的人兒,她眼神之中卻是沒有絲毫的波動,沒有絲毫的驚訝,似乎她早已習慣了那裡站著一個人一般。
顧研華仍是靜靜的躺著,側卧在床榻上,隔著層層飄拂的帷幔,看著那有些模糊卻無比熟悉的身影。
看著看著,她的眼眶卻是有些濕潤了。
她費力的眨眨眼睛,將那絲濕潤統統驅趕回去。
南景珩眼神一凝,他張張嘴想說些什麼,卻終究什麼也沒有說出口。
他腳步微移,似乎想要向前去,卻終究只是在原地踟躕。
那薄如蟬翼的床幔,此時卻像是在二人間樹立了千里鴻溝一般。
縱是深情難耐,卻抹不去天塹之隔。
南景珩太想說些什麼,他這些日子以來的思念掛懷,這麼久以來的掙扎折磨,他想講給她,他想給她承諾。
他想告訴她,他一定會對她負責,一定會為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做好最堅實的後盾……
他在這偌大的南國有著最為顯赫的家世,有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
受著萬人敬仰,可倒頭來,卻是護不住自己的女人和孩子……
無名的悲憤在一瞬間侵佔著南景珩的胸腔,他想怒吼,他拳頭緊緊的攥起,青筋暴起,卻是無處發泄此時的憤懣。
他的腿像是灌了鉛一般,無論如何也無法邁前一步……
他無法面對顧研華清澈的,悲傷的,堅定的眼神,他無法去面對她腹中的孩子。
南景珩頹然的鬆開手,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氣一般,踉踉蹌蹌的向後退去。
他哪裡是什麼南國才子,什麼攝政王……
他就是個懦夫。
顧研華看著南景珩離去的方向,她獃獃愣愣的看著,待得他離開,她的臉色色似乎一瞬間血色褪盡。
已是蒼白如紙。
顧研華緊緊的咬著自己的下唇,控制著自己不要哭出聲,可是大滴大滴的淚水卻還是像決堤一般,心中洶湧而來的酸澀,順著眼眶流出。
染濕了鬢角。
顧研華心中清楚的知道,南景珩終究還是放棄了。
他終於還是離開了……
這個念頭在她心中盤旋著,她的眼神愈發的空洞,她直直的盯著床幔的頂部,不曾合眼。
顧燁看著失魂落魄的離開了長樂宮的南景珩的時候,原本心情愉悅的他情緒也瞬間有些沉重了起來。
他曾見過南景珩是如何的情深義重,可如今卻是……
顧燁看著他,也只得感嘆一聲。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終究是造化弄人啊……
顧燁終於還是拉著久久凝視著長樂宮的南景珩離開了皇宮。
幽幽深宮,多少紅顏變枯骨,又埋葬了多少痴情人的血與淚……
離開皇宮的時候,天色已是微微泛起了曦光。
街道上還尚是清凈,只一二行人,神色疲憊,步履匆匆而過。
南景珩和顧燁也褪去了偽裝,只著常服,在永安巷的一家小酒樓中落了座。
名不見經傳的一家小酒樓,內部裝潢卻是古樸又不失奢華。南景珩一宿未睡,面容頗為狼狽,他卻是絲毫不在乎,只一壺一壺的飲著清酒。
借酒消愁愁更愁。
顧燁想勸,卻又無從說起。他知道,以南景珩高傲的性子,若非他自己想通走出來,旁人的勸誡只會雪上加霜。
顧燁索性執了酒杯,與他共飲起來。
喝的愈多,南景珩的雙眼卻是愈發的明亮,那明亮背後的悲傷卻是讓人心殤。
「喝不醉也是痛事。」南景珩終於開口說出了第一句。
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隨手便是將酒杯扔了出去。
「罷了,罷了,喝這些糊塗玩意兒又有何用?」
「多謝顧兄相陪。」南景珩一拱手,便是告辭離去。
顧燁看著,輕嘆口氣,也就任他而去了。
三月的時間,一晃而過。顧研華仍是安穩的養在宮中,與世隔絕,只一心的保護著胎兒。
那日午夜一別,她便未曾見過南景珩。
涵兒在一旁小心伺候著,想方設法的逗顧研華開心,又是小心翼翼的從不提起與南景珩有關的消息,唯恐提了顧研華的傷心事,動了胎氣。
生產期也是愈來愈近了。
惜楚源源不斷的將與顧研華有關的情報送到顧燁那裡,哪怕是雞毛蒜皮的微乎其微的事情,甚至太後娘娘今日心情不錯,多吃了一片玫瑰花片的事情,都統統寫到了信折中,送到無名。
此時的顧燁也顧不上傳遞信息的風險了,當務之急是要穩住南景珩——他們無名未來的主子——的心緒。
若一日未曾得知顧研華的詳細動態,顧燁真的怕南景珩做出什麼出人意料的瘋狂的事情。
只因為這些日子以來,南景珩實在是太冷靜了,冷靜的像是失去了人類的正常情緒一般。
也只有在接到顧研華的信折時,只有在讀著那一條一條與顧研華有關的句子時,南景珩冰冷漠然的眼神之中才能流露出微微的柔軟。
倒是有數次,南景珩在顧燁的門路之下潛進了長樂宮。可每次每次,他都只是靜靜的沉默的看著,從未曾開口,甚至從未曾靠近過顧研華,似乎只要看一眼便了卻了他心中的挂念一般。
顧研華吃吃睡睡,安心養胎,她控制著自己不去想悲傷的事情,她以近乎極端的方式克制著自己悲傷的心緒。
這大半年以來,她所經歷的樁樁件件,很多的事情,件件觸人心緒。
一切,都請等到她腹中胎兒降生。
「我的孩子……」
涼涼的風卷著幾片落葉輕輕吹拂著顧研華的臉頰,她懶懶的斜靠在躺椅上,輕聲呢喃著。
李潛奉著太皇太后的命令,四處遣派勢力,打探消息。所有有嫌疑,哪怕沒有關聯,八杆子打不著的人,都被李潛用極為粗暴的手段送進了天獄、詔獄兩大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