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生辰八字(3)
當天下午,衡娟風風火火地回到老屋,見蘇禾正在曬鞋子,連忙扶住她手上的動作:「先別忙活了,聽我說。WENXUEMI.CoM」
蘇禾看著眼前扎一個獨辮子的紅衣少女,不由詫異道:「瞧你這急得,說吧說吧,我聽著呢。」
「禮少爺的事兒你可知道?」衡娟道。
「怎麼不知道?」蘇禾依舊迷茫,「不是病了么?好些了沒啊。」
「嘖,這不是重點!」衡娟神神秘秘地壓低了聲音,「據說讓諸葛神算給算過了,說犯了太歲又是本命年,要消災呢。」
「那就消災唄,干咱們什麼事兒了?」蘇禾將鞋墊兒抽出來,在長凳上放好。
衡娟兒跺了跺腳:「瞧你!我問你,你可是庚申年生的?」
庚申年?不就是1860年么。蘇禾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是啊。」
「屬猴兒的?」
「是啊。」
「那還愣著幹什麼!快走啊!」衡娟說著拉了蘇禾就往外走。
「哎,我說,衡娟姐,你倒是把話說清楚了。庚申年生的怎麼了?我那鞋子還曬了半拉呢。」
衡娟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你都不聽別人說的?今兒大爺太太說了,凡庚申年的女孩子都得過去報個道,你還愣著!」
「奇了,我昨兒還在他們那兒呢,怎麼沒聽說?」蘇禾說著便往承德館過去了。
不意外地在承德館遇著了鳳喜。鳳喜眼睛有些無神,她又長胖了,也愈發懶散了。原先園子裡頭的丫頭們不少都升遷了,唯獨她依舊留在園子里,崔媽媽也權當是白養著一懶漢。鳳喜一見著蘇禾便問她這是怎麼回事兒。蘇禾搖頭道:「我也蒙在鼓裡呢。」
已經到的丫頭站成了一排,程景洵和楊沁霜以及夏管家都在,整個廳堂裡頭難免有些嚴肅。程景洵見到了蘇禾,踱步過來,有些詫異道:「你也是庚申年生的?」蘇禾點了點頭。程景洵微微蹙起眉頭,盯著蘇禾看了少頃。鳳喜有些膽怯地望了一眼程景洵,又看了看蘇禾,一臉茫然。
程景洵疑惑不已,見了蘇禾彷彿受了提示,又在肚子里將「東土嘉穀」的句子拿出來琢磨,嘉穀,即粟,乃「禾」也;東土……並非日本,而是中國的東部,也就是——江蘇的蘇。東土嘉穀,也就是「蘇禾」啊。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襲上心頭,程景洵當即讓沒來的丫頭們不用來了,直接對楊沁霜說了自己的猜測。
楊沁霜「大驚」,不由道:「這是為何?諸葛真人說要將『庚申陰人,東土嘉穀』調至佑禮身邊兒。若是大爺猜的不錯,也就是說該把蘇丫頭送往東曜閣做事兒不成?若當真如此……將蘇丫頭納至大爺身邊的想法豈不是……」楊沁霜說著小心翼翼地打量程景洵的臉色。程景洵顯然不願就此罷休,對楊沁霜道:「倒是奇了,諸葛真人怎會知咱府上有這麼個丫頭……沁霜,你去拿蘇丫頭和佑禮的八字給諸葛真人算算,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是不是一定得……」正當楊沁霜點頭應下的時候,門外傳來女子的聲音:「奇了,不是說讓過來報個道的嗎,怎的來了又不讓進的?」
夏長坤連忙出門去:「回去吧,大爺吩咐了,沒來的不用來了。」
「就差我一個了,其他姐妹兒都來了,夏爺您就讓我進去吧。」那女子央求著。
鳳喜與蘇禾對視一眼道:「冬素?」
蘇禾笑了:「若是沒記錯,冬素該比你我大一歲啊,她怎麼來了。」
鳳喜哼了一聲:「誰知道她又在打什麼主意呢。」
兩人小聲嘀咕著。程景洵輕咳了一聲,對門外道:「既然就差她一個了,進來也無妨。」
夏長坤便讓門外的人進來了。只見一個身著青白色棉布織衣的女孩子跨過門檻兒進來行禮,她四年來身高躥了不少,身形修長,凹凸有致,鵝蛋臉少了當初的稚氣,微揚的眼角散發出一種嫵媚。面上略施脂粉,雖衣著樸素,卻沒少花心思。鳳喜與蘇禾二人相視一笑:「果然是冬素。」
冬素站到隊伍的末尾,比其他的女孩子略高出一截兒,見了鳳喜與蘇禾,竟主動朝二人揮了揮手上的絹兒,隔著好幾個人沖她們打招呼。夏長坤走了過來:「新進來的丫頭報上名字。」冬素恭敬有禮道:「小的叫冬素,是負責清蕪園、綉雲坊和浣溪紗的二等丫頭。也是庚申年生的。」說著不經意瞥了蘇禾二人一眼,那眼神分明是示意她們不要多嘴。
程景洵細緻打量她一番,果真是不同於其他的丫頭。再掃一眼一排的丫頭們,跟冬素一比,也都遜色了。甚至蘇禾,若不是蘇禾古靈精怪且有幾分才學,正常人定該注意到冬素才是。
程景洵來回走了幾步,思量一番,伸手指了指蘇禾:「你留下。」繼而往隊伍的末尾走,停在了冬素的面前。冬素竟羞澀地低下頭,嘴角卻帶著柔和的微笑。程景洵低聲道:「還有你,也留下。其餘的人,都散了吧,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是。」丫頭們各懷心思地離開了,鳳喜臨走時回頭看了她們一眼,滿臉迷茫。
楊沁霜暗自詫異:大爺為何要將那個叫冬素的丫頭留下?轉而一想,又覺得冬素有幾分姿色,不禁有些瞭然。
難不成剛快要解決一個,又來了一個?!大爺這回是鐵了心了要納一個小老婆不是?
楊沁霜憤憤不已,卻不能表現出來。從夏長坤手裡拿到蘇禾與程佑禮的生辰八字,心下也難免開始猶豫起來。——自己是不是做錯了?倘若姑且讓大爺將好脾氣、自己又挺喜歡的蘇禾收了房,豈不是比把外頭那些不知根底的女人納進來要好?
正猶豫著,只見一大家丁進來通報:「大爺、太太、夏爺,禮少爺的奶媽呂媽媽的婆婆來了。」程景洵詫異:「怎會突然來了?也不提前打聲招呼?」那家丁苦著臉道:「出了事兒了,呂媽媽的丈夫前些日子沒了。現老家只剩老奶奶領著呂媽媽的小兒子呢。」
楊沁霜吃了一驚:「怎會這樣,呂媽媽人呢?」
「就在外頭呢。」
「快讓進來呀。」
說著,便見呂華從門外進了屋,哭得不成樣兒,泣不成聲。
呂華磕頭:「大爺、太太,呂華不得不回鄉下伺候年邁的婆婆和年幼的兒子,不能再伺候大爺、太太、禮少爺了。禮少爺也還病著,剛聽說我要走,硬扯著我的袖子不放。我狠了狠心,還是得走。家裡的小兒跟禮少爺差不多年紀,已有好幾年沒見著。呂華對不住大爺、太太的大恩大德……」說著連連磕頭。
「呂媽媽這是何苦,快快起身。」程景洵道,「家裡出了事兒,不必顧慮那麼多,儘快回去便是。佑禮這邊自會安排其他的人手。」說著令楊沁霜打發了五十兩銀子,呂華感激不盡,又是磕頭。
蘇禾心底唏噓不已,可憐的呂華,自己的孩子還在嗷嗷待哺的時候就進程家當程佑禮的奶娘,連自己的丈夫、兒子都沒能多見幾面。如今好容易程佑禮長大了,哪知她丈夫竟出事兒了,如今夫妻陰陽兩隔,這萬惡的舊社會啊……
呂華離去,程景洵覺得此事真是蹊蹺。難道說真是天意?扭頭看了看楊沁霜手中的生辰八字,上前接過看了看,皺眉道:「我看此事沒個錯兒了。也不必再去勞煩諸葛真人了。單是『庚申陰人,東土嘉穀』就意思再明白不過,哪裡還能有別的解釋?現在呂媽媽家裡又發生的這樣的事兒,剛好東曜閣便有了個空缺兒,是老天爺替蘇丫頭準備的。」楊沁霜聽了程景洵的話,險些愣住。程景洵眉頭舒展開來,對蘇禾道:「蘇丫頭,佑禮今年犯太歲且是本命年,剛好諸葛真人算出來得讓你在他身邊。從明兒起你就去東曜閣頂呂華的空缺,老夫人那邊我親自去說明清楚。」
一直不明真相的蘇禾聽了程景洵的話瞬間僵硬在原地:「……啊?!我,我……?」
冬素挑眉看了蘇禾一眼,鼻眼兒里哼了一聲。
程景洵點點頭:「原本是打算……嗯……可後來佑禮出了事兒,昨兒才算出來的。你調至東曜閣是消災,不算是『降級』,月例銀子絕不會少,你大可放心。」說著將目光投向冬素:「我會從承德館這兒挑一個精幹的丫頭去老夫人那兒頂蘇丫頭的空缺,你……你叫什麼來著?」
冬素盈盈一福:「小的冬素。」
「啊,對,冬素……你就且先來承德館做事兒吧。」說完示意了楊沁霜,便出門去。
冬素那平靜的微笑下掩蓋的簡直就是波濤洶湧般的喜悅。她朝蘇禾丟去一個輕蔑的眼神,便轉身跟著夏長坤去備註。
夏長坤見蘇禾半響不動,回頭道:「蘇禾這是怎麼了,還不快過來?」
蘇禾倒吸一口氣,斬釘截鐵道:「恕蘇禾無禮,此事太過突然,且容蘇禾回去與小老夫人討論再做定奪。」
夏長坤荒謬一笑:「奇了,大爺的吩咐還輪得到什麼討論?這事兒就定了。」
「那請容蘇禾親自向大爺解釋,現在還不能定下。」蘇禾心底翻江倒海,她不想離開老屋,不想離開邱若柯、衡娟兒、德順、二栓還有金條兒。在老屋好幾年了,她們就像一家人一樣,彼此沒有勾心鬥角,日子很是愜意。若是現在突然去東曜閣,雖然程景洵口上說不會降她的品級,可實際上少爺房裡的丫頭哪比得上老屋的丫頭尊貴?再者,若是換做別的少爺小姐什麼的也便罷了,偏是那個脾氣古怪的禍害禮少爺,自個兒究竟是倒了什麼霉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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