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入住公館
翌日早上,阿喬來接她出院,司機小王一看到裹成粽子頭的小姐,嚇得差點沒跑去拉一把輪椅來,雲知忙制止他:「我兩隻腿好好的,哪用得著輪椅?」
阿喬附和道:「王哥,主任醫生都說小姐只是皮外傷,開車時注意慢點就好。」
小王看雲知精神氣尚可,總算沒計較,一路回去,短短兩公里路開了半個小時才到家。
這次回林公館,一出車棚就看到兩家夫人帶著丫鬟上來迎接,走在前頭年歲稍長的就是大伯母,一看到雲知就親熱地伸手握住她的手:「都怪我,昨兒個盡顧著布置你的房間了,要是早些出來接你,哪至於讓你受這樣的傷。」
她還沒答,另一位年齡稍輕的婦人道:「可憐的孩子,昨晚幼歆還擔心你一整夜呢,等她們放學回家看到你回來,一定高興地緊……」
這位耳墜、項鏈、手鏈都綴滿珍珠的,想來就是三伯母了。
雲知簡單的鞠禮道:「大伯母,三伯母好。」
三伯母在旁邊細細打量了她一番,彷彿對於這個外來侄女「毫無攻擊力」的長相十分滿意,她堆著笑臉道:「哎喲,自家人還這麼客氣,這太陽怪毒的,走,進裡屋說話去。」
一行人穿過花園步向台階,這座洋房構造獨特,兩棟合一,一樓的走廊通兩房大廳,二三層又保持著各自獨立的空間。大伯母領著雲知在自家客廳里稍微參觀了一下,從地錦、窗帘到吊燈都充斥著古典主義的西班牙風,對她而言確實蠻新鮮的,三伯母只把她當成進大觀園的劉姥姥,用那一口嬌滴滴的蘇白道:「我們林家家風嚴,這樣的家居和裝修在山頂這一區算是簡約的呢。」
比起昔日動輒花成千上萬兩銀子打造的親王府邸,這裡確實算是簡樸了。雲知深以為然點了點頭:「家族勤儉方能經久不衰,不跟風是對的。」
三伯母聞言,嘴角的笑意彷彿僵住了,大伯母笑道:「看看,不愧是老四帶出來的孩子,絲毫沒沾染上這時下的習氣。」
如三伯母這樣追求「時下習氣」中的佼佼者,聽了刺耳的話,面上也沒表現什麼來,只是拉著雲知的手笑說:「確實是個頂懂事的丫頭,只是這大上海不比小地方,尤其是咱們這樣的人家,該有的門面也還是得撐得,否則哪裡會有人來和你交朋友?噯喲,我就是怕你太客氣,你三伯新開了一家百貨公司,以後你有短什麼的照直說,三伯母帶你去買。」
「謝謝。」
大伯母好似不耐煩聽這論調,招手喚一個小丫頭:「小樹,你先帶五小姐去瞧瞧她的房間,我去廚房看看蛋撻烤好了沒有。」
房間處在二樓東側,空間還算湊合,桌椅床櫃也都很新,隱約還能聞到牆麵粉刷的味道,看得出是重新布置過的;一扇葵花幾何狀的玻璃門后隔著一間小小的衛浴室,朝南的方向還帶著一個弧形小陽台,陽光把整個屋子都照得暖融融的。
雲知心情頓好,走到陽台外放眼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山坡頂上一座頗具規模的白色洋房。
她問:「那也是住宅么?修建的這麼華麗?」
小樹順著她目光看了一眼,說:「那是寧公館,咱們這一片區的洋樓,那裡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了。」
難怪草坪里的幾個少年人都圍著他打轉,能把家修成殿宇,足見家底之厚啊。
雲知又偏頭看向另外一側,卻見林公館隔壁的那棟別墅修築了無比高的圍牆,牆內百年古樹遮天蔽日,哪怕她站在高處,也只能瞄到頂端的陽台——正好面朝自己的陽台。
「這又是誰家?」雲知問:「這麼隱秘?」
「我也不太清楚。」小樹還當五小姐擔心對面樓能窺視到自己,「這家好像都不住人的,我來這麼久,都沒有見過那邊亮過燈。」
雲知「喔」了一聲,將視線落回到小樹身上,「你叫小樹……今年多大了?來林公館多久了?」
「我今年十四歲了,來這兒有、有兩年了……」小樹的年齡小,個子比雲知矮了半個頭,不知是不是因為太瘦弱的緣故,連說話聲都是小小的。
「兩年前你才十二歲吧?」雲知有些訝異,「我大伯母怎麼會請你這麼小的人到家裡做事呢?」
小樹臉一紅,「我不是太太請來的,我、我是跟著大少爺從北京來的……啊,不過我現在在家裡主要就是照顧三小姐和四小姐的起居,呃,現在還有五小姐您。」
雲知瞅她的神情為難,便不再往下問,只笑道:「我又不是沒手沒腳,能做的事盡量自己來,只是我初來乍到,今後有許多事還要向你討教呢。」
小樹忙擺擺手:「五小姐千萬別這麼說,小樹可不敢當。」
這會兒樓下大伯母喊她下去吃點心,雲知正要出門,看到對邊處一間屋門緊閉,「這是楚仙姐姐的房間么?」
「不、不是。三小姐的房間在三樓,這是……」小樹頓了一下,「是大小姐的房間。」
大小姐?
雲知眉頭一蹙。
林家大小姐林楚曼,不是在兩年前就已經死了嗎?
「雖然大小姐人已經不在了……但她的房間還一直保留著。」小樹小聲說,「平日里也只有大太太會進去收拾屋子。五小姐,你可千萬不要去開這扇門,大太太是不讓任何人進這個房間的,去年,三小姐就進過一次,被罰跪了一晚上呢。」
雲知緩緩踱到對門門前,心裡起了疑竇:大伯母愛女心切,想要睹物思人本是人之常情,可林楚仙是林楚曼的親妹妹,進一下姐姐的房間至於如此小題大做么?
雲知輕聲問:「小樹,你來林家兩年,可曾見過我大姐姐?」
「見過……我還伺候過大小姐三個月呢。」
「那你又知不知道,她是怎麼過世的?」
小樹面色一慌,連連搖頭,「我、我不知道。」
連貼身伺候的丫鬟不知情,說明人不是生病死的,之前在蘇州老家,只聽過是意外身亡,但究竟是怎麼個意外,也沒人提及過。
小樹見她緊盯著門瞧,生怕這新來的五小姐真起了好奇之心把門開了,她很想上前把雲知拉回來,偏生又不敢靠近那扇門,只好站在兩步遠的距離急道:「五小姐,您就別看了,我們、我們還是下樓吧。」
雲知沒有理會她,不但沒退,反而伸出手搭上了門把。
小樹嚇得捂住自己的嘴巴,差點沒驚叫出聲。
雲知當然沒有更進一步,她回過頭看小樹一臉的錯愕,心下有了答案。
如果只是普通的意外,這個小丫頭何至於連稍稍靠近門都如此害怕呢?
由此可見,林楚曼是死在這間屋子裡的。
既成了家中的禁忌……那恐怕不是尋常的死亡。
雲知鬆開門柄,沖小樹吐了吐舌,「逗你玩呢,看把你嚇的。」
小樹舒了口氣,只當是五小姐起了玩心,說:「我膽兒小……這玩笑可不好亂開的。」
樓下又傳來大伯母催促的聲音,雲知應了一聲,同小樹下樓去,吃了一頓精緻的西式茶點后,方才回房午休。
住在已故之人的對屋,要說全無芥蒂,雲知自知還沒通達到這份上,但她轉念一想,身為一縷魂魄,真要鬧個鬼什麼的,大家半斤對八兩,也就沒什麼好懼的了。
如祖父所言,大伯母為她準備生活用度一應俱全——雕花小書桌靠窗而置,窗台上有一盞綠色檯燈、一面圓鏡,鏡旁的木盒子里除了牛角梳、各色小發卡外,另有未拆封的雪花膏、豆蔻香粉以及一支印著「美琪唇膏」的小金管,都是新式的玩意兒,她好奇的把玩了好一會兒才放回原位。
櫥中的衣物懸挂著不同樣式的小洋裙和傳統的中式套裙,旁側的五斗抽屜里則分門別類的擺好襯衣和外褲,都是春季的薄款式;鞋襪放在最底層,前一日她來時所帶的箱包也被一併安放在裡頭。
她簡單洗漱后小憩,醒后已近黃昏。
突然聽到樓下傳來一陣「叮鈴鈴」的聲音,她下了床走到陽台上倚欄望去,但見兩個花季少女騎著自行車從大門進來,正是楚仙和幼歆,她們穿著別緻的中學制服,一先一后繞著花圃你追我趕,越發襯得朝氣無限,美麗動人。
天氣悶熱,幼歆人才剛到走廊,書包就已經脫了下來,一個勁朝裡頭喊著:「榮媽,給我們來兩杯冰鎮的酸梅汁,今天這太陽快把人曬脫水了!」
楚仙額間也有涔涔細汗,但她哪怕臉蛋熱得紅彤彤的,身形依舊保持著那種隨時能跳一支天鵝湖的儀態,幼歆換了拖鞋蹬蹬蹬往裡跑去,見客廳空曠,又問:「我媽和大伯母她們呢?」
「大太太和三太太去許公館打牌去了,說是傍晚就回。」榮媽應道。
幼歆哦了一聲,半癱在沙發上抱怨說:「三姐,這都四月天了還讓我們騎自行車上課,你就不能和大伯說說嘛,你看我們班除了那些個住里弄里的,誰家不是用轎車接送的?」
「家裡就三輛車,我爸和三叔工作要用車,大哥腿傷都沒好,也是要用車的。」楚仙坐下,拿起手帕去擦發梢的汗,「有本事,你讓三叔給你買一輛,也讓我沾沾光?」
幼歆不樂意了,「你別打趣我,咱家又不緊車子,老宅不是還有一輛Nash,一輛龐迪克成天閑置在家嘛?我覺得這回王叔開來的小福特就挺適合我們的,咱讓大伯同祖父說說,留下來給我們用唄。」
楚仙接過榮媽端上來的酸梅汁,「要說你說,反正我都行。」
「嗬,我看你是打諒著要我出這個頭罷。」幼歆撇了撇嘴,「大伯要是不點頭,我爸可擱不下臉來……欸,不是說這次小土妞腦震蕩了么?要不就說她要使車怎麼樣?再怎麼著,總不能要一個摔壞腦子的人騎車出門吧?」
正從旋轉扶梯往下走的「小土妞」聞言:「……」
榮媽看見雲知出現,立馬喚了一聲「五小姐」,沙發上的兩個小姐這才回過頭,看到一個頭纏紗布的小黑妹立在台階上,面色稍窘,也不知是不是不悅了。楚仙先反應過來,放下杯盞起身說:「喔?雲妹妹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你頭上的傷不要緊吧?」
雲知索性大方走上前來,由著兩個堂姐溜著眼珠子端相著自己,禮貌一笑,「中午回來的,剛剛才睡醒,聽到三姐姐和四姐姐回來,就下來打聲招呼。」
昨天在草坪,幼歆前一刻還放話說自家五妹是遠超三姐的美人兒,下一瞬本尊直接給砸池子里去,當時大家驚魂未定,她匆匆一瞥被撈起妹妹只覺得人有點土氣,這會兒仔細打量,整個人都有些傻眼了,「雲知妹妹,你、你這些年到底去哪兒住了?你小時候明明挺好看的,怎麼從一顆水煮蛋變成了鹵……哎喲,三姐你踩著我腳趾了!」
實則,雲知除了膚色黝黑、臉頰略瘦外,也不能算是真難看。
她的眼型介於杏眼與丹鳳之間,眼尾微微上揚,雖是內雙瞳仁卻非常靈動,鼻樑不高但弧度極佳,小嘴唇厚重圓潤,有些營養不良的欠著血色;單看均不突出,搭在一起又秀的恰到好處,但凡膚色稍微正常一點,本不會是泯然與眾人的五官。
奈何如她們這般大年齡的少年人,審美還局限在「唇紅齒白」「大眼嘟嘟臉」的範疇,包括雲知自己,因曾經也是此類型的美人坯子,導致重生以來她就不大愛照鏡子,此刻站在兩位堂姐前,雖然還未到自慚形穢的程度,也確是生不出多少自信來。
楚仙對雲知淡淡笑道:「你別理幼歆,她就這直脾性,嘴裡沒個把門的。」
這話客客氣氣,卻也沒有否認幼歆的那番嘲笑。
雲知犯不著和小女孩計較這些,「我確實是曬多了,讓兩位姐姐見笑了。」
「你真是純晒晒成這樣的么?」幼歆聽完,一跺腳唧唧噥噥說,「我就說吧,女孩子家不經曬的,接下來日頭只會更毒,哎,都怪大哥,當時要不是他挑起了那個什麼『戒奢戒躁』的名頭,咱們用得著受這樣罪?晒黑也罷了,要是曬出雀斑來,那可成了茶葉蛋了。」
這時,突然聽到門外有個孩子哈哈笑了起來,幾個女孩扭過頭去,見大堂兄伯昀帶著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跨進門,伯昀一手拎著牛皮包,一手拿傘做拐徐徐踱來,「誰在背後嚼我舌根?」
幼歆笑嘻嘻迎上前去幫他拿包,「哥,今天回的好早啊,怎麼同伯湛一起回來的?」
那小男孩正是三伯的二兒子,也是幼歆的親弟,虎頭虎腦的一進門就對幼歆吐了吐舌頭,「大哥怕我曬著,專程來我們學校接我,就不接你——」
幼歆揚手假作要揍他,伯湛笑著躥到伯昀身後,伯昀說:「我聽我媽說雲知出院了,她叮囑我要早點回家,好給五妹妹接風洗塵……雲知,你傷好些了么?頭還疼不疼?」
雲知點點頭,「好多了,多謝大哥關心。」
伯湛歪出腦袋盯著雲知看,「你就是我姐口中『全家最美』的五姐姐啊?」
不等雲知搭腔,他又扭頭朝幼歆問:「姐,你該不會是得了色盲不告訴我們啊?」
所有人:「……」
於是當幼歆追著伯湛滿廳到處亂跑時,伯昀只好陪笑說著「童言無忌」,雲知心裡怙惙著:童言無忌才慘啊,要是白不回來,以後出門少不得要周而復始重複這一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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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小五會變美嗎?
答:等白了就美了啦。
問:衣服哥什麼時候出來?
答:明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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