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物是已非
這一日的晚餐吃的尚算融洽。
飯桌有大伯坐鎮,不僅是楚仙和幼歆,就連伯湛都把背脊挺得直直的,乖巧的判若兩人。這種場合,總會有人說點「歡迎歡迎」「以後就這就是你自己家」之類場面話,起頭的是三伯父,等伯母們接下話梗之後,氣氛總算回暖了一些,但大人們都還懂得分寸,雲知之前在鄉下的事不宜多言,一通噓寒問暖過後話題自然就延伸到其他地方去。
三伯母說:「這回幼歆升學考試也過了,下學期還能繼續和楚仙在一所學校讀書,到時上下學兩姐妹一起用車,也是極方便的對不?」
她說「對不」時腦袋轉向三伯父,眼神卻瞄向林賦厲方向,雲知會意——準是幼歆央求自己媽媽提坐車上學的事了。
三伯笑呵呵應了一聲,「那是自然。」
林賦厲淡然說:「滬澄離我們家近,騎車不到十分鐘,楚仙,以後你看著幼歆一些,尤其是過十字路口,別盡顧著聊天不看路。」
「哦……好。」楚仙的語氣中也略有失望。
雲知在一旁默默地扒飯,心想著這大伯父果然是一家之主,他這一開口所有人一個屁都不敢反駁,騎車十分鐘雖然很近,但女孩子不喜歡日晒淋雨也實屬正常,家裡三輛車,讓司機多跑幾趟接送也不是難事啊。
想當初她出門時,別說十分鐘,哪怕只有十米路,五格格想坐車還是坐轎誰敢不依?
想到這兒,她無意識的搖搖頭,林賦厲坐得近,見著了,問:「怎麼了?」
雲知回過神來,忙道:「沒、沒事,脖子有些酸,動一動。」
「畢竟還是傷了頭,吃過飯後早些回去休息。」林賦厲好像想起了什麼,道:「對了,我和滬澄的校長今天通過電話了,過兩天你填一份免試入學的申請書過去,等開學時直接去報道就可以了。」
這事其他人都還是第一次聽說,幼歆忍不住問:「滬澄也可以免試的么?」
林賦厲:「有免試的名額,不多,就幾個。」
這下楚仙也有些訝異,「爸,之前怎麼都沒聽你提過……」
「你們又不是考不過,何必占這名額?」
「那憑什麼雲知就……」幼歆被三伯母一掐大腿,沒往下說,實際上她成績平平,為了升學考試吃了好幾個月的苦頭,前一刻還沾沾自喜著,這一聽氣哪能咽得下來,遂惡狠狠瞪了雲知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大伯日理萬機,平日里連楚仙姐姐都不怎麼管的,如今能親自操心你的學習,五妹妹真是『好福氣』啊。」
雲知心知這檔口說什麼都白搭,只能訕笑不語。
晚飯後,待三伯一家散去,楚仙也早早的回到自己屋裡,渾然沒有和新來的妹妹多坐一坐的意思。
雲知的心情不可謂不複雜——本來像林三小姐、四小姐這種「既有競爭又有合作」的姐妹簡單關係,她只要不自帶攻擊性、侵略性,降低存在感以及稍稍嘴甜,日常和平相處不是難事,可才進門第一日,大伯就當著全家人的面演繹一出「一碗水端不平」,這不是平白無故被拉了仇恨么?
天色還早,雲知正琢磨著如何打發時間,但聽房門「篤篤」兩聲,有人問:「雲知,可在屋裡?」
是大堂兄。
雲知打開門,見伯昀手中抱著一個空空的紙皮箱,「大哥有事么?」
「我是來搬東西的。」伯昀笑了笑,「之前這屋沒人住,我把我一些報紙雜誌都存放在這兒,現在你來了,我總不能還佔著柜子吧。」
「書櫃不是空的么?」
「在那下面。」伯昀說著走近房間,就著入門的牆櫃蹲下,將最下層一排格子櫃打開,果然見裡頭塞滿了各種報紙刊物。
雲知「咦」了一聲,「這麼多?」
「是啊,我在英國念書的時候就有收集報紙的習慣,只是早先許多都被丟了,這些大多是在北京工作的那幾年攢的。」伯昀把報紙塞了滿滿一個紙皮箱,柜子里還剩下大半,「真的比想象的多,先讓我把這些抱過去。」
雲知看他起身時還有踉蹌,立刻上前扶穩,「讓我來吧,你腿都沒好全呢。」
「這可重了。」伯昀自是不肯,「你一個小丫頭片子,腦袋還傷著,瞎逞什麼……」
「能」字尚未出口,紙箱已被這瘦弱的妹妹奪了過去,頭也不回徑自跨出門:「你房間在哪邊?」
「……」
*****
伯昀的房間也在二樓,只是布局與東側這邊大相徑庭,除卧室、衛浴之外還給他單獨配了一間書房,以一堵琉璃門作為隔斷,算是大別墅中的一個小套房。
第一眼感覺書房偏亂。
與其說是亂,倒不如說是書籍過多,兩面高高的書牆都容納不下,以至於長案上下也都疊滿了各類書刊,唯一一堵空牆懸挂的不是畫而是一塊四四方方的黑板,上頭用粉筆寫著各色英文和公式,下頭橫著一個老檀木柜子,在一眾西式傢具中顯得鶴立雞群。
「這是我從老家順來的。」伯昀打開檀木櫃面,裡頭還有一些儲物空間,「你就把箱子擱這兒,我自己來收拾。」
「沒事,我閑也閑著。」
雲知放下紙皮箱,將裡頭的報紙拿出來,這才看見側邊都用了鐵環裝訂,收納有秩,申報、京報、民報、鐸聲報之類的都是單獨成冊,不少英文報紙上有用藍色鋼筆批註的記號,和黑板上的那些字元大同小異。
「這些外文報紙是你從國外帶回來的么?」
「是啊,主要是一些學術上的文獻,我覺得可能對我有幫助的都會留下來。」
雲知一直都知道這位大堂兄是個一心鑽研學術的書痴,但究竟是如何個「痴」法並無具體的概念,真站在這黑板前才後知後覺升出一股欽佩之心,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這一眼,腦海里猝不及防蹦出另一幅畫面——是一個人用粉筆在地上寫著密密麻麻地公式以及圖線,並和她講解著什麼。
僅此一幕,是屬於小雲知的記憶。伯昀見她神色專註盯著,笑問:「你看得懂?」
雲知搖搖頭,「這黑板上面寫的是什麼啊?」
「這是我們實驗室最近研究的主題,主要在尋找X光漫散射和電磁場之間的合振關係,有一些是推理的唯象方程式,不過還沒有算平……」
雲知嘴角略略一抽,「也不必說的如此詳細的……」
伯昀邊整理邊說:「我換個說法,比如你這次腦袋受傷了,醫生光從外表看不出來什麼,但是通過照X射線就能判斷出內里有沒有其他損害,如果發現內出血就需要及時做開顱手術了。」
雲知「咦」了一聲,「開顱?那還能活命么?」
伯昀笑了起來,「當然可以,我都見過子彈穿過腦殼卡骨頭縫裡還活著的人呢,有很多人本來並沒有生什麼大病,只要救治得當都能活命,可就是因為他們對科學、對醫學一無所知,才白白耗去了性命。」
雲知一瞬間有些失神。
如果當初……沈家及時把她送進洋人醫院去,那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樣了。
伯昀見她頷首不語,「怎麼?是不是我又說的太抽象了?」
「有,我這次能聽懂。」雲知不想讓自己一味沉浸在過去,把話題一轉,「我就是覺得……大伯父真的很開明,本來大哥身為家中長子,換別人家應該會被押著繼承家業……」
「哪有你想的那麼容易?」伯昀坐在地上收拾著舊報紙,似乎也想起了一些往事,「我為了去學物理,簡直是連夜出逃、先斬後奏,連家裡安排好的親事都退了,你大伯那時可氣狠了,足足兩年都沒給我寄過一分錢……哎,往事不堪回首。」
雲知一怔,「為了學業退親么?」
「可以說是吧。主要也沒見過幾面,而且她家裡也是做生意的,還是獨女,如果真的結婚,我恐怕就做不了自己喜歡的事了。後來我聽說她嫁給了一個華僑,過的十分不錯。」
「那,大哥也是因為學業到現在都不結婚的?」
「什麼叫到現在啊,我也沒有很老吧。」伯昀笑了笑,「雖然我是個無趣的書獃子,還想等個真心相愛的女孩子共度一生的。」
雲知有些怔忡。她又問:「假如你碰到一個喜歡的女孩子,但和她結婚可能會影響學業,你會怎麼選?」
伯昀看了她一眼,「你怎麼問起這個了?該不會是我媽媽派來的吧?」
「就是隨便問問。」
伯昀心情不錯,還真想了想,答說:「正常情況下,一個會讓我無法繼續學業的女孩,我應該一開始就不會過多接觸。」
「對男人來說,感情都是可以收放自如的么?」她用蚊繩般細小的聲音問。
他正在認真思索,沒留心到那個「都」字,只道:「這不叫收放自如,只是清楚自己想追求的是什麼,並且為自己的人生負責。」
「為自己的人生負責?」
「對啊,人如果連自己都不能負責,又哪有能力為別人負責呢?」
心臟地突突聲莫名牽動耳膜。
曾幾何時,也有人對她說過類似的話。
他說:我怕我們還沒有想好自己要的是什麼,就稀里糊塗的走上一條不屬於我們的道路。
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想好人生追求是與娶她相悖么?
眼圈不覺蒙上一層薄薄的霧氣,雲知不想讓伯昀察覺到什麼,便拎起空箱子說:「我再去拿一箱過來。」
回到房裡,她努力壓下波瀾的心緒,又收拾了一摞出來,正要搬起,無意間瞄見最表面《大公報》的一則頭版新聞。
——陸軍中將沈邦為長男沈琇與賴慶之女賴瑩瑩訂婚啟事。
標題下附著一張古槐樹下的合影,女的穿著中式裙裝,容貌俏麗,笑得尤為燦爛;男的穿著休閑的襯衫,身如玉樹,即使照片模糊,都掩飾不了那英俊逼人的五官輪廓。
圖文配字:茲承王佩之先生介紹,謹詹於民國五年八月初八於北京瀟湘飯點舉行訂婚典禮,特此敬告諸親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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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m,報紙上露個臉也算出來的一種……吧?
接下來就輪到本尊啦。
紅包照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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