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晉江
準確來講,是塌了一半。
殷姑娘那一半確實是很牢靠,而鐵姑娘整個人已淹沒在破碎的木板中,神情逐漸獃滯。
蛛兒也是嚇了好大一跳,慌忙俯身要去拉她:「你……你沒事吧,可有傷到哪裡?」
碎木屑和灰塵齊飛,嗆得心蘭咳嗽了幾聲,但也終於反應了過來,悲憤欲絕:「我特別好,我一點事也沒有,我……嗚,真是我太重了嗎?」
鐵姑娘眨了眨眼睛,抬首四十五度望著屋頂。
想起了現在應該在狗窩裡呼呼大睡的將軍,那隻快二百斤的狗子,突然很想抱著它哭一場。
「真沒事?不是在逞強吧……」蛛兒小心地爬下了床,跨過了那半邊廢墟,摸索著想找了蠟燭點上,又囑咐道:「你別亂動,小心被木片割傷了。」
半支用剩的蠟燭剛握到手裡,還沒來得及劃開火柴點上,房外傳來張無忌急切的敲門聲。
心蘭一怔,隨即警覺地瞪大了杏眸。
「蛛兒,蘭姊,你們可安好?剛剛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有那麼響的聲音?」少年擔心極了,赤著腳沒顧得上穿鞋便跑了出來。
若不是念著兩位姑娘已經就寢,男女有別實在不宜,怕是要直接闖進去確認有無危險了。奈何裡頭遲遲不回,不由望向身後的師哥,盼他拿個主意。
頓了頓,無缺公子上前叩門,沉聲道:
「——鐵姑娘,究竟出了何事?」
他穿著一身雪白的寢衣趕過來,亦是行色匆匆。
儘管心裡清楚,她體質特殊,在此地更不會有什麼危險。這般講究的翩翩公子,竟都沒隨手披件外套。
一門之隔的屋內。
蛛兒剛點好了蠟燭,光暈照到自己爬起身後縮在門后狗狗祟祟的少女,想笑又強自忍住,只以口型問她:「怎麼回?你說吧。」
大約是她們明明點起了蠟燭卻久久不回,實在奇怪。
門外語聲清冷,愈發急迫:「……鐵姑娘?若再不應聲,在下只有得罪了……我會閉上雙目,再走進來。」
心蘭聽得一個激靈。
痛定思痛,知道再丟人也得說了,否則他們怕更要亂猜,弄得境況更是尷尬。
她深吸一口氣,用分外正經的語氣認真道:「沒什麼……不過是我方才睡得太熟,不小心滾下床了。」偏那張小臉極其憋屈,也就是仗著屋外人看不見。
殷姑娘單手掩嘴,無聲狂笑。
笑得她手上捏著的蠟燭一抖一抖,以致光影也在晃動,將貼門而立的少女纖細有致的單薄軀體照得晃眼,勾勒分明。
門外安靜了剎那。
原來不過是虛驚一場,確認沒人受傷后,幾步外的張無忌忍笑道了別便回去睡了,畢竟外頭地面實在冰寒刺骨,縱他有內力護體也是難捱。
隔了會兒似乎是紀曉芙母女也被驚醒,遠遠聽著有對話聲,經張無忌一解釋,才安心地回房了。
頓了頓,花無缺平穩的語聲從門的縫隙里透過來,甚是明晰:「鐵姑娘,你今夜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們便回去。」
少女沉默地點完頭,才意識到對方看不見,於是乾巴巴道:「嗯,我會記著早起的。」反正今晚也是睡不成了。
良久,屋外都無人應答。
久到心蘭以為對方已無聲離去。
但剛泄了半口提起多時的氣,卻聽無缺公子如泠泠琴音的語聲再度響起,微啞而低不可聞:「夜中寒涼,姑娘若不立刻就睡……還是多披件衣服。」
語罷,那抹頎長身影方飄然而去。
「想睡也沒法睡了,幸好我不怕冷。」心蘭嘟囔了一句扭過頭去。
未再多想,拖著沉重的腳步一屁股坐在了個小板凳上,對著蛛兒道:「我方才檢查過了,你那半邊床還真很結實。不早了,你快去睡罷。」
蛛兒正在鋪床,將掉在地上的被子拍了拍灰放到了邊上,聞言,轉過身訝異道:「難道你不睡了,就這麼坐一晚上?」
少女托著腮,嘆氣:「就那麼點兒地方,我們倆總不能貼著一塊兒睡呀。」其實兩人身量纖細,側身擠一擠不是不能睡,只是彼此還不熟,倒不如自己直接開口做了決定免去尷尬。
蛛兒一時未做聲,頓了頓,卻囁嚅道:「也、也不是不行,咱們都是女孩子,又不怕對方佔了自個兒便宜……」她的話漸漸順了,語氣也強硬尖銳起來:「難道你自負長得美便嫌棄我,不願意對著我這張臉?」
這話可得解釋清楚,否則這殷姑娘心裡一定埋了怨恨,再做不成朋友了。
心蘭略揣摩了一下措辭,反問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但交朋友又不看臉,假如我是從前那個朱九真,你還願意同我睡在一張床上么?」
蛛兒冷哼一聲:「那她定被我一記窩心腳踹下去。」
鐵姑娘聽得連連點頭,搖頭晃腦道:「這就對了嘛,朱九真人品不佳,但誰也不能說她長得丑,你卻不稀罕跟她做朋友;我知你寧可毀了容貌也要修鍊毒功,自然不屑被奉承誇美,可我願與你同榻而眠,卻不想跟蛇蠍美人近身。」
「那麼你不嫌棄我?」她細眉一挑,又追問道。
「我連你的蜘蛛都不怕,如何會嫌棄你?」心蘭正色道。
蛛兒便露出了個笑模樣,催少女快些過來睡下。
待兩人胳膊貼胳膊地擠著縮在了一個被窩,又低聲嗔道:「你可真會哄人……先時我以為你是個憨的,現在瞧來倒是我看走眼了。」
心蘭側了側腦袋,過了很久很久,忽而神秘兮兮地小聲問她:「你方才說的話可是真心的?」
「什麼?」蛛兒本已有些睏倦,又打起了精神強辯道:「說你憨?你有時就是有些傻乎乎的,有時又好似很精明,我可不是在罵你,是誇你呢。」
這話說得絲毫不虧心,反正她面部浮腫,臉紅也是看不見的。
「不是那個,就、就是……」心蘭哼唧了半響,睫毛颳得面頰蛛兒生癢,且聲如蚊吶,需得悉心分辨才聽了清楚:「就誇我長得好看那句。」半響,只聽少女扭扭捏捏道。
「……」殷姑娘咬牙,很想將對方踹下床。
「你不說我也曉得定然是真心的,謝謝,我一點兒也不氣你說我傻了。」雖未得到肯定的答覆,心蘭還是美滋滋閉上了眼。
後來一夜無話。
高高興興的鐵姑娘睡得很是安穩。
*
天蒙蒙亮時,遠處的村裡傳來公雞打鳴聲。
揉了揉惺忪的雙眸,徹底清醒的心蘭躡手躡腳地預備起身,讓蛛兒繼續睡著,她卻是要跟花無缺趕著回去喂將軍的,不好耽擱。
哪料到一回頭,殷姑娘疲憊無神的眼睛正瞅過來,竟彷彿大半夜沒睡著似的,眼底浮著烏青色。
這猛地轉頭臉貼臉,真跟撞鬼似的,心蘭被唬了一跳,尤其蛛兒語氣幽幽,更添幾分詭異:「你醒了啊……」
鐵姑娘縮了縮脖子,開始反思自己:「我昨夜踹你了,還是把被子都給搶了?」她目光真誠地注視著對方,坦誠道:「對不住,我保證再不會有下次了。」
殷姑娘薅了薅自己的長發,掉了幾根纏在手指上頑。
她遊魂般憔悴的面容緊繃著,勉強扯出一個笑來,輕嘲道:「沒,你睡得一動不動像塊木頭。我還趁你睡著踢了你一腳,都沒反應。」
心蘭張了張嘴,將那句「好端端的你踢我做什麼」給咽了回去,疑惑道:「那你怎麼這副模樣,難道是我佔了你的床不習慣,所以睡不著了么?」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
——唔,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別亂想,不關你的事。」蛛兒蹙著眉,低聲道:「下半夜裡我突覺臉上酸麻得很,實在睡不著覺。我怕是……怕是臉上的毒越積越多,更重了。」語至最後,難免也有些凄惶。
鐵姑娘伸出手慢慢抬起,蛛兒下意識想躲,頭抵在了身後牆壁,又不願避開了,只因不欲顯得自己怯懦:她這個執拗性子,不但要跟別人過不去,還總喜歡自己鑽牛角尖。
心蘭輕撫少女的面頰,怕弄疼了對方。
頓了頓,小心翼翼地問道:「疼么?」
「就是酸,麻,癢……痛也有,但是不重。」蛛兒咬著唇答:「你瞧著我現在是個什麼模樣?」
她問了話,下一刻卻自己作答:「算了,你不必說了,終歸是個教人噁心的醜八怪模樣。」
這話是自嘲,並不稀奇,但蛛兒從未用過如此低落的語氣,更從未真願意在人前表現出對容貌的自卑來。如今卻彷彿是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了。
她想,這是自己選的路。
那麼便是要千瘡百孔,也要走下去。
心蘭仔仔細細地將她整張臉端詳了片刻,猶豫道:「不是哄你,我倒覺得你的浮腫依稀淺了些,毒瘡也沒有那麼厲害了……」
又擔心自己的話給了希望,結果反教人更絕望,放下手揚聲道:「隔壁就有位神醫呢,我們卻在這裡胡思亂想,豈不是太傻了?」便要拉著蛛兒洗漱換衣出門去。
蛛兒卻磨蹭半響,左顧右盼不大肯去。
鐵姑娘覺得她有點兒諱疾忌醫的毛病在身上,這就有點麻煩。
當真費了好大的力氣,便是對方說要將床給睡塌的光輝事迹宣揚出去心蘭也沒理,這才半拖半拉地將對方帶到了花公子的面前。
但殷姑娘一出門就成了鋸嘴葫蘆。
別說到處宣揚了,恨不能低著頭不見人。
白衣公子默默看了這兩位在暗中較勁的姑娘半響,又拿銀線系在患者手上把了脈,悠悠道:「蛛兒姑娘的毒並非是加重,反而消退了些許……照常理,除非散功,否則很難有此健益,可我觀姑娘氣海充盈……敢問,昨夜發生了何等奇事?」
兩位年輕少女四目相對。
你看我,我看你,俱是一臉茫然。
聽到是好的變化,蛛兒本有些驚喜,思忖良久毫無進展,又失落了下去:「不過稀疏平常的一日,沒有半點不同。」
心蘭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道:「嗯……我要說的事,你們千萬別害怕。」
「鐵姑娘,可是想起了什麼?」無缺公子唇角含笑,柔聲道:「即便瞧來不重要的細節,若細細考量,或許也能找出隱藏的關鍵。」
蛛兒曉得她是怕錯過微末,故想如實相告。
便氣對方心眼太少,連在心上人面前也不曉得裝上一裝,好歹把這品貌俱佳的公子套牢了再說嘛!
雖則那床年久失修是真,但誰家姑娘若真睡著把床給睡塌了,都是件足以令其羞於見人的事情了。
不由瞪過去一眼,壓低聲道:「是你不慎掉下床,跟我的毒有何關係?有什麼好說!」方才嚷嚷著要「告密」是是她,如今反倒主動幫著遮掩的還是她。
心蘭幽怨地回望過去,慢吞吞道:「昨夜確實有件稀奇事,我把床給睡塌了……一半。」最後二字可不能少,它證明了她的重量並不足以壓塌整張床。
——我也沒那麼、敦實的嘛。
鐵姑娘咬著唇,嚴肅地安慰著自己。
邊上倒熱水的張無忌手一抖,笑出了豬叫。
※※※※※※※※※※※※※※※※※※※※
花花忍不住揉了揉蘭蘭小松鼠的腦袋。
揉了又揉,揉了又揉,在把蘭蘭徹底惹火前才終於捨得收回爪子,佯裝正經地安慰道:
「——你不胖,你只是毛絨絨的。」
然後又剝了一盆(對,沒打錯)松子仁。
松鼠鐵蘭蘭:……被松子淹沒,不知所措。
PS:注意蛛兒手上拿著蠟燭,把蘭蘭影子照在門窗上那一段,花花說了啥?(小臉一紅)
(づ●─●)づ
真正的沙雕文,應該是不了解梗(比如之前的《母豬的產後護理》來自春晚鬼畜《改革春風吹滿地》,這章和下章涉及星爺電影《美人魚》經典片段和台詞)卻也能成功讓小天使們笑出來,機智嵐正在努力中~(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