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背後的人
沈焆靈微顫的跪著,服帖在背脊的衣裳上的青色纏枝藤蔓落在灼灼陽光下依舊毫無生氣,「祖母救救我,孫女兒知道錯了,往後必定愈加謹言慎行,不給家裡惹麻煩,不叫沈家丟臉面,求祖母可憐……」
「救你?怎麼救你?你連自己得罪了誰都不曉得。」老太太看著蘇氏和沈焆靈許久,最後冷冷一笑,「人家這麼環環相扣著算計你,你以為平息了留言就了結了?」
灼華憐憫的看著沈焆靈的楚楚柔弱,柔聲道:「二姐姐和姨娘怕是還不知道,那日二姐姐身上還沾了旁的藥粉,數裡外可招惹狼群的!那藥粉過了藥效便是查探不出來了,好在倚樓起來疑心早早去查探,才曉得了這個。」
沈焆靈一忽會兒哀傷自己惱了老太太,一忽會兒羞惱坊間的傳言,如今又有個兇手暗中窺視著自己,誓要自己性命,一時間腦中混亂如絲線緊緊纏繞,絞的腦仁兒生疼。
蘇氏萬萬沒想到竟還有這樣的招數用在女兒身上,數裡外可招惹狼群的藥粉,那便是要女兒性命不留餘地啊!
那會是誰?
蘇氏心裡團團盤算起來,心頭閃過一個念頭,雙手微微一曲,怎忘了還有這麼個人!
灼華仔細觀察著眾人的表情,見到蘇氏微微一瞪眼的驚詫,她曉得,蘇氏有了懷疑對象了。
老太太眼底有幽芒閃過,道:「自己想想清楚到底是得罪了什麼人,否則便是無窮無盡的禍患,沈家容不下這樣招惹禍事的姑娘。」
沈焆靈獃獃的看著老太太。
老太太垂首撥了撥衣襟上的一撮暗紫色的流蘇,煩怒道:「既那兩日的禁足沒叫你拎清楚自己的處境,那便繼續禁足,什麼時候想通了再出來。初七的燈會不必去了。」
「祖母……」她覺得羞惱也是不想出門的,可是真的不出門,怕是要坐實坊間傳言了呀!
「二姐姐就當是老太太給你清靜,好好想想吧,總要把事情搞清楚的。」灼華勸著沈焆靈,想了想又對老太太道,「初七的燈會還是要去的,這會子謠言難聽,要是二姐姐不去燈會,人家不曉得還要怎麼編排嘲笑,索性大大方方的去,咱們立身正,不該為了旁人的非議便順了那兇手的心思。祖母以為呢?」
老太太譏誚的掃過沈焆靈,可灼華求情,又不忍拂了她的意思,還是應了。
「回頭再去寺里送個信兒,請了哪位大師傅下山來一趟,略略一說。」灼華笑了笑,溫柔周全的好似她才是大姐姐,費盡了心裡去為家中姐妹解難,「謠言么,都是沒有出處的,那謠言如何比得德高望重的大師說的話呢?」
老太太覺得有理,便叫了陳媽媽親自走一趟。
「既是有人要害二姐姐,咱們都仔細想想,別漏了什麼,早點找出兇手,咱們就有應對的辦法了。」灼華看向蘇氏和沈焆靈,推心置腹的細細說道,「香囊之事既然沒有證據咱們也不好冤了誰,白姨娘禁足也好,正好安安靜靜的待產,姨娘說呢!」
灼華言語里為著沈焆靈說話,蘇氏自是無不應下的,眼眸微垂的遮去了眼底涌動如碎冰尖利的陰沉,嘴角含著感激而得體的笑意,「姑娘說的是,是妾冒失了。」
灼華溫柔淺笑,輕輕圓著兩邊的話,「查清真相總有過程,有懷疑對象,拿出來對質也屬正常,到也怪不了誰。」
老太太看著孫女兒心思周全,心裡這才稍稍安慰些,無心再與她們母女多說什麼,便叫了散。
待人都走了,老太太拉過灼華進了右次間,「你心裡怕是有了眉目吧?」
「也不是太確定,卻覺得可能性很大。」灼華微微點頭,湊到老太太耳邊小聲說道,「長平侯袁家的嫡出二姑娘袁穎那日也在崇岳寺。」
那袁二姑娘的性子何等出名,老太太自然是曉得她的,又想起丈夫來信說起的袁家曾想和徐家做親后叫徐家婉拒之事,如此徐惟來北燕也是有躲親之意了。
蘇家和徐家聯姻,背後豈不是……
老太太目光驟然化作一根銳利銀針,恨聲道:「他蘇家倒是打的一筆好算盤!」
「祖母也彆氣了。」窗台上的一盆石榴綻滿了緋紅的花多,落在眼底燃成了一抹幽幽星火,似要將蒼白面孔吞噬,灼華撫著老太太的心口,輕聲道,「我想著袁家姑娘曉得二姐姐去燈會,怕是還要動手的,咱們好好防備著,即便抓不住袁家姑娘,若是能逮住個動手的人,咱們也好拿出來做個證。」
老太太有些擔憂的撫了撫她的面頰,「我便是擔心又連累了你。」
灼華瑩然一笑,似翩躚的蝶兒游曳在白梅盛放之間,傾身窩在老太太懷裡,「祖母放心,這回我當個鐵石心腸的,見著了都當沒見著,自保為上。待這回的事情平息后,只要看著些二姐姐不叫她再見徐惟,祖母也尋摸著早早為她定下來親事,袁家姑娘應該也不至於再來尋麻煩才是。」
老太太嘆了一聲,輕輕順著她如瀑的青絲,「便如此吧!」
勞累了一日,老太太也乏了,灼華伺候了老太太歇下,便去了春江閣看四丫頭。
小丫頭到底還小,不曉得名聲的拖累,只一個勁的問她傷口痛不痛,又叫她以後離了二姐姐惹禍精遠些,灼華心頭溫暖,自是樣樣應下的。
哄了小丫頭吃了點心,轉道又去了白氏的院子,她曉得白氏的計劃連自己和孩子都算計進去了,心頭總是不舍,總算當年白氏也曾照顧過自己。可白氏卻是不肯見她,只叫貼身的丫鬟回了話,謝了灼華的好意。
也不勉強,只叮囑了看守的婆子不可怠慢,不可岢扣用度,又去了沈焆靈的蘅華苑,見著看守的婆子神色閃躲,她便曉得蘇氏定是在裡頭,她不過柔婉一笑,貼心的叫婆子把院子守好,便往煊慧的彩雲間走去。
她猜測著大姐姐這會子不是剛發了一通脾氣,就是正在發脾氣,再不然就是在醞釀火氣的路上。
但她進了彩雲間,卻發現四下安靜一片,丫鬟婆子也不見慌張,屋中的冰雕輕緩吐著涼意,煊慧出乎意料的平靜,拿著繃子細細綉著松鶴延年的圖樣。
「我性子急躁,母親那時候總叫我多跟著嬤嬤學綉活兒,我沒得靜下來,後來母親走了,沒人壓制我,闖了好些禍,這時候才慢慢明白母親的深意。你瞧……」煊慧抬眼一笑,收了線頭,把繃子遞給灼華看,「妹妹看看,這鶴繡的如何?」
灼華綉工不行,但綉品好不好還是看的明白的,拂過那細密的針腳,配色沉穩不招搖,道:「是極好的,該是給祖母繡的寢衣吧!我與姐姐一樣,是個靜不下來的。母親那時候總是拘著我一道綉,我卻總給她搗亂。如今姐姐倒是繡的極好,我還是與針線不對付,每每動了針線,總要紮上幾針。」
將繃子放到一邊,煊慧看著一旁笸籮里的香囊,嘴角有一絲迷茫的苦澀,道:「九月初七妹妹就十二了呢!十月中旬,我也要及笄了,姨娘就叫我開始綉些零零碎碎的婚嫁小物件。儘管心中有期盼可我腦子也不算糊塗,這些年天南地北的跑,看了那麼多庶出女的著落也曉得什麼才是自己的歸屬,自是不會去奢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左右爹爹與祖母也不會虧了我,如你說的,我好歹也是長女么!」
沈煊慧不急不緩的絮叨著,然後笑了笑,肩頭處綉著一朵盛開的緋紅石榴花稱的她的容色更是明艷不已,帶著幾分有趣又朝灼華眨眨眼,戲謔道:「你當我氣瘋了,要砸一套茶具出氣呢,還是去揍她一頓泄憤?」
灼華失笑,方才還真是如此想的呢!
「她自己不要臉面,偏連累了咱們一道被人非議,可到底是她自己做的孽,與咱們有什麼干係。」煊慧眉宇間是無所謂的淺淡,指尖掠過五色明艷絲線,若有似無的花卉香氣,嘴角含了不屑,道:「她心心念念著徐惟,可要知道緣分這東西老天自有說法,上趕著也好,勉強也罷,最後都吃不著好果子,我再與她啰嗦什麼?就這樣的腦子,我還真是犯不著跟她置氣呢!我方才那樣生氣,只是覺得從前自己竟叫這個沒腦子的東西算計了多回,心頭有些為自己不忿而已!」
灼華默然的看著陽光撲在窗欞上,春意百花舒的雕紋落了淺淡的影子在地上。
她又何嘗不是這樣的心思呢!
看煊慧的樣子,灼華便曉得她對徐惟的那點子心思已經沒有了,倒是有幾分豁達的意思,卻又難以想象這樣明白的話,竟是從她嘴裡說出來。人世輪迴中的每一步,果然都是十分緊要的。
話說回來,自己前世對李彧那樣痴迷,如今還不是斷乾淨了念想么!
灼華感慨道:「姐姐如今也是穩重了不少。」
「我好賴長你幾歲,還能日日當著傻瓜給她們欺辱去不成!」昂了昂脖子,姐妹相視一笑,煊慧又神神秘秘的湊近她,說道,「與妹妹講吧,我是不信白氏去害她的,我倒是懷疑了一個人,妹妹可有疑心?」
灼華揚眉,倒是想聽聽她的猜測,「誰?」
煊慧起身稍稍打開了一隙窗戶,有明晃晃的光影斜斜照了進來,灼灼著扭曲了一方空間,落在春意百花舒的光影旁,好似那薄薄的光影也有了影子在搖曳,煊慧眸中映著光,有燦然的光亮了起來,「袁家的那個!」
灼華嘴角綻了抹如花笑意。
煊慧一看她的表情,就曉得她也是有這樣的猜測的,揚眉道:「是不是?妹妹也想到這個人了吧!思來想去,這樣狠戾的手段也便是她了,咱們這些閨中的姑娘哪裡有這樣的膽子。可恨的是,竟連累了你受傷。」她又拉著灼華細細叮囑道,「你這傷還未好全了,這幾日可得好好養著,往後不計她遇著什麼危險,你不可去救,為著這樣不知所謂的東西,犯不著,知道么!」
灼華失笑,看著她的關心不摻虛偽,又覺得熨帖,便笑著應下,「姐姐放心吧,我記下了。」
迎著傍晚的微風,在一片霞色中回到了院子。院子里牆根兒底下有一片丈余的竹林,霞色落在竹葉上,有溫柔的色澤,風拂過,枝影沙沙間有伶仃水聲,隱約間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酒香,夾雜了竹葉的清香,呼吸間便似要將人醉了過去。
宋嬤嬤已經備好了熱水和新衣裳,見她回來忙小心翼翼的將她迎了進去,先沐浴更衣。
「姑娘是做妹妹的,何苦這樣東奔西跑的去寬慰她們。」嬤嬤覺得灼華過得實在辛苦,哪家的十餘歲小姑娘如她一般周全的,要顧著這個,又有安慰那個,換了旁家的姑娘,有著當權的老太太寵愛著,多是嬌氣的。
「老太太既然發落了,自有老太太院子里的人去盯著,如今那蘇氏吃了訓自會照看著不出問題。說起來您叫連累了受傷,倒是不見蘅華苑的來問一聲。」嬤嬤解開了灼華半挽的髮髻,口中低沉著絮絮叨叨,「也是,都禁足了,自顧都不暇了,哪還記得姑娘對她們的恩德了。」
灼華只是笑著,她也是沒有辦法,要做個「溫柔善良又周全的好人」哪裡這麼容易了。她可不想再如前世里一般,叫人背後嚼一句蠢笨無腦。
更何況做個「好人」,帶來的好處也不少,至少蘇氏母女這會子可是半點都沒有疑心了她了。
「好好的身子,怎叫狼爪子傷成了這樣。」替灼華寬了衣,看著她背後幾道長長的暗紅色痂子,宋嬤嬤又是氣憤又是心疼,恨恨的罵道,「那二姑娘,簡直可恨!」
灼華膚色白皙,暗紅色的痂子落在上頭,又是那樣纖瘦的身姿,瞧著便是愈發的觸目驚心,「也不好看著她葬送狼腹。」
宋嬤嬤無奈的一嘆,「姑娘便是太良善了。姑娘念著姐妹情是好的,可也要先顧著自己才是。」
灼華曉得宋嬤嬤的擔憂,自是無有不應的。
今日傷口崩開過,定是不能泡澡的,可幾日沒有好好清洗,又值盛夏,一天都要出幾回的汗,灼華覺著自己都快要酸了。
「哪就要酸了,長天可告訴我了,一日三趟的拿梅花水兌了溫水給您擦著身的。」宋嬤嬤細細斜了她一眼,眼角的每一絲紋路里充滿了對眼前小女孩的寵愛,「姑娘就是愛乾淨,打小就這樣,偏小時候又最愛拿捏泥巴玩兒,一天便是要換上好幾身兒的衣裳。混不似個大家閨秀。」
灼華想起小時候每每回到京里,皇帝總是把她接近宮去,就住在延慶殿里,同年齡相當的皇子公主們玩在一處。延慶殿的正殿前有幾顆很大的芭蕉,倒垂著巨大的葉片,遮蔽了一片難得的陰影處,她和三公主李郯在樹下頭玩泥巴,總是弄的滿身滿臉的臟污,玩累了就換一身,歇夠了再去玩,當真是一天要換好幾身衣裳了。
樹下刨出的洞還不準小太監掩埋上,一個夏日過去,兩個白嫩嫩的小丫頭被晒成了黑丫頭,整顆根深的芭蕉也幾乎被她們整個刨了出來,歪歪斜斜的倒在一邊。皇帝縱著,皇后和母親也只能是無奈的看著她們瘋鬧,完全沒有貴女該有的嫻靜樣子。
那時候,多快活啊!
沖了熱水,皮膚舒展,人頓時舒服輕鬆了不少。
換上了柔軟的寢衣,絲滑的料子貼在肌膚上有一絲涼涼的感覺,並著冰雕吐出的涼意再這樣盛夏的時節里倒也十分愜意。時光入夜,索性也不挽髮髻了,抹了頭油,柔柔順順的披在身後。
累了一日,因為雲山繞的緣故,人也昏沉,瞧著飯食也無胃口,便叫秋水去沏一杯蜜茶來。
灼華窩在床邊的軟榻上,半倚半靠懶懶的斜在大迎枕上,素手微曲支著下顎對月想著心事,月光瑩瑩落進屋內,攏了一層朦朧溫柔的光暈在垂散的青絲上,更顯臉頰白皙柔婉。
宋嬤嬤端了個錦杌在灼華身邊坐下,將這幾日觀察下來的一一講給灼華聽。
「趙氏和白氏很安靜,不過她們身邊的人不大安靜,和蘇氏身邊的大丫鬟悄悄見過兩回。蘇氏送了幾回信出去,大約是送去京里的。借著送東西來,也跟著院里的小丫鬟套過話。」
灼華笑意淺淡,「那些人怕不是蘇氏安插在她們身邊的罷。」
從前不啟用,是壓根沒把那兩個妾室擺在眼裡,如今女兒頻頻吃虧,險些栽在白氏的手裡,蘇氏自然急了,這些棋子便也不得不啟用了。
宋嬤嬤微微一笑,頗是欣慰道:「要說老太太給選的那四個小丫頭別看年紀小,可都是極好的,蘇氏的人來套近乎塞好處,愣是一個字兒都沒有透出去。」
今年她院子里的丫頭有些年歲到了,放出去了幾個,老太太就親給她選了四個十歲左右的小丫頭進來伺候,一直由宋嬤嬤親手調教著,如今在她院子里做著雜活兒鍛煉著心性兒。
宋嬤嬤當初是皇貴妃身邊兒的掌事女官,調教人的手腕自是不簡單的。
「既然都是好的,嬤嬤找機會安排著提拔了三等的丫鬟,撥在您身邊兒伺候著,好好教了她們怎麼眉高眼低,怎麼應付人際。」灼華淺笑揚眉的看向秋水幾人,戲謔道:「待咱們院子里的四位大丫鬟都出嫁了,正好她們也可頂上了。」
聽風抽了抽嘴角,倚樓無語。她們是殺手,打從記事起就是在打打殺殺,沒想過嫁人這檔子事。
秋水正好沏了蜜茶進來,一聽頓時羞赧的面色通紅,結巴了一下,道:「奴、奴婢,一輩子跟著姑、姑娘。」
長天一甩頭,脆生生道,「要嫁奴婢就嫁給姑娘夫家的管事,一輩子留在姑娘身邊。」
「你們待姑娘忠心,姑娘心裡都知道,自會叫你們未來無憂的。」宋嬤嬤笑著與秋水幾人說了幾句,轉而肅了肅眼神又道,「昨兒廚房的劉媽媽給我遞了話過來,那腌臢東西找出來了!」
灼華看著喜鵲登高的銅燭台上燭火輕搖,點頭道,「叫劉媽媽繼續盯著,旁的不用管。」接了秋水遞來的蜜茶,小小的呷了一口,「那藥罐子扣下了嗎?」
倚樓回道:「屬下去的時候,罐子已經叫人不小心打破,不過屬下還是把殘片都取回來了。」
「還真是巧了。」灼華掀了掀嘴角,指尖輕輕點著茶盞,「悄悄拿了去給老先生瞧一瞧,看看是不是罐子出了問題。」
倚樓道:「下午晌里老太太審問的檔子,已經去過了,老先生說明日給我答案。」
灼華笑著誇讚道:「倚樓越來越聰明了呢!」
倚樓想了想,道:「是姑娘教的好。」
長天揚了揚眉,滿眼寫著「孺子可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