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8章 傾覆(五十八)變數
李潮勢要一吐惡氣,譏笑道:「太后瞧不上我們這些亂臣賊子,卻不知,今日的亂臣賊子才是真正為大周江山打算的人!別說無法預料的,李銳為何會對李啟下手,太后心裡清楚!即便他被皇帝砍了頭,他背後的人一旦得了風聲絕對會第一個跳出來四處煽動。太后,阻止得了么!」
「屆時大周的罪人可不是我們了!」
三人人一唱一和,說的慷慨激昂。
逼宮篡權也能叫他們說的如此冠冕堂皇,好似他們才是正確、正義的一方。
太后心中有怒,可聽罷,又不免有些慌亂。
若是今日不給他們一個滿意的答案,這些消息必然是要傳出去的,最後會鬧成什麼樣,誰也無法預料。
宗室、朝臣,甚至是百姓、外族,全將成為李氏江山安穩延續的變數。
周太后似乎無法負荷意料之外的沉重壓力,眉心緊鎖成川,手中撥動珠子的動作越發快了起來。
嗒嗒嗒。
明明很輕,卻似一石激起千層浪,每一浪都帶著刺骨的碎冰拍在心底,一時間便是越發慌亂了。
她看向皇帝。
而皇帝彷彿還未從巨大的震驚中回神,只是緊斂著下顎,木然的望著一盞燭火跳動。
最後,她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幽幽嘆息著垂了垂手:「先帝啊,您可真是給臣妾留了道難題啊!」
聞國公見起了效果,便放緩了語調,溫然而沉重道:「秦國虎視眈眈,北遼亦是從不曾放棄瓜分大周國土,而南方正是需要修身養息的時候。倘使京中不穩,異國犯境而群龍無首,勢必要大亂,硝煙四起時,太后要如何向李氏列祖列宗交代?」
「還望太后早下決斷!讓李氏江山安穩的延續下去。」
熏球的輕煙在一瞬的無風裡,慢慢垂落下來,似一張輕紗遮蔽在周太后的眼前,朦朧的望出去,想要尋求一個清明的答案,卻只看到了殿外一片燎原的火光。
周太后的鎮定里出現了一絲裂痕,最終只得鬆口:「常靜,去把匣子請出來。」微微一頓,「去請定國公。」
李岩凝眸:「母后何故請定國公?」
周太后並沒有
靜女官進了寢殿。
有石門移動的聲音傳出,然後是繡鞋輕輕踩踏在空寂之處的迴音。
殿中人的眸光皆是微微一閃。
竟不想壽安宮裡會有密室!
夜風習習,將殿外火把的熱氣送進殿內,一陣陣的撲得殿中的冰雕迅速的融化,原本雕琢精緻的模樣早已面目全非。
靜女官捧了一隻蓮瓣寶珠紋匣子出來,應當是無堅不摧的玄鐵所鑄,隱隱發著冷硬的寒光。
李潮上前欲奪。
周太后卻也不急,白皙而爬上歲月痕迹的手輕輕拂過冰雕,探了一把沁涼在掌心,慢條斯理道:「這是墨家後人設計的機關盒,無法強拆。當初先帝爺將匣子交給哀家,卻將開啟匣子的方法告訴了定國公。設計者已逝,如今懂得如何開啟匣子的,只有定國公。」
李潮一怔,興奮的眉目因為憤怒和失望而扭曲,嘴裡切齒的囔囔了幾句,卻也不得不退開了。
李岩揮手,讓人去定國公府接人,特特叮囑了:「待國公爺要敬重。」
三千營的指揮使領命,為免消息走漏而出意外,帶了一支隊伍去接人。
「當初為了保阿寧一命,定國公才打開的匣子,讓你立了李啟為太子。最終,皇帝還是食言了,任由她被白氏逼迫慘死在冷宮。」周太後轉首看向皇帝,嘴角淺淺的細紋里有一抹深邃,似是寒意,又似不屑:「定國公肯不肯開匣子,哀家可不敢保證。」
今日定國公若是開了匣子,江山有了新主,皇帝就是太上皇。為了新君的名聲,至少明面上還得奉養著他一段時候再「病逝」。
起碼,五日後的早朝上,還得皇帝親自頒布詔書才算名正言順。
但定國公恨皇帝薄情,害了他的女兒和外孫,若他執意不肯開匣子,那麼這些人也斷不會讓皇帝活至明日。
大不了就是魚死網破,他們得不到江山,皇帝也別想繼續坐下去。
太后的言下之意,雙方都聽的很清楚。
定國公或將借他們的手殺皇帝。
李岩面色不變,也未說話。
今日闖宮的動靜不小,百官府邸大多被看守,能讓皇帝早朝親自頒布詔書自是最好,若不能,又有什麼關係!
只要嗣天子寶的大印蓋上,那就是名正言順的儲君!
而這於皇帝而言,可不是什麼好事。
李岩銳利的目色落在皇帝泛著冷光的蒼白面孔上,去探究他顯露於外的情緒背後究竟藏著什麼樣的后招。
他可不信李彧會這樣輕而易舉的認輸!
皇帝一慣傲然的眼角眉梢里有絕望的驚恐之色漫漫滲出,彷彿是墜進了成山的稻穀之中,明明是救命的糧食,他卻永無止境的沉陷下去,那堅硬的顆粒爭先恐後的鑽進他的鼻間,鑽進他的心肺,那樣的驚懼似乎要將他的臟腑擠破。
不過須臾里,皇帝的面色越來越蒼白,冰冷而倉皇,已然泛起如此刻景泰藍大缸水面上零星的碎冰,映著燭火,蘊漾起的粼粼之色。
皇帝的眼神里彷彿有鉛水翻湧,是流質的,卻有著無比的冷與硬。
這樣流轉的清晰里彷彿只剩了無路可退,所有的篤定與高傲,不復存在。
只有強撐,才不致倒下。
然而身側的秦宵看的太多了,是懂得那抹冷硬背後的真正意義。
那是一抹興奮,而非恐懼!
這樣的等待里,沒有一顆心思真的能靜得下來的。
殿外火把明亮,照的繁茂花枝落了縱橫交錯的影子在地上,光影微漾,撩亂目色,遙遙望著,竟生出一股縹緲的茫然來。
便似這個江山的未來,不知究竟會走向什麼樣的方向。
圓月高懸,已至深夜。
在滯悶的火把將地面的水分烤乾之時,三千營的人終於帶著沈禎進了壽安宮。
鑒於嗣天子寶還需靠他才能順利拿到手,庭院里的宗親大臣見著他,還是客客氣氣的行了禮:「首輔大人。」
沈禎穿著一身月牙白緙絲直裰,是嶄新的,大抵是在箱子里存放了很久,有著很深的摺痕。
這樣的穿著有些家常,全然不該是臣子覲見皇帝和太后時該有的穿著。
皇帝看到他的衣裳,眼角不意外的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