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第 11 章

第十一章

賈玩很好奇,如果賈雨村知道,他拍馬屁加表功的行為,會適得其反,讓林如海對他感官大變,不知心理陰影為幾何?

林如海看一眼自己的小徒兒,托著腮,抿著嘴,眼睛里的幸災樂禍簡直快形成字幕了,不由搖頭失笑。

到底還是個孩子。

人和人之間的緣分,很難說的清。

他原在困局之中,這孩子一出現,便打破困局,又送他一個莫大的機緣,偏性子,又同他這般契合。

一個八歲稚童,出生於公候之家,從小被童婢環繞,有長輩呵護,從未曾見過風雨,驟然面對人間最黑暗的一面,卻能依舊從容,活潑卻不輕浮,冷靜而不冷漠,由不得他不生出愛才之心。

「師傅,」賈玩道:「您最近的差事,可是有些不順?」

林如海已經重新拿起了筆,繼續寫書信,口中道:「怎麼說?」

賈玩道:「師傅向來從容,泰山崩於前而不改其色,徒兒從師傅身上自然看不出什麼,但林全今兒可焦躁的很呢……不僅焦躁,而且氣憤,好好的走路都要踹一腳路邊的花花草草。」

林如海抬頭看他,道:「你這是想替為師分憂呢,還是在告他的狀?」

賈玩一噎,道:「當然是前者。」

林如海將最後幾個字寫完,封入信封,交給管家拿出去,道:「便當你是前者。」

繼而道:「前日因拐賣幼童之事,漕幫被抓了一幫人,其中有幾個可抓可不抓的,我們明面上輕輕放過,暗中卻以口供相脅,令其為我們通風報信,好在他們搬運私鹽時,來個人贓並獲。

「有他們相助,我們倒是成功了幾次,接連截獲私鹽數千斤。只是從半個月前開始,便屢屢失利,一連數次,大動干戈卻未有所獲,搜出來的,或是官鹽,或是糧食藥材……顯然是故意設下陷阱引我們向里鑽。現如今,已有御史將我等擾民之舉,據折上奏。」

他頓了頓,看了賈玩一眼才道:「今天一早,河道邊發現七具屍體,或醉后失足溺亡,或互毆而死,或被野獸襲擊,或誤食毒物……」

林如海不說,賈玩也猜到死的是誰,皺眉道:「這些人好大的膽子!」

「不只如此,」林如海淡淡道:「七個人,死因各不相同,屍體卻都聚集在半里之內的河道邊,其挑釁警告之意昭然若揭,也不怪林全會沉不住氣。」

賈玩道:「我倒覺得,他們更沉不住氣。」

明知林如海等人是皇帝欽點,為的便是抑制私鹽買賣,這些人不稍作收斂也就罷了,竟然明目張胆的殺人行兇、陳屍警告,在賈玩看來,這哪裡是胸有成竹,肆無忌憚?根本就是狗急跳牆。

林如海看了他一眼,道:「讀書習文上蠢笨如豬,別的上面倒是敏銳。」

見賈玩氣急敗壞的準備頂嘴,又道:「這些日子以來,我們查到的私鹽雖不算多,又數次失手,然而與我而言,不過白跑一趟,留了把柄讓他們去陛下面前嚼嚼舌根罷了。

「但這些人,卻已足足兩個多月,連一顆私鹽都沒能運出去了。每拖一日,損失的便是海量的銀子。若只是少掙些也就罷了,偏偏有些份額,不是你少掙就可以不給的……他們豈能不急?

「設下陷阱又如何?以為我會因此束手束腳,讓他們有機會暗度陳倉?我偏偏明知是陷阱也要去搜,看他們誰還敢動!

「殺人又如何?最早埋下的棋子是被清了,可這兩個月,被我抓過又放的,足有上百人,他們若有本事,便全殺了!」

在賈玩的印象中,林如海一慣儒雅從容,一舉一動令人如沐春風,所謂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便是如此,可這一刻,卻威勢外露、霸氣盡顯,竟又是另一番風流。

賈玩眨了眨眼,道:「若萬一他們罷市呢?」

林如海道:「如若罷市,便說明他們已走投無路,更沒什麼可懼了。」

賈玩好奇道:「師傅,私鹽的利潤到底有多高?」

林如海道:「你可知道外面一斤鹽賣多少文錢?」

賈玩汗顏,他長這麼大,連根糖葫蘆都沒自己買過,更別提鹽了。

林如海不由嘆氣,他跟這不諳世事的小東西,說什麼官鹽私鹽呢?

淡淡道:「四十文。」

見賈玩依舊一臉茫然,知道他對「四十文」這個數額也毫無概念,又嘆了口氣,道:「你可知鹽場產鹽,成本為幾何?」

林如海自然知道他更答不出來,直接說出答案:「一文半。」

一文半的東西賣四十文!

賈玩咋舌:這簡直比後世那些賣葯的還坑。

而且這可不是偶爾才用一次,一次只用個三五盒的西藥,而是每個人每天都不可或缺的生活必須品。

賈玩道:「難怪天底下那麼多人,願意冒著殺頭的危險販私鹽了。」

朝廷也太黑了。

林如海淡淡一笑,道:「你若以為這些錢都進了國庫,就大錯特錯了。朝廷官鹽,每一百斤為一引,一引鹽課稅一百五十文。」

所以一斤鹽,朝廷只收一文半?

賈玩瞠目結舌:「那錢呢?」

林如海笑笑,沒有說話。

其實不說賈玩也能想象,一部分朝上頭上供,一部分給漕幫分成,剩下的,就進了鹽商的腰包。只是這胃口,也未免太大了。

道:「所以外面那些人,鬧得天翻地覆,又是設陷阱,又是殺人的,就為了省這一文半的稅銀?」

「不然呢?」

賈玩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麼好,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貪婪這東西,原就是沒有止境的。

便在後世還不是一樣,有些人早已是千萬富豪,坐擁常人幾十輩子都掙不到的財富,照樣想方設法的偷稅漏稅。

只聽林如海又道:「先前刑部的大牢里,收押著一個命犯,曾做個幾年鹽商。我上任前特意見了他一面,聽他所言,他每年銷售定額鹽引70餘萬引,獲利60餘萬兩,而夾帶的私鹽獲利160萬兩。」

賈玩已經放棄計算這些銀子換成人民幣是多少錢了,道:「師傅,我看這些人為了錢已經喪心病狂了,什麼事兒都做的出來,您以後出入也要小心些才好。」

林如海點頭:「我會的。」

正說著話,林全匆匆而來,道:「老爺,不好了,鹽商罷市了!」

林如海和賈玩對視一眼,林如海微微一笑道:「陛下那邊正缺銀子使呢,這些人倒也及時。」

……

八月十七日,揚州鹽商集體罷市,百姓無鹽可用,紛紛到巡鹽御史府、揚州知府等府門前跪拜哀求。

揚州巡鹽御史林如海閉門不出,揚州知府等出面安撫,並招鹽商議事,卻不歡而散。

八月二十四日,百姓跪求無果,盛怒下衝進巡鹽御史府,打砸搶一空,巡鹽御史林如海帶著家小,在畫舫中暫住。

然罷市仍在繼續,百姓撐小舟攔住畫舫去路,並拒絕出售任何東西與林家人,不得已,林如海一干人等只能在江中煮魚為食。

八月二十七日,糧食木炭用盡,林如海廣發請帖,邀鹽商及漕幫眾人,於聚賢閣會飲。

二十八日晚,聚賢閣中觥籌交錯、賓主盡歡,碼頭上,數百人趁著月色搬運私鹽上船,悄然離開碼頭。

然行不過半里,忽然眼前火光大亮,數百條漁船攔住去路,雖是漁船,上面卻站滿士兵,刀出鞘、弓滿弦……卻是林如海從江浙一帶悄悄「借」來的水師。

是役,查獲私鹽三十萬斤,揚州鹽商有七成參與此案,人贓並獲,於聚賢閣內被一起擒獲。

按律抄沒其家產,得銀七百餘萬兩,其餘金玉古玩等不計其數。

消息傳入京城,滿朝震驚,陛下龍顏大怒,提天子劍怒斬龍案,大罵朝臣無能,至使朝政糜爛至此,當場將三品都轉鹽運使司鹽運使及以下運通、運判等官員一併撤職查辦,並抄沒家產,令刑部嚴審。

末了提劍怒問眾臣:鹽運使一職該讓何人接替?

眾臣皆不敢言,唯有曾任天子太傅的張學士言道:「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既然這些人無能,那就另尋有能之人便是。揚州巡鹽御史林如海,乃前科探花,出身翰林,有才有德,此番又立下大功,當破格提拔。」

皇上言道:「此言大善。」

……

這個時代,交通和信息都極為不便,從江南到京都,一來一去最快都是兩個多月,聖旨傳入江南,已經到了十一月初。

看著林如海淡定自若的臉,賈玩總覺得,他家師傅早料到會如此,不然像他這樣的人,怎麼會將「平步青雲」四個字,用到自己頭上?

收拾打理交接,又用了小半個月,待林如海帶著賈玩回到京都時,已經過完了正月十五。

林如海忙著復命、上任,收拾宅院,接黛玉回府。

賈玩忙著一個接一個的拜會長輩,發現自己被搬家,也沒說什麼,坦然住進了寧國府。

寧國府人丁單薄,在賈玩、惜春回來之前,僅賈珍夫婦、賈蓉夫婦四個主子,是以住處也寬敞,惜春和賈玩兩個,各自得了一個院子。

寧國府如今管家的,是賈蓉的媳婦秦可卿,最是溫柔賢惠。惜春、賈玩年紀雖小,卻是賈蓉的親叔叔,秦可卿自不敢怠慢,將一切安排的妥妥帖帖。

賈玩和惜春都是省事的,自也不會給她找麻煩,關著門清清靜靜度日,只隔日去林府,一個聽林如海講書,一個同黛玉說話。

※※※※※※※※※※※※※※※※※※※※

林如海不是主角,所以他裝b的過程,就一筆帶過了,至於他一下子升到從三品,多媽自認還算合理:一是新君登基,重用親信是自然的,二是林如海立下大功,解了皇上燃眉之急,三是皇上極度缺人,都已經使出大面積起複革職的官員的招了,林如海這個真正的親信,還不得能放多高放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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