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
秦可卿死了。
小蓉奶奶夜裡犯了急症去了。
消息傳出去,榮寧二府都亂了套。
這「急症」來得太突然,加上前一天的老太爺顯靈事件,府里說什麼的都有,有說她是被老太爺勾了魂的,有說她是上了吊的,有說她是跳了水的……不管怎麼樣,總歸是死了。
賈敬去的時候,賈玩不在,沒能見識到世家大族紅白喜事的熱鬧,如今算是漲了見識了。
寧國府府門洞開,兩邊燈籠照如白晝,亂烘烘人來人往,哭聲搖山振岳。
賈代儒,代修,賈敕,賈效,賈敦,賈赦,賈政,賈琮……等等他認識不認識的賈氏子弟都來了,賈珍哭的死去活來,又杵著拐棍,強撐著安排各項事宜:陪客的,買棺材的,請欽天監擇日的,送訃聞的,最麻煩的是和尚道士那一塊兒:府里足足設了三處法1壇,需請幾百個和尚道士,日夜不停的念經做法,念足七七四十九日。
這會子,他倒不提缺銀子的話了,大把大把的銀錢撒出去,也沒人來問賈玩要一文。
賈玩雖是寧國府的正經主子,但因年紀還小,沒派給他什麼重要差事,只讓他幫著陪陪客,同些個同齡人坐著說說話,或逛逛園子。
賈玩正聽人說著陝西那邊的風物人情,忽然看見門口擠進來一個腦袋,正是得他吩咐悄悄盯著賈珍的四月,四月拚命打著手勢,抹脖子上吊的,好不著急的模樣。
賈玩告了罪出來,四月不等他開口,伸手一指停靈的登仙閣:「爺!了不得了,要出大事!」
賈玩見他急的不行,也顧不得細問,快步向登仙閣奔去。
登仙閣的大門緊閉著,裡面靜悄悄沒有半點動靜,守在外面的人也不知道去了哪裡,賈玩剛上台階,就聽見裡面「哐當」一聲響,像是水盆之類的東西被人奮力打翻的聲音,賈玩顧不得多想,一腳踹了上去。
只聽「砰」的一聲響,大門敞開,光線一下子照進幽暗的靈堂,讓裡面兩個糾纏不休的身影瞬間僵硬下來。
兩人都是一身素衣,小丫頭瑞珠正用手拚命撐住眼前的柱子,她被賈珍一手捂住嘴,一手抓住後腦的頭髮,額頭紅了一大塊,滲出絲絲縷縷的鮮血,眼睛里滿是恐懼。
地上的火盆被人踢翻,裡面的草紙、煙灰散了一地,還在零零星星的燒著。
「大哥這是做什麼呢?」
賈珍臉色鐵青,鬆開手,乾咳一聲,負手道:「這小丫頭烈性的很,見主子去了,竟要觸柱殉葬,幸好我攔的快,不然已然跟著去了。」
瑞珠的眼淚撲簌簌直下,幾欲攤倒。
能將殺人滅口,用這般正義凌然的口氣說出來,賈玩對賈珍的認識,又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事到如今也懶得同他多說,「哦」了一聲,道:「這樣忠心的丫頭,的確是難得,正好我那裡侍候的人都快跑光了……這丫頭,我要了。」
並不等賈珍說話,便吩咐道:「四月,還不扶瑞珠姑娘去我們院里,讓玉盞好生照看。」
四月應了一聲,進來半扶半抱的將瑞珠拖了出來,瑞珠淚眼朦朧的看著逆光站在門口的賈玩,「哇」的一聲大哭出聲。
賈玩看了眼賈珍,似笑非笑道:「大哥,節哀。」
轉身要走,卻被瑞珠一把抓住衣袖:「爺,我們奶奶還有個叫寶珠的小丫頭,求爺也一起收了吧!不然,不然……」
……
賈玩院里,已經重新換了衣服、梳了頭的瑞珠、寶珠兩眼通紅,重新對賈玩見了禮,瑞珠將寶珠支開,對賈玩道:「爺有所不知,我們奶奶……原不是病死的。」
這個賈玩知道,不光賈玩知道,闔府都知道,卻依舊問道:「怎麼說?」
瑞珠抹淚道:「因前天晚上……鬧了一整夜,昨兒白天也鬧哄哄的,所以晚上不到初更主子就睡下了,我也比往日睡得沉些。
「後來快二更天的時候,我忽然驚醒,才發現主子不見了。
「我忙叫了寶珠一起來找,誰知屋內屋外找遍了也沒見人,只好叫醒了小蓉大爺,小蓉大爺又去找了珍大爺,帶了人到處找,二門的人說奶奶進了會芳園,沒出來……
「我們去了會芳園,也都沒有,園子門夜裡上著鎖,根本不可能出去,我們又繼續找,最後在荷花池邊上,就是前兒晚上有東西出來的地方,看見了一雙繡花鞋,那是我親手給奶奶做的……還有我們奶奶的……」
她哭的泣不成聲,道:「我們奶奶的大衣裳,就在荷花池裡漂著……大爺派了人下水去撈人,撈到快天亮也沒撈到……大爺就賞了銀子,讓我們說,奶奶是得了急病去的……」
見她哭的傷心,賈玩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讓玉盞好生照看,然而瑞珠堅持要去給秦可卿守靈,賈玩想著賈珍應該不會再對她做什麼,便由著她和寶珠兩個去了。
這一場喪事的風光,讓賈玩一個現代人大開眼界,足足四十九日,和尚道士誦經做法,日夜不停,幾乎每日都有人前來弔唁,遇到正日子更是賓客盈門……甚至賈珍為了好看,還花了銀子想給賈蓉捐個官,可惜因賈蓉不久前才被聖上杖責過,未能辦成。
會芳園停靈四十九日滿,而後出殯,入葬后尚要在鐵檻寺做三日的安靈道場。
鐵檻寺中條件簡陋,王熙鳳便帶著寶玉、秦鍾和賈玩三個一起,去不遠的饅頭庵暫住。不想秦鍾和饅頭庵的智能小尼姑看對了眼,整日膩在一起胡天胡地,讓賈玩為秦可卿好生不值,也不耐煩在這裡多呆,第二天一早,便回了城。
三日後,做完安靈道場的賈珍、賈蓉、尤氏等,才回了寧國府。
賈玩早已等候多時,那三個剛坐下喝了杯茶,賈玩便進了門:「大哥,我有話要和你說。」
賈珍一臉疲色,道:「今兒晚了,有話明兒再說吧!」
賈玩道:「很重要的事。」
賈珍想起他要運來的那批東西,神色稍霽,道:「那就長話短說!」
賈玩道:「不相干的人都下去吧,若大嫂和蓉哥兒有興趣,可以留下聽聽。」
幾個丫頭看向賈珍,賈珍揮手,令她們出去,有些不耐煩道:「現在可以說了罷?」
賈玩這會子,也懶得再守那些虛頭巴腦的禮節,走近了些,支著兩條長腿,側身坐在太師椅的扶手上,他模樣生的好,條兒也正,這樣無禮的舉動在他做來竟相當好看,對賈珍微微一笑,道:「大哥,父親生前一心修道,我覺得,我們之間也該有個人子承父業才好。」
賈珍皺眉,道:「什麼?你要去做道士?胡鬧。」
倒也沒多少反對的意思。
反正他對這個弟弟,一無感情,二無好感,留在府里礙手礙腳礙眼,走了倒清凈。
賈玩道:「大哥理會錯了,我的意思是……想請大哥你,出家去做道士。」
他一字一句,吐詞清楚,聽得三個人呆若木雞,好半日才反應過來。
賈珍勃然變色:「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瘋了?」
尤氏也怒道:「你這是什麼話?哪有當弟弟的開口讓自己哥哥出家做道士的道理?」
賈蓉看著賈玩,覺得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他對自己這個小叔叔的印象,就是年紀小,長得好,脾氣好,耳根子軟好拿捏……做夢都沒想過,他這個好拿捏的小叔叔,有一天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讓他父親出家去做道士?
他是瘋了吧?
他父親是寧國府之主,世襲的三品將軍,而且最是貪花好色……讓他去當道士?怎麼可能?
道理什麼的,賈玩已經懶得再講,便是要講,也不必講給賈珍這等人聽,他笑笑,從袖子里,抽出一塊白色絲帕。
絲帕一角,綉著幾隻素淡的蘭草,絲帕上有血跡斑斑的字跡。
賈珍一見,便變了顏色,他怎麼會不認得,這是秦可卿慣用的?那幾隻蘭草,正是秦可卿親手所綉。
那麼上面的字跡……
賈玩將絲帕隨手扔在案上,道:「或者說,大哥更願意看見,秦鍾小相公,拿著這個東西,去順天府擊鼓鳴冤?」
賈珍一把奪過絲帕,手都在抖,且越看手越抖:「這是……這是……」
雙手一合就要將它撕碎,不想賈玩伸手在他腕脈上一掐,便不由自主的鬆了手。
賈玩接過飄落的帕子,不緊不慢的將它重新塞回袖子。
賈珍伸手來搶,被他一推便摔回椅子上,賈珍伸手指著他,神色猙獰道:「你怎麼會有這種東西?快給我!」
賈玩道:「我怎麼會有這種東西?或許是路上撿的,或許是有人送我的,又或許是有鬼送我的……誰知道呢?啊,或許是父親顯靈也不一定?父親不是很喜歡,半夜三更丟東西玩兒嗎?」
想起那一夜驚魂,賈珍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再想起秦可卿的死,想起這段日子的心驚肉跳,剮了他的心都有了。
顫顫的指著他:「原來是你!原來都是你在搞鬼!我……我……殺了你個小畜生!」
又對賈蓉怒喝一聲:「你是死人嗎?」
賈蓉這才如夢初醒,正要撲過來抱住賈玩,便聽見「咔嚓」一聲,只見檀木太師椅的椅背,竟被賈玩輕輕鬆鬆的掰了一小塊下來,單手捏著一揉,就被搓成碎屑絲絲縷縷的掉了下來……頓時嚇出一聲冷汗,哪裡還敢動?
賈玩腿一撐,站直身子,語氣平靜道:「明兒一早,或者大哥你上書朝廷,說你已經看破紅塵,決意追隨父親出家為道,一心修行,不問世事,將這寧國府的爵位,交由我來繼承,或者……」
他笑笑,道:「或者小秦相公帶著這封秦氏的臨終血書,去順天府擊鼓鳴冤,狀告當朝三品爵威烈將軍,在喪父重孝期間,□□兒媳,至其投水而亡!
「有物證在此,我院子里,還有兩個活生生的人證,鐵證如山……是去吃牢飯,還是做道士,大哥,你自己慢慢斟酌,明兒一早我再來聽音。」
賈玩說完,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又想起一事,回身道:「還有,不要想著對小秦相公動手,那邊我早安排好了,只等人自投羅網,不信大哥儘管去試,看會不會罪加一等。」
「畜生!畜生!」賈珍跌足大罵,遙遙指著他的手顫抖的如同風中落葉:「我自認待你不薄,你在這寧國府,吃穿用度,哪一樣少了你的!你竟然這樣處心積慮的害我!
「綾羅綢緞、玉粒金蒓,竟養出個白眼狼來!我告訴你,休想!你休想!我便是死了,也絕不會讓寧國府的爵位落在你的手上!」
賈玩一擊掌,笑道:「這個主意倒好,比做道士還要來的爽利!那麼大哥你快去死吧!
「若明兒一早你便死了,我便將這帕子燒的乾乾淨淨,爵位也絕不染指半分,就讓蓉哥兒安安心心的承爵……你意下如何?」
賈珍氣的急雨昏厥:「你……你……你……狼子野心,不得好死!」
賈玩淡淡道:「或者去死,讓蓉哥兒承爵,或者去做道士,這三品將軍,由我來做,或者告上公堂,你被奪爵發配,我們變賣了這寧國府,安安心心做個庶民……大哥,你只有一夜的功夫,好好選。」
賈珍怒罵道:「為什麼?我死了,對你有什麼好處!」
賈玩淡淡道:「我記得我告訴過你,姐姐的親事,我不同意。」
「你說,長兄如父,我們的親事,由不得我們自己做主……這句話,我也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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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黑了賈珍一下,原著里瑞珠是撞柱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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