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章 巨響

「而且，除了我的阿爸阿媽，我也還有別的親人。而我……沒什麼捨不得的。因為有些，他們就在王府內等著我。有些，也有了自己的去處。」

老伯也好，望竹也好，他也好，縱然我們之間沒有任何血親關係，可我們，早就已經是親人了。

張姑姑一愣，而後笑了笑，再沒有多說什麼。孫姑姑也終於放下心來，不似方才那樣緊張了。又過了一會兒，孫姑姑「多嘴的毛病」又犯了，我們說說這個說說那個，繁複的梳妝打扮時間過去的很快。

等我打點好了一切，張姑姑拍了拍手，兩對侍女從外推門而入，端來了精緻的早膳。這時，我才發現，這個時候，天都還沒有亮。

張姑姑說，煙國喜歡禮數周全，葯老山谷離王府實在是遠，為了不誤了時辰，我只能在這個時候被拽起來。孫姑姑對著我眨眨眼，「王妃彆氣，王爺說了，雖然頂撞皇上失敗沒有讓您多睡一會兒，可是……他這個時候已經陪著您醒來了。您放心，這個時候，受罪的不只是您，還有王爺！」

有了天公的這個暗示，我愈發的覺得困了。對著眼前難得的玉盤珍饈，我竟然沒有絲毫的食慾，胡亂的吃了兩口便叫她們收拾去了。

而後，在我昏昏欲睡之時，我被孫姑姑猛地一推，給推得清醒了。孫姑姑很是歉意的低下頭，「奴婢冒犯了，現在時候未到，您還不能睡！再一會兒，再一會兒，最後再一會兒！」

我點點頭，打了一個很大的哈欠，眼皮無比沉重的不斷往下耷拉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兩個小太監推門而入，走在他們身後的是一個年紀稍張一些的公公。張姑姑說，等時候到了，宮中的首領事太監小松子會過來叫的。想必……他就是宮中的那位首領事太監了吧。

還未等我看清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可以在杜顏秋的身邊干到了首領事太監這個位置，我便被輕輕地蓋上了紅紅的蓋子，眼前頓時紅紅一片，除了往下看到的地和腳，我再也看不到其他任何東西。

我忽然，有了一種臨近窒息的感覺。

可我沒有伸手將蓋子扯下，因為我知道，這個時候，我再也不是小孩子了。而那一場豪賭也終於要開始了，而我贏的幾率或許只有一成不到。

也就是這時，我才第一次無比清晰的意識到，原來，二十歲的姚葯，終究沒有等來蘇犰安，我……終究要嫁與別人了。

之前不信，是因為我始終沒有意識到什麼叫做交付終生，也是因為我相信這一場豪賭我不會輸。

可現在，我發現，豪賭我會輸。

我也發現，原來交付終生是這樣的——這一刻我蓋上紅蓋頭，我悶的透不過起來，我甚是看不到這個世界。而那個……將我紅蓋頭掀開，讓我透過氣，重新看到這個世界的人，也是我掀開紅蓋頭后的第一個人，是我的丈夫。

而我的丈夫，不是他。

縱然是他看不到的地方，我看不到他的地方，他也依舊將「體貼入微」這四個字進行到了底部。

與我相處了這樣長的時間，他一早便知道今日這樣的情況我一定會困。所以整個馬車，都被他布置的……舒適的，很適合養神、睡覺。

從外頭看，這是一個豪華又喜慶的大轎子，可進來后，裡面鋪著里三層外三層的毛毯，而且，早在我進去之前，裡頭就有已經放著兩桶小小的、熱乎乎的炭盆，這讓整個轎子裡頭都軟軟的、暖暖的。

孫姑姑說，為了能讓我多睡一會兒，杜顏楓還曾和杜顏秋吵過一架。不管杜顏楓給出的想法有多麼的有道理（蠻不講理也能有理有據的有道理），杜顏秋還是用他皇帝的身份駁回了他這個向老祖宗規定下來的禮數挑戰的想法。

但，若是杜顏楓真就這麼鬆手了，放棄了那麼，他也不是真正的杜顏楓了。雖然讓我晚起的想法被打碎，但是在他的極力要求之下，另一個篡改規矩的行為被無奈批准了——把轎子設計的跟馬車一樣，寬敞，又不顛簸，更重要的是，我現在的身子很怕冷，修改一下可以放火盆……

我聽后覺得好笑，實在難以想象杜顏楓杜顏秋這兩兄弟為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吵鬧的樣子。

我沒有看到，可是光聽腳步聲便知道，這是一個聲勢浩大的隊伍，這是一個舉國同慶的婚禮。

孫姑姑碎碎叨叨的說了好久的話，但是一直都是三句不離杜顏楓。我想，她大概覺得我們兩人很是恩愛，與我說一說他，這漫漫長路，我不會覺得寂寞無聊。

我本不打算理會，時不時的「嗯」兩聲便是了。可我實在困的厲害，便將孫姑姑打斷了，「姑姑，我並不無聊，這裡應當還是郊外的，景色很美，您可以多看看，不必想著我。」而後，我昏昏沉沉的在馬車上睡去了。

醒來的時候，耳邊已經是鑼鼓喧天還有眾人的喧鬧聲。

而在這一片喧鬧聲之中，又夾雜著些許我熟悉的聲音。

很奇怪，我忽然的醒來，又忽然的清醒。而後被攙扶著下了轎子，在張姑姑的攙扶之下，慢慢的往裡頭走。一切的禮數，也都按著望竹教我的去做。

我看著腳下的路慢慢的從門口的水泥路，變成王府腳下鑲嵌著鵝卵石的小路，再往裡頭走，路的材質越來越好，喧鬧的聲音越來越低。等我走到最裡頭的時候，我腳下變成了木板路。我知道，這時，我應當已經在市內了。

而這時，站姑姑輕輕鬆開了我的手。

我什麼也看不見，只能聽到周圍細碎的議論聲還有遠處的鑼鼓聲。這裡，除了方才的兩個姑姑，還有……還有老伯，還有他，我應當誰也不認識，我慌張極了。這時，醫治溫暖的手忽然牽起了我的手，將我繼續牽著往前走。

耳邊傳來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你來了。」他的聲音很低，低的只有我和他可以聽見。但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他的聲音之中，有一股疲憊的感覺。

我也用只有我們兩個人可以聽到的聲音對著他輕聲道：「對，我來了。我來和你豪賭一場。」

杜顏楓輕笑：「好，那我們，現在就來賭。」

走了幾步后，杜顏楓帶著我停下來，而我的腳尖，觸到了一個軟墊。

拜堂？怎麼……現在就要開始了么？可是…...我分明記得在那之前還會有別的事情要做么？額……還有那什麼，什麼事情來著的……

正在我胡思亂想，想著準備與不準備，想著暗暗呼喚「蘇犰安，你快來救我」的時候，一雙手將我用力一按，按到了那個軟墊上跪下。而他，則跪倒了我的一邊。還未等我說些什麼，他便低聲道：「別慌，現在是皇帝和太上皇發言時間，你恭敬著聽了就好了。」

我頓時鬆了口氣，亦跪的直了起來。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分明是成婚，外頭一片鑼鼓喧天好不熱鬧，可到了最裡頭，我們要拜堂成親的地方卻是一片安靜如雞，連小生的議論都沒有幾個。原來……是因為，這兩個大人物，出現在了這裡啊。

今天的老伯和往日的不太一樣，他和我說了許多冠冕堂皇的、我聽不懂的話。又是高興自己的兒子可以娶到我，又是說要祝福我們兩個百年好合。這也就算了，我還能聽懂一二，接下來他說的那些……關於我們房地產、財產的歸屬勸我真真是一點兒也沒有聽懂。最讓我摸不著頭腦的是，關於我們孩子的歸屬權……煙國，這地方，居然連孩子的歸屬權都要規定一下。雖然我聽得雲里霧裡，但是依舊能感覺到，這個老者的聲音在微微顫抖著。

等最後的時刻，我向老伯伸出一隻手，老伯穩穩抓住，終於說了，我可以聽懂的話：「葯兒，成婚了，對你的丈夫和你的孩子來說，你再也不是小孩子了。可是在老伯這裡，只要有老伯在，你永遠都是孩子。想要找地方撒氣，就來老伯這裡，他欺負你了，也來找老伯。哪一天……你想要和一個孩子一樣任性妄為，也來找老伯。你不來找老伯，老伯難過。」

我淚如雨下，不住的點頭，又點頭。老伯慈愛的緊緊握了一會兒我的手，便緩緩鬆開，將我送向遠方，送向未來，送向……杜顏秋的發言時間。

因為太上皇終究是太上皇，當皇帝在時，他依舊地位低了一等。所以他說出來的話必須有章有法，必須合乎禮數，必須有皇家風範在。而杜顏秋，可就不一樣了，在這裡他是老大……不對，在煙國的每一處，他都是老大。而方才老伯都已經把煙國的皇族風範全都展現了一遍，他再不需要在乎什麼皇家風範了。他只需要，憑著他和杜顏楓的感情，憑著我們的感情說所有他想說的話。

「小楓，葯兒是一個不錯的人。葯兒，小楓……按照朕這麼多年的了解，你別看他他看上去是一個不錯的人。但其實……他就是一個不錯的人。」

「咳咳咳，開了一個小玩笑。朕這一生，最疼愛的就是小楓，最抱歉的亦是小楓。若有來世，我真願意再做一次小楓的哥哥，這一回，把一切都償還給小楓。而姚葯……朕沒有任何一個親妹妹，所以，你會是朕的弟媳，也會是朕最親的妹妹。兩個，我都很寶貝的人，你們一定，要花上餘生的時間，對你們彼此好。」

「朕，很羨慕你們。你們什麼都不用惱，你們無憂無慮，你們想去哪裡便去哪裡，想做什麼便做什麼。可朕，不一樣，身居高位卻總是執著。因為執著的太多了，連自己最愛的人都沒有守住。餘生很長，朕希望，你們可以守住彼此，永遠也不要分開。」

「雖然你們都比朕自在，可皇族到底不比普通人。你們承擔的起這一份尊貴、榮華，也必須有一個皇族夫妻的樣子。你們之間，同心同德是最要緊。若是將來有了一兒半女的，朕許諾兒子享受親王之尊，女兒享受公主之尊。朕能給你們的，就是這些，尊貴的身份還有金銀的賞賜。可是你們幸福、快樂與否，全在你們自己。」

……

除了這些，杜顏秋，他還說了許多許多的話。

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我聽見他一次性說了這麼多的話。

老伯說的話，大部分都是對我說。而他說的話，大部分都是對杜顏楓說的。

在他的話語之間，我確信了杜顏楓與我說的皇位之事確實是真的，可我，也看到了一個哥哥對自己弟弟的愛和愧疚。還有……因為兄弟之間的離間，因為與長公主的分別，杜顏秋他現在已經後悔當初費盡心機的得到那個位置。

可他，到底是那個位置上的人。他可以當著眾人的面，對著我們說出這樣的話，便也足矣說明了杜顏楓在他心中的分量。

老伯對我說，不管出了什麼事情都可以找他。

他雖然沒有這麼說，可也依舊錶明了：你放心，皇兄愛你，皇兄愧疚，所以你想要啥皇兄都給你，你一點兒都不要覺得委屈。

我想，我們之間，最多只是互不理會，永遠都不會有吵架的那一天，亦不會有誰欺負了誰的那一天。

等聽完了他們說的那些話，我們按照禮數對著他們三叩九拜。

我一邊叩拜一邊無比期盼時間可以過得慢一些，再慢一些。可……我越是這樣想，時間就過得越快，轉眼間，我就叩拜完了，又被重新拉了起來。

如果記得沒錯的話，在煙國成婚的禮數之中，聽完了長者或者身份尊貴的人的發言后，就是……正式的要拜堂了。

不知為何，我的手，輕輕的顫抖了起來。

可我，越發的顫抖杜顏楓抓著我的那個手就越緊。

我們慢慢地，慢慢的朝著那個的位置走去。我心如亂麻卻沒有絲毫反抗，只跟著他，慢慢走近，走近……

一直直到，被他拉下來……

這時，耳邊出來傳來一聲巨響，還未等我反應過來，便就是一聲連著一聲的凄厲的尖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