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散了學,謝寶扇姊妹幾人準備各自回屋,天時尚早,謝寶鏡邀她一同到上房說話,謝寶扇心知老爺必定要留在太太院里用飯,因此推說不去,只道:「見了老爺又要被詢問功課,我何苦呢!」
謝寶鏡笑著說道:「我正是這樣想,才想拉二姐姐一同去,誰知你竟不去!」
被冷落的謝寶珠眼氣不已,她酸溜溜的說道:「三姐姐對二姐姐就是好,怎麼不叫我一起去呢,顯見你們是親姊妹,我不是。」
謝寶鏡可不慣著謝寶珠的小脾氣,她瞅了她一眼,說道:「我倒是想叫上你,不過老爺和太太都在,只怕你不敢去呢。」
謝寶珠氣得臉上通紅,她犟嘴說道:「那是老爺和太太,又不是老虎,我有甚麼不敢去的。」
謝寶鏡懶得再跟她歪纏,謝寶扇既不去,便和她告別,帶著丫鬟先出了學堂。
剩下謝寶扇和謝寶珠二人,她倆是同路,性子卻不和,一路上彼此無話,臨到門口,謝寶珠站定腳步,說道:「二姐姐一向孝順,也不知太太將來要給二姐姐尋個多好的夫婿呢!」
她冷不丁的一句話把謝寶扇說愣住了,隨際,她笑道:「五妹妹妹魔怔了?兒女的婚姻大事,自有老爺和太太做主,何需你我操心,我勸五妹妹再不要說這些胡話,仔細叫外人聽到了,有礙你的閨譽呢!」
「我不怕人笑話,只要二姐姐能嫁個良人,我就放心了。」停頓片刻,謝寶珠又補了一句,「說不得日後有緣份,我還要喚你一聲大表嫂呢。」
說完,謝寶珠抬著下巴,帶著丫頭先跨進院門。
落在後面的謝寶扇喊住謝寶珠,「五妹妹請留步!」
謝寶珠停下,她回頭看謝寶扇,只見她面色微沉,一雙漆黑的眼睛盯著自己,謝寶珠頓時後悔剛才不該多嘴。
謝寶珠得意忘形,沒把紅杏的叮囑放在心上,她只怕誤了姨娘的好事,不禁有些慌神,眼神四處游移,就是不敢和謝寶扇對視。
謝寶扇雙手攏在暖袖裡,她臉色恢復平靜,問道:「五妹妹,你說的話我沒明白,瞧你這意思,竟是從哪裡打聽到了我不知道的事呢!」
「我不過說幾句玩笑罷了,二姐姐就當了真,我成日呆在內宅里,能知道甚麼事?」謝寶珠小聲嘀咕一句,為免叫她看出端倪,她再不敢多留,幾乎是落荒而逃。
謝寶扇看著謝寶珠離去的背影,她站在原地,直到珊瑚尋出來,這才若有所思的回到屋裡。
夜裡,謝寶扇坐在燈下,翻看章素青借給她的那套《薛丁山征西》,她心裡存著事,一本書翻開半日,也沒看進去幾頁,珊瑚進來給她送茶,見她神思恍惚,似乎有心事,便道:「姑娘要是看不下,就不看罷,我陪姑娘說話解悶兒。」
謝寶扇放下手裡的書,珊瑚是她的心腹丫頭,除了她,她再不知還能跟誰傾訴,她拉著珊瑚坐在身旁,說道:「回來的時候,五妹妹對我說了一番話,叫我莫名有些不安。」
珊瑚一笑,說道:「五姑娘這個人,嘴裡能有幾句好話,哪裡就值得姑娘如此在意。」
謝寶扇搖著頭,她把謝寶珠的話跟她說了一遍,說道:「五妹妹何曾把我當過姐姐,好端端的卻關心起我的終身大事,由不得我不疑心。」
自家姑娘是個心中有成算的人,聽她這麼一說,珊瑚不禁也有幾分納悶,她道:「五姑娘竟會稱呼姑娘大表嫂?若說是嚴家大爺,那萬萬不能,且不說甘姨娘管不到嚴家的事,單說那位嚴大爺,去年已和柳翰林家的姑娘定親,這聲大表嫂又是從何而來?」
她二人互視一眼,同時想起甘家,甘姨娘管不上嚴家的事,甘家是她娘家,可不正該她管么。
想到這裡,謝寶扇臉色微微發青,她說道:「我聽說甘家大爺比甘姨娘小不了幾歲,按理說他早該有家室才是。」
她還抱著一絲僥倖,珊瑚卻已著了急,她道:「姑娘忘了,甘大爺的正室去年就死了,甘家還打發人過去報過喪信呢。」
珊瑚似乎已經篤定甘姨娘起了壞心,想把她家姑娘許配給娘家的侄兒,只是瞧她那一家的品性,能有幾個好人?珊瑚心慌意亂,眼淚像斷線的珠子往下落。
謝寶扇背後起了一層冷汗,珊瑚握著她冰涼的手,流淚說道:「五姑娘既是這樣說,必定不是無中生有,姑娘,這可如何是好?」
謝寶扇回神,她見珊瑚急得六神無主,漸漸鎮定下來,說道:「你先別急,一切都是我倆的猜測,明日你叫人把宋嬤嬤請到府里來,就說我有事找她。」
珊瑚擦乾眼淚,謝寶扇又囑咐,「你見了甘姨娘和五妹妹,要一往如常的對她們,權當不知此事。」
「是,我省得了。」珊瑚說道。
這主僕倆說了半日的悄悄話,外頭上夜的婆子隱隱聽到有哭聲傳來,隔著帘子問了幾句,謝寶扇推說無事,婆子便道:「夜深了,姑娘早些安置吧,明日還要早起呢。」
珊瑚收了淚,只當作沒事人一樣,喚來鵲兒伺候謝寶扇梳洗,鵲兒看到珊瑚眼角有眼痕,奇怪的問道:「姐姐,你怎麼哭了?」
珊瑚勉強笑了一聲,說道:「不打緊,燈灰迷了眼。」
今晚該鵲兒值夜,珊瑚說道:「你去睡吧,我守著姑娘。」
外面的小丫頭們在賭錢頑,鵲兒早就心癢難耐,巴不得一聲,她笑嘻嘻的向珊瑚道謝,伺候著謝寶扇上了床,便退出裡間。
一時,裡間只剩謝寶扇和珊瑚,珊瑚檢查了一遍燈火,來到床榻前,她摸著謝寶扇的手仍然沒有回熱,便又多加了一個湯婆子,替她掖著被角,說道:「姑娘睡吧,我等你睡熟了再走。」
地下冷,謝寶扇叫她一同上床,兩人挨在一起,珊瑚睡不著,她耳邊聽著謝寶扇綿長的氣息,說道:「姑娘,你睡了嗎?」
眼前這麼大一樁事壓在頭頂,謝寶扇自然毫無睡意,她輕輕應了一聲,珊瑚嘆氣說道:「姑娘大了,總有一日要出門子,你又沒有親娘幫襯,心裡該早些有個計較才好?」
家裡幾位姑娘,只有大姑娘謝寶琴出嫁了,她有秦姨娘謀划,太太看在秦姨娘的份兒上有意抬舉,大姑娘雖然是遠嫁湖州,夫家卻是正經的名門望族,四姑娘雖不是秦姨娘親生的,秦姨娘素來寬厚,對四姑娘不錯,想來她不會嫁得太差,二姑娘是嫡女,並不必擔心前程,五姑娘有甘姨娘依仗,眼下甘姨娘正得寵,自然也不會嫁得太低,唯獨她們二姑娘,無依無靠,竟只能聽天由命。
謝寶扇沉默半晌,她沉聲說道:「我只恨我不是男人,但凡我是個男人,早出了這家門,外出成就一番事業了。」
珊瑚聽著她的話,眼眶一酸,眼淚打濕了半個枕頭。
冬日夜長,紅杏送走謝寶珠,等她回到裡屋,兩個小丫頭正在給甘姨娘捶腿,甘姨娘看到進來的是她,說道:「五丫頭送回去了?」
「送回去了。」紅杏說道。
卧在榻上的甘姨娘三十多歲的年齡,她手裡端著一支紫竹煙桿,煙嘴是上好的羊脂玉,甘姨娘保養得宜,仍是一副青春嫩婦的打扮,自打懷了身孕,她身形豐腴不少,謝之華每隔幾日就來看她,她雖不便伺候,但有紅杏,偶爾也能留住他幾夜。
甘姨娘又問:「二姑娘歇下了?」
紅杏回道:「我看她房裡的燈已經息了,想必是歇息了。」
說起這個養女,甘姨娘對她只是面上情份罷了,老爺和太太不看重,將來能有多大出息?眼看她一日大過一日,這一兩年就要說親,偏她不識趣,任誰都能看出太太不喜歡她,她還要上趕著表孝心。
甘姨娘緩緩吐出一口煙霧,冷笑著說道:「那丫頭真是傻的可憐,她難道以為日日到太太跟前兒請安問好,太太就能對她上心?」
紅杏笑著說道:「誰說不是呢,把姨娘現成的養母放到一旁,倒去親近那不喜歡她的人。」
甘姨娘嘴角向上翹起,說道:「二姑娘的心思比誰都深沉,別看她在太太面前畢恭畢敬,其實她未見得有多敬重太太。」
紅杏趕走兩個小丫頭,親自給甘姨娘捶腿,說道:「管她真敬重也好,假敬重也好,她在太太和姨娘手底下討生活,還能翻了天不成?」
兩人說著謝寶扇,甘姨娘不由的想起謝寶扇的親娘韓氏,那是個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女人,她冷眼瞧著,她這個女兒有幾分像她。
紅杏一邊給她捶腿,一邊問道,「甘大爺的事,姨娘是個甚麼打算呢?」
甘姨娘輕輕在桌上敲著煙鍋,倒出裡面燃燼的煙灰,不以為然的說道:「這府里使了我甘家那麼多銀子,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丫頭難道還捨不得?」
紅杏想了一下,說道:「只怕老爺不幹呢。」
甘姨娘並不擔心,她道,「先說動太太,只要太太鬆口,老爺那裡就好辦了。」
坐了大半夜,甘姨娘早就乏了,她把煙桿遞給紅杏,問道:「老爺宿在上房?」
紅杏垂下眉眼,回道,「是,聽丫頭們說,用了晚飯就沒走。」
甘姨娘不輕不重的哼了一聲,「咱們這位老爺呀……」
她的話說了一半,留了一半,紅杏不敢搭腔,她扶起甘姨娘進到裡間的卧房,安置她歇下,留下一盞燈便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