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風雨欲來
晚膳的時候,西日昌忽然停筷對我道:「再忍耐一陣,你我都需要時間。」
我道:「是的。」我知道他秋狩的意思就是打算與南越聯姻后出兵了,但歸途他得了花重,改了主意。
我欲為他斟酒,他止住了,笑道:「手還傷著,不要禿了,我可不想以後夜裡毛蟲爬到身上。」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想到了那一陣他的黑手套。「永日無言」也同「妃子血」一樣,先後染上了我們的血。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對他也有了慾望,雖然不多,而且還一直壓抑著,但不可否認,他一手將我從少女變成了少婦。從最初的被迫無奈到接納逢迎,一點一滴逐漸由羞辱、麻木變為能感覺能體味,而現在已不知不覺身陷其中。
我一次又一次在懸崖邊上告誡自己,跳下去就真的萬劫不復,而他始終不變地拉著我的腰,變幻魅惑地侵蝕我。現在我已能感受到他的慾望極易被我挑起,而我自己稍不留意也一樣會被他迷惑住。
當他再次笑談我統共只做過一次夜裡摸他之事,瞬間我腦海里浮現的是潤澤的胸膛潑墨般的長發,跟著是他丹鳳灧漣情濃欲滴的模樣。這叫我喉間乾澀,體內一股熱流湧現。
西日昌的眼眸已不笑而笑。
轉眼深秋,西日昌在朝廷上繼續推行囤田積糧,鼓勵農耕,在偏殿上他向大杲重臣詳細陳訴了新的國策,反響強烈。至於如何強烈,我沒有在場,後來只聽到邰茂業說了句:陛下確實仁義。
西日昌將仁義進行得幾乎無可挑剔,他甚至公開在朝廷上稱讚其兄西日明的政績,說到動人處,還眼汪汪,不過他是掉不下淚來的。西日昌的仁義是目標明確,只仁義自己著眼於大杲明日的仁義,所以邰茂業沒說錯,陛下確實仁義。
除了朝廷上的人才選拔官員調動,皇宮內部也有了變化。孫文姝頂了我陪同西日昌秋狩之名,侍駕有功被升為嬪。孫嬪流淚拜我而出昌華別院,她與錦楚宮的胥嬪調換了宮址。
胥嬪來的白日趾高氣揚,只跟我客氣了一聲,而晚上對她來說是殘酷的。胥嬪打扮得嬌艷似花,步入昌華宮正殿,穿過正在起舞的宮女,來到我的身旁,奪過我手中的酒壺,嫣然巧笑道:「還是我來服侍陛下,西門大人辛苦了。」
她紅袖素手,倒下一道銀白的酒液,又端起酒樽湊向西日昌。我則退後一步,默默為她悲哀,這個與我一般年齡,曾一度被西日昌寵幸的女子,是愚昧的。
西日昌沒有接她的酒樽,胥嬪尷尬地放下了,這個時候她也意識到哪裡不對了,但西日昌面上還帶著笑,所以胥嬪問:「陛下命臣妾住昌華宮,又宣臣妾來,難道不是要臣妾來服侍陛下的嗎?」
西日昌摸了下她的臉,她藉機又往他身上靠,被推開了。胥嬪倒在地上,聽西日昌悠悠道:「早年覺得有幾分相似,怎麼越長越不像、越長越難看呢?」
胥嬪神色一變,她自然知道西日昌說的是誰。
「陛下……」胥嬪委屈地喊了聲。我瞅她模樣,別有一番酸溜溜的女兒態,或許當年正是這副模樣投了君王眼,這樣的神情姿態,我身上從未有過。
西日昌抬手示意她起身,而後對我道:「西門,這人就交給你了。她什麼時候能跟孫文姝一比,什麼時候就放她出去。」
我應了聲,心下尋思,命我調教完秀女,又要我調教他后妃?孫文姝得體,是孫文姝本就聰慧一點就透,這個胥嬪可沒孫文姝的眼色。
胥嬪對我幽幽道:「往後還請大人提點。」
「下去吧!」西日昌一擺手。
胥嬪剛要走,想起事來,柔弱地問西日昌:「陛下,臣妾的寶林宮人一個未帶,能否調幾個來……」
西日昌打斷道:「你是來當奴才的,不是來當主子的!」
胥嬪含淚謝恩而去。她走後,西日昌對我招手,「以後別對她客氣,當年你手起劍落也不見客氣,這會兒怎麼禮讓區區一個胥嬪了?」
我的房子少了一堵牆后,西日昌修繕得很慢,所以我就住了他的寢室。
次日一早胥嬪來到西日昌寢室,這才徹底明白過來。她驚駭地望著正在穿衣束帶的我,我懶於理會她,徑自穿戴整齊出了門,將她晾在寢室里。
我走了不遠,聽到胥嬪在寢室里喃喃:「西門衛尉……」她叫得不錯,白日我就是西門衛尉。上午安排妥理完皇宮侍衛的相關事宜,下午我的事更多,往書院的路只走了一半,就被西日昌召見。
偏殿里眾臣散盡,西日昌依然正襟危坐,顯然等的不是我。我無聲走到他身側,他默默握住了我的手。他一直沒有鬆開,直到蘇世南前來。
殿門沉重合上,宮人早就遠遁。蘇世南行過君臣之禮后道:「西日師侄,南越葉道人聯合嵩山派向我羅玄門發來戰帖,邀於南屏山忘憂峰,歲末一決。」
我心驚愕,南越名門正派挑戰羅玄門?羅玄門非正非邪,雖說不大,但羅玄門諸多奇術名揚天下,正派為何要與之一決?
西日昌撫著我的掌背道:「蘇師叔,現下我羅玄門人才凋敝,門人不過幾十數,而南越嵩山弟子眾多,高手如雲,這一戰帖何其燙手?」
我暗嘆一聲,他果然就是羅玄門的門主。
蘇世南道:「陛下日理萬機,無暇應戰更不可屈尊降貴,然羅玄門聲威亦不可墜。西日師侄,是時候將門主之位傳於西門,由西門姑娘執掌羅玄門。」
我一震。西日昌牢牢握著我的手,片刻后道:「他們是沖朕來的。我若讓西門出戰,大杲帝皇的顏面何在?我身為丈夫的臉面何在?」
蘇世南當即道:「不可,陛下的安危乃國之安危。我父子願陪同西門同往南屏,誓死一戰。」
西日昌嘆道:「我何嘗不知?武道對決,動用軍隊徒令天下人恥笑。選址大杲境內,若不接的話,等著我等著大杲的就是羞辱。南越果然多能人奇士,這計策出得極好。」
我驚詫地聽二人條分縷析、窮根究底推測了此事的大概。蠻申水禍大杲求姻事後,南越朝廷分為了兩派。一派親杲,贊同兩國修好聯姻,而另一派反杲,提出了大杲非偶,昌強謀深。
反杲派的智士能人尋到了西日昌忽略的一個死角,那就是羅玄門與大杲皇權的關聯。蘇世南是明的入仕武者,身居大杲高官太尉之職。即便西日昌不是羅玄門人,甚至羅玄門只有蘇世南一人入仕,羅玄門與皇室也脫不了干係。這一點一人的關係,大到通天。打擊羅玄門等同直接打擊大杲皇權,羅玄門拒絕應戰,懦夫是也;羅玄門戰敗,弱者是也。
一個江湖門派的名聲掛鉤於一個國家的皇權,蔑視的矛頭指向的是西日昌。所以蘇世南道羅玄門聲威不可墜,而西日昌道南越人是沖他來的。
西日昌的目光轉到我身上。我知道他要我說話,此刻殿內只我們三位羅玄門人,這事也關乎到我。可我能說些什麼?我能想到的他們早想了個遍,無論武力、智謀、心計,我都遜於二人。黯然於此,我腦中忽然靈光一閃,當下酌言道:「何不請教南越人氏?」
西日昌眸色一亮,蘇世南更介面道:「不錯,南越花重。」
西日昌命蘇世南親自去請,又對我笑道:「以南越名士對南越謀士,西門大人也會出招了!」
我握著他手道:「因我實在想不出主意,只能找個會出主意的人來。」
西日昌深望我道:「你提醒了我,適當柔弱些也有好處。」
我聽著總覺得他說的不是他自己,而是說我。因牽涉羅玄門,西日昌只顧著與蘇世南談論,忘了還有一大批可用人臣,可他城府極深謀深略遠確實不弱。而我因自己不夠分量,只能找個夠分量的、腦袋夠使的人出來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