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南屏山上清聲怒 一 凝眸鸞鳳

第十三章 南屏山上清聲怒 一 凝眸鸞鳳

幾位大臣步出殿堂,我極其尷尬地退讓一旁。邰茂業投我一眼,眉宇間愁雲深鎖。他們過後,我入殿見西日昌,他見我便笑,「好生狼狽啊,西門大人,青絲亂了!」

我一摸頭上,果然髮髻鬆散。

「讓我猜猜,能叫你如此狼狽的恐怕只有林季真了。」

我點頭稱是。我們用完午膳后,他收到幾份急奏,看完后將公文遞給了我。我逐一看去,都與南越約斗有關。

不知誰泄露機密,大杲武界得知了此事,絕大多數大杲武者為羅玄門憤憤不平。眾所周知羅玄門人少,嵩山眾廣。已有不少大杲武者前往南屏,更有幾位藝高膽大的獨行俠,竄入南越國境,登門拜訪南越高手。

局面亂后,葉道人公然挑釁蘇世南,穢言無膽匹夫,只會逢主,恥為同道。一石驚起千層浪,兩國武者勢同水火。蘇世南也公開回信,有兩句話很陰毒。一句是路上碰到個素無往來的陌生人比富斗財,勝他好還是讓他好?無論勝敗都莫名其妙。另一句是既要比畫,就要有點耐性,大杲武門,沒有被牽著鼻子聽之任之的事,爾等最好焚香沐浴,齋戒虔心后等著召喚,這才不至於會輸得難看。

蘇世南此信一出,大杲武界一片鬨笑,南越武界則惱羞成怒。但蘇世南點明的素無往來,確實說到了要害。江湖武鬥和戰爭殺伐,一樣需要目的性,缺乏目的擺明了就是搗亂、侵略。

我看完后問:「你打算定在何時?」

西日昌沉吟道:「下月吧!」

我默默凝視他,表面看不到一絲壓力,但一人身擔多種身份,是累,身具多種性格,是苦。想了片刻,我道:「讓我去吧!」

西日昌笑了下,卻道:「你做好你自己的事,此事不用管了,我自有安排。」

我隱約感到,他根本不考慮派我去南屏。這是為何?若我去的話,嵩山派即便人再多,又有何懼?

再聯想到那日他握我腰,宣布我將是下一任羅玄門門主,羅玄門眾人的反應……我猛然抓住他手腕,異常嚴肅地問:「你要門中那些人都死在南屏嗎?」

西日昌也正色道:「休要長他人氣焰,我羅玄門雖然人少,但沒有一個弱者。」

我們彼此對視,第一次為了無關彼此的事,眼眸中閃起了火花。他反扣住我手腕,肅然道:「我不做沒把握的事,也不打沒把握的仗。」

我抽了抽手,他扣得緊,我沒能掙脫,他反而緩了神色,柔聲道:「還以為你真鐵石心腸,而今我才知道,你呀,就會對我一人狠!」

禍害實在會哄人,轉而又來一句,「掐得狠,踩得狠,抓得狠,用得也狠……」

我嗔他一眼,他笑著鬆開我手,低聲道:「下午你還是去月照宮吧,對了,晚間我可能回得晚些,不必等我。」

我心念一動,他又要動大手筆了?

西日昌捏一把我的腰,調笑道:「我沒空捏別人的。」

我啐他一口,正經話里就愛給我摻些邪話!

這天下午,我在月照宮的時候,西日昌殺了不少人。有幾個是宮裡的宮人,有幾個是在朝的官員。宮人的罪名他隨便捏,但官員的罪狀他卻準備充足。前一陣替白、邱二家探路的兩位四品官員,都被他殺了。罪狀一個是貪財枉法,一個是舉廉不孝。舉廉不孝的官員好點,只掉自己的腦袋,家人還被西日昌厚慰,而那個貪污的官員身死家抄,連累兩個兒子陪死,家人流放北部。

明白人都知道,陛下是什麼意思。再不明白,就只有步二位罪臣的後路。貪污是真的,不孝就不知是不是西日昌捏的。

前一陣我瀏覽群書,也得出這麼個結論。帝皇賢明能聽進逆耳之話,也會分這逆耳之話針對的是帝皇自己,還是國家,是否出自臣子的私心。但有一種情況例外,在帝皇政策方針的路線前堵著的,該臣必死無疑。

林季真林長老下午沒有與我喂招,只是展示了一套步法。他一共展示了三遍,令我鬱悶的是三遍都不一樣。第一遍像是左右搖擺的跑,第二遍直線快速刷的一下就從我眼前過去了,第三遍倒慢了,也沒有忽左忽右,卻是上躥下跳,人如脫兔。

演示完后,這人就不管我,自顧自走了,留我一人在庭院中反覆試練。越練我越覺得這人不好,敷衍我來著。當武者修為達到相應境界,身法自然水漲船高。步法歸於身法一種,再精妙也離不了武者本身的修為。林長老那套步法就勝在花哨,卻不實用,更可恨他對我連話都沒有,一副看不上我的模樣。我終究還只得一個「忍」字,從來如此。惱也罷,恨也罷,都是負面的情愫,對武者的修為無益。

晚上我等了西日昌很久,他才回寢室。問及林長老的身法,西日昌若有所思地道:「明兒不用和這人練了,木頭人一個,我記得二十年間和他加起來說的話也沒超過三句。」

看得出西日昌心事重重,我不便問,禍害若不想說,我也掏不出他的話。

我們和衣而卧,在我以為他睡著的時候,他忽然開口道:「明兒你還得去趟鸞鳳宮,仰仗你了。」

我直截了當地問:「你想要什麼?」

他道:「一封書信。」

我當即明了,他是要徐端己寫一封吹噓他如何好的家書,寄到南越去,好叫岳丈放心。

「信何時發出,我就何時定下南屏的行程。」

我笑了笑,道:「光會捏人不行了吧?」

他道:「捏你就行了。」說著手還伸過來,被我擋了。

一夜無事,次日我刻意換了那身灰衣,先去了鸞鳳宮。我耐心地殿外等候召喚,看著前來問安的妃嬪們逐一而入,又逐一而出。我再次見到了孫文姝,她依然尊稱我一聲大人,我對她微一點頭。旁的妃嬪最多只瞟我一眼,現如今宮廷里到處流傳西日昌如何寵愛公主,愛屋及烏,連公主的侍女都厚賞豐賜。

我一直等到接近正午,才得召見。接引的南越侍女言語委婉,宮裡所有的妃嬪都是主子,勞煩衛尉大人久等。我道無妨,我就是個閑人,有時間。另一句話我沒說,實際上看看禍害的那些女人,也頗有趣味。環肥燕瘦,姿色不一,幾乎沒有同樣氣質,相近模樣的三品以上宮妃。

入了鸞鳳正殿,因沒有西日昌在前,我識相地依照南越宮廷規矩把鞋脫了,輕腳踏上了溜光的木地。再照著侍衛的禮節向徐端己行禮后,我佇立殿中,聽田乙乙首先問道:「什麼風把陛下的第一隨侍西門衛尉吹來了?」

我正要答,這小女子又連珠發問,問的無非是近日陛下都忙什麼,蘇小太醫怎麼不常來了,何時陛下再來鸞鳳宮。

我沉吟著一一作答,顯然我的回答田乙乙很不滿意,她鼻哼一聲,倒是一旁徐端己發話了:「西門大人請坐。」

徐端己再次給了我好印象,幾次看她,她都表現出一國公主應有的素養,真不知田乙乙怎麼會成為她的女官,莫非南越人怕她受欺,特意安排了個刺尖兒?

徐端己溫柔地問了幾句,問的都是我的瑣事,出生、習武以及宮中生活。我春秋著答了。西門這姓氏是禍害捏造的,習武也不能說真話,宮中生活更是禁事。徐端己和田乙乙卻聽得仔細,她們最關心的是我伴隨聖駕的事兒。聽到後來田乙乙道:「這些個接見大臣、批閱公文的事,聽著真無趣。沒來大杲前,我聽說陛下曾極寵一位貴妃,為了那位貴妃,陛下甚至不惜動武打下了唐洲三城。此事西門大人知道嗎?」

我答:「我入宮時,貞武娘娘已薨,不曾謀面。」

田乙乙一雙杏眼在我面上打轉,「不曾謀面,能謀西門大人一面的人,宮中恐沒有幾人吧?」

我定定神道:「在下貌丑,只怕丟了西門宗室的臉面,故而常年蒙面。」

徐端己對我的容貌也很好奇,卻只盯我,不開口。田乙乙果然支開旁人,替她問了:「有什麼丑不醜的,此刻殿中就我們三人,西門大人不妨露下真容,解了我和公主的好奇。」

我猶豫半日,田乙乙又蠱惑了幾句。

戲做到這裡也差不多了,我佯裝無奈地解下面紗,二女倒吸一聲。看來那張醜女的面具蘇堂竹做得不錯。

我重戴上面紗,田乙乙說話便軟和了許多,「唉,是乙乙多心了,大人不要往心裡去,其實美不美的不在乎外表。」

徐端己卻道:「本宮倒覺得大人沒必要成日遮掩,大人一身武藝,合該是位俠女,那些世俗目光又何必在意?」

我謝過二人。田乙乙的心底遠不如南越公主,還好我早有準備。女子大抵如此,容不下比自己漂亮的,見著丑的總多心生優越。

這次拜訪鸞鳳宮,反饋良好。幾日後,徐端己寫了封書信給南越王。西日昌從南越那邊收到回應,說是南越王看了徐端己的書信,龍顏大悅。

西日昌待徐端己很好,這確實是真的。供著哄著,很好。

當我午後再往月照宮,卻發現人去宮空,只剩答喜與我道,羅玄門人被西日昌接走了。他們人雖走,卻留給我幾十頁筆跡各異的修武心得。答喜解釋道:「你的音武大傢伙琢磨了半日,都覺得很難給你提好的建議。這紙上所書,是眾人各自的武學心得,均是武學最基礎的論述。」

我頓時慚愧。我自得獲天一訣后,始終未曾系統地學習武學基礎,我的體力始終弱於西日昌,甚至連蘇堂竹都遠遠不如,這就是明證。後來西日昌雖然傳我不少羅玄門武學,卻都是精要,基礎不紮實的我學著很吃力。也不知西日昌怎麼想的,或是沒空,又或是不屑言談武學基礎,只逗了我一段時間夜間的飛檐走壁。羅玄門眾人到底有眼力,只聽我半曲《花間語》,看我氣勁就看出我欠缺基礎,我倒真想繼續向他們討教。

我問答喜何故人都走了,答喜未答。我開始在答喜的指導下,鞏固薄弱的武學基礎。包括我的武道,世上之事大多相通,有案可查有理可循。因欠缺武學基礎,我雖自創音武,走的卻是偏鋒。因知之不全,對世人萬物對周遭人事,總以偏概全。

因果相循,什麼人修什麼武道。邏輯縝密思維細緻的唐長老也算獨闢蹊徑,結合了演算、卜測,融於武學;西日昌君心難測,面具常換,他的武學就是龐雜變化,信手可拈。

夜深西日昌從宮外回來,我看出了幾分端倪。他神色疲倦,進寢室就倒床上,連外衣都是我替他寬的。當年奪宮也沒見他如此,估計是跟人動真格的了。

一夜無語,次日如故。但我黃昏回到昌華宮的時候,陳風遞來一隻扁盒,「這是花重先生下午託人送入宮的,說給陛下,若陛下不在,大人你收也可。」

我打開一看,扁盒裡填滿泥土,一朵春花露著。我將花托出泥土,花莖光溜溜的,葉兒都被掐了。不想猜,留給禍害去傷腦筋吧!

夜深西日昌回來看了后,倦意一掃而空,他指捏光莖,口道:「這人實在了得。」

我困著眼問:「你放心了?」

西日昌解了外衣往我身邊一擠,摟著我半日不動,而後才道:「明兒放葉疊走。」

我困意立消,「花重如何處置?」

西日昌貼我心房道:「區區一個無謀笛仙,賠的是花菊子半生清譽。花重確實聰明,他知道我既能放就能再抓,一了百了他不如一直留在盛京。有他在,我要笛仙做什麼?」

我應了聲,西日昌入睡前沉沉地道了句:「明兒你去趟地宮,送笛仙走。」

我覺著有絲怪味,他不是忌諱的嗎?為何還要我去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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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子血(全二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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