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開門的是個披髮長須的中年男子,一隻腳從大腿處被截斷,裝了只怪模怪樣的木腿代替。阿眉瞧著他的斷腿微微愣了愣,對方顯然也察覺了她的目光,木腿向後縮了縮。
將腦海中一些荒誕的想法拋開,阿眉慢擺上窮酸的笑,試探道:「這位是大叔,我家門壞了,不知你能否搭把手修理一番?」
那人往遠處盯著他們的元兵瞥了一眼,遲疑片刻方道:「你等一下,我拿個東西。」
說完,他右肩向上一聳,木腿便跟著他的動作懸空轉了一圈,落地時也不知是沒站穩還是位置沒放對,他身子一偏便往旁邊重重摔去。
咚的一聲,阿眉感覺地面都抖了抖,遠處的元兵頓時哄堂大笑,指著阿眉兩人的方向滿是鄙夷嘲諷。阿眉甚至還隱隱聽到隨風吹來的隻言片語。
「……斷腿的……不可能……不用……」
只根據這話,阿眉便知那群懶貨是不會再來這院子詢問了。她忙跨進門裡,蹲在一旁小心問道:「大叔……你不要緊吧?」
說這話時,她眼睛不經意掃了眼院中的陳設。和她那邊的院子幾乎沒有區別,只是收拾得比她那還要整潔。
這般愛乾淨的人,若非有特殊原因,又怎會不修邊幅。看來昨夜她聽見的咚咚聲就是這人出門發出的聲音,就是不知那些元兵是否為他所殺。
「你先回去等著,我一會兒就來。」那人掙扎半晌,木製假肢因為不能同人的膝蓋一樣彎曲,總直愣愣杵在地上,以至於他好半天都站不起來。
阿眉心知他是不願讓別人瞧見自己狼狽的樣子,便沒堅持幫忙,而是起身跨出門外,反手將門輕輕帶上。
那人提著工具來時,阿眉正坐在裡屋的門檻上望著大門方向發獃,小猴子學她,坐在一旁門檻上偷偷摸摸從自己的小包袱里拿瓜子出來磕。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竟莫名讓人覺得有些可愛。
大概有故事的人都吝嗇自己的話語,那人將工具往地上一放,一聲不吭就開始修起門來。阿眉回過神,忙走到一旁打下手。
「大叔,你姓什麼,是什麼時候搬到這來的呀?」那人依舊一聲不吭,只低著頭專心修補門框。
見他沒有回答,阿眉彷彿粗神經地沒發現對方不願搭話一般,繼續自言自語道:「唉,可惜我囊中羞澀,沒能力請鄰里們吃頓像樣的飯菜,以至於咱倆做鄰居多日,竟然相互之間都不認識。」
「好了。」
也不知是太不想聽阿眉聒噪,還是他當真本事了得?原本搖搖欲墜的門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被那人修好了。
他也不瞧阿眉,提著工具就往外走。阿眉忽地叫住他:「大叔,等一等!」
說些,便快步進屋,從屋裡拿出一個油紙包遞到他面前:「我昨夜睡得早,這點點心都沒動,您若不嫌棄就拿去混嘴。左右這兩日街上風聲鶴唳,也不宜常去,有點甜的吃些總能叫人心情好些。」
聽她又是說昨夜,又是隱晦提醒外面發生的事情,那人心中已猜到。這小書生定是知道了什麼。只是當下瞧著這傢伙似乎有幫自己遮掩的意思,不由得抬頭細細打量他。
越看,他就越覺得這傢伙瞧著還有些順眼。尤其那雙眼睛,幾乎是彙集了整張臉的神采。使得本來只算平凡的長相,竟憑添幾分靈氣俊逸。
「這些天不太平,小書生你夜裡還是緊閉門窗,莫要亂聽亂想的好。」只聽得他沉聲說了這麼一句,便用那隻木製假肢靈活地奪出門去。
阿眉瞧著他的背影,愈發覺得他始終挺直的脊背有些像她記憶里的那個人。幾次想要問出口,又生生忍住了。
萬一這人不是他,自己多年來小心謹慎藏起的身份秘密,豈不就有暴露的危險。想到這,她原本躁動的心又慢慢平復下來,反正那人就住在隔壁,有的是機會弄清楚他的來歷,此時絕不可自亂陣腳叫人鑽了空子。
元兵一直查了三日,將周圍人家翻來覆去折騰了數遍,連阿眉這般瞧上去窮得叮噹響的書生都被他們覓去幾個銅板,更不要說那些還有些油水的人家。
只是如此大動干戈,終究是沒尋到當時殺了他們同伴的那個兇手。正心中怒火難遏時,城裡又發生了一件大事。
「說,謝遜那個惡賊在哪?」兩柄寒光閃閃的劍架在白龜壽脖子上,一位中年女尼長眉微垂,看著他冷冷地問道。
「滅絕師太這話問得當真可笑,我若是知道謝遜在哪,早就出發去請他告知我家小姐去處,又怎會叫你和你的弟子們抓住。」
自王盤山上謝遜同屠龍刀一起消失后,江湖上謝遜的仇人一下子就多了不少,每個人都口中大喊著要找謝遜報仇,十之八九卻是為了那把武林至尊的屠龍寶刀。
白龜壽自傷好后,就一直被各門各派的人追殺,其中不少人覺得這就是謝遜和天鷹教的一場戲,意圖私吞屠龍刀的騙局。而作為當日除失蹤的殷素素以外天鷹教最重要的人物,白龜壽便是最清楚所有事的人。
然而,他心中卻有苦說不出,當日王盤山的一切,根本就是意外,他壓根不知道謝遜他們去了哪。
滅絕師太如何會信,在她看來,這些魔教的人都是心思詭秘,陰險無恥至極。見他不肯說,滅絕師太淡淡朝兩個弟子微一示意,那兩人便劍尖一轉,朝左右刺去。
只聽得兩聲痛呼,白龜壽手下兩名弟子的眼睛便被長劍剜去了一隻眼珠。兩人手腳被束,就算痛得冷汗直流,也無法捂住嗞嗞往外流血的傷口。
白龜壽見她如此殘忍,不由大怒,罵道:「你這老賊尼,出手如斯狠毒,難怪一輩子都嫁不出去,只能出家做個姑子。」
「住口!」滅絕師太哪裡受得了這話,頓時被他氣得眉毛斜飛入鬢,雙目寒星四射。手中劍出鞘往他眉心一送,眼見就要破開他的頭顱之時,忽又停了下來。
滅絕瞧著他額上滲出的血慢慢流了一臉,嘲諷地道:「你想激怒我以求速死,好少受些折磨。我偏不讓你如意,我要叫你親眼瞧著你的手下因為你而被剜了雙目,斷了手腳,最後凄慘死去……」
白龜壽只覺得全身血氣上涌,目眥欲裂地道:「你敢!」
「我有何不敢?你若再不說,我兩個徒兒下一劍便要取他們右手了……」滅絕收回劍,好整以暇地看著白龜壽,眼神中的快意根本不加遮掩。
「白壇主,你不必顧忌我們,反正我們已瞎了一隻眼,也不在乎再少一隻手。這老賊尼就想瞧咱們痛苦,咱們偏不讓她如願。我陸三能得白壇主你賞識,同你出生入死,實在是高興得很!高興得很啊!」
白龜壽右邊那個滿臉血紅的手下這般說完,便開始放聲大笑,似乎有說不盡的開心事。另一邊的那漢子見狀,也跟著哈哈大笑,邊笑還邊道。
「世人總說我們乃邪魔歪道,要我看,咱們比他們這些自詡名門正派的大俠誠實多了。一個個打著報仇的名義尋屠龍刀,真是可悲又可笑。今日他們為了這事剜了咱哥倆的眼睛,說不定明日也有人為了這事剜她們的眼睛。我只要一想到那個場景,便覺得好笑,好笑……」
就這樣,那三個面上全是血紅一片的人一齊放聲大笑起來。紀曉芙不知怎的,忽覺得心頭委實有些茫然。
她素來聽師父教誨,只道這些魔教中人都是喪心病狂之輩,應殺之而後快。如今見他三人一齊放聲大笑,竟頗有俠義之士慷慨赴死的豪氣,不禁心頭一軟,有些下不去手了。
一旁的丁敏君將她的神情看在眼裡,陰陽怪氣地道:「紀師妹是同情這些魔教妖人?師妹你可是師父的得意弟子,怎麼能對他們起了好心,這不是陷師父於不義嗎!」
「曉芙,去砍了這兩人的右手!」滅絕看著自己這個最器重的弟子,沉聲吩咐道。
紀曉芙心頭一顫,重新振起劍尖,望著三人一臉坦然的模樣,猶豫了片刻。滅絕目光微沉,低聲喝道:「曉芙,還不出手!」
眼睛一閉,紀曉芙咬牙將手中的劍衡削出去,眼見就要將陸三的右臂齊肩砍去時,一股勁風迎面而來,將紀曉芙的劍盪開。
長街盡頭,一個青衣人影緩緩朝幾人走來,不疾不徐道:「滅絕師太,你這般心狠手辣,佛祖當真能渡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