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批評大會是什麼呢,主旨就是「批評」兩個字。
陳家有三個閨女,小舅子是老兒子,是寶,幾個姐姐是草,出嫁的三個閨女,陳夏花排第三,也是離得最近的,其他兩個姐姐都嫁去了別的大隊。
陳婆子一般是不開「批評大會」的,因為平常幾個閨女女婿識趣,只在過年的時候,在幾個女婿到齊了的時候,才會開。
內容也簡單,陳婆子覺得,誰帶的東西最差,就代表誰不把岳家給「放眼裡」,誰帶的差就代表看不上他們岳家,幾個女婿年年被責問,走岳家這一攤誰都不敢掉以輕心,給的年禮都是家裡最好的東西。
莊家條件差啊,庄民國年年帶的東西都是最差的,回回陳婆子批評的對象都是他,問他,「是不是我們陳家入不得你這個當女婿的眼了?我們陳家嫁閨女到你們莊家,給你們莊家都生了兩個兒子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你就是這麼回報你岳家的?」
把庄民國躁得一張臉通紅。
上輩子到享兒子的福前,庄民國兩個都是年年把家裡最好的東西提到岳家來。
他們提來的東西太差,比不上兩位姐姐家提來的,在岳家跟前兒被躁得抬不起頭,直不起腰,陳夏花就被留下來,留下來「抵債」。
不止陳夏花,就是庄民國被喊了來,也要在岳家幹上十天半月的活才被放回去。
陳夏花是勤快人,有她在家的時候,家裡都用不著庄民國操半分心的,但就這麼個勤快人,不到四十歲的時候看著跟五十歲一樣,醫生說了,她那是長期勞累,營養又跟不上,這才顯得催老,明明現在她比他還小,才二十三呢,以後看著比他還大,等老了身上一堆的毛病就出來了,連走都比他先走。
他還好,還享了幾天兒子的福,陳夏花苦過了一輩子,沒享幾天,人就走了。
她這會兒還年輕,只是幹得多,比起前幾年他們剛結婚的時候要黑不少,手上也到處是繭子,陳婆子是個什麼性子她知道,怕他又挨回訓,手上的玉米一放就想自己進去。
她挨罵挨多了,多一次兩次的也習慣了。
她剛動,庄民國把兒子放她懷裡,「你帶小二,我進去就是。」
庄民國握著她的手把她壓下去,認真看著她,其實認真說來他們夫妻半輩子都是聚少離多,結婚的時候也只見了三回面就定了下來,結婚後出工、懷孕生子、長期在娘家,真論感情有多深是當真沒有的。
但既然結了婚是一家人,庄民國就把她當成自己的責任,陳夏花也是這樣,她也會下意識擔心他,掛心兒子,想抱他們。
只是他們兩個都是老實人,心眼太老實了,在這種大環境下,接觸不到能改變他們的,未受過教育,沒有與形形色色的人打過交道,沒有人跟他們說過,往來的就這一畝三分地,被長期壓榨下,都習慣了,按幾十年後的詞兒,這叫「思想禁錮」,他們夫妻就是被思想禁錮的人。
現在,他想改變。
他也會帶著她一起改變。
重新過一個家。
「還不快進來。」陳婆子不耐煩了。
庄民國起了身,踏進了屋裡,坐在陳婆子下方,就跟每年接受「批評」的時候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每年被批評時他都是垂著頭一言不發的,這回卻昂首挺胸,臉上沒有半分羞躁,陳婆子沒當回事,「三女婿,你怎麼回事,是不是我們陳家入不得你這個當女婿的眼了?」
庄民國上一輩一聽這話就惶恐不安,連忙否認,連頭都不敢抬,那是恨不得找個地洞鑽到地下去的。
這輩子他看著仍舊擺著譜兒,等著他認錯的陳婆子,反問:「娘,是不是我們莊家如不得你這個當岳母的眼了?」
陳婆子就沒想過他能頂嘴的,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麼斥責他:「你你你...」
庄民國語氣很平和,「前些日子我把玉林送去讀書了,學費是一塊,過兩年小二大了也要去,我準備送他們讀到高中,等他們讀小學后一年的學費是兩塊,讀幾年要三十塊,初中得去公社上,還有高中,一年吃喝穿用至少得二十塊,他們兩個讀完至少得三四百塊。」
現在還沒大學呢,庄民國準備送他們念大學的。
他語氣都沒變一下,隻眼眸微微往上抬了抬:「娘,這麼多錢,還有我爹的治腿費,你要是把我當女婿,當一家人,那你們就跟我一起供玉林他們兄弟讀書吧。」
庄民國伸出手。
「他們現在上幼兒班,我準備花五塊錢給他們做衣裳,穿得體面點。」
庄民國這用「一家人」綁定的語氣是跟誰學的呢,跟他小舅子陳銀寶學的,甚至陳婆子的「批評大會」都是從他小舅子那裡取的經。
不過他小舅子那不是「批評大會」,而是「解決大會」,滿村上下的跑,給家裡有糾紛的人解決矛盾,用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人,尤其是關於婦女的矛盾問題,婦女主任的差事,陳銀寶兩口子替婦女主任沖在第一線,身上「毫無官職」,沒得村裡補助,沒正式成為村裡的「婦女主任」,樂此不彼的到處給人處理難事,按他那知青出身的舅母子的話,「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婦女主任年紀大了,我們又幹了這麼多實事,她一退,還不就是我們上了?」
「這是提前先感受當官的威風。」
就庄民國知道的,到後邊婦女主任退下去了,兩口子也沒能成功上位,那時候大隊解散,村裡沒有婦女主任這個位置了,改成由公社指派了。
陳婆子身子往後仰,恨恨的盯著他的手:「你做夢!」
她自家孫子還沒供呢,去供莊家的?
「不是做夢,玉林兩個是夏花生的,你又是夏花的親娘,算下來,玉林他們也是留著陳家的血脈,娘,咱們可是一家人,這可是你說的,不能不養。」庄民國好生生的給她講道理:「反正咱們家這麼多人,爹娘,銀寶兩口子,還有夏花在,你們五個人掙錢,那肯定比我一個人掙錢掙得多。」
陳婆子跳腳:「你們莊家還那麼多人。」
「分家了啊,是娘你說的,我們分家了是兩家人,但你還是夏花的親娘,咱們還是一家人,是親的。」
這些話全是從陳婆子嘴裡說出來的,她往年給幾個女婿開「批評大會」的時候,先裝腔作勢一番說他們不重岳家,說他們帶來的禮不好,看不起他們,教訓了幾個女婿,又說她娘家陳家那邊日子過得多好,讓他們學學那邊多掙些錢。
庄民國眼一亮:「沒事娘,咱家窮,你說舅爺那邊富裕著呢,咱們沒錢了就去問他們要,一家人,他們肯定不會吝嗇,也不跟我一樣摳門。」
在陳家眼裡,庄民國就是吝嗇摳門的小人。
陳婆子心頭一跳,娘家那就是她的靠山,絕對不能讓他去攪渾了,叫人看她笑話的,陳婆子壓著心頭的不悅,想重新擺著大家長的譜兒,說讀書沒用的話,還叫他去學校退錢,庄民國死都不肯去,非要送,還一副一定要他們一起養的架勢來。
他這是跟他們不一條心了啊。
「你心大了,心野了,我說的話不管用了,管不住你了。」
陳婆子沉著一張臉,把他們一家三口都趕出了家,「我們陳家是供不下你們這些大佛了,你們要供要養跟我們沒關係,自己的兒子,想讀書,自己供吧。」
門「砰」的一聲在他們面前合上。
陳夏花還抱著小二呢,到現在都沒回過神兒,「娘她這是怎麼了?」怎麼就讓她回去了呢。
陳夏花擔心家裡的時候,提出想回去看一看,陳婆子都罵了她,「家?什麼家,這裡不是你的家了?家裡養你這麼大,就叫你做點事你就想偷懶了?」
一番鬧罵下,陳夏花也就歇了心思,只有庄民國來的時候問他家裡的情況,等農閑下來,才回家住上幾個月。
庄民國把小二從她身上接過來,牽著她往光明村走,路上遇上他們六生產隊的社員們,人家紛紛問:「哎,夏花這是要走了啊。」
庄民國帶著她一一回了,「不是,是回家。」
不是走,是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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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更明天18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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