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夜爆紅,紅顏之魅
這一夜,邀月樓的進賬是六千兩白銀,泠玉陪酒的一萬五千兩進賬不算在內。
邀月又興奮又激動,拉著雲兮說了好一會兒的話。
水意濃回房前,對她說,可以在酒菜方面提價,因為精彩的歌舞表演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次日,邀月樓火爆的歌舞傳遍了大街小巷,人人都在談論邀月樓精彩絕倫的歌舞和那個神秘的女子。有人說她國色天香、美艷妖嬈,也有人說她姿容一般,才會戴著珍珠蝴蝶面具,不敢示人,還有人說她是帝都最丑的姑娘,只是身段好、舞藝好罷了……總之,各種說法都有,還有人議論那些男舞者、舞伎,兩支曲子也傳唱開來。
總之,邀月樓一夜爆紅。
下午,陸陸續續的有幾個人來打探消息,問昨晚那些歌舞是什麼人編排的。
來打探的人,都被夥計趕出去。
邀月擔心瀟湘樓、倚紅館、群芳閣的人打聽到編舞的人是水意濃,以雷厲風行之勢買了一座宅子,晚上帶她和雲兮去看宅子,並且說以後她們住在這裡,當作自己的家。邀月還說,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她一定盡量滿足。
雲兮委婉地拒絕,水意濃倒是大大方方地接受了。
住在風塵之地終究不好,至少不夠清靜。
邀月擔心瀟湘樓、倚紅館、群芳閣派人來偷學歌舞,效仿之後也依葫蘆畫瓢進行歌舞表演,那邀月樓的客人就會減少。她說出這一點,擔憂不已。
「不必擔心,即使他們有心學,也學不到真髓。」水意濃並不擔心,「明日開始排練新舞,五日後,演出新的歌舞。」
「好好好,原來意濃已經安排好了,我就不擔心了。雲兮,你這個女兒是個寶。」邀月笑眯眯地讚美,「倘若我有個像意濃這樣聰慧的女兒,這輩子都不用愁了。」
雲兮笑得言不由衷,看著和以往全然不同的女兒,眉心蹙起來。
次日上午,水意濃去找秦仲。
他正在撫琴,是那曲《瀟湘雨》。在他修長的手指的輕攏慢捻下,曲子哀怨凄美,令人動容。
而且,他和著琴音唱起來,沉朗的男音投入了豐富的感情,如泣如訴。
或許,他想起曾經的戀人,才會自彈自唱這曲子。
一曲畢了,她拊掌,「彈得好,唱得好。」
「意濃姑娘見笑了。」秦仲站起身,微笑頗為尷尬,「這曲詞很好,我彈著彈著,就唱起來了。」
「沒想到秦公子的嗓音這麼好,若有一日,我請你上台唱一曲,你可願意?」水意濃笑問。
「這……我是琴師,還是做好本分罷。」他靦腆地笑,「對了,這曲詞是你寫的嗎?」
這怎麼回答?
若說「是」,那就是侵權;若說「不是」,她應該說是誰寫的?
他的眉宇凝出一道深痕,總給人憂鬱的錯覺,「意弄姑娘才藝卓絕,不同凡響,這毋庸置疑。」
水意濃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隨便他想吧。
秦仲朗誦道:「那場雨下在心裡,這麼多年未曾淡去,一面之緣的相遇,決定來世今生的宿命。青石板上遠去的馬蹄,他日約定在青春中慢慢燃盡,你多情無心的一筆,把我葬在等待里……曲詞很美。那些尋花問柳的男子聽了這曲子,也許會覺得這曲子寫的是風塵女子和恩客之間的情戀,但我覺得,不僅僅是這樣,這曲子寫的是世間男女之情。」
「這麼說,這曲子讓秦公子想起昔日的一段情?」
「你取笑我。」他搖頭失笑,「對了,找我有什麼事?」
「下午編排新舞,還要勞煩帝都第一琴師寫譜、編曲。」
「千萬別這麼說,和意濃姑娘合作了兩支曲子,我的琴藝也增進不少。」
她呵呵一笑,「你也會說『合作』了。」
他笑道:「耳聞目染嘛。」
然後,水意濃彈琵琶,他記曲譜。
記下完整的曲譜后,她寫下曲詞,秦仲贊道:「這支曲子以《紅顏》為題,卻寫了英雄。自古以來,英雄與紅顏的情戀就讓人津津樂道,這曲子頗為雄渾大氣,給人一種蕩氣迴腸的感覺。」
說完,他豎起大拇指。
她說道:「我想找一個男子來唱,不如就你吧。」
他連連擺手,「我可不行……我要撫琴……」
她存心捉弄他,「你可以一邊撫琴一邊唱呀。」
他一再拒絕,死也不同意,她就不再逼他了。
一個丫鬟來說,大堂有人找水意濃,她匆忙走了。
原來是晉王派人來請她,說有要事相商。於是,她坐上轎子,前往晉王府。
……
不是去晉王府,而是雲深別苑。
別苑在靠近城郊的地方,環境清幽,一進去便看見一座奇形怪狀的假山。一路行來,但見碧樹蔥蘢、花事繽紛,小橋流水和亭台樓閣之間點綴著深深淺淺的碧色、花色,格外養眼。
白牆黛瓦,碧水靜湖,步步是景,處處是畫,如入閬苑仙境。
花苑中種植各種名貴的花卉,芬芳撲鼻。
晉王站在亭中,正在欣賞那幾株開得正艷的海棠。
下人走了,她踏入亭中,晉王緩緩轉身,白皙的臉上綻放春風般的笑容,「你來了。」
「見過王爺。」水意濃依照禮數行禮。
「坐吧。」墨君涵掀袍坐下,潔白的長袍宛如藍天飄動的流雲,「水姑娘怕是貴人事忙吧。」
「王爺見笑了,只是混口飯吃罷了。」她莞爾道,「王爺傳意濃來,不知是何要事?」
「自然是要事。」他的微笑、他的言行,皆如他的性情,洒脫不羈,「海棠開得正好,本王記得你最喜海棠,就派人請你來別苑賞花。」
只怕他的用意不會這麼簡單。
水意濃含笑道:「王爺美意,意濃領了。海棠雖嬌艷,但已是暮春,只怕花事將了,好景不再。不過,彼時,意濃最喜海棠;此時,意濃最喜寒梅。」
半個多月前,在晉王府,他拒絕原主的真情,極力羞辱她,害得原主絕望之下去跳河。
今日邀她來賞花,這不是很諷刺嗎?
男人都這麼健忘嗎?
墨君涵不以為意地一笑,「寒梅凌寒盛開,玉潔冰清,傲骨錚錚,本王一向喜歡。本王頗有惜花、護花之意,你以為如何?」
這番話言外之意便是:他想保護她,可以助她離開風塵之地。
她好整以暇地問:「王爺如何惜花、護花?」
那一朵朵海棠在暮春的冷風中輕輕搖曳,各展風姿。濃郁的花香繚繞在鼻端、攏在廣袂中,似乎人也變成了一朵嬌艷的海棠。
「本王聽聞,半個多月前,信陽公主設計污衊你,將你們母女倆趕出將軍府,以致你們流落青樓。」他淺飲茶水,朗聲道,「若你不嫌棄,本王王府里還缺一個如你這般才藝卓絕的編舞,今日便可入府。」
「王爺美意,意濃愧不敢受。」
「你不願意?」他略略驚詫。
「雖然意濃流落青樓,但也衣食無憂。」
「但風塵之地終究品流複雜,本王擔心你……」
「意濃再也不是以往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王爺無須費心。」水意濃軟語錚錚。
言猶在耳,他對原主那般冷酷無情,現在卻要當救世主拉她離開火坑,這男人是不是自我感覺太好,以為每個女人都沒節操讓他呼之則去揮之即來嗎?
墨君涵無言以對,風亭陷入了靜默,只有硃色圓柱之間的紫紅輕紗隨風飄曳,如水如夢。
她端起茶杯飲茶,見他英眉輕鎖,似在沉思。
忽然,那股強烈的意念、那種痴迷的情緒,再次從心底冒出來,企圖控制她,她竭力壓制,壓下去……
他擱下茶杯,提著茶壺斟茶,「水姑娘不想再考慮下?」
她緩緩搖頭。
心裡默默對原主說:我知道你很想答應晉王,很想留在他的身邊,可是,現在你的身子是我的,我有權支配。晉王是渣男,不能吃回頭草,我會為你報仇的。
墨君涵美玉般的臉龐再次露出迷人的微笑,「假若本王真心留你在王府呢?或許有朝一日,本王會喜歡你。」
水意濃有些錯愕,但很快就掩飾了,「難道王爺不記得曾經說過的話嗎?言猶在耳,王爺這麼快就改變心意了?」
那夜,他看了她編排的歌舞,才對原主改觀嗎?
「本王的確改變了心意,你可以考慮一下,三日後再答覆本王。」
「無須考慮。王爺美意,意濃心領了。」她壓制住那股越來越強的意念。
微笑凝固在他臉上,他根本沒想到她會拒絕自己,以為她會喜極而泣地答應。
她為什麼拒絕?此時此刻,他覺得眼前的水意濃好像很熟悉,又很陌生。
「先前王爺拒絕意濃,王爺不必愧疚。意濃痛定思痛,想通了很多。女子軟弱就會受人欺負,若想過安穩的日子,就要自立自強,靠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如此,才能活得精彩、活得瀟洒。」水意濃揚眉輕笑。
「啪啪啪……」他拊掌,笑贊道,「說得好!水姑娘這番話別開生面、發人深省。」
「若王爺覺得意濃的歌舞值得一賞,可來邀月樓捧場。」
「一定,一定。」墨君涵眉頭微凝,「水姑娘,本王有點好奇,那些別開生面的歌舞,你如何想出來的?」
「意濃不好對人言,還請王爺見諒。」
他挑眉一笑,表示理解。
她說還有要事,先行告辭,他說他正好要出門,順便送她一程。不過,他要先回房更衣。
水意濃只能在碧池邊等候。
碧池裡有成群的紅鯉魚,她撒了一把糕點屑,紅鯉魚爭相搶食,游來游去,真好玩。
她看得出神,沒發覺身後走來一個年輕的女子。
那女子躡手躡腳地靠近她,用力推她,她驚叫一聲,掉入碧池。
那年輕女子火速跑遠,而墨君涵就站在碧池的另一邊,看見了一切。
碧池盪開一圈圈的漣漪,水意濃不見了。
他正想躍入池中,恰時,她冒出水面,抹去臉上的水。接著,她以優美的姿勢游向池岸。
為什麼她的水性變得這麼好?
他的心中起了疑惑——有一次,他乘畫舫游洛河,她不慎落水,他碰巧看見,救了她。
那時,她根本不識水性,差點兒溺死。而今日,她的水性竟然這麼好!
這個水大小姐,口齒伶俐了,腦子靈活了,性情更是變了,和以往大不一樣,唯一沒有變的是那張嬌美、明艷的臉。
水意濃游到岸邊,墨君涵伸臂拉她上來,二話不說地抱起她,大步流星地直奔寢房。
池水冰冷,她冷得發抖,卻見他的俊臉緊緊繃著,好似很擔心她。
來到寢房,他放下她,退到房外,兩個侍女端著熱水、拿著衣物進來,為她更衣。
她打了兩個噴嚏,任憑她們服侍,想著方才他的舉動和神色。
如此看來,晉王真的關心她。
更衣后,侍女退出去,他端著一杯熱茶進房,要她喝下去。
「只是落水而已,更衣了就好,不會受寒……」話音還沒落,她就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還說不會受寒!」他氣急敗壞地說道,擱下茶杯,用錦衾嚴嚴實實地裹住她,然後要她喝茶。
她乖乖地喝了,身子隱隱發顫,「意濃在碧池邊看紅鯉魚……」
墨君涵道:「無須這麼見外,以後不必如此自稱。」
她說剛才身後有一個人推她,他微含歉意,「本王問過了,那會兒正好沒有下人在碧池,也無人經過,因此,暫時還沒查出來推你的人是誰。」
其實,推她落水,是他安排的。
今日的會面,讓他確定了自己的猜測:她轉變這麼大,必有古怪。
他決定試探她,結果證明了他的想法,可是更讓他想不通:不到一個月,她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為什麼會這樣?
「想必那人不是故意的。」她嬌弱道,「下午要排舞,王爺可否派人送我回去?」
「好,不過不是這時候,等你服過湯藥,本王再送你回去。」他溫柔道,「大夫很快就來了,你先歇會兒。」
她點點頭,閉上眼睛,聽見他出去的腳步聲。
不久,大夫來診脈,她一直閉著眼睛,假裝睡著了。
大夫離開后,墨君涵吩咐下人去取葯、煎藥,然後回到寢房,坐在床沿,靜靜地看她。
以前的她膽小懦弱,現今的她堅強聰慧,說實話,他更欣賞現在的水意濃。
水意濃只是裝睡,心中盤算半晌才下定決心,在被窩裡發抖。
他著急地叫了兩聲,她沒有睜眼,喃喃地說:「冷……好冷……」
他眉宇緊皺,猶豫了片刻才抱起她。
她精湛的演技自然不會被他識破,蜷縮在他懷中,慢慢地不再抖了。
「意濃,還冷嗎?」墨君瀾的俊眸流瀉出絲絲柔情。
「唔……」水意濃輕聲呢喃,佯裝病得糊塗。
「很快就不冷了。」他把她抱得更緊,眉宇布滿了憐惜、擔憂。
她閉著雙目,想不明白,既然晉王對原主有情,為什麼之前那般冷酷絕情?
……
那日,水意濃服藥后才回邀月樓。
墨君涵親自護送,在馬車裡墊了毯子,將她摟在懷中,還給她蓋著厚實的外袍。
一路上,她裝作病得迷迷糊糊的樣子,其實,風寒症並不嚴重。
他關心她、抱她,意味著,他對她有男女之情。
可是,之前他為什麼無情地拒絕原主?
泠玉要排練新舞,《青花瓷》的領舞只能換人,讓年輕貌美、虛榮心重的凝霜代替她。
邀月樓的歌舞表演在帝都獲得巨大成功,風靡全城,其他青樓的姑娘和舞坊的舞伎紛紛來請求成為邀月樓的一份子。水意濃挑了幾個歌舞功底比較強的姑娘,其中,以群芳閣的盼盼實力最強,她讓盼盼和泠玉一起排練新舞,再找一個男舞者來搭檔。
不出所料,瀟湘樓、群芳閣等幾家青樓開始效仿,卻只學到了三四成,大多數客人並不買賬,邀月樓的生意依舊火爆。
三日後,晉王來到邀月樓,徑直去了水意濃的寢房。
「王爺大駕光臨,怎麼不在大堂賞舞?」她親自沏茶招待他。
「本王並非為歌舞而來。」他淡淡地笑,「你身子沒有大礙了吧。」
「昨日就全好了,王爺費心了。」她將茶盞遞給他,「王爺來此,就為了問我的病情嗎?」
「本王惦記你。」他想表達的意思很直白:他牽挂她、想她。
「那便是我的榮幸了。」她淺淺一笑。
墨君涵總是一襲白袍,給人一種水如環佩月如襟的風雅之感,「意濃,你不再考慮一下嗎?」
她起身走到窗前,望著街上旖旎的橘紅燈火,「人總會變,離開將軍府後,我就不再是以往的水大小姐,望王爺明白。」
他走到她身後,雙臂環住她的身軀,「本王自然明白。」
她沒有抗拒,緩緩閉眼,任憑那股悲酸而喜悅的情緒泉水般湧上來,任憑原主對他的痴戀佔據了整顆心。
「你沒有變。假若你變了,就不會任本王輕薄。」他的嗓音難得這麼低沉。
「不……不是這樣的……」
他扳過她的身子,溫柔款款地說道:「那日,你也是哭得這麼傷心、悲痛。然而,本王知道,現在是喜悅的淚水。」
水意濃凄然地看他,眉骨酸痛,淚水模糊了眼眸。
墨君涵捧著她的臉,吻去她臉上的淚水,輕柔而小心翼翼,彷彿飽含深情。
她的手,環上他的腰,「王爺曾說過傷人的話,為什麼又……」
他的眼中交織著複雜的情緒,「並非你想象的那樣……一時之間,本王很難說得明白。無論如何,本王要你記住,本王待你是真心的。」
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她的微笑中帶著淚光。
他擁她入懷,她伏在他胸前,好似兩情繾綣。
慢慢的,她將原主的情緒壓下去,唇角滑出一抹輕微的笑意。
前世,她經常在片場看賀峰演戲,沒想到她也有這一日,真是人生處處需要演技。
良久,墨君涵沉聲道:「意濃,你十八了吧,不如本王尋個好日子,迎娶你入府。」
「雖然心意不變,但心境已改。」水意濃掙脫他的懷抱,「晉王府侍妾、美姬無數,我就不去湊熱鬧了。」
「為什麼?」
「因為,我水意濃不會和別的女子共享夫君,更不屑和別的女子爭寵。」
「你竟有這樣的心思。」他略有詫異,「那日你說不介意,本王還以為……」
「王爺該知道,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那你想要本王怎麼做?」
她淡淡莞爾,「王爺不必為我做什麼,姻緣之事,不必強求,順其自然罷。」
墨君涵不明白,「你身在風塵之地,有損清譽,本王也擔心有好色之徒看上你……」
她緩緩笑道:「我和娘並不住在邀月樓,況且又有多少人知道那些歌舞與我有關?那些好色之徒找的自然是那些唱歌、跳舞的女子。」
他說服不了她,只好打住。可是,他真的不明白,她一如既往地喜歡自己,卻又不進府,不嫁給他,這又是為什麼?她究竟想怎麼樣?
溫香軟玉在懷,嗅著她輕淡的體香,他卻覺得自己並不了解她,並沒有完全擁有她。
……
新舞排練很順利,演出這日上午,唱《紅顏》的潘宇誤飲烈酒,傷了嗓子,嗓音嘶啞,不能上台唱歌了。他懊悔不已,恨自己沒看清楚灶房的茶壺裝的是茶水還是酒水。秦仲說,今晚就要出演,只能臨時找一個人頂替。
然而,即使找到一個嗓子好的人來唱,短短几個時辰也練不好。
水意濃忽然想起,秦仲歌喉不錯,唱這曲《紅顏》很合適。
他強硬地拒絕,即使她怎麼遊說,他也不同意邊彈邊唱。
「秦大哥,這不是特殊情況嘛,你就行行好,今晚破例一次,我求求你了。」她凄苦地求道,以苦情牌打動他,連珠炮似地說道,「若是平時,我絕對不會勉強你,可是這不是臨時出狀況嗎?而且你對這曲子最熟悉、最有感覺,非你莫屬!如果我們再不出新的歌舞,邀月樓就會少一半客人,就被其他家搶走客人了。還有,他們排練得這麼辛苦,如果因為唱歌這方面不盡如人意,那就壞了整個歌舞,你於心何忍,是不是?」
「秦大哥,別猶豫了,就這麼定了,今晚你先頂著,以後我絕不逼你。」見他沉默,她繼續勸說,使出渾身解數,「這樣吧,就當是我求你,求你發發慈悲,拯救我們一幫人,好不好?秦大哥,答應吧答應吧答應吧……」
「好吧,今晚我先頂著,若潘宇嗓子好了,就讓他唱。」秦仲禁不住她的軟磨硬泡和碎碎念。
她開心地笑,「其實,你邊彈邊唱,又不上台,說不定沒人注意到你呢。」
他無奈地瞪她,她拍他的肩膀,擠眉弄眼地說道:「一開始我就讓你唱,到今日你果真要唱這曲子,這是上蒼註定的,你就認命吧。」
他輕敲她的頭,「我唱一遍,你聽聽,若有不妥,你指出來。」
水意濃認真地聽了一遍,不知他是有唱歌的天賦,還是耳聞目染久了,他唱得很好,沒有瑕疵。之後,她去看泠玉等人排練,卻有一個夥計來說,娘找她有事。
水意濃跟著夥計來到洛河,登上畫舫,不禁心想,娘為什麼叫她來這裡?
女兒太忙了,為了能夠和女兒認認真真地談話,雲兮在洛河租了一艘畫舫,等女兒來。
畫舫泊在河岸,船艙的布置很清雅,雲兮示意女兒坐在身側,道:「濃兒,最近你辛苦了。」
「不辛苦。娘,有什麼事嗎?我還要看他們練舞……」
「我想問你一些事,這裡不會有人打擾我們。」
「娘,怎麼了?」水意濃知道,她終於忍不住了。
「說實話,濃兒,我覺得你和以往很不一樣……好像變了個人……」雲兮擔心說得太直白會傷害女兒,拿捏不準尺度。
「我的確變了,但還是娘的女兒。娘想問什麼,儘管問吧。」
「你的性子變了。」
「晉王傷過我,信陽公主又誣陷我、把我們趕出府,我發誓,從今往後,我水意濃絕不再軟弱!絕不再依靠任何人,尤其是絕不再依附男人!」水意濃早已備好了說辭。
「原來是這樣。你從小就喜歡這、喜歡那,什麼都學過,可是,我從未見過你會那些……與眾不同的歌舞,你從哪裡學來的?」
「兩年前,我在書肆買了兩本介紹其他國的風土人情,書中介紹了古怪而有趣的歌舞,我記憶深刻,來到邀月樓,就派上用場了。」
「這麼說,那些歌舞是西邊國家的?」雲兮倒是相信了。
水意濃點頭,只能這麼胡謅了,「娘無須擔心,我只是為他人做嫁衣,不會賣藝的。我是堂堂墨國大將軍的女兒,怎麼會在風塵之地賣藝?」
雲兮放心地笑,握著女兒的手,「邀月樓人來人往,品流複雜,若是可以,我們還是儘早離開這是非之地吧。」
水意濃笑道:「等我賺夠銀子,就立刻收山,把弟弟接來,在只屬於我們的大宅里頤養天年。」
雲兮拍拍女兒的手,忽然,有人上船,卻見一個小廝站在船艙前作揖,「水夫人,水姑娘。」
「你是……」雲兮狐疑道。
「小的奉右相大人來請水姑娘過船一敘,大人有要事與水姑娘相商。」
水意濃讓娘先回去,送她離開后,就跟著小廝上了旁邊的一艘畫舫。
這艘畫舫更為雅緻,案凳等器具與擺設多為竹制,湖青簾幕隔絕了外面的人探視的目光。
容驚瀾正在煮茶,悠然自得,見她來到,便示意她坐下。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有閒情逸緻在畫舫煮茶,當真清閑。但見他神色專註,手勢優雅,整個兒看來,他應該是縱情山水的文人雅士,而不是廟堂之上的權貴。
看著這個容貌與賀峰相似的男子煮茶,透過這張臉,她看見了賀峰。
賀峰,就算我們不在同一個時空,我也無法忘記你。
一時之間,她的心情很低落。
煮好了,容驚瀾有條不紊地斟茶。茶水相抱似筍,湯色翠綠,清澈明亮,茶香馥郁,讓人產生品嘗的衝動。她接過茶杯,享受似地聞了聞,然後慢慢品茗。
「鮮醇甘甜,回味無窮,好茶,好茶。」水意濃笑贊,「這是什麼茶?」
「顧渚紫筍。」他眯起眼,陶醉在茶香里。
「原來是貢茶。」她決定開門見山,「除了品茗,大人有什麼指教?」
他飲完一杯,再斟了一杯,「晉王跟我說過你們之間的事,你為什麼不入晉王府?」
她調侃道:「大人胸懷若谷、心繫家國,關心的應該是朝政大事,而不是男女私情吧。」
容驚瀾朗聲道:「水大將軍常年駐守邊境,正直忠義,赤膽忠心,功勛卓著,我敬仰萬分。將軍顧不到府里,你是將軍的掌上明珠,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觀。」
水意濃但笑不語。
「就我所知,你對晉王痴心一片,如今晉王願意娶你,你為何不願嫁?」
「我想嫁的時候,他不想娶;他想娶的時候,我不想嫁,就這麼簡單。」
「這不是真正的原因。」他篤定道。
他和晉王都喜歡白衣,性情也有相似之處,溫潤溫和;不過,容驚瀾沉穩一些,墨君涵較為洒脫不羈,心思都流露在臉上、眼睛里。
她用雲淡風輕而又飽受傷害的口吻道:「當一個人被喜歡的人狠狠地踐踏了心意和尊嚴,她的心已經支離破碎,再也回不去了。她發誓,不會再為這個人傷心,不會再為他流一滴淚。」
容驚瀾緩緩眨眸,「我明白了。水姑娘,你想留在邀月樓?」
她反問道:「自力更生,有何不可?」
「若你願意,我可以安排你和你娘……」
「不必了,我在邀月樓又不是賣藝。」
「水姑娘當真特立獨行。」他徐徐一笑,笑若清風。
船艙靜下來,兩人品茶,各懷心事似的。
過了半晌,水意濃想了想,道:「有酒嗎?我想喝酒。」
當即他吩咐小廝去買酒,很快,一壇上好的女兒紅買來了,她一邊倒酒一邊說:「好久沒喝酒了,今日要喝個夠。大人酒量如何?」
他笑言:「尚可。」
她端起酒杯,豪爽道:「我的酒量肯定比你好,來,幹了!」
碰杯后,她一飲而盡。他勸她慢點喝,她就是不聽,一杯杯酒水悉數灌入咽喉。
水意濃酒量很好,原主的酒量卻不怎麼樣。七杯酒後,眩暈越來越厲害,她知道自己已有五成醉意。
「你已經醉了,不可再喝。」容驚瀾奪去她的酒杯。
「大人有兩張臉,不,有三張……」她嘻嘻地笑,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打了一個酒嗝,「大人,這畫舫怎麼晃得這麼厲害?」
「你坐下……」他擔憂地看她。
「酒逢知己千杯少,我還可以喝……我千杯不醉……你酒量不行,沒我好……」她一邊笑一邊東倒西歪,醉醺醺的嬌態令人憐惜,「大人,我編排的歌舞好看嗎?我跳給你看,好不好?」
「你醉了。」他眉宇緊皺,眼中憂色分明。
她舞動起來,高舉雙臂,輕緩地舞著,扭著小蠻腰,斜眸睨他。
容驚瀾獃獃的,沒有移開目光,目光深沉。
這種舞姿,水意濃手到擒來,輕輕鬆鬆幾個動作就能勾住他的目光。
其實,她還是有一點理智的,喝酒就是為了借酒壯膽行兇。
忽然,她故意絆了一下,跌倒了;他連忙走過來,扶她起來,卻扶不起來,只好抱她。
她摟住他的脖子,站起身,靜靜地凝視他。
目光就此膠著,兩兩相望,好像都不願移開。
他看見,她臉腮酡紅,猶如晴艷的晚霞那般醉人,清亮的眼眸變得如煙似霧,勾人得緊。
她看見,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沉定的俊眸不再平靜,而是冰火交融。
過了半晌,容驚瀾猛地驚醒,尷尬地避開目光,扶她坐下來。
在他鬆手之際,水意濃陡然傾身,抱住他,吻他冷涼的唇。
他全身僵硬,沒料到她會這般膽大,一時之間忘了推開她。
她輕吻他,緩緩閉眼,彷彿在吻暗戀了多年的賀峰,忘記了一切。
前世,她默默地留在賀峰身邊多年,從未表明心跡,他也根本不知道她的心思。就是這樣,她悲催地穿到這裡。這一世,面對這個與賀峰容貌相似的容驚瀾,她不能再錯過機會,她決定任性一回,撲倒美男,圓了前世的夢想。
唇齒間酒氣瀰漫,醉人又迷亂,而容驚瀾卻在這時驟然清醒,用力推開她。
她假裝醉得迷糊,趴在他的肩頭。
剛才,她看得分明,他並不抗拒。
……
排練新舞那日開始,邀月樓外牆的紅綢廣告就換了廣告詞,變成:
有一種激情讓你臉紅心跳,有一種火辣讓你無法招架,有一種誘惑讓你血脈賁張;
邀月樓與你相約,還有五日。
每次遞減一日,如此給人緊迫感。
這幾句話再次讓帝都的男人議論、沸騰起來。
這夜,邀月樓再次迎來人滿為患的場面。
開場舞還是《青花瓷》,接著是《癢》,最後才是新舞。
雖然有很多客人瘋狂地叫囂,表示不滿,但也無可奈何,只能繼續等,不然就白花了銀兩。
大堂再次暗下來,只有舞台的上空吊著三盞桃花絹燈,使得舞台籠罩著橘紅的光影,旖旎的光色中有一種淡淡的朦朧。
古代沒有現代化的照明設備,做不出五光十色、炫彩多姿的舞美效果,只能如此了。
不知為什麼,空氣中傳來一股淡淡的清香,應該是桃花的香氣。
所有人東張西望,尋找桃花香從哪裡傳來,這時,各種樂器齊齊奏響,舒緩的旋律瀰漫了整個大堂,接著,一個女子從左側步上舞台。
她戴著桃紅羽毛面具,身穿一襲桃紅紗衣,右手拿著一支桃花,以桃花為道具,跳一支桃花舞。身姿柔美,輕盈如燕,翻轉,跳躍,旋轉,行雲流水一般流暢而優美。
此人正是泠玉。
接著從右側上台的是盼盼。
她戴著碧色羽毛面具,身穿一襲碧色紗衣,右手也拿著一支桃花,舞姿曼妙。
這支雙人舞並不齊整,而是好像她們在爭什麼似的,爭來搶去,增添一點趣味性。
接著,樂聲忽然停了,她們各站一邊,高舉桃花,擺出一株桃樹的姿勢。
鼓聲響起,一個身穿黑衣的男子跳上舞台,手持銀劍,舞動起來。
這是一段劍舞,剛柔並濟,缺少實戰性,觀賞性較強。
大堂鴉雀無聲,所有人看得入神,卻也沒有什麼值得驚叫、激動的。
如果這支叫做《紅顏》的舞只是如此,就沒什麼稀奇了。
鼓聲漸歇,響起的是《紅顏》的旋律。兩株桃樹醒了,看見了舞劍的男子,將桃花枝放在口中,咬住,接著奔向男子……
秦仲揚聲唱起來,「劍煮酒無味,飲一杯為誰……」
兩個女子站在男子身側,一左一右,跳著最美、最誘人的舞,使盡渾身解數,贏得他的青睞。
這是三人之間的互動。
台下還是靜悄悄的,客人目不轉睛地欣賞舞蹈,一時忘了飲酒、飲茶。
然後,男子分別和她們互動,先是泠玉。只見他們面對面地貼身而站,踩著節奏一起舞動。
如此銷魂蝕骨的男女雙人舞,讓人遐想萬千。
時而貼面熱舞,時而高舉手臂、掌心相合、緩緩落下,時而跳著輕快地舞步,時而曖昧地轉圈……她的手落在他的肩頭,慢慢往下,意味不言自明。
不出所料,台下爆發出熱烈的反響,驚叫聲、口哨聲如潮湧起。
一部分客人眼睛不動,徑自端起酒杯,往口中送酒,因為,此時撩人的舞姿讓他們口乾舌燥。
一部分客人站起來觀看,其他人看不到,演變成所有人都站起來,齊聲叫嚷。
男子和盼盼的互動也是如此,動作自然是不太一樣,卻是一樣的銷魂。
接下來是三人舞,配合得天衣無縫,贏得陣陣掌聲。
致謝之後,三人快速離場,而客人們意猶未盡,大堂充斥著各種叫聲,混成一片。
這個歌舞,將得到帝都所有喜歡流連於風塵之地的男人的追捧,邀月樓的地位就相當穩固。
這也意味著,明後日就要開始排練新舞。
站在二樓觀看的水意濃看見秦仲朝自己一笑,豎起大拇指,她回以兩個大拇指,然後回房,完善新構思的舞。可是,剛進房,就被人捂住口鼻。
她掙扎了幾下,片刻就昏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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