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徒有其名
文寧伯眼底掠過一道陰霾,他清楚喬弈緋的出身,原本在這個商女面前頗有優越感,沒想到她和淮陽王談起美酒竟如數家珍,絲毫不似自己粗鄙笨拙。
這些年,他雖然富貴至極,但天生的庸俗使得他無法像那些勛貴一樣品酒鑒茶,談天說地,雖表面上嗤之以鼻,但內心對他們驚人的高雅鑒賞力充滿了羨慕嫉妒恨。
他垂下眼帘,眼底掠過一道陰沉的戾氣,眼前的美酒美食變得索然無味,他已經多年未有這種局促拘謹與難堪了。
他甩了甩腦袋,竭力想趕走這種令人不快的感覺,卻聽喬弈緋清越的聲音繼續道:「這九曲香除了甘甜醇美之外,又隱隱帶有苦澀,王爺的酒中,兩者糅合在一起的力度恰到好處,回味無窮。」
淮陽王含笑頷首,讚不絕口,「看來我的確是老了,喬姑娘年紀輕輕,品鑒力卻如此敏銳,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
靖樂自是不甘被喬弈緋壓了風頭,當即嗤笑道:「不過是喝了一杯酒而已,王叔未免也太誇大其詞了。」
在淮陽王海納百川的氣度面前,靖樂公主就像個任性的孩子,絲毫掀不起波瀾,笑道:「靖樂大婚之時,王叔不能親臨,如今你來得正好,王叔會吩咐你嬸母為你好好添妝。」
一句話就讓靖樂的不悅消失於無形,想到很快就要見到英俊桀驁的烏蘭莫圖,對方銳利如梟的眼眸,霸氣十足的氣度,靖樂不由得心跳加快,笑道:「涼州與北燕接壤,兩國以後必定會長治久安,我居於北燕,以後也可常來淮陽王府做客了。」
淮陽王微微笑著,「不愧皇家氣度,為國為民,遠離故土,嫁入北燕,邊疆戰士和百姓必定感激涕零。」
「那是。」靖樂下巴高揚得像只孔雀,慷慨激昂道:「身為大夏公主,為朝廷效力,為父皇分憂,責無旁貸!」
公主的深明大義贏得了一些讚歎和恭維,特別是文寧伯等人,但其他人則是心思各異,想象中的滿朝喝彩並沒有出現,知情人都知道當時章貴妃根本不想女兒遠嫁,所以才大張旗鼓地選貴女代替,這件事當時鬧得那麼大,現在公主說這話多少顯得有點矯情,早幹嘛去了?
徐天舒只是象徵性地點了一下頭,一句話都沒說,靖樂驕縱任性,自私自利,實在讓人生不出任何好感。
靖樂公主渾然不覺,見自己轉移了注意力,成功成了全場的焦點,心情大好,因為想快點見到心上人,便道:「王叔,聽說最近北燕不太平,是真的嗎?」
這麼敏感的話題讓文寧伯臉色微變,淮陽王卻只是雲淡風輕一笑,「誰人不知你王叔常年醉心風月,對外事外物一概不知?你若想知道,不如明日去韓大將軍營中問清楚。」
淮陽王不過是個被架空的虛名罷了,文寧伯眼底浮現幾不可見的輕慢鄙夷,就是這樣一個空架子,還讓自己這般坐立不安?為了緩解自己的不適,文寧伯呵呵一笑,「公主,王爺是高雅之人,何必拿這些繁瑣的俗務來叨擾?」
他的話雖然客氣,但在座的都是人精,完全聽得出來文寧伯看似關心實則不屑的口氣,喬弈緋不禁蹙眉,文寧伯為人圓滑,有「笑面虎」之稱,說出這般夾槍帶棒的話著實少見,看來是淮陽王府讓他極度不爽了。
哪知,淮陽王修養極好,聞言絲毫沒有不悅,反溫和笑道:「多年不見,伯爺還是一如既往地會體諒人。」
文寧伯皮笑肉不笑,「王爺高雅,自是不似我等只能做些俗事俗務。」
此話一出,氣氛立時變得有些微妙,滿堂靜寂中,徐天舒忽道:「我看王爺壁上掛的這副《茹月圖》是方宏筠的真跡吧?筆法細膩,別具匠心,山遙水遠,筆墨花開,這是方大師生平最後一副作品,聽聞早已失傳,想不到今日竟能在王爺府中看到大師墨寶,三生有幸。」
「啪啪啪!」淮陽王拊掌而笑,「不愧是鎮國公的公子,不但卓爾不群,而且格調高雅,這副畫掛在這裡少說也有七八年了,還從沒人有徐公子的火眼金睛呢。」
肖啟忍不住朝徐天舒豎了個大拇指,不僅是識貨的問題,更重要的是,挽救了尷尬的場面,薛又禮在心裡不屑冷哼一聲,他對徐天舒又氣又恨,尤其見對方出盡了風頭,而自己就像個跳樑小丑一般既可笑又滑稽,完全成了徐天舒的陪襯。
對徐天舒的讚歎聲甚至比剛才靖樂公主的真誠多了,文寧伯呆不下去了,乾脆站起身道:「王爺,我年紀大了,乏了,可否先下去休息?」
淮陽王頷首,「來人,帶伯爺去客房。」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文寧伯臉色不虞,肖啟覺得莫名其妙,悄聲對徐天舒道:「文寧伯也真是奇怪,人家王爺好好招待我們,他倒好,給人甩臉子。」
肖啟想不明白,徐天舒卻隱隱猜到了原委,低聲道:「可能是這個地方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出身。」
正如徐天舒所料,文寧伯從宴會廳出來,在王府下人的帶領下到了住處,一看到住處的布置,他心裡的那根尖刺又開始出來狠狠地扎自己。
一座清幽雅緻的小院,處處透著巧奪天工的靈韻,文寧伯雖看不懂章法,但這個地方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屈辱卑賤低俗的過去,讓他覺得胸口悶得慌。
想起臨行前皇上密召他入養心殿,吩咐他查探淮陽王是否安分守己?身為君王,警惕藩王們是否有不臣之心情有可原,但淮陽王無職無權,既不涉及地方政務,也不涉及軍務,不過是個空有王爺之名的富貴閑人罷了,這樣一個只會弄些既不能吃又不能用的虛頭巴腦的東西的廢人,也值得皇上費心?
文寧伯在心裡啐了一口,半刻都不想繼續在淮陽王府待下去了,還是說服鋮王早日啟程去北燕,何況,這一路雖然有僕人伺候,但終究不如自己府里舒服,享受慣了的他也想早日結束這趟苦差事。
宴會結束之後,淮陽王單獨把秦湛叫到了內室,一改之前的雲淡風輕之色,變得凝重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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