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九
「是」尉遲書終於得到答案。
「飛虎堂本來是五哥和朕一起成立的,當初,那不過是我們下學堂后隨便玩玩的,結果五哥卻找了不少人加入,因為他外祖家是朝州望族,五哥就委託他在朝州的外祖幫忙,後來,韓宴為五哥的陪讀,十六歲時,五哥暴斃,所以,他經營的飛虎堂只能交給我了。」
「韓皇后,她貴為朕的皇后,但她欺朕,羞辱朕,朕又如何善待她」
雖然尉遲書對元熙帝沒有好感,但是她不得不承認,他今日倒挺坦白。
「韓太后,她小看朕,朕一直蟄伏,在她自以為她建立的韓家權勢很穩固時,朕就那麼一推,就倒了,這些年,先帝留下輔佐太子的老臣早就對韓太后擅權不滿,朕最後將權力踏踏實實掌握在自己手中。」
「朕就算三次策劃被刺,那時,韓宴也沒有口為自己申辯,因為左相反目,他已經不得太后支持,或者說,太后自顧不暇,也沒有力量給他援助,而他固執的要逞英雄,保護那兩姐妹,想要千機樓再維持下去」
「皇上今日可真坦白,皇上不怕。。」
「尉遲書,你以為在朕眼中你能翻出多大風浪」
「而你,連朕的掌心都翻不出,你以為你能如何」
「尉遲書,你是朕的珠寶,朕一再容忍你,從沒有過的耐心,但勸你也別盡耗費朕的耐心」
尉遲書怔了怔。
「臣妾知道了,臣妾告退」
元熙帝點點頭。
尉遲書回到宮內,實則,她既懼怕元熙帝也不懼怕,她不怕元熙帝的威脅,因為她覺著她是了解元熙帝的,他大約要做什麼,但是對自己的尺度,如他所說,一再的容忍,尉遲書雖然不覺得元熙帝對自己容忍在哪裡,但是近來有樁事卻讓她深深不安。
她覺著她一向比較準確的月信推遲了。
她不敢隨便請太醫,因為她腦袋裡一直轉著一個念頭,那就是,她現在跟元熙帝的感情,是在討好他,虛與委蛇,她實在沒想過會跟他有結局。
她終究是想離宮的,離開這四面紅牆。
甚至,她想去塞外北上,去尋找自己被流放的父母。
她渴望回到父母身邊。
就算曾經的尉遲書再不懂人事,現在也懂了,嬤嬤也整日教她。
侍寢后是可能懷孕的。
如果她現在京城有她的牽挂,又必須她要做出妥協犧牲的東西,但必然不能留下這個孩子。
如此,便是她一身的牽絆和束縛。
她對元熙帝其他想法很多時候都是猜的准,有預感,唯獨自己的事上不行。
特別是元熙帝對自己的情緒。
現在的宮中不必過去,但是,尉遲書記得當初有位徐太醫,是長期給太后請平安脈的,好幾次尉遲書去慈安宮請安,見過幾次徐太醫請平安脈,所以有幾面緣分。
他是一向服侍太后的,韓家現在唯獨還有點權勢的就是太后。
當初韓家的事也不會連累一個太醫,太后這點的面子他應該是肯賣的。
尉遲書讓墨棋去請徐太醫,自己則心事重重坐在長樂宮的正殿床榻上,手指捏著個扶搭子有一著沒一出的想。
她一向是個對任何事情糾結的人,一面會想如果有了這個孩子是羈絆,是束縛,可,如果真的打掉他,又對他不公平。
到底是肚子里的一塊肉。
就這般糾結中,半個時辰,徐太醫來了。
「沒告訴旁人吧。。」
尉遲書面色不虞。
徐太醫跪在地上趕緊行禮
「回賢妃娘娘,墨棋姑娘一來剛稟明給娘娘請脈,微臣就來了,沒見過其他的人」
尉遲書點頭
「你來給本宮把把看。。「
徐太醫在尉遲書手腕上尊例蓋上絲帕
閉眼了一會兒,擰眉
「怎麼樣。。」
如果真的有了,留是不留對尉遲書來說都是一個噩耗。
「娘娘應該是有了」
徐太醫道
「娘娘的脈搏或緊或慢,有華脈之感。」
尉遲書恍若一個驚雷,她突然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如果元熙帝知道她有孩子,會不會想要留下這個孩子,如果他不留,自己是不是會很高興,如果他留,自己又會不會想要留。
「徐太醫,你也在宮中這麼些年了,把個喜脈這麼些不抓緊個」墨棋道
「娘娘,微臣並不擅這,所謂術業有專攻,但娘娘微臣還是有很大把握是有了。。」
尉遲書眼淚快落下來
「墨棋姑娘別急,娘娘的脈象,也許是娘娘月份小。墨棋姑娘如果找院判大人,必然就可以診出來」
尉遲書覺著煩悶
讓墨棋送了徐太醫走。
診了個半日,也只得了個大概。
如果找院判,就算診出來,也四處都知道了,這個孩子留與不留,也不由她自己做主了
她不敢再叫太醫,存了一點點自我安慰,也許並不會。
並不會。
然,尉遲書心裡卻有個聲音,這麼多日的侍寢,她若身體沒出問題,的確該有了。
但,她能怎麼辦,每次侍寢,元熙帝並不讓她喝避子湯。
受制於人,懷個孩子都不能自己拿主意,偏偏這關係她的所有。
午後,元熙帝來到她宮中,尉遲書見他面上似有明光晾開,原本俊逸的容顏,更有了些明媚之感。
尉遲書以前看元熙帝,只覺得他身上始終籠罩了一層陰鬱般,讓人看不透,摸不透,甚至不能靠近。
她連元熙帝的一點點邊界都融不進。
今日,似在他眉間看見了些明朗。
尉遲書行完禮,躺在榻上看書,拿著一本書看著。
「今日徐太醫來長樂宮做什麼。。」
元熙帝忽似漫不經心開口。。
然後一顆青棗在手中捏著,依然眼在看書
尉遲書心裡有病,聽元熙帝這般問,早嚇的背脊一股冷氣直竄。
心想,元熙帝不會知道什麼了吧。
偷偷瞄了眼,元熙帝低著頭,沒覺得面有變色。
一杯熱茶擱在手邊,梅花小几上擺了一盤青棗。
「就是身體不爽,請個太醫診平安脈」
「可是,朕記得,你的平安脈一向是左倫在負責,朕囑咐的,你忘了了么」
尉遲書不知道,這檔口,皇帝提左倫幹什麼。
「皇上,臣妾只是身體不舒服。。」她不想繼續。
元熙帝也拿著書看,片刻,元熙帝拿起一顆青棗。
「你吃棗。。」
元熙帝突然扭頭看尉遲書,問。
尉遲書被問的莫名其妙
她正要開口。
就見元熙帝將書擱在桌上
元熙帝輕輕道
「你這個月月信遲了。。」
尉遲書彷彿被一個驚雷劈的驚在原地。
「皇上。。」她驚慌失措的出聲。
「尉遲書,朕記得朕說過,不要一再挑戰朕的耐心底線,你別以為朕會對你無底線的包容,你敢打這個孩子的主意,朕會讓你見識朕的底線」
「皇上。。」
尉遲書起身跪下,才開口,就被一記冷眼回了過來。
「好好的留著這個孩子,朕要的」
尉遲書只覺得整個身體都輕顫起來。
「墨棋,根本不能要的,不行要的。。」
她對韓家如此愧疚,怎麼能生育的得了元熙帝的子嗣。
墨棋道「可是娘娘,你是宮妃,你應該生下子嗣的」
*
十月的天,秋高氣爽。
元熙帝沒有讓左倫來給她診脈,尉遲書就謝天謝地了,然則,她今日還能有心情逛花園。
*
正當她穿著一襲天藍色宮裝,白狐皮的大氅,走在花園裡時。
元熙帝也在御花園的敬心亭
尉遲書不知道為什麼,看見元熙帝和楊淑妃在一起,她的心裡竟然很高興。
「臣妾給皇上請安,給淑妃娘娘請安」
楊淑妃可不敢小覷這個,打斷她連續四日元熙帝去她宮裡的女人。
商戶的女兒還如此得寵。
「賢妃好興緻。。。」
尉遲書被免禮后,賜坐后,便挨著兩人坐下來。
她右邊是元熙帝,左邊是楊淑妃。
元熙帝在外人面前彷彿總對尉遲書冷冷淡淡,只有在兩人相處時,他雖然依然冷冽,但情緒卻會變的十分強烈。
其實,相對只有他們兩人共處一室,一殿,尉遲書反而很希望就這般幾個人一起,順便聊聊。
墨棋知道尉遲書在此地。
便使喚了人,將尉遲書臨行時吩咐的菊花菱粉香糕端了上來。
楊淑妃是寧州人,很是喜歡這種糕點小食。
但京城這邊,花樣模子多,從小就聽說京城大戶人家吃食更為講究。
果然,今日見尉遲書這東西端上來,白白粉粉,卻是海棠花的樣式,中間一點紅蕊,做的栩栩如生。
「皇上今日不去勤政殿么。。」
尉遲書說完,暗自覺著自己多事,聽在楊淑妃耳中,還以為是見不得皇帝對自己好,白日多陪著自己一會兒。
實則,尉遲書是覺得,大約元熙帝不會對這些女人家的事感興趣,想要走,又怕找不到理由。
所以順口問了句。
或者,尉遲書並不喜與元熙帝相處,彷彿他在自己就會不自在。
跟人正常的討論聊天都會非常的不自然。
元熙帝沒開口。
尉遲書把香糕分給皇帝,淑妃。
楊淑妃試了之後,越發的喜歡。
「裡面用了白糖,鹽,香料,特別是甘草粉,尤其是牛乳不能少的。」
「這可奇了,為何做糕點卻用鹽巴,我們那地方,寧州便不如此」
尉遲書笑道
「淑妃娘娘有所不知,複雜的味型,有時比單一口感層次豐富,就如同川菜的白菜百味,糕點放鹽,做菜放糖,只要味覺上不要顛倒了主次,做出來的食物,並不會差的」
楊淑妃道「沒想到賢妃娘娘懂這麼很多。」
尉遲書道「臣妾是府中嬤嬤,伙差學來,不過也懂點皮毛而已」
實則尉遲書並不喜甜食,但是不過用來膈應元熙帝而已。
「這紅的部分是。。」
楊淑妃問的是那花蕊部分。
尉遲書也不令色賜教
「果醬,可以用草莓,亦可以用藍莓,如果覺著甜,便少放些糖」
「如果加了玫瑰粉,糕點更有一種芳香,但就是個人口感了」
她說的煞有其事般。
元熙帝坐在座位上聽兩位女人討論吃食。
尉遲書覺著,如果是她她便待不下去的,可元熙帝就是沒被激走。
*
挺失敗的。。
然後,她再尋了些話,帶著墨棋跪安了。。。
*
晚,元熙帝來到長樂宮,尉遲書起身相迎。
元熙帝神色淡淡,扯了褲袍,進了內室,在榻上坐下。
「尉遲書,你今日要準備哪些吃食,要給朕講解講解么。。」
尉遲書從後面跟上來,聽著語氣都知道皇帝在說什麼。。
她假裝無辜的問。
「皇上晚膳沒吃飽么。。」
皇帝抬頭瞥了她一眼,沒好氣道。
「別去惹別苑宮嬪,你就每次安安分分待在長樂宮」
尉遲書聽著這話有些吃味。
「皇上是怕臣妾得罪你的寵妃么」
「尉遲書,你是嫌命長么。。」
皇帝的眼神有點冷,聲音也涼的很。。。
尉遲書就不懂了
「她命長不長跟她結交妃嬪怎麼了,難不成,她得罪了他的寵妃,他還準備要她的命。」
元熙帝嘆了口氣。。
將她拉過來,一把攏了扯如懷中
「朕怕你應付不了後宮這些,你少去,朕也安心些。。」
*
過了兩日,元熙帝還是讓左倫來請平安脈。
左倫仔細把了脈。
結果是沒有。。
尉遲書看得出皇帝眼中的失望。
*
翌日,貴妃,淑妃,賢妃,幾個貴嬪,便一起在萬花亭賞花。
「今日,大家且飲這茶,可是越州的寒茶」
淑妃捧起杯盞,湯味清苦。
「賢妃上次的糕點本宮受教了,今日本宮親自備著茶點,寒茶,凡是身冷之人不能飲的。」
「但是在座的姐妹,應當都飲的」
楊淑妃又特意看了眼尉遲書
尉遲書拾起茶盞,不過才飲了一口。
肚中便一陣痛。
*
引了湯藥,她閉上眼,翻身繼續睡
好不容易入夢,卻是夢魘不斷,胸口悶的喘不過氣,胃裡一陣翻攪,疼的難受,喉嚨里湧上一些異物,她忽的睜眼,立即起身攀著床沿無力的乾嘔
墨韻聽到動靜進來,臉色駭然大變「娘娘——」
「水…。」乾裂的唇邊字句破碎
慌忙的練了杯子倒了水遞到她唇邊,溫熱的液體順著喉頭滑下去,臉色才稍稍好轉
「娘娘…剛才嚇壞奴婢了」墨韻扶著她坐起來
「墨棋呢?」
「去請大夫了?」
「娘娘,你留了好多血」
尉遲書蹙眉。
「皇上剛在這裡,現在走了。」墨韻道,看得出皇帝的臉色不好
「皇上讓請院判大人」
正想著,外面傳來輕輕的步覆聲,墨棋已經進來打起帘子,後面人跟進,一身普通的御醫朝服,天庭飽滿,雙目有神,圓潤的下顎,下巴留了小絡山羊鬍,整個給人一種神精氣足的感覺
墨棋面無表情對墨韻道「你先下去,這裡有我就行了」
「微臣給賢妃娘娘請安」一旁弓著身的太醫立馬跪下去
「李太醫多禮了」尉遲書笑,眼看地上,慢悠悠的口氣「本宮記得在王府的時候大人就跟父王關係交好,進宮前父王也多次在本宮面前誇讚大人醫術超群,德行端懿,以後有什麼難處大可託付,卻不知大人肯不肯領父王這份情?」
跪在地上的人冷汗漣漣,四肢都貼到地「娘娘言重了,就算沒有王爺的囑託,微臣也是自當為娘娘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是么?」坐在床上身體靠在軟枕上一聲輕笑「難得大人答應的如此爽快,墨棋,還不趕快把李太醫扶起來,順便把好茶斟上來,可不能怠慢了」
「微臣不敢。微臣還是先替娘娘把脈」
李太醫起身,走向床頭弓身坐下,墨棋上前把尉遲書的右手支出來,放在床沿,纖細凈白的手腕一塊透明的紅色絲帕搭在上面
幾根發黃厚繭密布的手指隔著絲帕落在脈搏上,眯眼斟酌了半響,眼眸忽而飄忽,忽而鬆快,忽而深邃,尉遲書在一旁怔怔看著,也不言語,倒是墨棋臉上已有急色
終於,手指移開,太醫急忙低頭跪下,誠懇說道:「娘娘的確小產了」
尉遲書愣住,眼看向墨棋,墨棋亦是怔怔的神色
「太醫有什麼話請直說」她收回手,神色淡淡
「微臣聽說了,娘娘脈息一直是左倫負責,或許左倫醫術不精,但是娘娘的確懷孕,現小產了」
「依微臣診斷來看,娘娘的身子虛虧,使得體內寒氣聚集,這倒也沒什麼,只是近來又誤食一種寒氣較重的飲食,所以誘發了病症,腹痛不止」
「這麼說,娘娘的腹痛是因為——」墨棋面色倏爾蒼白
尉遲書冷冷瞥了一眼,面上無起伏「難為李太醫了,快起來,墨棋,賜坐」
李太醫連忙言謝,坐在對面的梨木椅上,小丫頭端了茶上來,連忙用手接了,禮貌的挽起衣袖,揭開蓋子,
「太醫看看,這越州寒茶」
李太醫快步過來,端起尉遲書手上的茶碗,眯眼仔細看了看裡面浮動的葉片半響,喃喃道:
「怪不得,怪不得…。」微黃的眼轉向尉遲書,肅容道「這越州寒茶雖清新撩口有祛熱之效,但絕不適合當下娘娘,娘娘有孕卻飲此茶,後果不堪設想」
「就算是普通人,若身有寒,也飲不得」
尉遲書忽而變了色「怎麼說?」
「腹內寒氣一直不斷,葵水不止,長此以往下去,病情反覆,恐怕。恐怕就會與龍脈無緣」
尉遲書怔在原地,半響,突然一拍床沿,眼盯著墨棋「這茶…!」
「娘娘。這是越州寒茶,貴妃娘娘應該那麼大膽,貴妃娘娘定是不知道娘娘有身孕」
當真是巧合么?
「你起來」她眉眼黯然,濃濃的陰氣糾結,團成一團,有些喪氣「墨棋,把妝台上的盒子拿過來給李太醫」
墨棋連忙起地繚繚兩步,轉身從妝台上捧起一個彩紋盒子走到李太醫面前,打開,裡面金光一片
「娘娘——」太醫臉上驟然變了色,誠惶誠恐跪下「微臣承受不起」
「你當然承受的起,本宮以後還有的是事要勞煩大人,大人不收就是不想領本宮的人情」她忽然轉頭,溫婉的笑意帶眉梢
「本宮是看李太醫一直辛辛苦苦為天朝國的皇室不辭辛苦,勞心勞力,這只是想向大人表達一點本宮的心意而已,難道大人是嫌棄本宮,不肯收下」
「那。微臣收下…微臣一定極盡全力效勞娘娘」
她笑,撩開視線,臉驟然冷下來「墨棋,替本宮送李大人」
墨棋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