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旅社26
終於,最後一個路標映入眼帘,是一塊大石頭。
池疏立刻辨認了出來,這裡是溪水灘,雖說沒看到溪水,但耳邊能聽到溪水淙淙流動的聲音。那塊作為路標的大石頭有半人高,周邊散落著大大小小的石塊,前方漆黑濃郁,什麼都看不見。
但池疏知道,只要朝前走,趟過溪水就安全了。
可是……
崇凌倒在地上,反倒是大志拿著桃樹枝護著他。
大志體格大,體力好,可他畢竟智力有缺陷,身體靈活性也比較欠缺,揮舞桃樹枝全靠蠻力,腦子轉的不快,總會出紕漏,好幾次崇凌都差點兒被狼拖走,又被大志硬給奪回來。
「大志……」衛叔站在旁邊沒動手,發出的聲音尤其悶雷滾動。
「你是壞人!」大志憤憤的喊道,聲音里很是委屈。
池疏低聲囑咐安星河:「一會兒,你們趁機就朝前跑,前面應該是溪,過去應該就安全了。」頓了頓,又補充道:「如果能看到山神廟的話。」
他記得,他們是在鷹風澗的溪水邊和嚮導老林分開的,老林去了山神廟。很大可能,他們從這兒出去,就是同一條溪水,八成也能望見山上的山神廟。
「你,你小心。」安星河知道他要去幫忙,自己兄妹是個拖後腿的,只能幹巴巴的說了一句。
衛叔已經發現了他們,紅色眼睛望了過來。
池疏只覺得渾身被針扎一般,一股寒意滲入骨髓,他繞個圈子避開衛叔,跑到崇凌身邊。
「我沒事。」崇凌儘管躺在地上沒動,但意識還清醒著,他剛一靠近,崇凌就睜開了眼睛。崇凌也是在保存僅剩不多的精神體力,哪怕他現在燒的滿臉通紅,也死死硬撐著,時不時眼前發黑幾乎昏厥,他到底撐住了。
「大志,背著他。」池疏沒那個體力,加上相較起來,他靈活多了,比大志更適合防衛。
大志倒是很聽話,將崇凌背起來。
「沖!不要停!」池疏猛然說道,並將他一推。
大志抬腳就跑,很快就踩到溪水,啪啪作響。
「大志!」衛叔身形拉扯,崩成一團黑霧卷了過來。
與此同時,那些紅眼睛的野獸猶如充了血,眼睛更加猩紅,叫的更加刺耳滲人,隱沒在黑霧之中朝池疏飛撲。
池疏一邊小心防備,一邊也在跑,他感覺到周圍氣溫又降低了,能見度也幾乎沒有,唯一的聲響就是狼叫,以及腳下踩踏的水聲。
溪水雖淺,可中心位置也有些深度,可跑了半天,這水依舊將將沒過腳背。
啪!有人摔在水裡,附帶一聲悶哼,是崇凌。
「走開!走開!不準咬!不準咬!媽媽!嗚嗚……媽媽你在哪兒啊……」大志慌了手腳,不僅沒能幫崇凌抵擋,自己的手還被咬了一口,頓時痛的大哭起來。
這是逃亡路途以來,大志頭一回受傷。
之前,那些野獸有意無意都會避開大志。
「大志,回去。」衛叔悶雷的聲音滾動在漆黑的霧裡。
「不要!不要!媽媽要我出去,媽媽說要我和池弟弟一起出山。叔叔你是壞蛋,你不喜歡大志了,你咬我……」大志又哭又控訴,只有委屈,沒有懼怕。
「大志,你不聽話了。」衛叔惱怒了,聲音不再平靜,野獸的吼叫也越發尖銳。
「啊!媽媽——好痛!好痛!」
池疏聽得心驚。
連大志都不放過了。
他早就發現大志特殊,既是劉嬸兒委託的對象,也被衛叔有意無意放過,所以帶著大志走,很有好處。誰知到了最後關頭,大志也不管用了,萬一劉嬸兒趕不過來……
再是頭皮發麻,池疏還是得循著聲音靠近。
他不是救大志,他沒那個能力,只是不能丟棄崇凌而已。
剛摸到崇凌身邊,還沒把人扶起來,伸出的胳膊就被咬住了。池疏根本毫無防備,胳膊一痛,就看到一雙紅眼睛,以及狼喉嚨里發出的低吼。
「啊!」池疏忍不住痛呼,臉色瞬間慘白,感覺胳膊要被咬斷了。
然而這時,他腦子格外清明,抓著桃樹枝就朝狼狠抽。
「池疏……」崇凌掙扎著想爬起來,但全身軟的沒力氣。他閉上眼,眉頭緊皺,壓榨僅剩的精力。他的口袋動了動,小木偶鑽了出來,彈跳到狼背上。
他在對狼進行「附靈」。
狼不是活物,而是一件傀儡工具,受衛叔操控。
崇凌再去對狼「附靈」,就要先和衛叔附著其上的意識爭鬥。
實話而言,即便狀態完好的時候,這舉動對崇凌也不輕鬆,更何況現在。崇凌心知肚明,但他的本意並不是真的要去操控狼,而是藉此擾亂狼的獵殺,讓池疏脫困。
池疏看不到崇凌的舉動,可他感覺到胳膊上本來死死咬住的狼口鬆開了。
「誰?!」衛叔驚駭,踏水靠近。
池疏神經緊繃著,沒有因狼鬆口而罷休,死命抽打,直至狼變成狼皮,他抓起狼皮遠遠兒的丟掉。也是這時,聽到有什麼東西掉在水裡,心底微動,伸手摸了摸,摸到了穿著衣服的小木偶。
幾乎是瞬間,池疏就明白了怎麼回事。
「崇凌!崇凌!」池疏連忙將人扶起來,怎麼喊都得不到回應,又聽到衛叔腳步靠近,只能咬牙將人背起來,抱著僥倖朝前繼續走。
周身忽有陰風流動,池疏下意識的扭動,卻誤打誤撞避開了衛叔劈來的斧頭。
衛叔這次沒有隔間,一擊不成,又是一斧。
池疏避之不及,帶著崇凌一起摔在水裡。
沒辦法,他只能抓著桃樹枝應對,可桃樹枝用的久了,像是被腐蝕過一樣,這次沒揮動幾下,斷了。看著只剩尺長的一截兒,根本用不了。
這下怎麼辦?
縱然腦子不停轉動,依舊想不到能應對的辦法。
衛叔的執念是出山,可後來這又成了他的逆鱗,自己把自己堵死,也等同沒有了弱點。硬抗?人哪裡抗得過鬼?
「啊——」
衛叔的斧頭剛舉起來,一聲尖利刺耳的叫聲遠遠的傳了過來。這聲音既像女人的叫聲,又像尖嘯的風聲,由遠及近,速度很快。
衛叔猛然轉身,卻被什麼給沖了一下,一下子撞了老遠。
這時周圍的黑霧淡化了一些,能見度高了不少,池疏看到了一個緩緩走近的人。
「劉嬸兒!」池疏簡直驚喜。
「大志!」劉嬸兒撲到大志身旁,心疼壞了,一雙眼睛也變得猩紅。
大志倒在溪水裡,腹部受了傷,一片血紅。本來大志只是低聲抽泣,口裡喊著媽媽,一看到劉嬸兒出現,頓時有了依靠,扯著嗓子大哭,這一哭,傷口就疼,哭的就更凶。
劉嬸兒瘋了般大叫,直接沖向衛叔,攪動的陰風尖嘯刺耳,反倒把黑霧徹底吹散。
池疏看到了溪水對岸。
「大志!到對岸去!」池疏一邊喊,一邊拖著崇凌涉水,見大志不動,又勸他:「大志聽話,到了對岸你的傷就不疼了。」
大志許是被哄住了,開始挪動。
池疏一隻胳膊被咬廢了,這會兒也顧不得,忍著疼,兩隻胳膊齊用,終於把崇凌拖到溪水對岸。當踏上這邊的草地,他抬頭朝周圍山林眺望,不出意料看到了鷹風澗,也看到了鷹風澗那山上的山神廟。
天色雖暗,但山神廟在夜色里有個模糊的輪廓,且裡面有隱隱的火光。
[普通遊戲局《深山旅社》任務已完成,特殊玩家池疏獲得源世界傳送令1枚、克邪祟桃木枝一段。]
任務獎勵令池疏略微意外,看了看手裡只剩尺長的桃木枝,塞到口袋裡,心頭壓力一松,跌坐在地上。
他選擇立刻恢復傷勢。
與此同時,他面前的崇凌已然消失。
崇凌消失前,還處於昏迷之中。
是返回源世界了嗎?
昏迷中的崇凌肯定沒有聽到任務完成提示,這算是遊戲默認的保護規則嗎?
至於崇凌的那些傷勢,池疏倒不擔心。崇凌已經晉陞特殊玩家,不再獎勵積分,相應的,任務完成就自動恢復傷勢。
緩了一會兒,池疏才有力氣去查看大志的情況。
大志腹部的傷挺深的,又遭了水……
提及水,池疏後知後覺的發現雨停了。
確切來講,溪水的這邊根本沒有下雨,地面只是濕潤,夜空中還有幾顆星星,映襯的山林格外靜謐幽邃。
真的出來了。
呼啦啦的水聲,重重的喘息聲,安星河拖著安星月也抵達了安全地。
安星河也發現了這邊的不同,終於大鬆口氣,趴在地上半天都動彈不了。
「嗯……我、我這是在哪兒啊?呀,臟死了,我怎麼趴在地上了?」安星月蘇醒了。她一蘇醒,嘴裡就嘟囔個不停,看著自己髒兮兮的衣服,還要身上那些傷痕,簡直要瘋了。
「哥?哥!哥你怎麼了?」所幸她還是發現了安星河的異常,尤其安星河衣服被野獸抓爛了,血染的也多,看上去特別嚇人,起碼是把安星月給嚇哭了。
「你哥沒死。」池疏被吵的頭疼。
這時安星河也睜開眼:「我還死不了,別哭了。」
「哥,我、你……到底怎麼回事啊,我明明記得……」話音一頓,安星月臉色頻頻變化,終於想起之前的遭遇。然後她整個人茫然四顧,慌張問道:「子銘呢?哥,趙子銘呢?」
安星河沒吭聲,因為他也不清楚。
「子銘,子銘……」安星月慌了神,當即就要淌溪水返回。
安星河拄著胳膊坐起來,喝問她:「你去幹什麼!」
「我去找子銘!」安星月理直氣壯的回答。
安星河面色黑沉:「你知道那地方有什麼嗎?你知道你差點兒就死了嗎?你知道我把你弄出來有多不容易嗎?換來的就是你要重入虎口?」
「……可子銘他……哥,你怎麼把子銘丟下了?」安星月哭哭啼啼,居然還有責怪。
安星河真恨不得將她丟在那旅社裡自生自滅。
「你去!不怕死你就去吧!看在你是我妹妹的份上,看在爸媽的份上,我救了你一次,可也攔不住你要送死。」安星河不管了,可心裡積攢的火氣難以消散,忍不住又罵她幾句:「爸媽真是白生了你!做事只管自己高興,就不想想家裡會不會擔心。你去吧,找你的趙子銘,我沒你這個妹妹!」
安星月被罵的說不出話,蹲在那兒大哭,好歹不吵著返回了。
山裡很靜,他們這邊一吵嚷,動靜傳的很遠。
山神廟那邊又亮起幾點火光,然後便是火光移動,從山上下來,很快朝他們靠近。那是十來個人,每個人都舉著火把,嘴裡還喊著話。
「正新!是正新嗎?」這聽著是石峰村村長的聲音。
可惜,林正新沒有出現,不知是死是活。
池疏看了手機,顯示的日期是3月8日。
距離他們3月2日進山,過去了六天。
池疏幾個連夜送去縣城醫院。其他三個都有大大小小的傷,池疏除了模樣狼狽,傷都痊癒了,另外就是不出意料的感冒發燒,體力透支,打了吊瓶,歪在床上很快就睡著了。
一覺睡到中午,醒來做了筆錄,晚些時候石峰村村長和老林來了。
他們沒找到林正新,林家父母都急病了,村長和老林也愧疚自責的很,就想親自來問問情況。
在這之前,池疏已經聽過安家兄妹的問詢筆錄。他們沒有提到什麼鬼,他們只說在一戶山裡人家中躲雨,但有人半夜失蹤,又有野獸襲擊,還有人殺人,他們嚇得跑。其他的,全都是零散的記憶片段,像噩夢,模模糊糊記不清楚,每每去回想就恐懼。
醫生說這是創傷后應激障礙,不建議警察追問。
因此,池疏也仿照著說。
「你們這些天都遇到了什麼?那個大志……」老林眉頭深鎖,有些欲言又止。
池疏見狀,反問道:「老林叔認識大志?」
老林嘆了口氣,點點頭:「算是認識吧。好幾年了,我以為這一家子都沒了,誰知他還活著啊。」
從老林口中,池疏才知道劉嬸兒一家的來歷和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