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不可言說

第191章 不可言說

芳菲歇去,樹木蔥綠,逸興樓前的水池裡漂著兩三片花瓣。斜倚床欄的路生如同一株枯萎的蘭草,脆弱、獃滯,了無生機。來探病的琥珀壓根沒想到會看到這副情形,這不像是身子不舒服,分明是得了心病。

「哎,這是怎麼了。」琥珀抱著雙臂,壓低了聲音問道:「你不願意娶薛家小姐?她得罪過你?」

路生勉強扯出一絲乾笑:「不是,你想多了。」

「你可別蒙我,咱哥倆兒有啥不能說的。」

路生卻還是苦笑,這一次,偏偏不能對你講呀。琥珀知道家事難管,個中內情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也會難以啟齒。

「你好好養著,放寬心,少亂想,才能好得快。」

「嗯。」

琥珀陪路生說了會兒話,然後叫引泉送他出門。引泉苦著一張臉,問什麼都不答,只會唉聲嘆氣。琥珀揣著一團亂麻回了家,假如,萬一,如果,娘親給他說了門他不願意的婚事,他該怎麼辦?

是忤逆親長還是爭取幸福……

琥珀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這個問題太棘手了,但願他這輩子都不要遇到。幸虧他還小,談婚論嫁還早著呢。

進了書庫的琥珀卻沒看到綿綿的身影,奇哉怪也。書蟲不讀書,一定是出了什麼事。於是,他又抬腿去了錦流齋。

修竹森森,桃樹碧綠,沒有一絲風,院落里的鞦韆靜靜地懸挂著。綿綿抱著膝蓋蹲在空地上,手裡拿著一截兒樹枝,胡亂地划著些線條。

瞬間,一道名為真相的閃電劈在他的心頭。

自家妹妹和路生的神情如出一轍,獨坐愁城,黯然神傷。難怪路生不願意娶薛四小姐,難怪妹妹聽到路生定親的消息后就鬱鬱寡歡。

當局者清,旁觀者迷。

「妹妹。」

琥珀喚她,她卻渾若未聞,繼續划著地面。

他不能問,若是他們只是情愫暗生,卻未互訴衷腸呢?他不敢問,若他們真的走到了私定終身的那一步……

不會的,路生和妹妹絕不會做這種離經叛道之事。

假如,萬一,如果,他們真的做了,他又該怎麼辦?幫著他們遠走高飛還是棒打鴛鴦?頭痛欲裂得琥珀出了錦流齋。

舊的麻線解開了,新的麻線又來了。

自我封閉了好幾天,綿綿才去找母親。每日下午,成毓之都要處理雜務。她看著母親有條不紊得問詢、思考、判斷、查舊例,暫時忘記了心頭的愁雲。只是,依然沒有什麼胃口,晚飯吃得很少。

「娘。」直到上了飯後茶,綿綿才躲進母親懷裡。成毓之摸著女兒光潔的頭髮,柔聲地說該給她添些新釵環了。成毓之任她抱著,叫丫鬟小草把書案上的搜神記拿來。讀完了一章節,才聽綿綿悶聲問道。

「娘,你想爹爹嗎?」

「想,每天都想。」成毓之笑著回憶起來,「你爹爹剛走的那幾年,娘不能露出軟弱的樣子,只敢晚上躲在被子里偷偷地掉眼淚。哭夠了,還要趕緊用冷帕子敷眼睛,就怕第二天浮腫。」

綿綿這才抬起頭,囁嚅道:「娘,你就沒後悔過嗎?」

「苦是苦了點,可路是我自己選的呀,所以我不後悔。當初,你爹爹去彈劾聖上之前給了我和離書,叫我另覓夫婿。」

「啊?然後呢?」綿綿愣住了。

「被我嚴詞拒絕了,那時候你就在娘的肚子里呢。」

綿綿有些茫然,成毓之的笑意變得更加溫柔:「還記得那位周姓僧人嗎?」

「記得,長得極好。」

「周公子其實是任畫師的戀人……」塵封許久的往事再次開啟,陰陽兩隔的眷侶只能在回憶里尋找往事的影子。綿綿再次沉默不語,成毓之叫她今晚宿在晴霄居。

母親去靜室修鍊了,綿綿按時洗漱就寢。她的手徘徊在錦被上,似乎在摸索母親剛才說的淚痕。

任畫師的故事真是肝腸寸斷。

郎才女貌,情投意合,只錯在了門戶不對。無解之題,只能選擇欺騙和出家來反抗。綿綿咬著嘴唇,淚珠撲簌簌地往下掉。她知道,他病了,也許,他是為了自己才病的呢。

「歲歲,年年,共占,春風……」

她和路生哥哥的題一樣無解。

成毓之回到卧房時,綿綿已經睡著了。水盆沿上搭著條帕子,她換好衣服坐在床邊,看著女兒恬靜的睡顏,不由得輕輕嘆息。

小女孩的心事,她怎麼會看不懂呢?

柳夫人素來眼高於頂,她是絕不會選擇綿綿的。就算如衡沒有流放,柳家也嫁不得。利益至上的家族,若有朝一日肖家失了勢,柳家絕對會甩掉毫無助益的累贅兒媳。

朝堂之事,瞬息萬變,誰又敢保證永遠屹立不倒呢?

路生是個好孩子,可惜了。

淚濕闌乾花著露,愁到眉峰碧聚。此恨平分取,更無言語空相覷。次日,用過甜粥糖糕,綿綿得到特許,開了箱鎖,翻看起任雨煙的畫作。

驚世才華,情深誼長,都留存在這些絹帛宣紙里。生離死別,周公子是真的理解娘親的不易。忽然間,綿綿的心沒有那麼痛了。

春去也,共惜艷陽年。猶有桃花流水上,無辭竹葉醉尊前。惟待見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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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寒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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