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溫情脈脈
暮春四月,如詩如畫,陸州的海風腥咸而又灼熱。歡快的綠葉碧草填滿了竹屋四周,正屋的門窗大開,柚木書案上堆滿了稿紙,桌案左上角的白釉鵝頸瓶里插著兩枝無憂花,像一團團燃燒的金色火焰。
案前的肖惟忽然盤起雙腿,把筆架在嘴唇上,對著來人點了下頭。那人也學著肖惟的樣子點了點頭,他倚在門框邊,把右手搭在了左肘上。他穿著最尋常的粗布衣衫,腰間略寬的革帶微微往下墜,面如重棗,淡眉小眼,生得叫人過目即忘。
此人,正是消失許久的皇城司提點董慎。
「肖兄在寫什麼新情節?」
「保密。」肖惟把筆挪到了耳朵上,「說出來,我的靈感就沒了。」
「寫東西,很開心么?」
「不開心,很孤獨,但是很有成就感。」
「成就感……」
探真奉上兩碗沁得冰涼的酪漿,董慎接過茶碗聽他說道:「那麼多人喜歡你的故事,願意花錢去買書聽書,茶餘飯後還討論個不停。什麼叫成就感?這就叫成就感。」
「既然如此,肖兄為何不肯鬆口呢。回到家人身邊的,呃,開心感,難道比不過寫書的成就感?」
肖惟哈了一聲,笑道:「在這兒等著我呢。但是呢,違心之語換來的開心,讓人如芒在背、寢食不安。所以,我拒絕。」
饒是剛強如董慎,也不由得嘆了口氣。
這小半個月來,董慎用遍了各種法子,但是肖惟就是不肯低頭向聖上認錯。我錯了,只要寫下這三個字,肖惟便能官復原職,重回洛京。
看似嬉皮笑臉的肖如衡其實擰得很。
也許這就是酸儒們最愛的「傲骨」吧。
洛京城的皇帝病情愈發嚴重,不知是因為遲遲收不到肖惟的消息,還是因為西北戰事毫無捷報。
張禮征昏昏沉沉地睜開眼,柔和的光線投射進仙居殿內,似乎是午後的樣子。耳中傳來他自己粗重的呼吸聲,接著,響起了一道清越的女聲。
「陛下,要不要喝點水?」
「嗯。」
女子有力的雙手緩緩扶起皇帝,溫熱的水一滴不露的喂進他嘴裡。女子的發間耳邊只戴著小巧的玉飾,青蓮色的衣衫似天邊的一抹晚霞。張禮征想了想,他好像很久沒有見過皇后了。
「皇后,你怎麼來了。」
「周貴妃也病了,所以臣妾便來了。」
「原來如此。」
張禮征覺得自己睡得太久,便叫皇后念書給他聽。在書架里選了一本《山海經》后,皇后輕聲細語,字字清晰地讀了起來。他瞧著皇后那滿月般端秀的臉,也多了些皺紋和斑點。
遙遠的從前,新婚的太子和太子妃也是一對琴瑟和諧、舉案齊眉的夫婦。對了,是他先覺得她守禮無趣才漸漸疏遠了她。
皇后的眼神很乾凈,照顧便是照顧,念書便是念書,沒有多餘的討好、顧慮、同情。那語聲化作一股暖流,不知不覺間流淌進他的心田。
「阿燦,你老了。」
陳燦聞言很是驚訝,她放下手裡的書,無奈地說道:「是啊,歲月不饒人。莡兒長大了,臣妾當然就老了。」
「咱們都老了。」他伸出了微涼的手,陳燦任由他握著。
久違的溫情脈脈卻讓皇后大感不妙,久居深宮,嗅覺會變得異常靈敏。皇帝生病,身邊總是會圍著一大堆人,皇后今日不過是例行探視而已。而天天來侍疾的周貴妃,確實是累病了。
陳燦面色如常的出了仙居殿。
夜深了,溫暖的內殿里,跪在地上的大內總管郭玉鼎誠惶誠恐地陳述著皇帝讓他調查的事情。張禮征目光犀利,神情冰冷。他是病了,可他不糊塗。
按捺不住的人,終於露出了狐狸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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