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病後症
明修詣三人已經選好了各自的住處,他遵著規矩前來告知宮梧桐,還沒進去就聽到內室里傳來陌生男人的聲音。
「……你別讓其他人靠近。」
明修詣聽到,還以為兩人在商談什麼大事,忙轉身要走,卻被宮梧桐直接叫住了。
「進來呀。」
另外一個聲音卻喝道:「不許進去!」
明修詣腳步一頓:「師尊?」
宮梧桐懶洋洋的聲音從里傳來:「別管他,進來便是。」
明修詣從層層薄紗中隱約瞧見宮梧桐似乎躺在地上,遲疑了一下,還是撩開白紗簾走了進去。
宮梧桐驕縱,內室里鋪滿了價值千金的雲毯,哪怕摔倒也不會傷著,他一隻手虛虛環著膝蓋蜷著身子,一隻手朝明修詣抬起,懶懶道:「把我抱到床上去。」
明修詣詫異看著他:「您……」
「快點。」宮梧桐眉心的細紋艷得像是被用刀生生刻出來的,他眼睛都睜不開了卻還有精力叨叨,「放心吧,為師不吃人,就算吃這會子也沒力氣啃了。」
他這副模樣明顯不對勁,明修詣連忙走上前,搭著他的左肩想將他扶起來,只是手才剛碰到后肩,宮梧桐就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你弄疼我了!」
宮梧桐嬌氣得很,只是被碰了一下就差點伸腳蹬人:「我讓你抱我上床,又不是讓你上床抱我,扭捏什麼?——直接抱!」
明修詣:「……」
明修詣懷疑宮梧桐又在說自己聽不懂的淫.浪之詞,要不然這話怎麼越聽越奇怪?
他猶豫一瞬,低聲說了句「師尊恕罪」,這才伸出手輕輕環著宮梧桐的右肩,另外一隻手抄起他的腿彎,微微一施力將他從地上打橫抱了起來。
宮梧桐這才滿意了。
僅僅只有幾步的路程,宮梧桐都不安分,他靠在明修詣心口哼哼唧唧個不停,先說肩膀疼,下一句又說手腕疼,折騰得一身衣衫凌亂不堪,連腰間鬆鬆垮垮的衣帶都被扯散了。
明修詣目不斜視,大步走到榻邊將他放在柔軟的錦被中。
宮梧桐身子一挨著錦被,整個人又像是難受到了極點似的,掙扎著將身子蜷縮成小小一團,發間曇花都在微微發著抖,看著極其可憐。
明修詣習慣了宮梧桐的不可一世,此時乍一見到他如此孱弱的模樣,忍不住道:「師尊,需要為您叫醫師嗎?」
「叫什麼醫師?我就是醫師。」宮梧桐半張臉都埋在軟枕里,長長羽睫如同墨蝶似的掃在紫桐花紋上,他虛弱得很,有氣無力道,「你來做什麼的?」
明修詣將三人選定的住處一一告知他。
宮梧桐「哦」了一聲:「那三處是陣法靈力最充沛的地方,你們倒是會選——我知曉了,你先離開此處吧,走快點,跑著走,兔子跑多快你跑多快。要是被雲林境逮到,恐怕會把你吊起來揍得滿宗門人盡皆知。」
明修詣:「……」
明修詣疑惑道:「九方宗……宗主?為何……」
宮梧桐:「因為你方才不聽他勸阻闖入了我房中。」
明修詣有些迷茫:「可,是師尊讓我進來的。」
「是啊。」宮梧桐道,「你不聽他的話,他要揍你,關我何事啊?」
明修詣:「……」
明修詣神色複雜,但還是恭敬行了個禮:「修詣告退。」
宮梧桐再次感嘆小徒兒能忍能狠,是個奇人。
能忍的小徒兒轉身離開內室,剛出房門就瞧見一身殺氣的黑衣男人拎著劍面無表情拂開明燈朝他走來,眼皮突然重重一跳。
這應該就是傳聞中那以殺入道的九方宗宗主雲林境了。
明修詣也沒學兔子跑,恭敬躬身行禮:「見過宗主……」
話還沒說完,雲林境張開的眸子翻騰著詭異的黑霧,像是一陣黑色鬼風從他身邊狂掠過去,在即將擦肩而過時,那陰森的視線終於捨得落在明修詣身上。
只是那視線卻如同看一件死物,映襯著手上寒光熠熠的劍鋒,像是索命厲鬼。
明修詣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雲林境一言不發,收回視線,面如沉水進入房中,砰的一聲將門關上。
內室,宮梧桐將軟枕一角叼在口中,足尖不住蹬著身下的錦被,偌大床榻被他折騰得全是褶皺,口中時不時發出幾聲嗚咽,看起來極其難受。
雲林境快步走進去,輕聲道:「師兄?」
宮梧桐一難受就喜歡嘴裡叼著東西,迷迷瞪瞪聽到熟悉的聲音,含糊道:「林境啊。」
雲林境那雙難掩殺意的眼睛已經闔上,他伸出手掰著宮梧桐叼著軟枕角的下巴:「鬆口。」
宮梧桐乖乖鬆口,任由雲林境餵給他一顆逢春靈丹。
靈丹入口化為靈力進入五臟六腑,那靈骨和魅魔紋所引起的燥熱難受終於被一點點澆熄,只是眉心那艷色細紋卻依然還在。
這是每月魅魔紋發作后的後遺症,約摸需要五日才能完全消下去。
見宮梧桐左肩的魅魔紋逐漸消退,終於縮回靈骨后,雲林境這才不著痕迹鬆了一口氣,不過很快他又想起來從宮梧桐房中走出的明修詣,臉色再次難看了起來。
「方才那明修詣……」雲林境擰眉問,「師兄覺得如何?」
宮梧桐眯著眼睛趴在軟枕上,滿臉饜足,聞言用鼻音「嗯?」了一聲:「什麼如何?」
雲林境將宮梧桐凌亂的衣衫攏好,索性直接開門見山:「師兄可喜歡他?」
宮梧桐翻了個身,讓雲林境將他衣帶給系好,漫不經心道:「師弟想什麼呢,他才多大啊,毛都沒長齊呢,師兄我還不至於那麼禽獸。」
雲林境這才鬆了一口氣,為他系好衣裳后,終於將出鞘的劍收了回去。
「這幾日學府你就不必過去了,明日我會帶你那三個徒兒前去千仞學府登記命牌。」
宮梧桐像一隻睡飽曬太陽的貓,渾身上下散發著慵懶之氣:「又要告假?長老會氣瘋的。」
「氣瘋也比你到處……」雲林境抿了抿唇,還是沒說完未盡的話,「你先好好休息。」
宮梧桐翻了個身,墨發凌亂鋪在軟枕上,他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這番話,懶懶哼了一聲,示意跪安吧。
雲林境這才轉身離開。
既然宮梧桐沒有對明修詣心生愛意,那雲林境也不必拎劍去算賬了。
明修詣並不知曉自己差一點就步入黃泉路,住進紅塵苑的第一晚他便失眠到了半夜,總覺得自己正身處另一層夢境,一覺醒來后依然身處魔族過雲江任人羞辱。
紅塵苑中種滿蘭草和曇花,過了子時后曇花綻放,一縷縷香氣順著春風拂進房中,讓翻來覆去睡不著的明修詣終於有了一絲睡意。
而後一夜無夢。
外面落了一夜的雨,晨起時院中全是水痕,黑衣傀儡將三人的九方宗弟子服一一送過去,讓其穿好后便前去主山演武場候著。
明修詣將白色弟子服穿好,踩著春雨殘花跟著傀儡前去九方宗主山。
明修詣體內魔息被壓制,修為也恢復了些許,他耳聰目明,剛到主山演武場便耳尖地聽到不遠處一堆弟子在竊竊私語。
他本對旁人的談話沒興趣,正要轉身尋個安靜的地方候著,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
「小聖尊啊,昨日……」
明修詣一愣,腳步頓住了。
他本以為那些弟子是在交談宮梧桐昨日收了三個徒弟的事,但仔細一聽卻並非如此。
一弟子滿臉擔憂:「小聖尊昨日提前犯了病,你們說今日他還會不會去學府?」
另外一人小聲道:「宗主應該會看好他,不讓他到處亂跑禍害人吧。」
那弟子幽幽看他:「你真覺得小聖尊會乖乖聽宗主的話?若是他真的提前犯病,千仞學府大半弟子都要告假十日了。」
「呃……」
「說的也是啊,我突然想告假了。」
「我也想。」
明修詣聽得有些疑惑。
小聖尊發病,和學府告假有何聯繫?
三界傳言整個九方宗都寵小聖尊寵得跟什麼似的,怎麼聽這些弟子的話,倒像是十分不待見宮梧桐?
就在這時,睢相逢不知何時出現,他一身弟子服穿得鬆鬆垮垮不修邊幅,好奇地靠近那些竊竊私語的弟子們,認真問道:「你們說小聖尊怎麼啦?什麼禍害人呀?」
那些弟子被這神出鬼沒的睢相逢嚇了一跳,回頭一瞧見他穿的弟子服,鬆了一口氣。
「你是剛入門的弟子吧?連這個都不知道?」
睢相逢滿臉人畜無害:「是的,昨日才入門。」
「那就對了,我和你仔細講講啊。」
那些弟子分享欲極強,當即就將宮梧桐的老底給掀了。
「我們小聖尊因為身負半身媚骨,每月魅魔紋會發作一次,不過沒什麼大礙啦,一顆靈丹就能壓制住。」
睢相逢似懂非懂,他在魔族過雲江待了太久,還以為道修全都排斥魔修,卻沒想到這些正道弟子似乎對小聖尊有一半魔骨之事沒有半分厭惡,言語間還十分親昵。
「發作之時我們並不知曉是何種模樣,之事發作后的後遺症卻是九方宗人盡皆知的。」
睢相逢對宮梧桐十分好奇,追問道:「哦哦哦,什麼後遺症呢?」
明修詣眉頭輕輕皺了起來。
弟子將聲音壓低,像是怕驚擾了什麼:「魅魔紋遺留的後遺症,會讓小聖尊……」
明修詣正要聽個清楚,鼻間突然嗅到一股微弱的曇花香。
他一愣,回頭一看,宮梧桐正一身桃花粉衣,搖著桃花扇面溜達了過來。
那弟子還不知道,依然在喋喋不休:「……會讓小聖尊對人輕而易舉情根深種。」
明修詣:「……」
「當年小聖尊第一次發病時,在闡道會上當著所有修士大能的面,對著四方大佛寺的新佛子傾訴衷腸,情話說了一套又一套,氣得大佛寺的聖僧號令滿寺的弟子追著小聖尊打了十八條街。」
「不過好在小聖尊的愛意只有短短五日,魅魔紋消散后不用宮確聖尊罵,他一腳就將人蹬了。」
「隨後他每次發作,看中哪個人,九方宗宗主就會讓人將那人抓去關五日禁閉,等小聖尊魅魔紋沒了才能放出來。」
「若是碰到宗主心情差一點,那五日不光要關禁閉,還要一刻不停地練劍,出來都能讓人蛻掉好幾層皮。
「嗚嗚,真是無妄之災。」
「唉,誰要是被小聖尊看上,真是倒了八輩子霉。」
明修詣:「……」
所以一聽說小聖尊發病,學府所有弟子都被嚇到告假。
睢相逢聽得津津有味。
明修詣看著越走越近的宮梧桐,臉都綠了,他重重咳了一聲,妄圖打斷那些弟子聲淚俱下的訴苦。
只是那些弟子正說到激動處,宮梧桐又掩藏了氣息,根本沒發覺,還在那嘚啵嘚啵。
「所以,自那之後,九方宗每月二十五便是個極其特殊的日子,我們悲痛地稱那天為……」
宮梧桐像是一隻貓,足尖點地的聲音比春雨還要輕,他悄無聲息走到了弟子們身後,笑眯眯地給自己扇扇子,認真地去聽那天到底叫什麼。
弟子心有餘悸,小心翼翼膽戰心驚地說出幾個字。
「……小聖尊選妃日。」
明修詣:「……」
睢相逢:「……」
宮梧桐突然:「哇哎——」
還沉浸在「小聖尊選妃日」的弟子們驟然被嚇到,險些從地上一蹦而起,等到一點點轉頭瞧見宮梧桐那張艷美昳麗的臉時,全都一呆,根本不知作何反應。
所有人臉上寫滿了「木」。
宮梧桐扇著桃花扇,笑得比那盛開的桃花還要艷。
「小聖尊今日又來選妃了。」宮梧桐深情地說,「愛妃們,你們誰願意和我共度五日春宵啊?」
弟子們:「……」
明修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