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晏太后
第七章
大晏太后
斕丹跟他走了幾步,恍然想起什麼,恨恨地甩開他的手。
「不去了!」她冷睨著申屠銳,「這也是你的計劃吧?放下魚餌,釣我入局,還是想把我塞到申屠鋮身邊,適時殺了他?」
申屠銳煩惱地苦笑道:「你這人就是不該小心的時候瞎小心!他對我早已心存芥蒂,我要用你伏線,還能親自送你入宮?生怕他不防著你吧?」
斕丹露出不相信的神情,因為心機太淺,這個冷然的表情毫無威力,反而有些可愛。
申屠銳看了抿嘴一笑,「別說你還沒答應,就算答應了,就你這傻樣,我也得把你訓練好了再送走啊,不然被人一眼看穿,我不是弄巧成拙,反害自身嘛。」
看斕丹要發火,他伸手拽她,「行了——別多心了,今天不會見到申屠鋮的,走吧。」
他又冷冷一笑,「這皇城裡的熱鬧,可比你爹在時精彩多了。你心裡那些想不通的謎題,那裡全有答案。」
斕丹聽了,心裡一動,又看了看濃密落雪裡那些隱隱約約的車駕。
申屠銳很會說服人,她的心裡的確有太多的謎題,不得不去探尋解答。其實就算他不說,她也明白,很多事已經如同宿命般,早已註定,她根本無法躲開。
等他們從城牆上下來,燕王府的馬車已經等候多時了。
申屠銳知道她行動不便,體貼地抱起她,也不踩墊凳,仗著人高腿長,一步跨了上去,馬車竟也沒怎麼晃動,只是車頂檐角的金鈴發出清脆悅耳的叮鈴聲。王爵規制的馬車極為寬闊,申屠銳把她放在側邊的軟凳上,就著打開的車簾,向外撲了撲落在頭頂的雪。
車裡攏著暖爐,隨行的護衛放下帘子,車廂里頓時聚起熱氣,暖了起來。
斕丹頭上也落了一層雪,飛快地融化,弄得頭髮濕嗒嗒的,還順著額角淌下雪水來。她抬手用袖子去擦,可今天穿了薄裘小褂,外面襯的是織霞錦,錦上妝著寶相花,很不吸水。
申屠銳「嘖」了一聲,從小櫃中拿出巾帕,蓋在她頭上亂擦,「用這個!你也不嫌糟蹋東西,這身織霞錦值我半個月俸祿。」
斕丹用右手打落他的手,帕子也跟著掉落下來,她原本梳著垂花髻,也被他撥弄散了,烏黑的頭髮散在鬢邊,嬌慵嫵媚。她的容貌現已極美,略顯凌亂的容色多了份勾魂攝魄的魅惑。申屠銳看著因為寒冷而更為瓷綳的俏麗臉龐,眼光不由地落在越發顯得嫣紅的櫻唇上,他腦子一熱,伸手撫上她的後頸向前一拉,把她整個人拉近到眼前,重重地吻了上去。
她的嘴唇很涼,也很軟,不知道因為憤怒還是驚懼,她輕輕顫抖著。她應該從未與人親吻過,並不知道怎麼抵禦他的侵入,傻傻地被他攻城略地。
申屠銳敏銳地發現她一僵,猜知她已回過神來,立刻歪頭一閃,伸出手正好抓住她重重揮過來的一巴掌。
申屠銳還微微有些喘,並不怎麼誠懇地道歉,說:「要在平時就讓你打一下泄憤了,今天可不成。」
斕丹喘得厲害,因為神情還不受控制,看上去也不怎麼悲憤,只是膚色紅得令人生憐。她使勁甩手,想從他的抓握中抽回手腕,他也不僵持,鬆了勁,任由她掙脫。
他笑了笑,反而理直氣壯道:「我是無心的,你也知道你現在是個什麼模樣,我到底是個正常男人吧,抵不住的。」
斕丹又氣又羞,看他滿不在乎的樣子,都不知道怎麼罵他。
「好了。」他退後一些,歪在正中的軟塌上。
「我是真累了,要睡一會兒,你可別趁機打我,」他用手指頑皮地點了點她,「不然我可真讓你好受。」說著還邪惡地一笑。
斕丹都想狠狠呸他一口了,可他卻閉上眼,飛快地入睡了。她使勁瞪他,恨不得剜他一塊肉下來。
眼前的申屠銳……和以前的他太不一樣了,好像突然從暗處走出來,閃閃發光一樣。他閉眼沉睡,睫毛沾了雪水的濕氣,打了綹,沉重得不再彎翹,長長地覆在下眼瞼上,像一排懾人心魂的招魂幡。他眉眼深刻,尤其鼻子和眉骨,挺括得不像大旻人。他側著臉時,額頭和鼻子構成的弧線簡直美得迷死人。這種立體的帥氣她看著眼熟,申屠鋮也是這樣,五官刀刻般明晰俊美,很像北漠使者的樣貌風格,她悉心觀察過的,只是北漠人粗豪,不如這兄弟倆精緻。
馬車的簾幕嚴實,斕丹沒有試圖掀開向外面看。車駕去的方向,是她曾經的家,是她挖空心思也很難出來一趟的四方城。她從小敏感,因為是個沒娘、沒靠山的孩子,就算貴為公主,這種無依無靠的纖細感觸終是如影隨形的。隨著她漸漸長大,反而心寬起來,因為她明白,以她的身份想在壁壘森嚴、霄壤分明的皇城裡活得不那麼辛苦,就不能想太多。
她習慣以最敏銳的感觸開始,以立刻強行平復、逼迫自己不要想太多結束。
這也是她還能苟活得如此平靜的原因。正如此刻,換作是別人,能做到木然端坐,不看一眼歸家之路?
馬車沒有跟隨覲見的隊伍走,而是拐到了宮城西面,走西華門進了太慈宮。斕丹下車的時候有點兒蒙,父皇在時,宮裡沒有太后,太慈宮一帶人氣衰微,就連她都沒來過幾次。現在倒是宮女太監林立,宮燈花鳥俱全。
申屠銳拉她進了太慈殿後面的一間小室,招兩個宮女來為她梳妝打扮,自己便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斕丹端坐在窗前讓宮女梳頭,窗外大雪正酣,宮牆在這樣的皎白襯托下仍是陳舊的暗紅,看來太慈宮還沒來得及大修。她依稀記得安國公府是有位夫人的,只是在丈夫過世后閉門不出,連年節慶典都不入宮問安,要不是她對申屠家特別關注,估計也想不起還有這麼一位人物。
就是這麼個無聲無息的婦人,現在也成一國太后了。
宮女為斕丹整理完畢,恭請她到後殿里坐。其中一個女孩比較活潑,笑著說:「後殿比較暖和,要是在這裡凍壞了您,燕王殿下可要心疼得發脾氣的。」
斕丹也不想多話,跟著她們出了門,沿著檐廊走了幾步就到了太慈殿的後門,宮女們領她進了後殿的耳室,為她上了茶便退了出去。
後殿果然暖和,斕丹費力地解開斗篷,略疊了疊,便放在炕尾烘著。
忽聽暖簾落下的輕響,腳步聲、低笑聲自外而入,斕丹這才發覺她所在的耳室連著側殿,一窗之隔,聲音分外清晰。斕丹放輕手腳,悄悄挪到炕頭的窗邊,能隱隱約約看見側殿里的人。雪大天陰,側殿點起一架架燈盞,明亮溫馨,襯得斕丹所在的房間幽黑昏暗,反倒讓她能更好地隱藏,把側殿里的情形看得更加明白。
太慈殿雖然粗粗修葺,但宮裡的排場卻一點兒都不馬虎,宮女太監人數之多,比當年她父皇的昭陽殿也絲毫不遜色。
一位衣飾璀璨的美貌婦人端坐在正中尊位上,接受兩位誥命的拜見。隔著窗紗並不能十分看清她的容貌,可她黑髮雪膚,臉龐嬌美,年紀並不太大。
兩位誥命施完大禮,虛虛搭坐在太后對面的綉墩上,陪笑地說幾句閑話。
斕丹認識她們,是戶部大司徒、大司農的夫人!以前她們也是這樣麗服大妝來參見皇後娘娘,小心翼翼地陪皇後娘娘說話。如今皇城換了主人,她們卻一如往昔,之前的皇族填了污淖淺溝,她們卻仍舊富貴榮華,光華艷麗地來朝拜新主。
這一場面對斕丹來說,簡直諷刺至極。
兩位夫人略略說了幾句話就告退出殿,宮女又引了兩位進來,循環往複,不一會兒就不下三十餘人。
斕丹越看越心驚,這些女眷她大半認識!都是些頗受父皇器重的肱股之臣的內眷。
如果她們還在,就是她們的丈夫還在,那死在亂葬崗的又是些什麼人?
最後兩位誥命退出去后,新太后疲憊地哼了一聲,雙肩也稍稍落了下來。
宮女再打開帘子,進來的是一位妙齡少女,她不顧身後跟隨的宮女阻止,小小地跑了幾步,親昵嬌憨地坐到太後身邊,為她捏起肩膀來。
斕丹張著嘴,連呼吸都要停止了,駭然地看著窗那邊的少女。
太后憐愛又責備地問:「去見過她了?」
少女甜笑了一聲,討饒道:「這您可不能怪我,今天什麼日子,總要去拜一拜的。」
太后冷冷哼了哼,享受少女的推拿,不再說話。
不知道這個「她」又是誰?讓大晏太后如此不屑,又無可奈何。
少女很會看眼色,嘲諷說:「娘娘您不知道,可好笑呢!那些誥命不知道怎麼稱呼她好,也不知道哪個馬屁精,搜羅出一個『貴主』來,一幫子女人臉色怪異地『貴主,貴主』地叫,笑死人了。」隨即她有些擔憂,試探地問,「娘娘,您說,皇帝哥哥不會真的立她為妃……為後吧?」
前朝深居簡出的安國公未亡人竟然氣勢強橫地「哼」了一聲,「他敢!」
斕丹終於緩過神,大口大口喘氣,難受得撫著胸口,好像這口氣怎麼也吸不進胸膛。
「啊!」她嚇得叫了一聲,不知道什麼時候炕邊站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