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同莫竹鬧夠了,玉容卿轉頭去瞧李沅,卻見他皺著眉頭揉太陽穴,像是頭痛了,玉容卿湊過去想關心兩句卻被他輕輕推開。
「你頭痛嗎?我帶你去看大夫。」玉容卿想去扶他,擔心他的身體便顧不得外人的眼光了。
李沅掩面躲開她,鬢邊的長發遮住他並不好看的表情,道了聲「無礙」便要離開。
玉容卿拉不住他,只當是他身子不舒服便隨他去了,讓莫竹跟著他回去,「李公子若是生了病,你記得找大夫,定要好生照看。」
莫竹勉強點點頭,告別小姐,跟著李沅去了。
想到自家貌美如花、菩薩心腸的小姐會喜歡這個來路不明的花瓶,莫竹氣不打一處來,光是跟在他後頭走都恨得牙根痒痒。
若李沅真是個病弱書生,他也掀不起風浪,可莫竹與他交手后明顯察覺到這人武功高強、深不可測,偏偏他面上跟朵小白花似的無辜又可憐,博得小姐的好感,表裡不一,一定居心叵測。
莫竹跟著李沅亦步亦趨,只要有他在,這位李公子就別想染指他家小姐。
望著兩人遠去的背影,玉容卿拍拍自己的臉,讓自己清醒一些。
每次跟李沅面對面,自己都要迷糊,看他頭痛推拒,玉容卿明知道他是因為疼痛才不叫她近身,可還是忍不住亂想,甚至覺得他是不喜歡自己這般事無巨細,跟個老婆婆似的。
他身上有太多未知,玉容卿收了目光,轉道去尋舊人,希望能託人打聽到四周的州府有沒有人家丟了兒子。
早日幫他找到家,也算了了玉容卿一樁心事。
——
除夕夜,街上燈火通明,掛了許多紅火的燈籠,還有守歲請神的人在街上走動,伴著冬日的寒風迎來新年的新氣象。
迎接新年的喧鬧結束,徐州城各處都充滿了喜慶的氣氛。
某天夜裡,夜風吹起,清冷的月亮被烏雲遮蔽,黑暗之中落下的初雪,無聲無息間鋪滿大地。
寂靜房間中,燭心早已熄滅在蠟油中,黑暗中突起一聲驚呼,李沅再一次從噩夢中驚醒,冷汗直流,眼前還殘留著夢境的幻像,他握著佩劍在陌生的人群中斬殺,老幼婦儒,無一倖免。
血腥的紅色蒙蔽了他的雙眼,一時間,李沅分不清這是噩夢還是自己的記憶——他是否像夢中一樣,用那把熟悉的佩劍殺了人呢。
他的劍遺失在什麼地方?
他到底是誰?是從哪裡來,又為什麼會出現在徐州城外。
記憶的缺失讓李沅沒辦法弄明白這些基礎的問題,甚至對於自身存在的意義都產生了懷疑。
外頭人的熱鬧,終究暖不了他的心。
李沅翻個身,看到了床頭的玉簪子,在窗外白雪的映照下透亮白皙。他想到了玉容卿,那個像陽光一樣燦爛而溫暖的少女,只可惜,他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又怎敢妄求得到她的愛。
七天前在街上,他遠遠的就看到玉容卿在買東西,好像是看到了他,玉容卿便拉著兩個隨從躲到一旁的店鋪中去了。
她在躲他嗎?
李沅徒生悲涼,可他偏不信玉容卿是厭惡他,便倒地裝摔,果然沒一會便出來了咬鉤的三姑娘。
他猜不透玉容卿的心思,就是猜的明白也不敢跟她表述愛意,自己實在不配。
第二日,李沅撐傘出門,出城去自己被發現的那條河裡瞧瞧,說不定能找到證明自己身份的蛛絲馬跡,他的傷已好全,不願再叨擾玉容卿,希望尋回本家,再找機會報答她。
雪下的不大,李沅出城不久便看到了那條河,用輕功沿著河岸走了很遠,直到都能看到遠處的村落了,依舊沒能發現什麼。
再次來到這裡,他也記不清自己是為何跌入河中,又是為何身受刀傷,失去記憶。
此行無果而歸。唯見雪景夢幻美麗,一片雪白的世界,安寧、純凈。
李沅走回城中,正打算去尋個老師傅看看自己的玉佩,能不能看找到點信息,卻在入城不久后,看到了自己這幾天心心念念卻見不到的人兒。
過了新年初七,陸續有店家恢復營業,今天下雪,街上攤販不多,唯有兩側的鋪子里冒出些煙火氣。
玉容卿走在街上,身側沒有莫竹,卻有一個陌生男子為她撐傘。
街上人不多,李沅遠遠見了他們並肩而行,喉頭像被堵住似的,不想去打擾她的美事,卻沒能抵過心底的不甘,迎面走過去。
「李沅!?」
時隔多日再見,玉容卿不免驚喜,忙喊住了他。
「見過三姑娘。」李沅停下腳步躬身行禮,目光卻落在她身邊男子身上,那人長相普通,身材偏瘦,個頭雖不矮卻比不上他的身高。
與此同時,陌生男子也注意到了李沅,上下打量他,相貌不錯,身板也很結實似的,但頭髮扎的隨意又凌亂,尤其是外衣腰帶都系歪了,看著不像正經人家的公子。
兩人正互相疑惑對方的身份,玉容卿主動為他們介紹,「李沅,這是我表哥,陸雪生。表哥,這是我朋友,李沅。」
原來是表哥。
原來是朋友。
兩個男人都鬆了口氣。玉家家大業大,親戚多也是必然。玉容卿常年去各處走商,男性朋友多一點也是應當。
見到表妹的朋友,陸雪生熱情道:「既然有緣相遇,不如一同去吃盞熱酒?我記得這附近有家酒坊,賣的桃花釀算得徐州一絕。」
李沅看看玉容卿,一雙盈盈眼眸望在他身上,想來是不討厭他跟著,便應下了。
三人一同前去酒家,小梨和陸家的兩個小廝跟在主子們身後。
酒家門口的招牌上寫著桃花笑,玉容卿便知道了,這裡的酒方是她小時候從鄉下一位老人那裡得來的,給了老闆娘開酒坊,得利二八分,算起來也有五六年了。
老闆月娘是個爽快人,看到是玉容卿帶人過來,親自上來招呼,卻見玉容卿偷偷對她搖頭,眼睛看向陸雪生,示意今日是他做東。
陸雪生是這裡的常客,但月娘卻不喜歡這位「豪爽」的客人。
陸雪生並不知道月娘與與玉容卿之間的利益分紅,只知道月娘跟玉家有聯繫,想當然的以為玉家是月娘的東家,常帶人來吃酒,借著自己是玉家親戚的身份來賒賬、不付錢。
若是常人這麼做,早被月娘一棍子打出去了,偏偏她顧念著玉容卿,女兒家做出一番事業不容易,不該被親戚牽連丟了面子。
三人落座,月娘親自招待,目光瞟到杜雪生身上的時候,眼神中透出些無奈。
細微的表情被玉容卿看在眼中,察覺出了不對勁。
陸雪生不知女子的細膩心思,同平常一般,「老闆娘,來壺桃花釀再弄點小菜,都記在我賬上。」
賬上?玉容卿眼眸微動,原來表哥是這兒的常客。
不過一會兒,酒和小菜都上全了,陸雪生做東給兩人斟酒,一邊倒酒一邊笑著問李沅:「李公子酒量如何?」
李沅不記得自己有喝過酒的記憶,靦腆的搖搖頭,「可以少喝一點。」
待他說完,陸雪生早把三個杯子都倒滿了,把酒杯推向他,笑道:「連我表妹都能喝這麼一壺,李公子就不要謙虛了。」說罷自己先舉杯喝了一半。
玉容卿見狀也跟著喝了一半,而後把李沅手邊的酒杯拿過來,道:「你的杯子花紋好看一些,跟我換吧。」
也不等李沅回答便把自己的酒杯換給他,李沅低頭去看時,酒杯里只剩一半的酒。
玉容卿裝作無事,捧著酒杯陪陸雪生談天說地,哄著他喝了大半壺酒。五杯下肚,陸雪生有點暈乎了才發覺自己沒有給李沅再倒酒,抬手要給他滿上,半路卻被玉容卿截住了。
喝了兩杯,少女臉頰微紅,「表哥給我倒點吧,這酒的確不錯。」
陸雪生沒多想,放過李沅,轉頭給她斟滿。
酒酣飯飽,三人閑聊幾句后,聽外頭有人跑來,是陸家小廝來尋陸雪生去見他母親陸夫人。
聽到是母親派人來找,陸雪生酒也醒了大半,忙起身要拉著玉容卿一起回玉府,此刻陸夫人正在玉府做客。
陪他出來喝酒還不夠,還要去見那個讓人頭痛的姑姑,玉容卿面露難色卻沒有理由推脫。正要出門時,身後傳來酒杯落地摔碎的聲響,隨後便是月娘的驚叫。
「哎喲,您沒事兒吧?」
玉容卿回過頭去看,李沅捂著手蹲在地上,指縫中滲出鮮血,看著很瘮人。
玉容卿被驚住了,忙擺脫了陸雪生,跑到李沅身邊,「怎麼了?」
月娘俯下身道:「這位公子不小心摔了杯子,劃破了手,小店真是過意不去。」說罷,便有小二帶了掃帚來清理碎片。
看他一臉痛苦,手上流血止不住,玉容卿也不覺得醉了,對著陸雪生道:「表哥你先回去吧,我帶李沅去看大夫。」
陸雪生看那一地的血,也覺得駭人,便留了玉容卿在這兒,他獨自回玉府。
酒家出去對門就是一家藥店,玉容卿和小梨扶了李沅過去,月娘也不放心客人的傷,一直跟著。
李沅一直對玉容卿說「不礙事,不疼」,可那手上血流如注,怎能叫她不害怕。
大夫看過後,清理傷口敷好葯,包紮了手掌才道:「只是血流的多一些,沒有傷到筋脈,按時塗藥,不多日便能痊癒。」
玉容卿謝過大夫后讓小梨付了診金和葯錢,扶李沅出門又回到酒家。
月娘很不好意思,雖然新年剛過,店裡沒有多少客人看到這一幕,但人是在酒坊受的傷,再怎麼也得付點葯錢。她掏了銀子塞給李沅,卻被拒絕了。
「是我自己不小心划傷了手,若被人看到還會壞了你的招牌,是我該道歉才對,又怎能收再你的錢呢?」
「您要是不收,小女子實在過意不去……」月娘感念他的好意,卻心有不安,看向玉容卿,希望她能出面說和。
玉容卿拍拍微熱的臉,說:「月娘,你一個人經營酒坊也不容易,我們又不差這幾個錢,剛才嚇到你了,你別往心裡去。」隨後又想起什麼似的,問道,「我表哥在這兒賒賬多少?我給他付清。」
月娘驚訝,「這怎麼行?」
「你不要有負擔。正巧他一家今日來我們家送新年禮,等他回去的時候,我少隨點禮便能抵了這酒錢了。」
不收葯錢不怪罪還要給親戚付賬,這種好人好事也就玉容卿能辦的出來。
月娘不忍拒絕玉容卿的好意,尋了賬本出來,算得陸雪生一整年的賒欠,足有二百多兩。
玉容卿從懷中掏出銀票付賬,感嘆道:「我這表哥正備科舉,沒想到喝酒比讀書還下功夫。」
方圓幾里都知道月娘的脾氣,少有人敢賒欠,就陸雪生仗著自己是玉家的親戚來作威作福。玉容卿不能放任不理,便同月娘到一邊說了幾句。
聽罷,月娘將信將疑,「真管用?」
玉容卿自通道:「你只管說是我讓你送的,他一定不敢再來白吃白喝。」
將此事安排妥當,玉容卿陪著李沅回去休息,月娘還送了她一壺桃花釀作答謝。
看他們走遠,躲在後堂的小二冒出頭來,走到月娘身邊小聲說:「老闆娘,我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月娘將錢收好,不甚在意,「你說便是。」
小二哆哆嗦嗦,壓低了聲音,「我剛才親眼看到,那公子是故意刷了酒杯,然後撿了一塊碎片放手裡狠握了一下,才流的血。」
「你是說,那李公子故意把自己弄傷?」
小二點點頭。
聽罷,月娘心底發寒,叫小二把此事爛在肚子里,打發他去收拾桌子。
她回想起三人進酒坊的時候,那位公子或是低眉垂眸或是抬眸凝視,視線就沒從玉容卿身上離開過。莫不是看到陸雪生拉著人要走,為了留住玉容卿才出此下策,寧肯自傷也不許人走。
那公子看著溫文爾雅,怎有如此心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