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事

差事

走出書房過了好一陣,溫疏眉心底的慌亂才逐漸消散,繼而想起自己忘記告訴他老鴇歸還黃金的事了。

……罷了,日後總該有機會說的。再不然,三千餘兩黃金那般顯眼地放在馬車中一併帶回來,他手下的人應該也會同他提起。

小五領著她一路前行,穿過曲折迴廊,步入一片竹林。竹林中有羊腸小道,清風一過,兩旁竹葉晃動窸窣。

溫疏眉兒時曾與身邊的婢子偷偷□□溜到這邊玩過,卻對這樣的竹林毫無印象。一時疑惑便舉目張望,小五見狀笑說:「此處原是道牆,分隔前宅後院。督主得了這宅子后命人將牆推了,栽了竹林。」

以竹代牆,倒很別緻。

十數步工夫,竹林行至盡頭,天地豁然開朗。目光所及之處是一片寬闊的湖泊,湖上煙雲繚繞,湖邊花草叢生,是片如畫的美景。溫疏眉放眼望去,能看到近處湖邊有錯落的亭台樓閣,再往遠就被霧氣蒙了眼,瞧不清楚了。

又聽小五道:「這湖四周圍的花木是工匠們精心挑過的,四時皆有花開。花瓣吹下來常落到水上,督主便給這地方起了名字,叫『飛花觸水』①。日後你若聽府里有人提起這四個字,指的就是這裡,女眷們也多住在此處。」

「女眷們也多住在此處」。

溫疏眉便問;「聆泉齋也在這裡?」

小五卻搖頭:「不在。」說罷就領著她一路往東行,折過兩道彎,湖就瞧不見了,只余道邊一條清溪汩汩流淌。再前行,小溪又在一方清池中彙集成一片塘。

那池塘后又假山,假山後有迴廊,廊后白牆上是鏤窗,乃是蘇氏園林移步換景的妙處之一。池塘當中有塊巨石,巨石平坦,一佳人側坐石上,面容清素,正自撫琴。

琴聲淡泊優雅,溫疏眉循聲望去,小五隨口說:「那是二十。」

二十,小五?

溫疏眉眉頭微微皺起來:「這不是名字,對么?」

「自然不是。」小五輕快地笑了聲,「府里人多,各司其職。研墨的不奉茶、奉茶的不調香,二十善琴就只管撫琴。其中大半的人督主平日里都不太見,便也懶得記這麼多人名,索性依照入府的順序編了號。除卻跟前最得臉的四個,就皆是叫數了。」

「那你呢?」溫疏眉忍不住的追問,「你原叫什麼?目下做些什麼?」

「我收拾督主的卧房。」小五一五一十道,「我原姓蘇,叫蘅兒。」

蘇蘅兒,溫疏眉默默記住了這個名字,心下覺得還是名字重要。只叫個數,直顯得人都不像人了。

又聽蘇蘅兒說:「你該是『三十』。具體做些什麼要晚上再問督主了,他近來忙得很,總不在府里。」

忙著斬殺忠良,為如今那暴君掃清朝中阻礙么?

溫疏眉低了低眼,嘴角勾起一縷譏嘲。蘇蘅兒沒有察覺,領著她離了這方池塘,又走了一小段,拾階而下。

地勢一低,方才的水流就成了上流。入得一道月門,溫疏眉便見亂石堆砌的假山替了一道牆,潔白的瀑布從假山上翻湧而下,落進下方的塘里,塘的一側有暗渠通向牆外,塘邊有石桌石案,可供飲茶小憩。

正對假山的便是幾間房了,房門閉著,門上牌匾上以暗綠色的墨書著幾個清雅而大氣的字:聆泉齋。

「就是這裡了。」蘇蘅兒頓住腳,眼裡含著笑,「督主已著人提前布置過。若缺什麼,你來找我便是,我在飛花觸水的怡心閣。」

「有勞了。」溫疏眉朝她欠了欠身。蘇蘅兒無意多留,轉身便走了。她腳步明快,溫疏眉不禁盯著她的背影陷入思量——看她的樣子,倒好像府里的日子並不太難過。

轉過身,她上前推開了正當中的房門。

房間是最常見的格局,正中是一方廳,右轉是卧房,左轉是書房。溫疏眉且先進了卧房去,見被褥都已鋪好。打開衣櫃,裡面有幾身提前備下的衣裙。

她沒心思細看,關上櫃門坐到床邊,沒精打采地發愣。

聽蘇蘅兒方才所言,府中職責分得詳細,有些差事清閑得很,而且,不太見得到謝無。

卻不知他想讓她做什麼。她私心裡盼著自己也能得個日常不用見他的差事來做,若這一點能實現,便是讓她做些漿洗衣裳、洒掃庭院的粗活她也願意。

但想想那三千兩黃金,便知不可能了。

沒有人會花三千兩黃金買一個粗使丫頭。

.

大半日沒有人擾她,她就這樣在床邊枯坐了大半日。窗外光陰流轉,陽光在正午時分照得四處光明,繼而又漸漸西垂,匯做一團紅暈洇上窗紙。

溫疏眉在那團紅暈也消失後起身燃明了燈火。屋中死角皆有罩著白綢罩子的籠燈,她心不在焉地只燃了對角的兩盞,暖黃的光暈在屋中散開,但不太明亮,倒顯得壓抑。

溫疏眉嘆一聲,正要再去將另外兩盞也點起來,外面響起腳步聲。很快,那腳步聲進了屋,她側首看過去,是個青灰衣裳的宦官進了屋來,看見她作揖說:「姑娘,督主請您過去用膳。」

溫疏眉的心顫了一顫,薄唇亦被牽扯得發抖。應不出一點聲音,她只好頷首作為回應,就提步隨著那宦官往外去了。

那宦官叫孫旭,乃是謝無的親信。他走在前頭,一壁為溫疏眉打著燈引路,一壁在心中為督主高興——等了四年,溫氏到底是從了。

管她是什麼世家女,什麼太傅千金,還不是要向他們當太監的低頭。

目下這京城之中,也已沒有什麼權貴敢怠慢太監們了。

這都是督主的本事。

孫旭帶溫疏眉去的地方,不再是白日里的那一方書房了,也在後宅之中,飛花觸水東邊的一方院子里。

是謝無的卧房。

溫疏眉步入院門的前後腳,謝無也剛好進來。身上猶是白日里那身銀灰曳撒,外面多了件同色的斗篷。深冬傍晚的寒涼為他鍍了一層冷意,於是在他離溫疏眉還有兩步遠時,溫疏眉就憑著這股冷覺察到了,她驀地回頭,隨即神情一僵,向旁一退讓出們來,束手束腳地向他福身:「督主……」

聲音低得只有她自己能聽見。

謝無頓住腳,目光落在她的羽睫上。她卷翹的睫毛顫個不止,極輕卻極快。好像他叫她過來不是為了用膳,是為了送她進詔獄一樣。

謝無心底輕笑,復又提步前行,經過她身前:「進來。」

孫旭留在了門外,溫疏眉硬著頭皮跟他進去。她又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了,砰砰砰砰,比白日里跳得更厲害。

進了屋,桌上的菜肴皆已備好。謝無解了斗篷,信手扔在幾步外的空椅子上,在桌邊坐下。

溫疏眉悶著頭上前,掃見桌上多備了一副碗筷,椅子也有。

說明她真的是來用膳的,不是來侍膳的。

其實她情願他讓她來侍膳,這樣她便清楚了自己的差事。而他忙起來的時候,或許一天也不得空在府里用上一頓,那可真是太好了。

溫疏眉抑制住這些心思,也抑制住心底的恐懼,低眉順眼地落座。

謝無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臉色難看到極致的樣子,手中筷子一磕,碰齊,執箸夾菜。

溫疏眉死死低著頭,同樣拿起筷子,手發著涼打著顫,夾面前的白米飯吃。

她覺得自己好似正置身一方樹林,他是狼,她是兔子,可她偏要被迫在他面前啃胡蘿蔔吃。

啃了兩口,狼動了動爪子,在胡蘿蔔上放了一枚宮保蝦球。

溫疏眉雙肩一緊,眼睛下意識地掃過去。他倒沒在看她,自顧自地吃著一口炒羊肉。她凝住心神,狠狠沉下一口氣,壯起膽子開口喚他:「督主……」

「嗯?」

「濃雲館……濃雲館的老鴇讓我把督主放在濃雲館的錢帶回來了。一共是……三千二百四十兩黃金。」

她的聲音糯糯的,低得像在認錯。

謝無伸出去正要在夾一口菜的手頓了一下,才又夾了一筷,丟在碗里,蹙眉輕笑:「花出去的錢豈有收回來的道理?崔鴇兒這個老東西,看不起我?」

「不是!」溫疏眉矢口否認。

其實她並不需為濃雲館爭辯什麼,這否認全然是下意識的,是被懼怕逼出來的。

說完,她自己便也愣住,啞了啞,聲音再度弱了下去:「她……她沒這個意思的。」

謝無「哦」了一聲,丟了顆花生在嘴裡嚼著:「那你留著吧。」

「這怎麼行?」溫疏眉直驚得連后脊都綳直起來。

三千二百四十兩黃金,實在稱得上是筆巨款了。即便她自幼便不缺錢,即便她父親曾經位至太傅,她也沒底氣收下這樣多的錢。

但在謝無的視線劃過來的剎那,她的心就又不爭氣地虛了。她躲開他的眼睛,肩頭緊繃著,心驚肉跳:「那我……我收在庫里……」

謝無挪開眼,又吃了口花生:「隨你。」

溫疏眉暗自鬆氣,不動聲色地緩了幾息,心情平復了些,再度啟唇:「……蘅兒姑娘說府中各司其職,督主想讓我做些什麼?」

「蘅兒姑娘?」

「就是小五。」

他又「哦」了一聲,反問:「你會什麼?」

「我……」溫疏眉到底沒把「漿洗衣裳洒掃庭院」這種蠢話說出來,美眸一轉,吐了兩個字,「研墨。」

「有人了。」

「奉茶我也……」

「有了。」

「刺繡一類的活計我打小……」

「十八是宮中繡房出來的。」

溫疏眉不吭聲了,貝齒緊咬著朱唇,手不知不覺地已放下了筷子,緊張地絞起了衣袖:「那聽督主的……」

「嗯。」他點頭,執起湯盅抿起了湯,口吻悠然,「少個暖床的。」

溫疏眉嚯地抬頭。

一切鎮靜都再維持不住,她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如同遭了雷劈般小臉變得煞白。

可他就這麼拿定了主意,全沒看她的臉色,又抿了口湯:「我還有事,你先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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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兔·眉:想自殺完結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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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①【飛花觸水】這個名字不是原創,是之前去麗江旅遊,在麗江古鎮還是束河古鎮來著(記不清了)看到的一個地名。感覺挺有意境的,就記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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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忘了說

本文男主真太監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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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也是雙更,第一更早上九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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慘遭權宦強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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