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百花廳往下的二進院,平常多是土司府的雜物堆放的地方,除了下人會去掃灑,很少有旁人駐足。
木鋒在自己的土司府里,說的又是漢人聽不懂的恩施方言,是以沒太多顧忌,更沒留意到身後跟著一個小尾巴。
巫醫精通蠱術,但並不是大夫,對病症中毒之類不會診治,最多根據蟲盤推測攝政王是當真中了蛇毒,且毒性殘留在血液中,其他的無非就是只能等秦素棉將王爺的蛇毒清了之後再做打算。
木鋒被陳常風算計,心裡滿腔怒火無處發,嫚雅來的不巧,他對她自然不會有好臉色。
「你不呆在房裡,跑來幹甚麼?」
嫚雅不再有往日的驕傲,小心翼翼賠著笑臉,「木鋒,我想來問問王爺的傷勢,他嚴重不嚴重,會不會死?」
整個土司府的人之中,嫚雅應當是最在意陸則琰景況的人了,她聽木鐸說陸則琰在山裡中了蛇毒的事,心中焦急的不得了。
她和陸則琰不但是情蠱,還是有生死蠱相連著,真真是同生共死的關係,王爺萬一出事,她也逃不了死局。
「木鋒,看在我聽話的份上,你就告訴我,王爺的身子到底如何,還能不能活?」
木鋒雖然煩她,此刻也覺得嫚雅唯唯諾諾地可憐,恩賜似地開口道,「實話告訴你,巫醫他看不出,不過,子蠱離開母蠱太久,身子破敗是遲早的事,本來就是硬撐,如今中了烈性大的毒,你覺得他能好到哪裡去。」
「哎,我昨天在床上就有所覺察。」
嫚雅當時暈倒,自以為是蠱蟲的原因並未多想,後來模糊之下不知情地替身完成了床事,她沒認出人,可尚有知覺,男人行不行,她總歸能知曉。身子不好了的話,做那等事也不會順意。倒是她因為母蠱解了『相思』,難得睡了個好覺。
這件事是進退不得,要麼子母蠱分離,他們兩敗俱傷,要麼天天歡好,那鐵打的身子也撐不住...
「哎,王,你說我該怎麼辦?」
嫚雅心裡發涼,身子幾近癱軟。
老土司王一死,她母親不知道逃到了哪裡去,扔她一個人留在恩施,什麼依靠都沒了,最後還不是任由人宰割。
木鋒被嫚雅一聲『王』喊得很滿意舒適,勉為其難安慰了句,「陸則琰活也不是不能活,那個漢人大夫,看起來醫術挺不錯,你就別擔心了。」
嫚雅舉手哀求:「木鋒,你念在你我二人曾經的關係,巫醫就沒辦法幫我把蠱轉給隨便哪個下人么。」
她真的再也受不住折磨,自從引蠱之後,日日只要不歡好,她就沒辦法睡著。她又不是土生土長的恩施人,還以為情蠱只對男子有作用,被木鋒誆騙的埋了蟲,現在後悔都來不及。
「蠱毒哪有那麼容易種,你既然夜夜難眠,還和別的男人試過,就知道引得之後,子蠱和母蠱便只認對方,哪有那麼容易轉移。」木鋒皺眉,他自己還心煩著,不想再與她多廢話,「好了好了,總之,你盼著王爺蛇毒儘快清,還能多活幾日吧。」
...
蘇果蹲在角落,聽到的就是這些。嫚雅和木鋒漢話,吐蕃語,恩施話糅雜在一起,她半懂不懂地偷聽完,思考了陣,站起來停頓在原地又默念幾遍,怎麼猜測都是她方才想的那層意思。
她越想越心悸,腳步時快時慢,搖頭點頭的,差點撞上藥房的門檻。
蘇果記得秦素棉以前曾默認王爺中了蠱毒,但是從來都對治蠱之法遮遮掩掩,但他自信滿滿地說王爺絕計不會有事不像作假。兩毒相承,不可能會不危險,要麼是在安撫她,要麼,秦太醫早就知道了方法,不告訴她就是因為法子太過獵奇!
噫,這般一想,秦素棉有時候的吞吞吐吐都尋到了根據,蘇果越想越真,眉頭也蹙的越深。
「蘇果!」
秦素棉正在搗葯,一抬頭,發現小太監傻乎乎地站在門口發獃,雙眼無神,嘴巴卻念念有詞。
蘇果聽到叫喚猛地回神,見是秦素棉,臉上刷的就紅了,彷彿被看穿了心事。
「秦,秦太醫。」
「嗯,你杵在門口乾嘛?怎麼不多睡一會兒。」秦素棉以為她是回房去休息,不禁感嘆人與人之間的差距,他被迫在這給王爺搗治療外傷祛疤的葯,蘇果能睡還不去多睡。
「我不困....你這,是給大人用的嗎?」蘇果現在看到草藥就想問。
「嗯。」陸則琰那種人,驕矜的連道疤都不肯留,就曉得使喚他。
「王爺他還在裡面,他醒了?」
就沒昏迷過,何來的翻醒,「還沒呢,放心,他沒事兒的。」
「我想去看看王爺。」
「現在?」
「嗯。」
秦素棉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不太想蘇果進去的,但是王爺說了再過兩日就要啟程,現在不讓人進去,好像太不近人情,小姑娘哭哭啼啼起來,他可受不住。
他看向若楓,若楓似乎這次回來后對蘇果格外『寬容』,連帶眼神都少了那絲慣有的冷漠。秦素棉見他全然沒有反對的意思,點頭道:「行,進去盡量少觸碰王爺,不要擾了王爺清凈。」
「我知道了。」
...
百花廳以往用來暫時安置土司王看上的美人,承恩卻不是在此地,挑中的會被送去上三院里王的寢室,所以百花廳的物件用的痕迹不多,乍一看像是新搬來的,比不上宮廷精緻,卻有異族風情。
房內已經上了暖薰籠,雕刻有吉祥鳥獸圖樣的拔步床被油紙覆蓋著連圖案都看不大清,不過其實看到床榻上的人,任何人都很難再分神關心其他。
男子除了唇色略顯淡粉,單看面容,根本看不出是個中了蠱毒蛇毒的病秧子,更像是安穩睡著了一般。
衾被蓋至半身,長腿在被子軟綢緞面上現出筆直的弧線,修長如玉的手指指尖略微蜷曲交叉,輕搭在腰腹際,散開的漆發密而不凌亂,幾縷垂落在墨色長袍,混跡於鬆散的襟帶之間。
襟帶系的鬆鬆垮垮,或者是男人無意的動作,使之露出了大半個前胸,精瘦不失強壯,還平添了一絲邪肆氣質。
蘇果從回來之後都沒有這麼細緻地看過陸則琰,她甚至有個錯覺,大人會睜眼笑話她又盯著他細瞧,可是她等了好久,那個人都還是安安靜靜地躺在那兒。
蘇果眼圈泛紅,她走上前坐在床沿,輕手輕腳地把衣帶系好,「都中毒了,還不怕著涼啊。」
「不怕,本王何時畏冷過。」
蘇果模仿陸則琰的語氣,自言自語了兩句,權作無聊的安慰,她沒注意到,男子的指尖顫了顫。
「大人,今日我聽說了個消息,你說是不是真的呀。」
她知道現在不該胡思亂想,大人還病著,但她腦海里嫚雅的那句話根本揮之不去,尤其是在她曉得如何能救大人的方法之後。
如果隨意尋個女子與大人歡好,就能解了大人的蠱毒,這真的是又荒謬卻又難以啟齒。
也不奇怪大人會瞞著她這件事,應當是怕她不高興,當時嫚雅的事他們鬧了很久的彆扭,可現在不同,是為了救大人的命啊,蘇果覺得自己沒有那麼不識好歹。
大人好像不近女色似的,她在大人身邊那麼久,沒見他招人侍寢,他是不是不喜歡女子,所以這個法子僵持了這麼久都沒用?蘇果說不上哪裡分析的不對勁,反正表面看起來是這樣的。
「可是大人,這樣不就害了旁人?」蘇果低下腰,托著腮搭在床上,斜著頭看向陸則琰,手指不自覺地觸摸他的鼻尖,沿著挺拔的弧度,「而且,我不喜歡你親近別人...」
蘇果仗著陸則琰昏睡,說話毫無顧忌,雖然沒有出格,比往常是膽大多了。
「你又沒寵幸嫚雅,到底是怎麼中的蠱,小心一點嘛,現在是不是很疼。」
「秦太醫說治得好你,本來我是很高興的,但是如果用這個法子....」
「而且,你和秦素棉商量準備去哪裡找女子啊,如果,那個女子引了蠱,會不會死?」這樣做會害了那個人,更重要的是,她一想到陸則琰要親近別的女子,就難受。
「要不然,我也可以的...你還不知道吧,我是......」
蘇果說到一半就止住了話頭,她臉皮薄,有些事心裡想想還成,說出來哪怕無人聽見都覺得不好意思,更何況大人還躺在床上呢。
她低頭看向自己的領口,雖然扎的嚴嚴實實,但從她這兒依舊能看出起伏,以前是怕大人看穿她,現在又鬱悶為何大人看不出她的身份呢。
「哎,大人,你好像也不是特別聰明的。」
陸則琰:「...」
床上躺著的男人自然是沒昏迷,木鐸的人帶他回來,都是在他計劃中,可是沒想到蘇果人不大,心思多得不得了,秦素棉明明白白說的他沒事,她還能拐彎抹角地找地方去難過。
方才陸則琰想跟她說清楚罷了,總不能叫人總是哭哭啼啼,一副以為他要死的模樣。
誰料到她一進門就開始自言自語,越說越離譜,現在居然還敢嫌他蠢笨??
還有,為何小太監說的話,他好像聽不明白,他何時需要女子來引蠱了。
「大人?」
蘇果好像看到陸則琰動了動,再看又沒了,失落了喟了句,「是我看錯了。」
「大人,我不擾你休息了,晚點再來看你。」
「...」
蘇果不舍地關好門,轉身走到外室,趴回了常常坐的那張桌子上,朝著秦素棉半吐半吞,「秦太醫,我想,想問...」
秦素棉瞧那邊的若楓關緊了門,放心地面對蘇果,「問什麼?說了王爺不會有事的,你怎麼還愁眉苦臉。」
「不是,我想問個關於醫理的問題。」蘇果始終覺得這種法子很荒唐,不似真的,不問問秦素棉她不安心。
秦素棉聽說是關於醫理,頓時來了興趣,「蘇果,你不會想學醫,要拜我為師吧?我可不輕易收徒。」
「...」
「不是,我想問你了不了解恩施的蠱毒?」蘇果補了句,「王爺不是中了蠱嗎。」
原來如此,秦素棉明白了,蘇果是在擔心王爺蠱毒和蛇毒一併發作,其實王爺沒中蠱,但陸則琰不說,他當然更不敢說了。
陸則琰大概也沒料到當時一句說過就算的玩笑話,蘇果還能記心裡那麼久。
秦素棉安撫道:「沒事的,治得好。我的醫術你還不了解啊。」
「那是不是蠱毒可以轉移給旁人,引出來就行了?」
「唔....差不多這個意思,還需要調製特定的藥劑。」秦素棉不算瞎說,古籍記載,高超的巫醫是可以把蠱毒轉出,只是那種手法失傳已久,說起來,他對此頗有想法,有機會定要鑽研一番。
「哎,蘇果,我已經想好了治王爺的法子,你就別憂心了。」
「那,你說說法子。」
「這...我當真很難說。」王爺根本沒有中蠱,他能怎麼說治法。術業有專攻,秦素棉對蠱毒這塊尚在學習階段,還真的不是太有把握,再說,一涉及醫術方面的謊話,他就不如何情願。
蘇果卻領會錯了意思,嘆了口氣,「秦太醫,我知道,是不是很難以啟齒,我明白。」
秦素棉聞言立刻點頭,「是!」
蘇果總結了下,「是不是能將一個人的蠱毒通過難以啟齒的辦法,然後轉移到別人身上?」
秦素棉覺得哪裡怪怪的,古籍書類似這麼說,因為方法沒講,勉強算難以啟齒吧,說穿了反正也不是他說謊,於是他又點了點頭。
蘇果看愣了,居然真的是真的。
「那王爺吃了你制的藥劑沒?」
秦素棉聽不懂了,試探:「吃....了?」
「哦,那就是吃了。」
「嗯!」
同時愣了的還有房裡默不作聲聽他們說話的陸則琰,秦素棉回答的雲里霧裡,他結合蘇果方才的自言自語,已然將事情聽明白了。
需要女子,又是蘇果不好意思說的方法,不就是男女交合。陸則琰不禁攏眉,她腦袋裡到底怎麼想到這層關係的。
所以他以前說的中蠱的玩笑話,小太監不但當真,還誤打誤撞,兀自勾勒了完整的一齣戲碼。最關鍵的是,他真的不懂外面兩個人是如何能就著不同的話題聊成這樣的,還不說破的。
葯室內,蘇果不自知地開始深信不疑,「這件事王爺他知道?」
「嗯...知道吧。」
「噢...」
蘇果心裡五味雜陳,原來真是如此。難怪秦太醫連送飯服侍都不讓她進去,原來是有這麼個計劃存在。
若不是她湊巧偷聽到,是不是王爺就要和秦太醫瞞著她用這種法子....當然這個是不能怪王爺的,王爺又不知道她是女子,就算知道了也不一定想要她救。
如此的話,接下來,該怎麼辦?
蘇果的聲音隱約顫顫的,「秦太醫,你什麼時候出去找藥引子啊?」
「藥引?」秦素棉也不知道蘇果知道些什麼,明明他什麼也沒說,蘇果是不是擔心王爺擔心傻了,「哦,你是說給王爺祛毒的葯吧?」
「唔,的確還差幾味固本的,我有空今明日去找。」
秦素棉見蘇果始終悶悶不樂,多嘴了句,「王爺的蠱毒真的不算事,蛇毒也差不多清了,你就別喪著臉啦,我保證,他馬上就能好。」
「嗯,你說的對,大人的命是一定要救的。」
「...」
蘇果因著先入為主,現下聽什麼都覺得能聯繫上去,秦素棉說的差幾味葯,是想拖延點時間,還是說找的就是女子做藥引...
陰差陽錯,兩個人各自說各自的,總覺得聽著了畫外音,也含蓄表達了自己的意思,其實壓根對不上...
天色近黃昏,蘇果興緻缺缺地回到自己的房內,和葯室隔了一間空房,依稀能聽到秦素棉的搗葯聲。
突如其來的所有訊息,亂的她理不清頭緒。
她想幫大人,但沒人告訴她中了蠱之後是什麼樣子的,如果醒不來呢?大人知道了會不會生她的氣?
想來還是未知才是最可怖。
蘇果覺得自己矯情了,現在受煎熬的是陸則琰,要她眼睜睜看著他受苦,她做不到,看著別人進火坑,她也做不到。
所以,她好像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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