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先帝遺旨
看著司菀和迭珠被押下去,顧如許忽然有些怔忡,出神之際,感到身旁的人握住了她的手,問她:「覺得高興嗎?」
她側目看了他一眼,無力地笑了笑:「只是覺得有些累了……」
這麼多次的輪迴重生,這樣的場景她也見過數回了,也曾因憤怒而恨不得將司菀碎屍萬段,但時至今日,她卻忽然覺得很累。
身旁的人,似乎每一世都陪在她身邊,無論走到哪一步,無論成敗,他們都是一路扶持著走下來的,這一次,她不禁開始期盼著結束這無盡的輪迴更迭。
不知怎麼的,這會兒倒是很想見沈雖白了。
他應當還在鄭府吧,天欽府的人已經過去了,不知他聽聞朝中消息後會如何想。
她無奈地嘆了口氣,笑了笑,回頭看向依舊強撐著端坐於上的裴君懷。
與前世一樣,他眼中透露著防備與懷疑,只怕她和阿彥扳倒了司菀后就要對他下手,而事實上,她也的確是如此想的。
儘管岳琅和文慧他們都不希望因此事動搖大周社稷,一旦國君更迭,朝野勢必有一番動蕩。
但她卻曉得,不得不為。
裴君懷雖不是個昏君,但卻是個庸君,邊關布防圖半數多半已落在怒圖人手中,大周遲早會有一場戰事,大周要的,是一位能當機立斷的明君。
她歷經了九世,誰應當坐上這個位子,她心知肚明。
裴君懷似是察覺到了她另有所圖,頓時心頭一緊:「顧昭,你還想如何?」
她靜靜地望著他,半響,道:「陛下想知道我要說什麼嗎?」
「你今日說得還不夠多嗎?」裴君懷緊盯著她。
她莞爾一笑,不予作答。
就在這時,忽然急匆匆地趕來一個宮人,到齊浣身旁說了幾句,齊浣面色微變,硬著頭皮走到御前,躬身道:「陛下,儒林閣那邊出事了,長公主殿下與寧國府鐸世子一同,帶走了司太傅。」
「什麼!」裴君懷大驚失色,下意識地朝顧如許和裴君彥看去,「你們究竟還想做什麼!」
一旁的岳琅也變了臉色,疑惑地望向裴君彥:「殿下,您另有安排嗎?」
「岳將軍不必擔心,皇姐和鐸世子只是去請先帝遺旨罷了,司太傅被太后軟禁多年,是時候讓大家聽一聽當年父皇殯天之前,究竟留下了什麼旨意了。」
說罷,他回過頭朝門外望去。
片刻之後,在映歡姑姑等宮人的簇擁下,裴瑛和顧鐸帶著形容消瘦的司筠步入了大殿。
司筠手中緊握著一道縛著玄色青龍印的布帛,顧鐸與裴瑛則各執一道護國令。
儘管先帝遺旨一事早有些許傳聞,但除了司筠,根本無人見過,但兩道護國令可騙不人。
司筠當眾拿出先帝遺旨之時,百官皆需跪地朝拜。
顧如許和裴君彥亦跪在了階下。
裴君懷望見那道遺旨的瞬間,便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但遺旨和護國令在前,他阻攔不得,唯有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司筠打開了那一道五年都不曾透露過隻字片語的遺旨。
司筠立於大殿之上,儘管身著蒼白舊袍,依舊風骨不折,高聲傳詔。
「大周社稷,仰天地之命,蒙先祖蔭庇,綿山河長青,朕得賢臣良才以衛疆土,澤萬民之安樂,以謀盛世,然日漸垂暮,終有亡故之日,今忽覺居心叵測之流,謀於心計,為防萬一,留此詔言。
太子彥文武兼備,德儀雙兼,懷赤誠之心,有治世之才,乃君王之不二選,朕若不幸遭逢毒手,則由太子繼位。寧國公為我大周鞠躬盡瘁,乃朕親信之人,可輔先帝左右,時刻為君之鏡。
三皇子懷,孝悌恭順,溫良可教,然性多疑,望善省其身,今封惠親王,輔佐新君,共謀大周之盛,切勿驕躁懈怠!欽此。」
一道遺旨,猶如晴天霹靂般,令殿中之人無不瞠目。
誰也沒想到,先帝臨死前竟還留下了這樣一番安排。
顧如許也有些意外。
這是九世以來,她頭一回見到這道遺旨,以往為了讓裴君懷和司菀退位,她與阿彥不得不使出手段逼迫,她原以為還需費一番功夫,卻不曾想到,一道遺旨,竟亂了整個局面。
寧國公雖已不在,但這道遺旨卻是明明白白地定下了繼位的人選,如今裴君彥回到楚京,禪位之事名正言順。
饒是岳琅他們,也不可能違背先帝遺旨,但逼宮一事,也的確令人忐忑。
司筠神色坦然地托著遺旨,望向二人:「請陛下和殿下接旨!」
裴君彥走上前,躬身接過遺旨,鄭重地叩拜。
「兒臣接旨!」
而此時,端坐於上的裴君懷卻是臉色鐵青。
他已經在這個位子上坐了五年,母後為了讓他高枕無憂,已經認下了謀害先帝,陷害寧國府的罪名,如今天降遺旨,卻要他將皇位拱手讓人,他如何能甘心情願!
一日功夫,變故接連,眼看著臣子們陸陸續續地站在裴君彥和顧昭那一邊,就連護國令都落在了他們手中,寧國府和鄭承都是幌子,他們這次回來,就是為了從他手中奪回皇位的!
眼下他大勢已去,但那道遺旨卻是他無論如何都不願接的。
他竭力隱忍著怒火,維繫著最後一絲尊嚴:「先帝留下這道遺旨時,如何料到今日的局勢?朕已是大周國君,這是毋庸置疑的!這皇位豈是兒戲,未經斟酌便隨意禪讓,這道旨意,朕不能接!」
聞言,局面一時陷入了僵持。
裴君懷在位期間無功亦無過,誠然有遺旨,但他眼下畢竟還是大周國君,當眾逼宮,岳琅他們是不會袖手旁觀的。
顧如許看了裴君彥一眼,二人暫且按捺住了心思,將此事擱置下來,眼下先徹查寧國府案,待一切塵埃落定,再商討遺旨之事如何處置。
裴君懷自是求之不得,鄭承等人隨即被打入天牢,顧如許與顧鐸則暫住於公主府中,而裴君彥回了宮。
鄭承在天牢中招供了今晚出逃楚京之事,當晚,岳將影奉命率領兵馬,在楚京城郊擒獲了前來接應的怒圖細作。
而衛岑那邊雖阻止了寧青執回京,但寧青執十分謹慎,最後還是帶著剩下的親信逃走了。
顧如許暫且沒有功夫管她逃到了何處,既然捉住了細作,便是人贓並獲,鄭承通敵叛國罪無可恕,就此定罪,禁衛軍次日便查抄了鄭府。
顧如許吩咐季望舒與岳將影同去,若是見到了沈雖白便帶他到公主府來,純嘉和沈新桐他們都在公主府客居。
此後,她便與裴君彥一同忙於眼前之事了。
寧國府一案重查,駭人的真相逐漸浮於眾人面前,諸事漸漸順利起來之際,裴君懷也察覺到自己手中的權力正一點點被架空。
就連朝中,他說的話,也沒了威信。
雙懿殿那邊派了禁衛軍重兵把守,他想見司菀一面,都頗為艱難。
他深知,再這樣下去,裴君彥遲早會對他下手,還不如他先下手為強。
然而他身邊,就連齊浣都倒戈了,天曉得裴君彥有沒有在他身邊安插耳目,他再不敢相信任何人了……
事到如今,唯有他自己下手。
他思忖良久,換了身宮人衣裳,低著頭穿過宮道。
裴君彥眼下住在荷華宮旁的一座宮殿內,這個時辰也該用晚膳了。
太官署中,正在準備著今日各宮的晚膳,他趁著眾人不備之時,在送往裴君彥住處的那份晚膳的湯水中,到了些迷藥。
若是能弄到毒藥,他自然能省不少力氣,但他身為國君,出入本就惹人耳目,這點迷藥也是費了一番功夫才從太醫院偷出來的,不足以害人性命,但至少能使頭暈乏力,昏睡難醒。
下完葯之後,他又不動聲色地離開了太官署,躲在暗處,望著宮人托著那碗湯,朝著荷華宮的方向走去,悄悄尾隨其後。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收拾好碗碟的宮人離開了裴君彥的屋子,退下了。
屋中燈火式微,四下寧靜,等了一會兒之後,映在窗紙上的人影似乎搖晃了一下,起身也有些不穩,沒過多久,便倒了下去。
裴君懷謹慎地走上前去,推開門縫望了一眼,瞧見裴君彥倒在案邊,不省人事。
他悄無聲息地步入屋中,吹滅了兩盞宮燈,以免被人從外面看見他接下來要做的事。
屋中頓時陷入一片昏暗中,他徑直朝著裴君彥走過去,暗暗握緊了藏在袖中的匕首,緩緩俯下身,逼近。
眼下他的處境已如履薄冰,唯有裴君彥一死,他才能穩坐這個皇位,才有機會保母后一命。他本已答應徹查寧國府案,怪只怪他們要得太多了,若連皇位都要他拱手讓人,簡直欺人太甚!
皇兄,莫怪他心狠!……
他揚起手中匕首,狠狠扎了下去!
暗夜中,忽然伸出一隻手,一把扣住了他的腕,他還未回過神來,便被一掌掀了出去!
驚魂甫定之際,屋外竟然亮起了燈火,岳琅率領禁衛軍,推開門沖了進來:「殿下!」
裴君懷錯愕地望著突然出現在屋中的顧如許,躺在地上的裴君彥也艱難地爬了起來。
「顧,顧昭……你不是出宮了嗎!」他難以置信地盯著她。
顧如許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走過去扶了裴君彥一把。
「我若不在這,你打算弒兄嗎?」
裴君彥剛喝了那碗湯,身子還有些疲軟,只得扶著案頭,勉強站穩。
他二人似是早已料到今日的局面,就連岳琅帶禁衛軍趕來的時機都如此恰好,裴君懷手中還握著匕首,可謂百口難辯。
「殿下您沒事吧?」岳琅聽聞有刺客,匆匆趕來,卻沒想到會在這見到裴君懷。
看著手握利刃的裴君懷與疲軟無力的太子,一旁宛陶郡主的臉色極為難看,個中因由,不言自喻。
「知道湯里下了葯,你還敢喝!……」顧如許暗暗掐了裴君彥一把。
為防裴君懷伺機下手,她早已在宮中安排了暗閣弟子,太官署中亦有數人,裴君懷下藥之時便已被識破,也先行告知與他,本想裝個樣子就成,他竟然假戲真做,不惜以此誘裴君懷對自己下手。
裴君彥吃力地笑了笑:「總要冒點險的……」
裴君懷此時也霎時反應過來。
「你們算計朕!……」
裴君彥冷笑一聲:「你若沒有這心思,我們又如何能算計到你?堂堂大周國君,為保住自己的皇位,不惜弒殺兄長,掩蓋真相,岳將軍,您作何感想?」
他轉而看向岳琅,岳琅面色早已沉了下來。
誠然這其中有太子殿下和郡主的安排,但正如方才殿下所言,若非心有邪念,怎會自作自受?
今日這麼多人親眼看著,瞞是瞞不住的,此事傳開,百官豈能信服?天下百姓豈能信服?
庸碌尚可輔佐勸誡,但他們所忠之君,竟是如此卑鄙下作,不惜除掉久別重逢的兄長之人!簡直荒唐!
「陛下……」他望著裴君懷,眼中儘是失望與嘆惋之色。
裴君懷眼中浮現出驚慌之色,這一刻無論說什麼,都是百口莫辯。
岳琅嘆了口氣。
一度因那道遺旨而深感猶豫的心,也終究是偏向了裴君彥和顧如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