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您這是在看什麼呢
雙懿殿一場大火,幾乎燒紅了皇城半邊天,讓人不由得想起五年前的荷華宮,有過之而無不及。
殿中的人,都被燒成了焦炭,姍姍來遲的宮人們撲滅了火,將面目全非的屍體抬了出來。
裴君懷聞訊趕來,看到地上的屍體和一旁負手而立的裴君彥,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到了這個時候他豈會猜不出來。
他怒不可遏地朝他衝過去,卻被四周的禁衛軍摁在了地上,動彈不得。
「裴君彥!我要殺了你這個畜生!——」他瘋了一般嘶喊著,卻無法靠近裴君彥半步,抽出禁衛軍腰間的刀,殺了數人後,被裴君彥親手制服!他趴在地上咬牙切齒地怒吼,「有本事你就殺了我!多殺我一個,於你而言,能算得了什麼!」
直到他從皇位上走下來的那一刻,他才終於明白司菀為何一定要對裴君彥和顧昭斬草除根,他這個皇兄的心,早就是銅牆鐵鑄,他早就不是當年那個溫良心善的太子了。
而今,無論是留在皇城的羽林衛還是禁衛軍,都是他的人,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他徹徹底底地輸了。
母后都死了,他還能活多久?
也就顧昭還對裴君彥心存天真,覺得他會手下留情吧……
裴君彥冷漠地注視著他,半響,道:「惠親王痛失生母傷心過度,人已瘋癲,即日起送往法源寺靜養,待病癒后再召回楚京。」
話雖如此,但一個本就沒有瘋的人又談何病癒呢?
裴君懷曉得,自己往後殘生,怕是都要與古佛清燈相伴了。
禁衛軍聽令上前,將人押走。
冗長的宮道上,傳來裴君懷悲戚的狂笑,漸行漸遠。
而裴君彥再也沒有回頭看過他一眼。
雙懿殿的廢墟之上,是蒼茫的晴空,被巍峨的宮牆重重圍住,飛鳥掠過雲端,清風徐來,這一切,終將塵埃落定。
宮中的消息傳到寧國府後,顧如許匆匆入宮見了裴君彥一面。
他正站在泰和殿石階頂端,眺望著遠處的正宮門,平靜得讓人有些陌生。
她怔了怔,走上前去,喚了他一聲「阿彥」。
他便轉過頭來,對她笑了笑。
這笑容一如當初,彷彿剛才在他眼底看到的冰冷只是她花了眼,想了一路的話此時竟有些難以啟齒。
「……我聽說你殺了司菀,將裴君懷送去法源寺了?」她這話說得其實有些輕描淡寫了,司菀是如何死的,她已有所耳聞,雖說這是司菀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但想到他在她死前做的事,不知為何,她心裡總覺得有些硌得慌。
明明是一起長大,相依為命了五年的人,她最應當信任的人,在某一瞬間,卻讓她感到有些膽寒。
「阮延和司菀做過的事,哪一樁都是罪該萬死,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他平靜地望著她,「司菀死了,你覺得不好嗎?」
她語塞了片刻:「……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你明明可以更名正言順地處置她,將她斬首示眾。」
何須動用私刑,還藉此送走了裴君懷。
「名正言順啊……」他嘆了一聲,「阿昭,這一日我等了太久,即便不是名正言順的法子,我也非做不可,你能理解我心中的痛嗎?」
顧如許心頭一顫,踟躕了片刻,點了點頭。
他當年親眼看著自己的母后葬身火海,心中必然是有恨難消的,對司菀的處置,或許正是他這五年籌謀已久的決定,她攔不住,他也沒打算給她機會阻攔。
裴君彥淡淡地笑了笑:「腌臢之事,都由我來做,你只需知道,我們大仇已報,你再不必為此煩惱了。」
「……嗯。」
走出正宮門時,顧如許感到自己的腳步有些沉重,腦海中似乎還有一些畫面忽明忽暗,讓她覺得忐忑不安。
她尚未想起的記憶,彷彿還有什麼要緊之事暗藏其中,她始終無法安下心來。
「十一。」
忽聽得一聲輕喚,她抬起了頭,望見沈雖白站在馬車旁,來接她回去。
他一笑,她的心就輕快了些,身後的皇宮彷彿也隨之遠去了。
她走到他面前,忽然抱住了他,倒是將他嚇了一跳。
「怎,怎麼了?」沈雖白錯愕地看著她。
她搖了搖頭:「沒什麼,就是忽然很想抱你一下。」
他啞然失笑,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背:「怎麼覺得你愈發粘人了。」
聞言,她抱得更緊了些:「這麼多年才把你找回來,怕一不留神,你再跑了。」
沈雖白啼笑皆非,輕輕在她額上吻了一下。
「人在這,心也在這,跑不了。」
許是這話說得過於寵溺了,顧如許忍不住笑出了聲,回頭望著那巍峨的宮門,若有所思道:「我想了很久,待一切塵埃落定,咱們就回雲禾山吧,天大地大,你帶我闖蕩江湖去。」
這個地方,或許一點也不適合她。
沈雖白的眉梢眼角剎那間都溢出了溫柔的笑意:「好。」
……
與此同時,傅雲月奉文慧之命,到林府送些舊物,如今的林府雖說大不如前,但好歹重新收拾了一番,讓林家的一雙兒女有家可歸。
他剛走到林府門前,便望見門口石獅旁,有顆腦袋在探來探去,似乎想進去,卻又不敢進去的樣子。
他走過去,同她一起探了探,也沒瞧出什麼端倪來,不由詫異。
「恭儀郡主,您這是在看什麼呢?」
岳溪明給他嚇得抖一激靈,伸手就打:「你想嚇死本郡主啊!……」
傅雲月其人,在她心裡的印象一直不大好,怪只怪他自己從前非要裝個紈絝,京中哪家姑娘都他避之不及,誰曾想他搖身一變,竟然成了正兒八經的天欽府少監,聽說此事時,她險些以為自己聽岔劈了。
傅雲月一臉無辜:「下官這不是瞧見您在這看來看去的,您要是想進去,便直接進去唄,哪有人敢攔您啊?」
「噓,你小聲點!」岳溪明恨不得趕緊捂住他的嘴,竭力壓低了聲音,「本郡主要是能就這麼進去,還在這等著作甚?」
他狐疑地望著她:「郡主在等人?」
她抿著唇,點了點頭。
他又回想了一下前幾日在公主府便瞧見她鬼鬼祟祟地跟在林家公子後頭,再看看她眼下這副做賊心虛的樣子,登時有數了。
他啪地一下甩開摺扇,笑吟吟道:「下官正好要去拜會一下林家如今的當家,郡主要是不嫌棄,便隨下官一同入內吧,下官拜帖都遞了。」
聞言,岳溪明目光一閃:「你帶本郡主進去?」
他點點頭,笑得頗為真誠。
岳溪明踟躕了片刻,糾結地扯了扯他的袖子:「……那本郡主就勉為其難與你同行了。」
看著她顯然一副口是心非的樣子,傅雲月無奈地搖了搖頭,帶著她一同走進了林府的大門。
府中下人早已得了吩咐,直接帶著他們朝花廳走去。
林煦和季望舒都在,遠遠望見傅雲月過來,身旁還跟著個目光躲閃的岳溪明,季望舒下意識地瞥了眼自家哥哥的臉色,暗暗一笑。
「林公子,別來無恙。」傅雲月走上前,客客氣氣地一拱手。
林煦亦回以一禮,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了一直低著頭往後縮的岳溪明身上,旋即又收回了視線,轉而看向傅雲月:「少監大人,郡主。」
傅雲月瞧這倆人可太有意思了,笑了笑,道:「林公子無需客氣,今日我是來送還林相國的遺物的。」
說著,他便將懷中的包袱交給了他們。
「這是林相國臨終前留下的東西,二位收好。」
「多謝傅大人。」季望舒上前,接過包袱。
傅雲月感到自己的袖子都快被人扯下來了,趕緊攔了攔,低聲道:「郡主啊,您再扯下官的衣裳都要爛了……」
岳溪明頭都不敢抬一下,拉不住地往他身後躲,揪得他都要站不穩了。
這在旁人看來,倒像是在打情罵俏。
季望舒看著都好笑,忍不住再推一把:「郡主好像有話要說。」
此話一出,岳溪明頓時心頭一咯噔,說話都險些閃著舌頭:「沒,我沒什麼要說的!……」
「哦?」傅雲月眉梢一挑,「您來都來了,真的沒什麼要說的?」
方才在外頭等了好半天都沒敢進來的時候,他倒是覺得她可憋了不少話啊。
至於要對誰說,他還是能猜得八九不離十的。
「沒有沒有!我無話可說!」岳溪明急得拖著他就往外走。
傅雲月瞧她這欲蓋彌彰的樣子就想笑,但還是順著她的意思被拖著走,回頭沖林煦他們打了聲招呼,便與她一同朝門外走去。
一路拉拉扯扯,季望舒都快憋不住笑了。
「哎呀,這小郡主與傅大人幾時這麼要好了,哥你知道嗎?」她說著,便向林煦投去了意味深長的眼神。
林煦板著臉,扭頭回屋,冷冰冰地留下一句:「不知。」
且說岳溪明強行將傅雲月拖出了林府,蹲在拐角處抱頭懊悔不已。
方才她都說了些什麼啊,還那麼大聲,林煦該不會以為她是來找茬吧……
「你剛剛怎麼攔著本郡主點兒啊!」
傅雲月哭笑不得:「姑奶奶你講講道理,下官怎麼沒攔,攔得住嗎?您方才險些當著林公子的面把下官袖子都扯下來了!」
她委屈地癟癟嘴:「我其實就是想問問他到底怎麼想的嘛……那我現在可怎麼辦啊?」
她可憐兮兮地仰頭望著他。
傅雲月頓覺一個腦袋兩個大,他堂堂天欽府少監,怎麼倒像媒婆似的,這種閑事也要管。
「行了行了,您起來吧。」他挫敗地搖了搖頭,「您要是真想試一試林公子的心意,下官有個法子。」
「什麼法子?」她嚯地站了起來。
傅雲月示意她走過來些,低聲同她嘀咕了幾句。
「這……能行嗎?」她一臉狐疑。
傅雲月撣了撣衣裳,意味深長地瞥了她一眼:「您試試不就曉得了?」
……
而此時,回到屋中的林煦端著茶,遲遲沒有動一口,季望舒去安置林之煥的遺物了,他獨自一人站在窗下,回想起方才一直與傅雲月嘀嘀咕咕糾纏不清的岳溪明,不由得心生煩躁,一肚子無名火油然而起。
誠然他近日一面忙著寧國府的案子,一面搜捕寧青執的下落,的確沒顧得上她,這其中也的確有些尷尬之處,讓他一時不知如何說起。
但這小郡主是怎麼回事,明明在除夕那晚對他說了那等話,怎麼又同傅雲月走到一處去了,若他沒記錯,那小子之前還是個鼎鼎有名的紈絝吧。
一起入府,一起離開,拉拉扯扯不成體統!這會兒也不知到哪兒去了……
他咬咬牙,終是放下了茶盞。
季望舒回來時,屋中已空無一人,桌上還擺著一杯熱氣氤氳的香茶,她愣了愣,旋即瞭然,不由得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