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辭別
季望舒的出現他始料未及,忽又想起之前托顧如許轉交的步搖,不由得有些緊張。
後頭的將士們倒是樂得看熱鬧,畢竟除了小郡主,來軍營找世子的女人這還是頭一回。看世子那緊張的樣子,走路都要順拐了。
「你怎麼來了?」他匆匆跑過去。
季望舒搖了搖手中的酒罈子:「來恭賀新晉的武狀元行嗎?」
她說得漫不經心,岳將影倒是被身後那些起鬨的將士鬧得耳根都要紅了,趕緊拉著她去一邊說話。
「槍法使得不錯。」她順手給他遞了一壇酒,「這還是我頭一回見你用槍。」
岳將影接過酒,尷尬地笑了笑:「平日里不便帶著長刃出門,刀方便些。」
「待你上了戰場,應當就用上了。」
他一怔:「你聽說了?」
「楚京城都傳開了,我如何會不曉得?」她笑道,順勢坐在了台階上,「你這一去,要數月才能回了吧?」
她拿出了那隻錦盒:「餞別禮應當是我送你才是,這支步搖你可以送給別的姑娘。」
聞言,岳將影僵了僵:「步搖你收著,本就是要給你的,再轉送給別的姑娘像什麼話,我沒有別的意思,你若是真不想要,丟了還是當了,便隨你處置,我不會過問。」
季望舒嘆了口氣,只好暫且將其放在一旁:「別站著了,不累嗎?」
她往旁邊挪了挪,給他騰了點地兒。
二人坐下來,難得這麼心平氣和地喝酒說話。
「我明早便會啟程,回青州一趟,我師父的墓還在瓊山,我想將他的屍骨遷回萱谷供奉。等我回來,你大概已經隨軍離京了。」她忽然道,「我今日,也算是來同你道別的。」
他頓了頓:「你要離開楚京了?」
她點點頭:「大仇已報,教主和公子他們也都平安無事,我哥身邊今後也會有個小郡主,我沒什麼可牽挂的了,我一直想回萱谷,遠離紛爭,或許終有一日,我會知道我想要的。」
「等我凱旋,豈不是後會無期了?」說的是願意等,但聽說她要退隱萱谷,他到底還是有些難過的,「你心裡的人,一直是孟谷主吧,我還真有些嫉妒他,能讓你這般念念不忘。若是我哪一日戰死沙場,你可會記得我?」
季望舒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出征之前說什麼不吉利的話,也不怕閃了舌頭。」
「沙場之中本就生死無常,若是真有那麼一日,我回不來了,你能不能多記著我兩年再忘?」他笑著說。
這話聽得季望舒心裡一咯噔:「休要胡說,喝酒。」
她舉起酒罈,同他碰了一下。
這酒烈得很,饒是岳將影灌了幾口之後,也有些微醺。
「我還是會等你的。」他沉默了良久,忽然道。
季望舒無奈地笑了笑:「你這人,死心眼兒……」
她放下酒罈,若有所思地望著天邊掠過的白鷺。
這人啊,一碰酒,便容易多愁善感,她心裡壓抑了多年的感情此刻就像順流而下的江水,滔滔不絕地涌了出來。
這時再喝,便很容易醉了。
「遇到他那年,我剛剛死裡逃生,萱谷本就是個修身養性的安逸之地,他就在那,耐心地讓我漸漸忘了恐懼和噩夢。我一閉上眼就能看到萱谷的景色,看到漫山遍野的芒草在風中搖晃,看到他還在那,等我回去……
教主說,他希望我好好地活著,可我也不知道如何才算好好地活著。他死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好像也跟著死了一次,無論如何喝酒,腦子卻還是清醒的……
教主還說,你會是個良人,我日子還長,要多為今後想想。岳將影,你說你怎麼就這麼傻呢,我覺得我一點都不值得你對我這麼好,也不值得你等……」
岳將影喝得比她少些,看著她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樣子,不由得心頭一疼。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她的頭攬到自己肩上靠著。
「我也希望你好好的,等我得勝歸來,便去萱谷尋你。」
季望舒笑出了聲:「你可是世子,如何能拋下弘威將軍府……」
「總會有法子的。」他固執地堅持著。
我會護著大周,也護著你,無論在哪,都是如此。
肩上的人不知何時醉得睡著了,眼看天色將晚,他便向營中知會了一聲,帶著她回城去了。
他抱著酩酊大醉的季望舒回到林府時,林煦已然回府,見狀,便從他手中接過了人。
她發上戴著那支比翼步搖,是他親手為她戴上的。
「明日大軍便要開拔了,我也許數月才能回來,照顧好她。」岳將影也不知該如何說,叮囑了幾句。
林煦點了點頭,抱著季望舒進去了。
岳將影在門前站了一會兒,嘆了口氣,上馬離開。
……
翌日。
向顧如許等人告別後,季望舒便帶了幾個暗閣弟子趕在城門一開便啟程離京,出城時,倒是春光明媚的好天色,她想今日午後,岳家軍也該開拔了。
她帶著數名暗閣弟子沿著官道快馬朝青州趕去。
行了幾個時辰的路,已到曲州境內,本想繼續趕路,卻在城郊樹林里發現了不尋常的動靜,下馬過去探了探情況,竟發現了一直行蹤不明的寧青執和她的親信,乍一眼看去,應當有數十人。
她示意暗閣弟子按兵不動,悄悄繞到其後。
寧青執正與親信商量今日回到楚京,在祭天大典上刺殺宛陶郡主與太子,無論能殺了他們中的哪一人,都算是為太后和陛下報了仇,他們都是司菀所養的死士,能為此而死,才是他們所求的宿命。
寧青執這算是孤注一擲了。
季望舒暗暗吃驚,算起來今日的確是太子殿下的登基之日,再過幾個時辰,便是天欽府算出的吉時,屆時太子與百官將離開皇宮,同往青雲台祭天,教主也會同往。
眼下除了她,無人曉得寧青執的意圖,若是在祭天之時刺殺新君,後果不堪設想。
她立刻退了回來,卻不慎踩中林間枯枝。
一聲微響,寧青執頓時警覺起來:「什麼人!」
死士們也隨之拔出腰間佩刀,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逼近。
寧青執暗道不好,然眼下便是要走,也來不及了。
她定了定神,打開了奪魂的機關,霎時,七根弦刃從草木之間迸射而出!
儘快有寧青執在,還是在猝然間隕了兩名死士。
反之,季望舒他們也暴露在了與羽林衛面前。
她今日回青州,身邊只帶了兩個暗閣弟子,眼下顯然寡不敵眾,便是蓋世的武功,雙拳也難敵四手。
寧青執認出了她,自然不會輕易罷休,二話不說便讓死士下殺手。
死士出手狠辣,季望舒須得對付寧青執,難免有顧及不到身後之時,不消片刻,便有一弟子死於長刀之下,另一人也負了傷。
憑她的武功,要逃倒也不難,但若是放寧青執回到楚京,教主和太子那邊可怎麼辦?
瓊山寨的慘禍還歷歷在目,她斷然不能重蹈覆轍。
她瞥了眼不遠處的馬匹,默默退到負了傷了暗閣弟子身邊,低聲道:「你立刻回京稟報教主和太子,早做防備。」
「閣主,您怎麼辦?」暗閣弟子看著漸漸圍上來的死士,不由替她捏把冷汗。
「我留在這攔住他們,若是我攔不住……便只能靠城中禁衛軍死守城門了。眼下朝局初定,教主和太子絕不能有什麼三長兩短,你速速回去!」說罷,她手中的奪魂便在頃刻間揮了出去,為他殺出一條血路,一掌將他丟到官道上。
暗閣弟子咬咬牙,翻身上馬往回楚京城趕去!
死士欲追,卻再度被奪魂弦攔了下來。
季望舒擋在他們的去路上,誰敢上前一步,非死即傷。
寧青執咬牙切齒地盯著她:「就憑你一人,也想阻攔我等回京,自不量力!」
季望舒冷冷地看了一眼,袖下的手漸漸收緊成拳:「瓊山寨的賬正愁上哪兒同你清算,你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
阮方霆已死,長生殿也被衛岑剿了,她非殺不可的人,便只剩下寧青執。
孟思涼的仇,今日不報,她何以甘心!
寧青執目露殺意:「你我都是各為其主,奉命辦事,要尋仇,還需各憑本事。我非江湖中人,也無需講什麼江湖道義,今日你敢租我去路,我便留不得你!上,殺了她!」
她一聲令下,死士便蜂擁而上,招招狠辣,直逼要害。
僅憑這些人,並非她的對手,但麻煩的是寧青執。
寧青執乃司菀心腹,一介女流能手握羽林衛數年無人撼動,憑的可不僅僅是背後有人撐腰,三年前楚京的武狀元乃是一個二八年華的女子,此事在楚京城也頗為轟動。
她的武功,絕非浪得虛名。
交手數個回合,季望舒便曉得,寧青執的武功只怕在她之上。
拖得越久,於她而言越是不利。
但今日,她為的,不僅是當日之仇,更為了萬般不易才走到今日的他們。
教主曾說,要讓大周再現盛世,要讓他們看到河清海晏,山川錦繡,她不能讓寧青執有機會毀了這得之不易的一切……
換做師父,也不會容許。
當日在瓊山寨,師父誓死護住了太子殿下,恐怕也似這般心境吧。
不知糾纏了多久,奪魂弦刺穿最後一個死士的胸膛之時,她亦是精疲力竭,無暇去數自己究竟受了多少傷,只看到滿身的血跡,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這些死士的。
混亂中,寧青執中了她幾招,奪魂弦浸了毒,即便不能立刻要她的命,也能使她內力潰散,難以聚氣。
如此一來,至少能將阻攔她前往楚京。
這個時辰,青雲台那邊應當正為太子加冠吧,今日……也是殿下的生辰啊。
寧青執察覺到自己中毒,內力渙散,看著四周的屍體,不由得怒上心頭:「交出解藥!」
季望舒冷笑一聲,拭去了唇角的血:「此毒名為繞指柔,乃我師父臨終留下的最後一種毒,可惜,他死的時候,還沒來得及配出解藥。無解之毒,用在你身上,倒是很好……咳咳!……」
她吐了一口濁血,強撐著站起來,再度舉起了奪魂。
「寧青執,我要你給他償命!」
……
此時,正馬不停蹄地趕回楚京的暗閣弟子,因渾身是血且無令牌,被攔在了楚京城下,城下守衛雖見他萬分緊急,但眼下青雲台那邊正為太子加冠授禮,最是不得疏忽,一時間也頗為猶豫。
正當暗閣弟子思量著是否要同這些守衛動手,沖入城中之際,卻見前來取令旗的岳將影路過城下。
岳將影瞧見他腰間掛著紅影教的令牌,皺了皺眉,遲疑片刻還是上前打聽了一番。
這暗閣弟子認出了他,忙上前道:「岳世子,我等隨閣主折返青州,在曲州城郊發現欽犯寧青執欲集結死士回京刺殺太子殿下和教主,還請世子行個方便!」
聞言,岳將影吃了一驚。
「你們閣主人呢?」
「還在曲州拖延寧青執和那些死士,我等寡不敵眾,須得立刻稟報教主!」
岳將影心頭一緊,將自己的腰牌給了他:「你立刻趕赴青雲台,讓顧如許調動禁衛軍,我去追你們閣主!」
說罷,他立刻策馬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