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滿村皆是走私犯
聶雲右邊大腿上中了一箭,胸口被斜刺了一刀,雖然傷口比較深,但所幸都不是什麼致命致殘的重傷。Www.wenXuemi.Com因此歇了幾天後也就沒什麼大礙了,只是傷口未愈腿上缺點力氣,失血較多有些虛弱。
母親張氏是個典型的中國古代農村婦女,勤勞而賢惠,任勞任怨舐犢情深。看著自己的兒子重傷卧床險些喪命,母親雖是傷心卻也堅強。她除了耐心而細緻的照顧著聶雲,反而不時的來勸聶雲不要動怒耐心將養身子。只是偶爾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候,也會暗自垂淚。
幾天來,不管是出於感恩還是血濃於水的直覺,聶雲都接受了這個慈愛的母親。在與她的交談中,聶雲也對現在這個時代有了一個初步的了解。
現在正是大宋紹興元年(公元1131年),靖康之恥已過去三年。現在,皇帝趙構為了躲避女真人「搜山檢海」的過江追捕還在東南沿海各處惶惶遊盪,甚至還有可能在海船上飄著。
「不向關中興帝業,卻來江上泛漁舟」,說得便是這段時間的事兒了。
實際上,聶雲現在所在之地所用的年號,是金國的年號「天會」。因為它位於淪陷區,地處以前北宋與西夏的邊界地帶,蘭州蘭泉縣。兩年前,金國人立了一個傀儡皇帝劉豫建立了一個號稱「大齊」的偽政權統治中原淪陷地,蘭州相對中原地處僻遠因此淪陷的時間相對稍晚,蘭泉一帶的州縣和軍砦直到近期才陸續由金國和偽齊正式接手。
新舊政權交替,難免釀出衝突殺伐。「聶雲」本就是大宋蘭泉縣東關堡的邊防廂兵,他們一群軍漢就是因為和金國人和偽齊的偽軍起了衝突,才有了那一日的血戰,從而聶雲重傷險些喪命,也就有了後來被村人救回的事迹。
……
日上三竿時母親出門辦些事情,戶外院子里傳來一串腳步聲,馬上門口闖進了一個彪形大漢。他巨大的身軀幾乎將門盈處的陽光都遮了個嚴實,房間里都暗了幾分。
「俺乾娘在不在家的?——哈哈,三郎醒了!」如同虎孔的大嗓門響起,聶雲聽得有幾分耳熟。細下一回想,那日自己在戰場上被救回來時,可不就是這個人的粗嗓門在發號施令?再看那鶴立雞群般的身形,應該就是他了!
那便是救命恩人了。於是聶雲在床上欠了下身子,抱拳推手施起禮來。前世他受老爺子的影響從小練武打拳,也習染了不少江湖豪俠的氣息,對傳統的古典文化也略有涉獵。因此他對這般禮節乃至說話談吐的習慣,倒是不太陌生。幾天的時間適應下來,至少不會讓人覺得他有什麼特別唐突的地方了。
那巨漢一步一震大踏步的走到床沿邊來,後面還跟了幾個青年漢子,便是那一日在戰場上見過的一綹子在死人身上搜扒東西的傢伙。
「醒了便好。親不親一村人,推個鳥的拳手。」巨漢叉著腰昂然挺立如同金剛,滿不在乎咧著大板牙哈哈的笑,「三郎的命可真是硬,那都沒死成。著啊,咱們軒轅村又多條好漢了不是?」
有宋一代重文抑武,武將軍官沒有什麼心理和地位上的優越感而且還被文人所看輕瞧不起。像聶雲這種小小的廂軍步兵都頭,就更什麼優越感可言了。
聶雲收起手來感激的點頭笑了笑,也不多言。眼下對這個環境並不熟悉,尤其是一些「應該認識」的人也全無所知,言多必失還是少說為妙。
「咋個不說話?」巨漢也不客氣,一**輪到聶雲床邊坐了下來,眨巴了幾下銅鈴般的眼睛愣杵柞的道,「莫不是被閻王老兒踢暈了腦殼,嘴裡嗑不出嗓兒來了?」
他身後的一班兒匪氣漢子都肆無忌憚的笑了起來,不過好像都對聶雲沒什麼惡意,而且還表現得比較熟絡親近的樣子。
「沒有。」聶雲哈哈一笑,「大恩不言謝,又何必說?」
「咄!謝個直娘賊!」巨漢一拍大腿彷彿有點忿忿的瞪著聶雲,「咱們這些人都是喝同一窪子黃泥巴水長大的,想當年俺小時候家窮里得揭不開鍋左右就要餓死,多虧得你老娘時時周濟俺家。要不俺還叫你娘一聲乾娘呢?這幾個雜廝誰家又沒受過俺乾娘的恩惠?這不算來我們都得管你叫三哥!」
身後那群雜廝青年順著巨漢的話勺兒,很是識趣的一齊抱拳嚷叫起來:「三哥、三哥!」
聶雲心中恍然,沒成想自己和這巨漢之間還有些淵源。他們其中不少人應該都比我現在的年紀要大,大概這時候的人都習慣這樣哥來哥去的叫吧……於是也就熟絡的在巨漢厚實如熊羆的背上拍了一巴掌:「好兄弟。」
「叫俺潑黑子就行!」巨漢哈哈的大笑眉飛色舞,看他年紀應該也是不大頂多二十來歲,滿臉的虯髯虎鬚卻是生得黑亮濃密根根抖擻,因此比聶雲和那些同年的雜廝們都顯得老成了許多,頗有點接近張飛的造型。
一群人便圍在聶雲身邊閑扯起來,聶雲話語不多,多半的時候都在聽他們胡天海天的扯淡。
原來這巨漢名叫朱賁,小名「黑子」。看他談吐行為頗有點街頭混混鄉間無賴的習氣,還帶著人在死人身上尋貨收財,也就難怪被人稱作「潑皮黑」或是「潑黑子」了。只不過這兩個諢名可不是誰都能叫,閑聊中就有人說起,曾經有不太相熟的人隨口喚了他一聲『潑皮黑』,結果被朱賁胖揍了一頓瘟在床上三五個月沒起來,險些去見了先人祖宗。
「三哥,你也甭當什麼勞什子鳥兵了。眼下這到處都是金狗齊狗亂吠咬人,當官當將的沒一顆好鳥。餓死的好漢也沒來由要去伺候這群腌臢畜牲。」朱賁口無遮攔大喇喇的嚷道,「等你下得床了,俺就帶著你一起去尋些賺錢活人的勾當,誰的鳥氣也不用受,少不得還吃香喝辣將俺乾娘也侍奉得安穩。你說中不中?」
「兵是肯定不會再當了。」聶雲說得很堅決。既然現在這裡已經是淪陷地由偽齊來統治了,再回去那就是偽軍賣國賊。轉念一想又問道:「只是不知道你說的勾當,是怎麼回事?」
聶雲後半句話沒說出來,朱賁倒也心領神會於是嘿嘿的乾笑:「那定然不是在死人身上摸金,那樣的勾當只是碰著了幹上一回,當不得主行。三哥你莫不是忘了,咱們村的人這麼些年來誰不幹這些勾當?只是近些日子來兵荒馬亂的,乾的人少了。只有咱們這些膽大的青壯湊成了幫兒,才敢接著干。」
聶雲有點愕然,這時也顧不得露餡了直接問道:「是什麼勾當?」
朱賁和身後的雜廝們錯諤的對視了一眼,也虧得他是個直性子並沒有生疑,直咄咄的說道:「外人不都管咱們軒轅村叫私貨村或是行馬村嗎?這你都給忘哪?」
「哦、哦!」聶雲連連擺手自嘲的笑,「我這一傷一病,腦子裡有點混沌一時還真沒想起來。對,私貨。」
朱賁轉而就大笑起來:「你們一家子人經常都在軍廂里,可能是不太清楚這些勾當。往些年,咱們大宋跟西夏蠻子國時打時和,蘭州這裡也開過幾時榷場和市,咱們村子里有些人就在『和市』和『榷場』那些地方做了『牙人』。後來但逢打起仗來,官辦的榷場和市就要封起來。村裡的牙人卻能尋得買賣銷路,為了討個生計弄些活錢於是帶著家人做起了私貨行馬的勾當。這可是個能賺錢的活計,遠比那種田做工要強。日子一長,村子里的人也就都跟著幹了。」
聶雲點點頭,心中瞭然明悟——這不就是走私么!照他這麼一說,豈不是滿村皆是「走私犯」?
朱賁所說的「牙人」,就是「官牙人」的俚語簡稱,是在宋朝官辦的邊境榷場里負責聯繫買賣雙方的中介。宋時的邊境榷場是管得很嚴的,除了有嚴格的徵稅和管理辦法,買賣雙方也不能直接見面,而必須由官府指派雇聘的官牙人從中斡旋驗貨、討價還價,然後再敲定買賣。而且,像中原的銅鐵、硫黃、焰硝和軍械,以及胡邦的馬匹耕牛駱駝都是各國嚴令禁止進出**易的。原因自然可想而知。只不過走私貨的行馬,可就不見得會遵守這些朝廷的規矩了。
思忖片刻理清這些頭緒后,聶雲也就對朱賁等人那天在戰場上乾的事兒有些領悟了,不由得笑道:「這麼說,那天你們在救我的時候,可是賺了不小的一筆?」
「嘿嘿!」朱賁輪著眉頭笑得很賊,「三哥你可別罵我伸手找死人要錢。現在這混沌世道,誰手裡多拽點兒東西誰就多幾分活下來的把握。不過咱們這些干私貨的行馬也有咱們的規矩,但凡軍器是絕對不賣給那些蠻子的。那不然以後他們可得輪著這些傢伙來砍咱們的頭了。」
聶雲也沒急著追問那些刀槍頭盔去了哪裡,而是疑惑道:「那你們賣什麼?」
「最多的是絹和茶,現下最好賺錢的貨品也就是它們了。另外藥材漆器也兼顧著賣些。反正他們缺什麼咱們賣什麼。」朱賁彷彿對聶雲沒有半點隱瞞的意思,很爽快的接著說道,「至於蠻子賣給咱們的,不用我說全天人都知道——西夏蠻子國的青白鹽,天下皆知。另外就是羊匹牲畜和一些獸毛羚角。」
聶雲點頭認可。饒是他這位來自21世紀的穿越者,也知道這西夏國(也就是現代的青海省一帶)以盛產石鹽著稱。記得有一次去青海出差,得知青海省有「鹽的世界」之稱,也親眼見識過世界著名的「察爾汗石鹽礦」。當時聽聞,那裡的石鹽儲量佔全國的九成以上比例。而且在中國歷史上,青海一帶也是歷朝歷代最重要的產鹽地之一。
想到此處聶雲便道:「現在正是亂世,兵火不休商路不通,物價定然飛漲。青白鹽一定奇缺。相反,由於戰亂西夏國的青白鹽貨源卻會因為滯銷堆積而變得廉價。此漲彼消差價就大了,的確是賺錢的大好時機。」
「兀這三哥聰明、上道兒!」朱賁興奮的一拍大腿哈哈的大笑,「俺看你是條漢子,上陣淌過血、砍過賊鳥頭的好漢子,因此便想拉你入伙一起干。以後咱們就是一條船上的生死血兄弟,有錢一起使有酒一起喝,刀剁子砍下來挺著脖子一起扛——你可是願不願意?」
聶雲不禁腹中苦笑一聲。前世自己可是專門輯毒查私、反黑反恐的特警軍官,這輩子到了宋朝一來就先干起了走私的活兒。前世是兵,今生做賊,而且「專業」還那麼對口——真是有夠諷刺!
可是他答得很乾脆:「行!」
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是要在敵國的淪陷區和偽政權的統治下求生存。正愁一時難尋生計,搞搞走私反其道而行之也沒什麼不妥。就算是發「國難財」,也是賺的金國、偽齊和西夏的錢,心安理得。
「好三哥,忒爽快!」朱賁仰起頭來鬚髮皆張的哈哈大笑,「有你入伙,咱們更好辦事了!」
聶雲腦子裡一激靈:這朱賁看似孟浪實則不笨啊!在他看來我好歹是在軍隊里混過的人,就算沒什麼特別的路子和關係網,好歹也對一些邊防哨所的格局部署了如指掌。走私貨的行馬,不就要過邊境么?
看那黑子直言快語的頗為爽快,敢情同村相親且有舊恩倒是不假,少不得也有幾分利用我的心思在裡面。也罷,天下本就沒有免費的午餐,沒點價值,誰平白無故的收留你呢?
不管怎麼樣,先在這亂世生存下來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