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危世
還是沒有說出是哪朝哪代,王泰微微有些失望。
「處之,你真的沒事嗎?」
文世輔關切地問道,以為王泰身上有傷,卻哪裡知道王泰平心中所想。
王泰搖搖頭道:「文兄,沒有什麼,只是偶有所觸罷了。頭還有些痛,不過已經好多了。」
王泰也是暗暗詫異。自己掙扎著下炕,走了一圈,反而感覺好了許多。難道說,這也是重生者的福利?
「公子,我下去準備些茶水上來!」
王二身手敏捷,快速離開。王泰肚子飢餓,本來想讓他準備些吃的,也來不及。
王二等下人下去,屋裡只剩下王泰和文世輔二人。
「處之,你能安然無恙,愚兄也就放心了。」
文世輔感慨一番,隨即正色說了起來。
「不過,你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弔兒郎當,為禍鄉里,令尊可是清流,你可不能墮了他的清名。」
王泰趕緊頻頻點頭,期望把話題岔開。
果不其然,從文世輔的口中,王泰已經領會到,自己的這位前身,果然不是個「助人為樂」的善茬。
「文兄放心,兄弟我一定痛改前非,不再蹉跎歲月,一定會的!」
王泰的話里,有著几絲或多或少的真誠。
曾經,他走錯了路,如今能夠重新再來,自然要洗心革面,不忘初衷。
「這就好!」
文世輔欣慰地點了點頭,隨即又皺起了眉頭,憂心忡忡。
「處之,如今四海動蕩,內憂外患,百姓顛沛流離,水深火熱,正需要你我男兒奮起,為國為民。你要知道,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你要改頭換面,不能再渾渾噩噩了。」
四海動蕩,內憂外患,百姓顛沛流離,水深火熱……
王泰一陣頭疼,也暗暗心驚。看來自己來的,確是古之亂世,但卻不知是那朝那代。
「文兄,我這頭上挨了幾下,很多事情都記不起來了。」
王泰尷尬道:「就像現在,只記得你是文兄,以及我的家人王二寥寥幾人,其餘的事情,包括我姓甚名誰,如今是何年何月,我都有些記不起來了。」
王泰的話半真半假。如果和這位好友繼續談下去,他難免穿幫,還不如找個借口,瞞天過海,變被動為主動。
「處之,這也難怪,你身上頭上挨了好多下重擊,能活著,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文世輔搖了搖頭。王泰能記起他,這莫名地讓他有些高興,也讓他有些慚愧。
對方拿他當好友,他卻自視甚高,以清流自居,有些輕視對方,也有些尷尬。
「處之,你的名字叫王泰,字處之,今年二十歲,父母雙亡,是家中獨子,你的父親曾經為一縣父母官,去年致仕。如今是崇禎十年二月初出頭,這裡是陝西西安府咸陽縣……」
「泰然處之,二十歲!崇禎十年!」
王泰心頭一陣巨震,文世輔後面說的話,他都沒有聽進去。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朕死,無面目見祖宗於地下,自去冠冕,以發覆面,任賊分裂朕屍,勿傷百姓一人!」
「衝冠一怒為紅顏,六軍慟哭皆縞素!」
秦淮河、柳如是、江南煙雨……
李自成、張獻忠、皇太極、多爾袞、吳三桂、陳圓圓、水太涼、留髮不留頭……
「處之,處之……」
文世輔的聲音,把王泰從冥想中拖了回來。
「文兄,你說,你說,我聽著呢。」
文世輔看王泰恍恍惚惚,不由得有些擔心。
「處之,天色不早,你早點歇息。流寇還在城外虎視眈眈,你先修養一下,咱們再共商抗賊大計。」
王泰趕緊借坡下驢,連連作揖道:
「文兄,兄弟我身體不適,力不從心,咱們明日再談,明日再談。」
王泰心神不定。他倒不是身體上的原因,而是心理上的顫動。
崇禎十年,這可不是太平盛世。
「處之,你倒是客氣了。你好好休養,我明日一早再來看你。」
文世輔告辭,在王二的送別下離去,空蕩蕩的大堂中,只剩下了王泰一人獨自發獃。
明朝末年,對於王泰這樣一個酷愛歷史的「漢粉」來說,他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甲申巨變,國祚南移,海內白骨如山,十室九空,文明戛然而止,中華帝國前進的腳步遲滯,閉關鎖國,愚民弱民,大興文字獄,才有了屈辱的近代百年。
天災人禍,內憂外患,瘟疫橫行,百姓水深火熱,苦不堪言,處於這千古罕見的社會大變革中,自己又怎樣獨善其身?
上帝,你這不是再玩我嗎?
不對,中國人不信上帝,這一定是閻王在玩他!
這一輩子,是再也別想見家人孩子了!
「公子,喝杯熱茶吧。」
不知什麼時候,王二端了一杯茶上來,放在了桌子上。
王泰伸出手來,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一股茶葉的清香直逼肺腑。
看起來,這王家的家世確實不錯。百姓都吃不飽,他卻能喝上好茶,由此可見一斑。
「王二,這客人都走了,現在才把茶端上來,是不是有些故意為之?」
王泰戲謔的話沒有說完,王二卻連連叫起屈來。
「公子,自從你出了事,家裡的事都沒人管,晚上下人都回家去了,這火是小人生的,水是小人燒的,可是花了些時間。」
王二滿臉賠笑道:「公子,小人天天跟著你舞槍弄棒,那裡干過這些事情,好不容易才弄好。不過公子放心,你現在好了,那些下人明天就都回來了!」
王泰看向王二,果然臉上還有煤灰的痕迹,手上就更不用說了,看來他並沒有說謊。
「這麼說來,生火是個麻煩事了。」
「那可不是,天天生火,頓頓生火,可費功夫了!」
「哦,是這樣。」
王泰微微一沉吟,腦海中心中一動。
或許有些跨越時代的玩意可以……
一大碗熱騰騰的麵條上來,雖然簡單,只有一些豬油,兩片綠菜,三四塊羊肉,但對於飢腸轆轆的王泰來說,味道相當不錯。
一杯熱茶,炭火熊熊,王泰竟然覺得十分舒坦,完全不似是剛受過重傷的身體。
「王二,你來王家多長時間了?」
「回公子,小人是老爺買回來的,自幼就在府上。算起來,已經有十二三年了。」
王泰看著恭恭敬敬的王二,微微點了點頭。這王二做事機靈,高大威猛,拳腳功夫也不錯,就是不知道品性如何。
「王二,以後在我面前,不要這麼拘謹,都是一家人,放鬆些。」
王泰的話,讓王二滿臉笑容,他連連點頭哈腰,不自覺地又開始恭維起來。
「就知道公子體貼小人,小人多謝公子了!」
王泰暗暗嘆息。看來這多年養成的謙卑,還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改變的。
「王二,是誰對我下的手,我怎麼會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王泰的話剛說完,王二就「噗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使勁磕起頭來。
「公子,都是小人照顧不周,讓你受罪了,請你責罰我吧!」
「快快起來,我不怪你,我就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是誰要置我於死地?」
王泰搖了搖頭。看來這古時候的等級觀念是深入人心,難以撼動。
看到王泰臉色溫和,並沒有暴跳如雷,王二才戰戰兢兢站了起來。
「那天公子給老主人上完墳,在回來的路上被一群人圍毆,公子手無寸鐵,雖然打倒了好幾個,但是那些狗日的人多,有備而來,還有兇器,公子被亂棍暴打,所以……」
王泰一陣頭疼。都快國破家亡了,這些居心叵測之徒還對自己下死手,真是多事之秋啊!
不過,這具身體本身的主人不死,他也沒有辦法借屍還魂。
「查出來是誰幹的嗎?這王浩又是怎麼回事?」
「官府查了,說那些人是流賊。大公子只是奪家產,和那些襲擊公子的流賊,並沒有什麼瓜葛。」
王二小心翼翼,王泰卻從他的眼神閃爍中,本能地捕捉到了蛛絲馬跡。
這小子,一定是隱藏了什麼事情。而他,要在這個世道存活下來,做些事情,就必須保全自己,消除潛在的隱患。
「王二,明天一早,你就離開王家吧,愛到哪去到哪去,你可聽明白了?」
王二一愣,不解地問道:「公子,你是什麼意思?你是要趕小人走嗎?」
「我留你個惡奴幹什麼?謊話連篇,膽小如鼠,你的主人奄奄一息,二月初的天氣,屋裡連個燈都沒有,火盆沒有,身上蓋一層單布……」
王泰臉色變的陰冷,眼裡的寒意滲人。
這可是小冰河時代,才過完年,雪還沒有化完,這是要凍死老子嗎?
「王二,我留下你,到底又有什麼好?你倒是說說,讓我來聽聽你的理由。」
王二面色煞白,膝蓋一軟,又要跪下,王泰已經站了起來,就要離開。
「公子,你可不能走!我說實話,我說實話!」
王二抱住了王泰的腿,跪在地上,大聲哭喊了起來。
「放開!」
王泰擺脫了王二的胳膊,回到椅子上坐下,鄭重說道:「王二,你最好說實話,否則,你沒有第二次機會!」
「公子放心,我一定全說出來!」
王二擦了擦眼淚,連連點頭。
「把眼淚擦乾,站起來說話,我不習慣人跪著!」
王二站了起來,戰戰兢兢,點頭哈腰,一五一十,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出來。
「這麼說,我被人追殺,是因為和知縣的公子搶一個小……青樓女子有關?」
王泰面紅耳赤,「小姐」兩個字差點脫口而出。怪不得王二不願意明說,原來自己還有這些荒唐往事。
「公子,你把張知縣的公子張元平打了一頓,他一直想報復你。當日追殺你的人,有人認出來有城東的閑漢李峰,他是縣裡有名的地痞,橫行霸道,作姦犯科,身上可是有好幾宗命案。再說了,除了張元平,這咸陽城恐怕還沒有人敢對付你。至於王浩,郎中說你沒救了,他才敢來搶東西的!」
王二一口氣說了一大堆,王泰暗暗心驚。
初來乍到,自己就得罪了一縣父母官的公子,只怕這以後的路,不好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