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曾經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裡潼關路。望西都,意躊躇。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歷朝歷代,無論誰坐江山,無論興衰起落,苦的只是黎民百姓,低層的芸芸眾生。
潼關,位居晉、陝、豫三省要衝,扼長安至洛陽驛道的要衝,是進出三秦之鎖鑰,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素有「畿內首險」、「四鎮咽喉」、「百二重關」之譽。
自李自成進京師未果,山西潰退之後,大順軍龜縮回陝西,在黃河沿岸屯兵駐守。而潼關,西安的東大門,易守難攻,大順軍重兵把守,以備河南衛軍西來。
三省交界,潼關北岸,風陵渡西,正是清晨時光,陽光燦爛,黃河水浩浩蕩蕩向東而去,河灘上水草豐茂,鳥兒眾多,自由自在。
「蓬!蓬!蓬!」
忽然,黃河河床之上,明軍火炮陣地,無數的炮彈織成彈幕,濃煙滾滾,遮天蔽日,飛躍黃河,直奔北岸的大順軍陣地。
上千門火炮一起開火,電閃雷鳴,大地輕顫,鳥兒驚飛,佔滿了整個河面上空,黃河北岸,儘是被一片硝煙所籠罩。
遼東已經收復,整個北地,只有陝西還被李自成佔據,大軍西進,已經是勢在必行,也是沒有懸念的關鍵一戰。
此時六月底,夏收剛過,正是黃河枯水期,河面寬度不過兩里,火炮射擊範圍綽綽有餘。
炮彈雨點一般砸向黃河南岸的大順軍陣地,濃煙滾滾,大順軍陣地上人仰馬翻,肉塊與斷胳膊斷腿漫天飛舞,一片血肉橫飛的慘烈景象。
火炮狂轟濫炸之下,河南衛軍紛紛開始渡河,一時間黃河間人滿為患。
無數的船隻被推入河中,河南衛軍將士開始搭起浮橋,船隻密密麻麻向南岸延伸,轉眼已經搭到了黃河中間。
潼關關牆上,馬回回看著蜂擁而來的河南衛軍,臉色煞白,身子微微發抖。
本以為黃河岸邊的大順軍將士,能趁河南衛軍過河時半渡而擊,大肆殺戮對方,那能料到河南衛軍的火炮如此眾多,火力如此兇猛,以至於南岸的大順軍將士死傷無數,還沒有交戰,就已經潰散了。
炮彈狂風暴雨,狂轟濫炸,每一輪都是上千人的傷亡,光挨炸不能還手,誰能受得了?
眼看著明軍的船隻推往了河中,開始搭起浮橋,大順軍的將士們干瞪著眼,卻是沒有辦法。
誰能扛得住如此重大的傷亡?
「將軍,這可怎麼辦?」
一旁的原明軍降將馬科,驚惶不已。
相比起松錦之戰,明軍的火器越來越兇猛了。
「鳴金收兵,退回潼關城!」
馬回回面色難看,下了軍令。
拿下潼關,攻克陝西,萬事備矣!
王泰,恐怕也要登基稱帝了吧。
黃河南岸,看著正在搭橋的麾下將士,張元平的腦海里,忽然浮現出這些畫面來。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奪取了陝西,王泰才能無後顧之憂,君臨天下。
「王二,打下潼關,就可以榮歸故里了。你說,王……北王會封你為陝西總督嗎?」
張元平上來開起了玩笑。
這一次河南衛軍攻打陝西,張元平和王國平,王泰曾經的哼哈二將,又一次雙「賤」合璧了。
「陝西總督,不過是個虛名而已。北王治下,沒有皇親國戚,你小子可看緊了自己,可不要給北王添堵!」
王國平臉色一板,絲毫不給張元平面子。
張元平這傢伙什麼都好,就是功利心有些強。他要是來個貪污受賄、強搶民女什麼的,可就毀了自己。
「王二,你把我張元平看成什麼人了!」
張元平臉色一變。
「我是愛權,但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作姦犯科的事情我干不來,也不會幹!」
「那就好!自家兄弟,我才提醒你。跟著北王,榮華富貴,功成名就,多的就不要想了!」
王國平抬起頭來,浮橋已經搭到了南岸邊,無數的將士已經開始渡河了。
「你小子,我還能想什麼?要當皇上嗎?」
張元平反駁了一句。
「你知道就好!虧你飽讀詩書,知不知道尊卑有別,為尊者諱。你要看清楚自己的身份,以後不要王什麼王什麼的亂叫,北王的名諱,是你亂叫的嗎?」
看到張元平瞪起了眼睛,王國平也是毫不退讓。
「我是為你好,你以為北王還是以前的咸陽四公子?你也不要不服氣,北王干成的事情,你幹不了幾件!看著好像容易,你做一件試試!」
知道張元平對王泰有些看法,王國平也是毫無顧忌,字字誅心。
「罷了罷了,我說不過你!我什麼時候和王泰比了?咸陽四公子,那是以前了。我只是覺得,這樣叫他,心裡舒服點,大家還是朋友!」
張元平搖搖頭,目光中一片無奈。
「什麼都不同了,什麼都變了!你就說孫大人,不在了。孫大小姐,當初看王泰那個眼神,也不在了。」
想起了當年的情形,想起了幾人當年在咸陽墾荒救民,曾經身體力行,熱血同行,張元平的語氣里,充滿了傷感。
「孫大小姐,那是真可惜!她沒了,心裏面最難受的,恐怕就是公子了。」
王國平也是有些感傷。
對岸的炮聲連綿不斷,顯然,河南衛軍已經開始攻城了。
而這兩個主將,卻在為曾經的逝去悲傷。
「他心裡難受,他見一個愛一個,身邊四五個女人,左擁右抱,恐怕早已把孫大小姐忘了吧!」
張元平搖了搖頭,心思好似真沒有放在攻城上。
「你就沒有愛過人?你難道不知道那個滋味?」
王國平眼睛一瞪,對張元平「攻擊」王泰很是不滿。
「郡主和丁夫人都是公子微末時相識,公子豈能棄之不顧?公主是皇帝賜婚,公子豈敢不受?只有陳夫人和田夫人,那也是心甘情願,公子並沒有強迫。即便是和一般的豪強官紳比起來,公子也算好的了。」
王國平侃侃而談,張元平眼眶發紅,沉默不語。
「現在是不一樣了,可是不是更好了呀?百姓過上了好日子,大明揚威海內外。不說別的,攻破盛京城,你也不是喝的爛醉如泥嗎?」
王國平喋喋不休,安慰起了多愁善感的張元平。
「你說的是,也許是我太啰嗦了!不過你小子也喝了不少,拉著張虎猛啃,笑死人了!」
張元平哈哈笑了起來,擦了一下眼眶。
「聽說董士元帶水師去了馬六甲,荷蘭人又不安分了嗎?」
「不僅僅是荷蘭人,還有什麼英國人,這些洋鬼子想要賣東西到我大明,明的不行,就想動武。就他們那點破船爛兵,他們也配和我大明水師動武?」
吳萍萍整天和王泰的夫人們在一起,王國平的消息,顯然比張元平要靈通許多。
「南洋有趙應貴和董士元,還有董有為、李信這些驕兵悍將,什麼荷蘭人、英國人,還不是屁滾尿流!」
張元平點點頭,看了看對岸,微微一皺眉頭。
「張虎這傢伙,怎麼攻城這麼慢,還沒有拿下來?」
「潼關易守難攻,流寇又屯了重兵,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耐心點!」
王國平看著激烈的攻城戰,眉頭也是緊鎖。
潼關城的大順軍負隅頑抗,看起來,並不怎麼甘心失敗。
不過,拿下潼關,他是信心十足,也是志在必得。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衣錦還鄉咸陽城了。
潼關城牆上,大順軍的火銃兵一起開火,鉛丸遮天蔽日,如水流傾瀉而下,正在登城的河南衛軍將士,被打翻一片,城牆下,全是死屍和傷者。
又是一輪羽箭齊發,許多登城將士跌落雲梯,傷亡慘重
「給老子開炮!」
張虎歇斯里底,怒聲咆哮了起來。
收復遼東,也沒有這樣大的傷亡。
火炮聲大作,對著潼關城牆上一番狂轟濫炸,無休無止。城牆上一時土石亂飛,大順軍將士被炸死炸傷無數,城牆上一片腥風血雨,大順軍的反擊,完全被壓制。
「擲彈兵!」
張豹揮了揮手,無數擲彈兵紛紛上前,他們拉響了手中震天雷,紛紛朝著城頭上扔了上去。
又是一陣腥風血雨,震天雷夾雜著震天雷興風作浪,城牆上煙塵滾滾,垛牆被炸塌了大半,余者也是破爛不堪。城牆上的大順軍心驚膽戰,不得不把同伴的屍體堆疊起來,作為身前的掩體。
「射擊!」
「噼啪」聲響徹城外,河南衛軍的火銃兵們徐徐前進,他們不停扣動板機,城牆上的大順軍將士一片片倒下,余者藏在隱蔽處,心驚肉跳,一動不動。
看到己方奪回主動,王國平又恢復了鎮定。
「潼關一失,李自成這狗賊,只怕也活不了幾天了!」
眼前的潼關城守軍,比他想象的要難纏許多。草草估計,也是三四千將士的傷亡。
這一次,一定要將李闖連根拔起。
「李自成這傢伙,活的夠久了!」
張元平正欲打馬向前,過河督戰,忽然停下。
「北王不會勸降李自成嗎?」
王泰曾經在眾軍面前許諾,只要李自成投降,便放他一條生路,許他一世富貴。要是到時候李自成勢孤來投,難道王泰還要殺他?
「李自成逼死了孫大人,孫大小姐自盡,你說,公子會放過他嗎?」
王國平的話,讓張元平微微一愣。
孫世馨已為他人婦,也已經香消玉殞,王泰對李自成如此趕盡殺絕,這也太固執了些。
貴圈真亂啊!
「將軍,馬科打開西城門,帶他的部下逃了!」
戰況激烈,士兵匆匆跑了過來,滿臉的驚惶。
「什麼,這個狗賊!」
馬回回眼前一黑,差點摔倒。
這些牆頭草,先有白廣恩、牛成虎,現在又是馬科。
「將軍,明軍火炮太厲害了。不如撤吧!」
副將驚慌失措,大聲喊了起來。
「你喊個求!鳴金收兵,向西安城撤兵」
馬回回沒好氣地抽了副將一馬鞭,斷然下了軍令。
城門大開,軍心全無,再不走,可真來不及了。
眾將士擁著馬回回,疾奔城牆底下,忽然,尖嘯聲連綿不斷,眾人驚恐萬狀,來不及躲避,炮彈落地,濃濃的煙霧把馬回回等人吞沒。
「馬將軍沒了!」
不知是誰大喊了起來,本來已經無心戀戰的大順軍將士,瞬間成了一片潰散的洪流,雜亂無章,慌不擇路。而在他們身後或身前,槍炮聲大作,一陣火器的狂歡,一片片血肉橫飛的慘烈。
馬科失魂落魄,帶領著部下親兵逃出西門,一路向西,打馬狂奔。
遠處的喊殺聲震天,馬科回頭看去,明軍漫山遍野,紛紛擁向了濃煙滾滾的潼關城。而城牆上,明軍密密麻麻,螞蟻一般布滿了整個城牆。
很快,一桿桿日月旗插了上去,迎風招展,煞是壯觀。
馬科臉色灰敗,忽然調轉馬頭,逃向了南面的方向。
那裡是南山,深山老林,可他卻沒有選擇。
天下之大,卻已經沒有他馬科的容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