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再遇見他
「——太醫,快喊太醫,快!!」
「陛下!陛下明察啊!」
耳邊是亂糟糟的喊聲,趙鈺染被吵得頭疼,她眼前看不清的影像似乎慢慢清晰,一切都亮了起來。
但強光刺眼,她下意識是把雙眼再合上。
哭得哀婉的女聲還在一句句喚著陛下,她聽得疑惑。
怎麼會有女人哭著喊她,她十五歲登基至今已經三年了,日日擔心著女兒身被識破,以戰事政事為由強壓住了朝臣進諫大婚。她後宮空虛,身邊皆是內侍,哪來的女人。
「陛下,二殿下絕不可能謀害太子殿下的啊,陛下明察啊。」
那哭喊再度響起,她聽到了熟悉的喝斥聲:「先把李妃拉下去,在這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這是她父皇的聲音!
多年不曾聽到的聲音讓趙鈺染再度睜開了雙眼,她努力地張了張嘴,發出一聲微弱地呼喚:「父皇.....」
「殿下醒了,太子殿下醒了!」
太醫圍在床邊歡喜高呼,在外邊發怒的宣文帝當即前來。
床榻上的人面色依舊蒼白,但總算是睜開了眼,眼神茫然中帶著驚色。
宣文帝看得心中一軟。他唯一的嫡子平時就瘦弱,在圍獵場上還被摔下了馬,當場不省人事。太醫說是摔到頭,受到了震蕩,好在是醒了。
趙鈺染看清眼前的人,面容威嚴,卻總是會對她露出慈愛目光。
這不是早逝去的父皇還能是誰!
她掙扎著要坐起身,眼前又發黑,還胸悶。她想起自己在睡夢中的疼痛。
宣文帝一把按住了她肩膀:「別動,你撞著頭了,好好躺著。」
撞到頭?
趙鈺染強壓著眩暈乾嘔的難受,快在她腦海褪色的記憶一下就變得鮮活起來。
眼前的宣文帝和記憶里的面容重合,再轉動雙眸打量,發現自己果然是在一方營帳內,高聳的帳頂還被風吹得在輕晃。
這是.......她十四歲那年。
春獵的時候!
她心中一驚,還是坐了起來,見到鬍子還未全白的太醫正擔憂地看過來。
一切都是她記憶中那樣,是還沒睡醒嗎?!
她眼中茫然更甚,宣文帝皺了皺眉,朝太醫正說:「太子這是怎麼了?」
太醫正也回答不上來,躬身請罪一聲,伸手給她號脈。他人的體溫清晰傳到皮膚上,趙鈺染總算是反應過來這並不是夢,這就是她十四歲那年。
她睡醒一覺之後就回到了十四歲?
這個時候的她,是被二皇兄一箭驚了馬,還險些被射中。她翻倒在地,在躲避馬蹄中撞了頭。
趙鈺染震驚,側頭一看,果然見到帳里還站著她的大皇兄,至於用箭險些傷了她的二皇兄跪在屏風處。
她有些搞不清楚為什麼睡了一覺就回到十四歲,似乎也不是睡了一覺,最後一段夢裡的疼痛十分逼真。但為帝三年,她早就習慣了將所有情緒都藏在心中。她眼中的茫然盡散,恢復清亮,眸光如晨曦升起的第一道光那樣明亮。
太醫正此時鬆開了手,又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腦後,趙鈺染就看到太醫正微不可見地朝自己點點頭,是在暗示她一切無礙。
太醫正是她早逝的母后留下來的心腹,她外祖家曾於他有救命之恩,這麼些年都是由他請脈,為她保密著女兒身一事。
摸過腦後,太醫正朝宣文帝稟道:「陛下莫擔憂,太子殿下應該是剛清醒還有些不適,腦後的包也未再腫大,靜養兩日,微臣再看看有沒有減輕。」
宣文帝明顯鬆了口氣,面上也有了些許笑容。見她臉還白得跟紙似的,又吩咐她躺好:「你好生休養著,其它的事,自有朕。」
言下之意,是會徹查她二皇兄冷箭相對的事。
她餘光就掃二皇兄毅王臉色一瞬就蒼白了下去。
前世因為此事,她的二皇兄還險些被降了爵,連帶著李妃也被降了位份,兩人間因此也結成了解不開的矛盾。
她皺了皺眉,想說什麼,外頭有侍衛走進來,跪在屏風后高聲稟報:「稟陛下,肅王提前趕回了京,已經到了獵場,就在帳外!」
趙鈺染聽到肅王二字神色微變,宣文帝已驚喜地說了『宣』一字。
在內侍尖細聲線的高喊召見聲中,她聽到有人打起營帳的帘子,邁進屋來的腳步踩在地上十分有節奏。
宣文帝見人影在屏風后晃動,說道:「銘錚進來,你們叔侄,也沒有什麼好避諱的。」
很快,一道挺拔的身姿就映入趙鈺染雙眸。他逆著光,玄色修身的勁裝包裹著結實身軀,只是站在那裡,身上的大將之風就撲面而來。
他一慣出現都是這種氣勢,戰神一般的威嚴。
趙鈺染盯著這比記憶中年輕一些的面容,神色淡然,一顆心卻在狂跳。
在戰場上喪命的肅王再度在眼前,彷彿老天跟她開了一個玩笑。她耗費心思才將那個掌控朝局的肅王送出京城,結果她一覺醒來,一切都恢復了原樣。
這個時候肅王進京......是奉了她父皇之命,開始到她身邊扶持、輔助她。結果在她登基后,兩人鬧到水火不相融的程度。
趙鈺染為兩人間那些還歷歷在目的爭鬥心情沉重,宣文帝高興地拍著宋銘錚肩頭說:「你小子,怎麼趕那麼著急,這路上不吃不喝了?」
離他下旨召人進京不過十日,可不是快馬一路不歇才能做到。
宋銘錚朝宣文帝拱手回道:「陛下召見,臣自是不能耽擱。」
宣文帝就哈哈地笑,指著他和坐在床上一動不動的趙鈺染說:「太子,還記得你皇叔嗎?」
神色淡淡地趙鈺染扯出了微笑,下巴微抬著,目光對上視線也投過來的宋銘錚:「當然記得肅皇叔。」這人早已刻入她的記憶深處。
宋銘錚對上她的目光,見她抬著精緻的下巴,微笑下隱藏著倨傲。是她身為儲君的威儀。
他有一瞬的恍惚。
他在孑然一世壽終正寢再睜開眼,發現自己回到了十八歲這年,正好是接到宣文帝讓他進京的旨意。
進京的一路來他都在反思為什麼會這樣,但又有慶幸。起碼他不會在再前世一事,被人算計九死一生趕回京城后,看到的只是她的屍身。
她如今就鮮活的在眼前!
宋銘錚目光就凝在她身上,彷彿要彌補他幾十年間瘋狂地思念。
趙鈺染被他盯著打量,卻是心中生了不悅。
這人又是這樣,朝前那麼多大臣,都沒有一個人敢這般直視打量她,唯獨他!
她劍眉輕挑,是要生怒的前奏。
宋銘錚多麼熟悉她,看著她要發怒的樣子,冷酷地面容上竟是有了笑。
果然還是年歲小的時候,看兩眼就生氣了?下刻,又想到她總對自己張牙舞爪,最後不信任到將他強行派去西北戰場,結果他在中和殿朝她發怒那次是最後一次的相處。
他神色迅速冷了下去。
他的笑如曇花一瞬即逝,但不妨礙趙鈺染看得清清楚楚,震驚無比。
那個總是板著臉的宋銘錚笑了?!
宋銘錚這時倒不再看她了,更是直接忽略了帳營里的大皇子和二皇子,朝宣文帝請示:「臣聽聞太子殿下驚馬摔傷,心中憂慮,想去現場再看看。」
他趕著回京,第一是要確定她的安好,第二就是為了此事。緊趕慢趕,還是晚了,她還是從馬上摔下來了。
宣文帝聽他這話心頭微動,又有猶豫:「你趕了一路,先歇一歇。此事朕已命人在細查。」
「臣並不覺得疲憊,陛下不讓臣去,只會叫臣更加不安心。」宋銘錚拱拱手,堅持著。
趙鈺染見兩人說話,她完全插不進去,又想到他的獨裁。讓他去查,搞不好二皇子下場會更慘,她今世可不想多和二皇子結仇,起碼現在沒必要!
宣文帝實在不好拒絕他的一片真心,到底是允了。
她餘光掃到二皇子臉色如死灰,不再猶豫地跟宣文帝說:「父皇,此事兒臣覺得有蹊蹺。兒臣記得是馬先有異樣。」
這是要先將二皇子給摘出來。
宋銘錚聞言眸光銳利地看了過去,二皇子亦顯出一絲錯愕。
趙鈺染忽視那帶著壓迫力的目光,繼續說道:「此事還未查實前,兒臣覺得還是不能先下判斷。」
落在她身上的視線探究意味越來越重,似乎是在揣摩她的想法。趙鈺染神色淡然,只等考慮的宣文帝做決定。
宋銘錚見她這樣,是意已決,想起什麼,朝皇帝拱手附議:「臣認為殿下所言極是。」
這下倒是趙鈺染愕然了。那個向來與自己政見不同的肅王,居然會附和自己的提議。
她肯定是在夢裡。
若不是有著身為帝王的驕傲,她都想孩子氣掐一下自己,看能不能從這夢裡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