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夢裡喊她
月色朦朧,縣城南邊一處宅邸里傳出絲樂聲。
宅邸庭院里掛滿燈籠,如同是天上的星子墜到了人間,落成了一片星空。
庭院正中央一位蓄著長須的中年男子正在撫琴,身側邊兩邊是正彈琵琶的女子,一位腰身纖細的女子在庭院里起舞。
煙羅水袖,佳人眉目如畫,在璀璨間宛若天人。
在她一個迴旋的時候,琴音卻是突然停了,彈琴的男子也不知生了什麼瘋,一把就將琴摔到了地上。
琴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悲鳴,兩個彈琵琶的女子嚇得倉皇站起身,跳舞的也停下,示意兩側的女子先行離開。
見人走了,她才上前去拾起那方已經成了兩半的琴,嘆息一聲:「動氣又何必摔琴,好好的一張名琴,就那麼殞世了。」
中年男子卻不說話,一把拽起她,二話不說掐著她下巴猛然吻了下去。
她並不反抗,相反還雙臂纏到他脖子上,緊貼著他。
在彼此呼吸凌亂中,中年男子緩了口氣說:「上頭又要銀子,他們的胃口怎麼都塞不滿,我能硬生生變出銀子來嗎?!今年都給了多少了!」
女子不想聽,拿紅唇再堵他的:「我不懂,我只知道跟著你。」
兩道纏綿的影子倒映在燈火下,很快有腳步聲擾了他們。
中年男子鬆開她,神色漠然看向來人。
莫二見他懷裡的艷麗女子正喘著氣,心知自己壞了人好事,忙堆著笑說:「爺,今兒我遇到那行一人,住到悅來客棧了。看著是像茶商,但說著一口的京城那頭口音,我叫人盯著呢,如若真是茶商,明兒后兒他們准得到爺這兒來。」
那中年男子便是長興縣百姓口中的吳家人,吳三爺,長得清瘦,身上是儒雅的書卷氣。如今穿著一身松垮垮的道袍,和說人口中的仙人倒也有幾分相似。
吳三爺聞言煩燥的擺手,莫二當即又退了出去,臨走前還偷偷瞄了他懷裡那神妃仙子,羨慕得撓心撓肺的。
客棧那頭,趙鈺染正有點尷尬,心裡直罵宋銘錚不要臉。
直接就著她沐浴的水再凈身就算了,還當著她面寬衣。
他的壯實又叫她出乎意料,肩頭胸腹的線條分明,是力量的美。他還在她跟前晃悠,讓她不想看也得看,差點沒能淡定要趕人出去。
宋銘錚卻不自知似的,到屏風后嘩啦一聲泡水裡。趙鈺染望著顯現在屏風上的影子心情複雜,若是前世,她肯定不會想到會有和宋銘錚共處一室的時候,還看著他脫光了上衣!
她莫名覺得口渴,扯了扯襟口,轉身回到床榻上,直接就把帳子放下,用被褥壓得嚴嚴實實的,閉眼準備睡覺。
宋銘錚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屋裡空空的,只有一盞快燒盡的油燈,再看架子床,帳子擋得密不透風。
他掃了幾眼,慢條絲理地系好中衣帶子,躺到離架子床不遠的長榻上。那是小二剛才抬上來不久的,正好夠他容身。
油燈再也支撐不住,噗一聲滅了,屋裡當即黑了下來。
他翻個身,黑暗中雙眸極亮,盯著前方的架子床輕聲說:「明兒是要去見縣令嗎?」
可是床上的人並沒有回話,他耳朵動了動,聽到她翻身的聲音。
肯定是還沒睡,不過他也沒有催促,而是閉上眼。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她的聲音才從帳子里透了出來,帶著濃濃的倦意:「見吧,見過縣令再做打算,我們能在這裡留多久。」
「最多四天。」
她哦了一聲,徹底沒了動靜,他再細細的聽,是她綿長的呼吸聲。
他閉著眼,良久之後從長榻上起身,走到帳幔跟前,想要抬手去撩開的,終究還是半空的手收回來,轉身重新躺下。
如今確認了她跟自己一樣是重生的,反倒更加謹慎和生了怯。
說來也好笑,他這刀尖上打滾的居然會生怯,也不知道怕她什麼。可能是怕她冰冷的眼神,總跟冰凌一樣,一下一下扎在他心裡。
夜很長,趙鈺染睡得沉,宋銘錚卻是陷入不太好的夢裡。一會是她前世陳屍在宮門,一會是他親手執刀殺光了背叛她的那些人的畫面,夢裡儘是憤怒和悲痛,以至於睜眼的時候眼眸里是濃郁到散不去的戾氣。
「鬆手。」
她淡淡的嗓音自他頭頂響起。
宋銘錚才發現自己的手自緊緊箍著她的細腕,她皺著眉,是吃疼的表情。
他連忙鬆開,見到她退後兩步,不滿地轉動著手腕。
他難得睡迷了,估計是她靠近,他本能的反應是制住所有靠近他的人。
趙鈺染確實疼得想咧嘴,這人手剛鐵鉗一般,要掐斷她手腕似的,要不是他夢裡呢喃著什麼,她不會好奇靠近。
在轉身的時候,她神色有一瞬的古怪,她聽到了他嘴裡剛才在喊自己的名字。
也是這樣才靠近的。
不過很快她又心如止水,再面對他的時候又是平素那內斂的太子殿下,小口喝著米粥,就著腌菜,再吃了兩個包子就擱下碗。
「——走吧。」
一行人出了客棧,外頭叫賣聲十分熱鬧。趙鈺染已經沒有昨天的新奇了,讓早問好縣衙方向的親衛帶路,直直就往那邊去,而他們身後有幾個人探頭探腦的暗中監視著。
來到縣衙的時候,趙鈺染愣了一下,不為別的,實在是這縣衙在她想像中更加寒酸和蕭條。
也許蕭條一詞不該用到衙門這種地方,可趙鈺染實在是忍不住。
紅漆剝落的大門,連門口威嚴的石獅子都被風雨侵得缺胳膊少腿,隨時都可能會倒下來的樣子。
一個盡失威嚴的地方,趙鈺染是真不敢相信,這就是她大明朝的衙門!
她有些回不過神,裡頭突然傳出哭聲,一個人就被推了出來,推人的衙役們還罵道:「快滾快滾,吳善人可是你們這些刁民可以誣衊的,再不走,打你十板子!」
衙役把人丟出去轉身罵罵咧咧回去了,趙鈺染看清那個哭的是名婦人,白髮蒼蒼,眼晴里灰濛濛的,彷彿她的世界只有一片灰色。
她上前去扶起那個婦人,輕聲說:「老奶奶,你這是怎麼了。」
老婦人哭得更加傷心:「我兒子我媳婦都被抓走了,家裡茶田也被人霸佔,我的兩個孫兒都快要餓死了,天殺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