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8 無所畏懼
劇烈燃燒的火堆時不時發出「滋滋」聲,空地周圍漆黑一片,南宮呆愣了片刻,將手中的樹杈扔進火堆里,看著它被吞噬,背對著夜影,喜極而泣,忍不住擦了擦眼角。
一轉身,就見沈行白大步過來,欣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些了沒?」
「公子,我沒事」,南宮破涕為笑:「就是有些想你了。」
沈行白難得不吝嗇,環臂輕抱了她一下:「是我考慮不周,讓你們受苦了。」
好半天才將心裡的余驚壓下去,南宮拍抬眼,從夾縫裡,隱隱能瞧見穿透而來的月色,又黑又沉,她搖搖頭說:「差點嚇死我了。」
她在風吹草動的鬼影中立了好久,耳邊回蕩著森森然的風聲,提心弔膽下,就要回去找夜影,突然就從背後傳來沈行白的喊音。
蕭辭同帶著穆安,奔波一路,趕著昏沉的夜踏入了蔓遮穹頂的密林,進退不得,繞了好久才尋到地方。
南宮本就心神不穩,一人出來巡查難免戒備增多,這才被穆安一行人的動靜嚇到。
「今夜你們都歇著」,沈行白扭頭看了一眼,見所有人都醒了,穆安拖著疲憊的身子還在忙碌,他對南宮道:「我守夜。」
南宮點頭應了。
蕭辭聽夜影大致稟過周遭的情況,快步走到穆安身後,沉道:「怎麼樣?」
穆安直起身,捏了捏眼角:「幸好來了,他們都傷的不輕,嘴唇都發紫了,此處不宜久留,明日就讓夜影帶他們出去吧。」
「行。」
帶著一群傷患,也是累贅,蕭辭正要開口,就聽夜影說:「還沒找到兆暉,我不能離開,王爺同王妃來時留了路,他們只要出了密林,便無大礙,我得留在這,不然也沒辦法同我家主子交代啊?」
穆安頗為擔憂,沐珣同兆暉情誼深厚,可不能讓好端端的人不明不白的栽在這,皺著眉頭問:「兆暉就一點痕迹都沒留下嗎?」
夜影搖頭:「周圍能找的地方,我同南宮姑娘都找遍了,他們幾個人就跟頻空消失一般,實在奇怪的很。」
蕭辭往黑暗處瞅了一眼,沉道:「會不會下去了?」
「不確定。」
「那行」,沉思片刻,穆安說:「明日讓其他人都離開這地方,夜凶這份情算是我穆安欠你們的,連累你們這麼多兄弟受傷,實在抱歉,等去了涼都城,會有人接應你們。」
「多謝王妃」,夜影一拱手,重道:「王妃不必虧欠,屬下甘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深夜,能聽到遠處的枯叫,寒意襲來,蕭辭給穆安披上了大氅,溫聲:「還冷嗎?」
「還行」,這個時候,人倒是清醒了些,穆安笑笑:「一路上盡忙著睡覺了,都沒好好聽你說了些什麼,現在倒是醒了,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蕭辭:「身子要是不舒服,一定要同我說,記住了嗎?」
低低笑了一聲,哪怕處在黑暗中,穆安還是一眼就瞧清了獨屬於她的星辰,就埋在蕭辭的深瞳里,搓了搓掌心,哈了口熱氣,她淡聲:「嗯,知道了。」
頓了頃刻,蕭辭哄著她道:「這地方待久了對身子不好,你去空間里睡一晚,我哪也不去,就在馬車外守著。」
穆安搖頭拒絕:「我不去,就在這陪著你。」
「聽話」。
蕭辭倏然凶了些,帶著佯裝的凶意好說歹說的把穆安勸了進去,他獨自靠在車壁上,聽著外面忽高忽低的風嘯,鬼一般的觸手透過肌膚往血肉里爬,他異常的清醒,胸膛里平靜至極的梳理著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一切,所有的恐懼與未知。
穆安好多天沒在空間里逗留了,一進去竟覺得多了幾分陌生的凄涼。
簡單的洗了個漱,身子鬆快了不少,在裡面待了片刻,沒見到小狐,穆安一邊吹著口哨,一邊往葯圃里走,不似外面的凌冽漆黑,空間里永遠是一片光明,會有日光源源不斷的灑在身上,枕在胸腔里。
立在長勢正好的葯圃里,剎那間,她愣在了原地,甚至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
眼前的斜陽漸沉,小狐不知什麼時候跑了過來,懶洋洋的爬在穆安腳面上,沉甸甸的,似要壓的穆安喘不過氣,她立餘暉殆盡的光影下,眼前一片模糊。
一瞬間,穆安好想蕭辭。
穹頂的漸沉同撩撥在腳面的生機相輔相成,空間里的明日從來未曾下沉過,如今卻隱隱看到了盡頭,連著遠處的未知都徹底陷入了一片黑暗。
夜影在蕭辭停留的車馬處燃了一堆柴火,火焰跳躍著,他失了困意,獨自在天塹邊立了很久,此刻靠在外面,就著眼前的一堆火,衣袖輕滑,露出掌心黑色的珠子,快被他捻成碎沫。
幽色的蒼穹在蕭辭背後橫鋪開,後頸微涼,他倏然回頭,就被穆安撲退了小半步,將人接了個滿懷,再緊緊抱起來。
「就分開一會會,怎麼了?」蕭辭從錯愕中回過神來,指尖輕撥著穆安散在額前的碎發,單薄的綢衣露出皙白的頸線,他用再溫和不過分語氣說:「一個人睡不著嗎?」
穆安呼吸微促,仰頭看著他卻不覺得冷,說:「沒,就是想你了。」
想到一刻也不想在空間里多待,短短片刻,她已然覺得深幽里的觸手在向她伸過來,沿著空間的末頭,無盡延伸的黑暗,逐漸淹沒了黎明。
輕按著穆安的雙肩,蕭辭清晰的感受到了那隱忍的戰慄,讓人心疼。
掌心一松,夾在指縫裡的黑珠子落在地上,磕碰在沙石角邊,發出不怎麼明顯的一聲悶響,蕭辭垂眸,忍不住將懷裡的人攏的更緊。
隨著指縫跌落的,還有他孤注一擲的決心,一定要同穆安生死相依,在一起的決心。
——
清晨的光順著密林透進來,少得可憐,蒙在葉上的寒霜化開,肉眼可見的瘴氣濕漉漉的。
夜影拿了乾爽的柴火過來,沈行白坐在一邊,上下翻動著手掌,聽南宮小聲說著:「知道的我都同公子說了,按照公子的吩咐,一路上我多做停留,如今還留守的星宿村屈指可數,世世代代傳下來的祖訓早就忘了個一乾二淨,一問三不知,對於這天塹之下到底封著什麼,他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沈行白埋頭聽著,並未回應南宮,微抬眼,順著僅有的光線看過去,蕭辭不知已經在石碑處坐了多久,身上的大氅摘下來,蓋在穆安身上,忽明忽暗中,竟出奇的美,的像一幅畫。
南宮說的口乾舌燥,昨夜睡了個安穩的腳,起來渾身愈發的酸痛,她瞥過頭瞧了一眼,微驚道:「王爺同王爺在外面待了一夜?」
沈行白低低道:「不知道。」
「對了,經過王妃的診治,其他人都陸續醒了」,南宮說:「我讓人送他們出去,到了外面,便能一路回涼都休養了。」
「嗯,午時一到,我們就下去」,沈行白突然站起來,略顯疲憊的揉了揉太陽穴,對南宮道:「我去周圍看看。」
南宮一一檢查過其他人的傷勢,等著夜影過來,確保大家都沒事了,才轉身去看青卓和青越,兩人肩上還裹著紗布,面色難堪的像死了爹娘。
「南宮姑娘」,青卓頹喪著臉道:「小姐讓我倆也回去嗎?」
南宮遞了熱水過去,點頭道:「回涼都養傷,青靈不是在涼都嗎?會在途中接應你們的。」
「我說的不是這個」,青卓踉蹌著站起來:「我有事同小姐說,小姐醒了嗎?」
「還沒。」
南宮簡單的燒了熱水送過去,蕭辭還保持著之前的姿勢,低頭看著手中的珠子,南宮迅速收回目光,心下疑惑,穆安怎麼還沒醒,卻也不敢多嘴去問。
蕭辭坐在那裡,南宮也瞧不出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但就坐在那裡,側臉的輪廓凌厲的驚心動魄,看的久了,會生出寒意,一點點沿著脊背往上躥,冷的不動聲色。
應該是不高興的。
南宮悄然等了片刻,回想著連日來發生的種種事,又忍不住偷偷向穆安看過去,只見人一動不動的靠在蕭辭肩上,露出的眉眼猶如色彩濃重的畫,看過去卻是白的,空的……看不清內里。
穆安半睡半醒之間,同蕭辭的一舉一動結合在一起,感應到某人笨拙又可愛的騰出掌心擋在自己眼前,把僅有的一束光隔絕在外,她緩緩睜開眼,蕭辭的指尖很好看,指甲很短,乾淨利落。
掌心有一層繭,連著掌紋。
「舒服些了么?」蕭辭低頭問:「夜裡驚了一身的冷汗……」
一整夜都有人幫她捏著後頸,醒來也沒有絲毫的不適,大氅上有蕭辭獨有的清香,穆安身上暖烘烘的,她微啞著聲問:「嚇到你了吧?」
猶豫片刻,蕭辭輕「嗯」了一聲,說:「差點嚇死了。」
「你怎麼這麼膽小呢」,穆安坐起來,懷裡抱著大氅,舒服的眯了眯眼,說:「你可是無所畏懼的王爺啊,不管什麼時候,都不要怕,什麼都不要怕。」
指腹摩挲上那輕薄的唇角,蕭辭欲言又止,舌尖鈍了一般的卡在牙關,他想說點什麼,卻又害怕壓在嗓子口的話溜出來,良久才道:「只要你好好的,本王便無所畏懼。」
穆安低低笑了一聲,在唇角的指腹落了一吻,躍起了身,朝那深不可測的淵望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