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幾時歸去不銷魂
萬歲爺心緒煩亂的回到養心殿,自有順興跟上來伺候更衣。
一旁的榮喜知道萬歲爺被人攪局心裡不自在,不敢擅自開口提毓慶宮的事,更是加著小心的在旁伺候。
恰好此時,剛才傳話的小太監在院里張望,榮大總管計上心來,既是毓慶宮闖的禍自然是要拿她宮裡的人頂缸的。
他向順興打了個眼色,向院里一努嘴兒,順興會意,裝著沒事人一樣,故意往院子里打量,「呦,這是誰在養心殿門口張望這麼沒規矩,主子爺,奴才下去問問。」
萬歲爺閉著眼運氣,「叫進來。」
他踱步走到御案前,伸手拿起甜白瓷茶盞,閑閑的刮著盞里細微的泡沫,抬起眼皮瞧了一眼下跪著的小太監,「人不大,腦子倒機靈,朕的一舉一動都門兒清。」他嘴裡輕哼一聲,「說,毓慶宮是怎麼知道朕在永安衚衕的,老老實實倒乾淨了省得吃虧,藏著掖著可連個全屍都別想了。」
那小太監被這一席話嚇得直哆嗦,「回萬歲爺,奴才有十個腦袋也不敢在主子面前撒謊,洒掃處的李德喜和艷嬪娘娘身邊的宮女雙翠是相好兒,前幾日他出宮辦差回來拿著賞錢置辦了酒菜和雙翠在廡房裡吃酒,艷嬪娘娘轉天就知道了這事,今日又留意打聽,說主子爺下了朝就坐車從神武門出去了,所以才打發了奴才去永安衚衕請您。」
萬歲爺沉著臉瞟了一眼榮喜,大總管趕忙跪下辯解,「萬歲爺,恕奴才眼瞎心盲,這李德喜和毓慶宮宮女的事奴才實不知情啊,雖然說是他吃醉了酒渾說,奴才也躲不過失察的罪過,還請萬歲爺開恩,容奴才料理了李德喜再來您跟前領罰。」說完磕了個頭,跪在原地等著萬歲爺的示下。
萬歲爺抬眼望著養心殿的寶頂,深深的吸了口氣。
「你且細細去查,到底是湊巧,還是有人別有用心的在洒掃處安插了自己人,查明白了速來回朕。」榮喜尊了旨意,趕忙出去辦差。
萬歲爺走到南窗前,喝了口茶,問那下跪的小太監,「你叫什麼。」
小太監趕忙說,「回萬歲爺,奴才叫懷良,原本是在阿哥所當差,因艷嬪娘娘生了長公主,說宮裡人手不夠,太後娘娘便從阿哥所撥了四個人到毓慶宮伺候,如今奴才在艷嬪娘娘處伺候長公主的衣飾穿戴。」
萬歲爺不解,「你既伺候公主的衣飾穿戴怎麼今日卻命你去傳話呢?宮裡專管回事兒的太監呢?」
懷良略一思索,磕頭答道:「求萬歲爺恕奴才妄議小主的死罪,奴才私心想著,奴才到毓慶宮當差時間不長,也沒在萬歲爺跟前兒露過面兒,打發奴才去傳話攪了萬歲爺的局,您必然會生氣,到時候艷嬪娘娘只推說是奴才自己要抓乖賣巧,推奴才出來頂缸,連累不到娘娘自己。」
萬歲爺一笑,「你倒伶俐,既知道深淺為什麼不推脫?」
懷良一抿嘴,「奴才若是推脫,日後也少不得被艷嬪娘娘捏個錯兒處置了,還不如乾脆賭一把,賭萬歲爺是個問清原由再處置奴才的明君,奴才就是死了也是個清白鬼。」
萬歲爺修長的手指在紅絨檯布上閑閑的敲打,抬眼細看這小太監。
白凈的瘦長臉,沒有一絲尋常當下差的小太監的流氣和猥瑣。
他漫不經心的說:「打今兒起,你算是養心殿的太監,仍是回毓慶宮當差,你的差事榮喜自會告訴你,朕也不用多囑咐,你是個伶俐人,自然知道。」
懷良一臉驚喜的磕頭謝恩,回了毓慶宮。
萬歲爺喚來順興,讓他請了太醫院的沈太醫一併去毓慶宮給公主看病,他拈了魚食站在水晶缸前餵魚,語氣平淡,似乎剛才的煩悶都消散了一般,「你陪著沈太醫一起去看惠靖,出了毓慶宮再細細的問太醫詳情,再拿塊素錦做的帕子賞給艷嬪,說朕忙著政務脫不開身,讓她別心急。」
順興答應著去辦差。心說,大紅托盤裡放著塊純白的素錦帕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賜死呢。
小太監捧過來景泰藍的蘭花煙盒子,為萬歲爺點了煙便退下了。
萬歲爺深深的吸了口煙,細細的吐了口煙兒,才開始直面自己的煩憂。
哼,這下倒好,原想著日後尋機會細細的告訴歸雲自己的身份,卻被毓慶宮直接道破,這讓人家怎麼看待自己呢,也不知道樂薇和沛珊有沒有好好勸慰一番。
想到此處,他揚聲喚了當值的太監進來,命人去頤和軒瞧瞧七公主在不在,若是在,請七公主過來一起用膳。
許是白天茶會的時候貪了涼,晚飯也沒吃就躺下了,斷斷續續的開始有些發熱。
沉煙木蘭幾個大丫頭不敢怠慢,趕緊回了額娘請郎中開藥,一時間滿屋熱氣騰騰的草藥香。
我微微的發了些汗,剛要把手臂拿出來涼快涼快,被木蘭趕緊止住:「您可別再受涼了,剛吃了葯發了些汗,仔細反覆了。」
一夜也不曾睡安穩,時不時有丫頭們替換著給我敷帕子退熱。到天快亮時才迷糊著睡了一會兒。
斷斷續續的病了兩三天,這天有丫頭來回稟,說大格格帶著位小姐來看我。我忙命丫頭請進來,一邊催著沉煙與我梳頭換衣裳,強打著精神出來見禮。
我見樂薇帶了沛珊來,欲要見禮,被沛珊拉住,「幾日不見,歸雲姐姐這臉色不大好啊,身子不舒坦?」
我請她們落座喝茶,「前幾日可能是貪涼凍著了,發了高熱,今天才好些,偏巧你們就來看我了。」
樂薇聽罷,忙扶我坐在暖榻上,伸手摸我的額頭,「臉上還是有點燙,你也是,既然不舒坦就讓丫頭說一聲,我們進屋去瞧你也是一樣的,何必特意換衣裳出來,才見點好偏又折騰自己。」
我忙安慰她,「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我平日里也不是那嬌生慣養的性子,小病小災兒的不值什麼,姐姐不必掛心。」
沛珊撫著我的手,「本來我們是想同你定個日子好往飛彤家裡去,你既病著就等大安了再說吧,我瞧你這幾日都瘦了。」她看向樂薇,「薇姐姐,咱們先家去吧,讓歸雲姐姐好生養著,咱們在這倒耽誤她歇著了。」
樂薇也點頭稱是,我忙攔著,「剛來的怎麼就走,好歹吃了飯再去,怪失禮數的。」
沛珊安撫我,「什麼禮數不禮數的,你先養好了身子再說,我們先走了,得空再來看你。」
說了會兒話,我確實也乏了,見她們執意要去,便叫沉煙將她們好生送出去,約好過幾天再聚。
沛珊回到宮裡,心裡有了計較,攜了侍女往養心殿去。
萬歲爺剛下了朝換完衣裳,正準備用點心,見沛珊來了忙請進來。
「妹妹這是從老佛爺過來專程瞧我?」
沛珊一抿嘴,「來得不巧,皇兄正要用點心呀,您先吃,沒什麼急事。就是來瞧瞧您做什麼呢。」
萬歲爺拈了塊綠豆糕,「妹妹有事只管說就是了。」
沛珊見左右沒有外人,坐到近前,輕聲說道:「剛才我同樂薇去看歸雲姐姐,怕她因為前兒的事跟我們鬧嫌隙,誰知道她病了幾日,說是凍著了,雖說已經好多了,但我看著她臉色還是不大好,小臉兒蠟黃,說話也是中氣不足的樣子。。。」
萬歲爺臉色一滯,「這可怎麼好,定是那天茶會凍著了,哎呀,我原說不該把茶席擺在外頭,這可怎麼料理!」
他扔下手裡的半塊綠豆糕,撣了撣手,急忙叫榮喜,「快傳太醫院院使來,命他跟著朕出去。。」
「皇兄別急!您且聽我細說!」沛珊趕忙攔他,「您這麼興師動眾的帶院使去給歸雲姐姐看病嗎?然後呢?再從壽藥局熬了葯巴巴兒的送過去?」
榮喜聽了個大概,也不由得接話兒,「奴才覺得七公主說的有理,壽藥局那頭一出一進都是要登了冊子的,太后嚴謹,回頭問起來,您怎麼解釋呢?」
萬歲爺有些發急,「那都是后話,朕不許他們添這一筆就得了,給歸雲瞧病要緊!」
沛珊不由得笑他,「真是關心則亂,皇兄細想,以您的這份心,選了歸雲進宮怕是早晚的事,且不說她以後得個什麼位份,總繞不過皇額娘去,您這會子這麼急切,不安排妥當了,以後要歸雲和皇額娘怎麼處?」她拉了拉皇上的衣袖,輕聲說,「總得保全了歸雲姐姐的名聲要緊,您這麼大喇喇的去了,她家裡大人們怎麼想?底下奴才們混說傳揚的六宮皆知怎麼辦?」
萬歲爺不由得直嘆氣,「依你說可怎麼辦?」
沛珊還未說話,一旁的榮喜附身過來,「萬歲爺稍安勿躁,奴才有個主意您看使得使不得。」
萬歲爺一瞪眼,「快說,啰嗦什麼!」
榮喜趕緊貓下腰,「太醫院的陸太醫是風寒一類的聖手,他上年丁憂出缺,正在家無事,奴才想著,找他出來跑一趟和府,又不驚動旁人又妥帖,京城裡大藥房有的是,抓藥煎煮都容易,不必非得經過壽藥局這道手,奴才陪著陸太醫去,只說是七公主派去給和小姐請脈的,既全了主子爺的好意,又不興師動眾,豈不是好?」
萬歲爺圍著圓桌直轉悠,想了想還是不放心,「叫順興進來伺候朕更衣,你快去請陸太醫,我和沛珊同去,只說是她不放心,讓家裡的郎中再給歸雲請個脈。」
不到半頓飯的功夫,萬歲爺就帶著沛珊及太醫到了和府門上。
金管家見是之前來過的客人,便讓到前廳喝茶。
萬歲爺極和氣的語氣,「方才我妹妹同大格格來看小姐,回家說小姐病了幾日,臉色還是不大好,她們姊妹情深,很是不放心,又央了我帶著我們家的郎中來給小姐請個脈,還請尊管回稟一聲,好叫我妹妹儘儘心。」
金管家連忙施禮,「我們小姐這幾日身子不好,倒叫貴府小姐惦記了,真是過意不去,請您二位稍坐,我這就命丫頭去回小姐。」
一盞茶的時間,只見木蘭從內院出來,「真是勞動沛珊小姐了,為我們小姐這樣操心,小姐請您和郎中進去說話。」
她轉頭給萬歲爺行禮,「黃公子萬福,我們小姐在病中,不便請您同去,勞駕您在前廳略坐坐,喝杯茶,一會兒讓金管家伺候您用午飯,小姐說了,請您吃了飯再去。」
萬歲爺一擺手,「不便叨擾了,我略等等就是了,看著郎中開了方子我們便回去了。等你家小姐大安了再來拜會。」
萬歲爺喝了兩口茶,緩了緩焦躁的心,一抬眼,便看見從內院出來一位夫人,身後跟著四個丫頭,看形容舉止,大約是歸雲的母親,和府的當家主母了。
他連忙站起身,往外走了幾步迎上去,金管家過來通稟,「回太太,這位是奴才剛說的黃三爺,他家小姐與咱們小姐是常有往來的。今兒得知咱們小姐病了,特意帶了府里的郎中來請脈。」
「黃三爺」上前行禮,「在下給夫人請安了。夫人吉祥。」
他有些忐忑的站在原地,並不敢抬眼打量人家夫人,只誠懇說道:「舍妹沛珊素來與大小姐交好,知道她病了不放心,帶了我們家的郎中來請脈,還請夫人恕我們唐突了。只是這位郎中一向於風寒一科甚有研究,請夫人放心。」
和夫人謙恭一笑,「勞您家小姐惦記了,特意跑一趟怪對不住的,您快上坐。」又命丫頭上些茶點水果來。
夫人瞧著這位公子彬彬有禮,滿身的書卷氣,人長得有白凈利落,心裡不免有幾分喜歡,閑閑的說了幾句家裡長輩安好之類的客套話,黃公子一一作答,趁著喝茶的空兒餘光打量了一下這位夫人,四十歲上下的年紀,保養得宜,形容舉止很是大方,閑說話卻又不問及家世,可見是不俗。
一時間沛珊和陸太醫出來,見了夫人趕忙行禮,「和夫人吉祥,我叫沛珊,與歸雲姐姐是姊妹相稱,今兒來看她,見她病著,一時心急,便求了我哥哥帶著我們家郎中來請脈,還請夫人萬勿怪罪。」
和夫人忙拉著沛珊的手請她坐下,「哪裡的話,黃小姐太見外了。歸雲這幾日病著,吃了幾幅葯也不見大好,我正焦心呢,難為你這麼有心,帶了好大夫來瞧她。」她看了看陸太醫,「您瞧著究竟是怎麼樣?」
陸太醫行禮說道:「夫人請寬心,學生瞧小姐的脈象不甚要緊,小姐素日底子好,不過是偶感風寒,外加有點子氣滯,學生已經開了方子,發散之餘理氣解淤,不出三日也就大安了。若是不管事兒,您盡可以讓我們三爺處置學生。」
和夫人一撫胸口,「我說呢,若只是著涼了怎麼發汗也不見好,原來是氣滯,想必是年下家事多,累著了,多謝先生了。」她看了一眼身後的丫頭春喜,春喜立刻從懷裡掏出個紅包捧過來,「多謝先生費心了,我們太太請先生喝茶。」
陸太醫趕忙推辭,「多謝夫人的美意,學生不敢領夫人的賞,等小姐大安了,我們家小姐自會賞我,夫人萬勿破費。」
春喜拿起紅包往陸太醫的藥箱里一塞,「您太客氣了,等我們小姐好利索了再登門拜謝,您醫術高說的又明白,吃個雙份的賞也不為過。」
和夫人正要命人備飯,「黃三爺」趕忙推辭,「不敢再叨擾夫人了,請了脈開了方子我們就回去了,回頭再打發人來問候小姐。」他略頓了頓,猶豫著開口,「上次他們姊妹茶會,小姐對我家下的幾樣糕點很是喜歡,這幾日她病著,若是有什麼想吃的,還請您別見外,打發人來說,我讓他們備齊了給小姐送來。」
和夫人笑著應了,命金管家好生送他們出去,又命丫頭們取來細粥並幾樣精緻小菜,來到我的屋裡。